第106章

因为知道神医即将入宫为太皇太后治病的消息,宫门外站满了围观的大臣和宗室,有人在人群里大声喊明珠,明珠抬头,只见安小故和几个日常和她走得比较近的勋贵人家的女眷远远地站在道旁,探长了脖子朝她这里喊。

见她回头,她们激动地冲她挥舞手绢,明珠低声问宇文初:“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在这里?”

宇文初目视前方,低声道:“我不想你做无名英雄,既然做了,就大大方方地让大家知道。反正消息也瞒不过那些坏东西,不如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忠孝节义。”

明珠吸了一口气,对着人群绽放出最美丽的笑容,她落落大方地朝着安小故等人走过去,快速拥抱了安小故一下,安小故的眼睛里噙满了泪花:“分明是不安好心的,什么事非得要你冒险走这一趟?我原想着,坏人都死了,你总该轻松一下了吧,结果又弄出这些个幺蛾子来。害得我想看看你都只能跑到这里来守着。”

明珠安抚地拍拍她的肩头:“放心吧,每次有人给我找麻烦,结果都是我占便宜。你等着我回来,我请你吃好吃的。”

安小故点头,推了她一把:“快去吧,别让那些坏透了的家伙找到借口攻击你。”明珠和众人告别,安静肃穆地跟在宇文初的身后进了皇宫。

长信宫外更是站满了心思各异的人,宇文光率先迎过来把江州子请进大殿内。

太皇太后死气沉沉地躺在榻上,慕姑姑凑在她耳边喊了好几声她才缓缓睁眼,她淡漠地看了江州子一眼,再看向明珠,低声说了一句话,声音低不可闻,明珠却凭着之前听力受损时养成的本领看懂了太皇太后的意思。

太皇太后是叫她过去。

明珠忙走过去,跪坐在太皇太后的病榻前低声道:“姑姑,我来了。”

太皇太后轻声道:“我很高兴,没有白对你好。”

明珠的眼眶一下子热了,忍着泪意道:“咱们不说这个,先让大夫给您看病吧。”到这个时候,紫杉木杯子的事情她已经不想深究了。

太皇太后摇摇头:“不,有件事我必须要先告诉你,不然以后大概没有机会说出来。”

第693章 他会一直护着她

太皇太后示意明珠再挨得近一些,断断续续地道:“我知道自己是好不了的,虽然不想死,却也得认命。在这之前,我必须告诉你,那套紫杉木杯子不是我让桑葚给你的。好了,你去吧。”

明珠没想到太皇太后竟然是要告诉她这个事情,她惊讶地看向慕姑姑,慕姑姑含着眼泪冲她点点头,低声道:“是梁有宜背着娘娘,假传娘娘的旨意让桑葚做的,实际上娘娘并不知情。这事儿还是梁有宜死后,某天无意中说起来,娘娘才知道这个事。”

不管是真是假,始终是个交代,此刻也不是追究这个事的时候,明珠默然退下,让江州子上前给太皇太后治病。

江州子询问检查很久,神色越来越凝重,看得众人提心吊胆,宇文光忍不住,低声问道:“神医怎么看?”

江州子摇头:“请陛下恕罪,太皇太后此病太过严重,草民得好好想想才能开口。”

彭亮等人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觉得心里凉了一截,宇文佑冷冷地道:“鲁大夫,你确定不是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私心和原因,才不敢开口?”

这意思是怀疑江州子和明珠、宇文初达成了另外的交易,所以不愿意真正为太皇太后治病了。

江州子此生最恨人家质疑他的医术和有关医术的一切,当即问宇文光道:“敢问陛下,此人为何人?他如何能在陛下询问草民之时如此大胆妄言?”

宇文光板起小脸怒斥宇文佑:“退下!莫要打扰神医为太皇太后诊病。”

宇文佑虽然不把这小皇帝看在眼里,但被这样当众怒斥心里还是十分不爽,冷笑着道:“陛下,臣不过担心神医生了私心不肯尽心为太皇太后治病而已,并没有其他意思。毕竟鲁神医治起傅相的病来可是利索得很呐。”

宇文光虽然没说什么,眼里却带了几分疑虑。他知道自己的斤两不假,却不想太皇太后死得不明不白。

宇文初冷眼旁观,不置一词。

明珠知道今天这个事非得要当面说清楚的,便道:“鲁神医,不管是什么情况,都请你当众明说好了。”

江州子很肯定地道:“太皇太后的头颅里生了东西,若是想要痊愈,必须打开头颅拿出来。但草民不知道这东西具体长在哪里,也没有做过这种手术,更没有趁手的工具……”他沉吟片刻,回忆道:“上一次草民做同样的诊治,还是把一只经常抽搐发疯的羊的头打开,然后在羊头里找到了个大东西,不过羊死了……”

众人一阵恶寒,慕姑姑和宇文光脸色刷白,担忧地看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面无表情,闭着眼睛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听。

江州子又继续道:“所以开颅取物这个手术,相当于是不能做的,就算是太皇太后想试,草民也不敢试。换句话说,这样赖着还能多活一段日子,若是打开头颅,立刻就要死了。”

太皇太后这时候才睁开眼睛看向江州子,低声问道:“其他法子呢?”

“回太皇太后的话,草民目前没有完全根治此病的办法,却有秘方能让娘娘的病情暂时稳定着,一般说来,若无其他变故,平安度过个一年半载总是没有问题的。”江州子看看一旁静立的明珠,因为生怕她会因此反悔不跟他走,便狡猾地道:“想必娘娘也知道,草民是以什么条件和摄政王妃作为交换的,也许能从那本秘籍里找到治疗娘娘此病的秘方也不一定呢。”

彭亮立刻道:“对,但凡有一线希望都不能轻易放弃。”

这样的结果明珠早就猜到了,那本秘籍里未必就有治疗太皇太后的法子,只是江州子害怕她不肯跟她走,所以才又当着大家的面逼她一把而已。但是走到这一步,她已经没了退路,便干脆利落地道:“彭尚书说得很对,但凡有一线希望都不能轻易放弃,我会跟着神医一起去寻这本秘籍,找到治疗太皇太后的法子。”

江州子见好就收,忙着退到一旁写方子去了。

宇文初阴沉沉地看了江州子一眼,转身往外而去,他怕他再在这里多留一刻,就会忍不住杀人。明珠快步跟了上去:“殿下?”

宇文初停下来等她:“这大殿内太闷,我去外头透透气,你可要去?”

因为分离在即,明珠格外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便笑眯眯地跟上他,轻轻揪住他的袖子:“殿下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陪着殿下。”

宇文初把她的手拢在掌中,毫不避讳地牵着她在宫里走,许久才道:“终有一日,我必然要杀了江州子。”

明珠轻笑不语。

他挑眉:“你不信?”

“不信。”明珠笑看着他道:“殿下这样爱才如命的人,怎会舍得随便就杀了江州子这样的奇才?您一定会想着,如若哪位国之栋梁生了重病,又或是哪位忠肝义胆、勇猛过人的将军需要救治,江州子死了就可惜了……再者,那本奇书如若真的存世,我能见识并记录下来,传给天下间的大夫,那就可以挽救很多百姓的性命,也是行善积德的大事。殿下就连一口锅都想着百姓,又怎会舍得这样的奇书呢?”

考虑到她走后,再没有人居中调停宇文初和太皇太后之间的关系,想必冲突会变得更加厉害,她又笑道:“太皇太后说她并没有让人给我紫杉木杯子,是梁有宜假借她的命令给的。这次我去,其实也不算得完全是为了太皇太后,为了母亲我也愿意去的。”

宇文初爱怜地替她拢紧了披风:“我必使出浑身力量,护得你周全。”太皇太后也许真的心疼明珠,也许真不知道紫杉木杯子的事情,但她并没有制止明珠冒险陪江州子走这一趟,因为她想活,求生的愿望超过了对明珠的喜爱和心疼。罢了,明珠既然愿意相信太皇太后对她好,那他就不点破了,让她心中舒坦欢喜又有什么不好?反正他会一直护着她,顾着她。

第694章 说人坏话的摄政王

江州子开出来的第一剂药被太皇太后服用下去之后,很快就起了作用,然后他又被带去给崔氏诊治。崔氏病得最久,却是病情最轻的,等到明珠准备好行囊时,她已经能睁眼并说出几句简单的话了,只是照旧不能起身行走,坐卧起居还要靠人伺候。

明珠因为即将出门,心里很是焦躁不安,所以对江州子非常不满:“你说过要治好他们的,结果都是只医一半就算了。你给人治病都是这样的吗?还是只对我特例?你是担心治好他们后我会反悔不跟你去吧?你放心,我虽是个女人,却是个说话算话的。”言下之意是江州子说话不算话。

江州子听出来了,却不在意,理所当然地道:“我不治死人和不治之症,不然杀了我也是这样。摄政王妃记得这句话吗?太皇太后和令堂就属于这两种情况,我是大夫,又不是神仙。”他顿了顿,怜悯地看着明珠道:“就算是令尊,也得看命。”

明珠“呼”地一下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她一直以为,傅丛经历过这一劫之后就会好起来的,谁知江州子竟然和她说出这种话来,真是气死她了。

江州子对着她翻了个白眼:“听说摄政王妃早年受过伤,听力不大好,我初见你时觉得恢复得还不错,这会儿瞧着是又加重了。令尊年老体衰,中毒很久,现在能恢复得这么好,不过是拼着一口气而已,不是我夸口,他能活过三年我就给你磕头喊你娘。”

“我可没有你这么老的儿子。”明珠杀气腾腾地威胁他道:“既然你一个都治不好,我留你何用?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江州子又翻了个白眼:“我好怕呢。要杀就来杀吧,我等你。”他夸张地把脖子伸过来,指点着动脉所在的位置道:“就是这里,拿根簪子,轻轻一戳,我就死翻了,王妃要不要试试?”

明珠当头把一杯茶泼到了江州子的脸上。她自然是不能杀了他的,第一,天下人都知道她将为了太皇太后的缘故,冒险跟他走这一趟;第二,就算是为了父亲、母亲,她也得跟他去把这本秘籍找到,看看是否能寻到救治父母亲的好法子。

她所恨的不是江州子不能彻底治愈父母亲和太皇太后,生老病死,她知道不可违抗;她所恨的只是江州子这样的态度,好像凭着一手精湛的医术,就能把所有人都玩弄于他的鼓掌之上似的。但实际上,他有医术傍身,她也有权势傍身,真逼急了,谁又怕谁呢?

江州子的脸上是化了妆的,被明珠这一杯茶泼下来,顿时黄色的黑色的红色的液体一起往下流,冲刷出里面雪白的皮肤来。他傻傻地看着明珠:“你竟然如此粗鲁?”这样好看端方大气的人,原形毕露之后居然如此粗鲁?

明珠冷笑:“这算什么?奉劝你以后对我客气点。我虽杀不了你,却也能让你不好过。”

江州子不敢相信:“你就不怕我毒死你?我可是神医,杀人于无形……”

明珠冲着他勾了勾唇角:“你若想与傅氏和摄政王为敌,请放马过来。”

江州子眨了眨眼,泄气地道:“得了,好男不与女斗。”

明珠冷笑:“斗不过才会说不与女斗。”

宇文初从外面走进来,见他二人斗鸡似的一个瞪着一个,互不相让,心里十分欢喜,却要装作十分正义的样子出来调停:“这是怎么回事?”

明珠正要告状,江州子已然委屈地擦着脸上的茶水诉苦道:“殿下,真不知道你平时是怎么熬过来的,在下走遍大江南北,从不曾遇到过如此泼辣不讲理,一言不合就动手伤人,半点不知错还接着骂人的女子。”

宇文初淡淡地道:“必然是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我自己的人我清楚,她最讲道理不过的,从来不会无端闹事。”

明珠得意洋洋地朝江州子晃了晃拳头,宇文初把她推走:“去吧,我有事要和江先生说。”

等明珠走了,他便给江州子行礼道歉:“内子自来脾气都不大好,隔着点距离还好,若是再亲近了,就更为吓人。不瞒先生,本王经常被她揪头发扯耳朵的,当真凶悍无敌。这一路去,还望先生多多看在本王的面子上,不要和她计较,多多照顾她。将来本王一定重谢先生。”

江州子之前听他不分青红皂白就护着明珠,还以为今天这道理讲不通,结果他竟然行礼道歉说好话,就不好意思再别扭下去,郑重其事地道:“不敢要殿下重谢,只望殿下看在草民爱医成痴,不得不行此下策的份上,将来不要取了草民的命就好了。”

宇文初微微一笑:“先生学得医术,泽陂天下苍生,本王又如何会取先生的命?”

江州子哀叹了一声,如若他学得医术,不肯泽陂天下,宇文初就会取他的命了,是不是?不过想到若能靠着宇文初的护佑安稳下来,潜心研习医术,那也不错,便道:“草民一定会带着王妃平安归来的。”

宇文初赞许地点点头,柔声安抚,许下无数好处,这才让人把江州子给送走了。等他回去,明珠正歪在火盆前拿了火箸拨炭玩,见他进来就道:“殿下有没有替我好好教训他一顿?这混账东西,居然敢和我说我爹活不过三年。”说着眼睛就红了:“他就是个大骗子,真恨不得把他给弄死算了。”

宇文初温柔地安抚了她一回,见她平和了才低声道:“你也觉得江州子这人不是个好东西吧?我打听过了,都说他看着道貌岸然的,实际上禽兽不如。他原本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因为他想学医,嫌未婚妻拖累了他,竟然设计坏了未婚妻的名声,逼得那家不得不退婚。他的未婚妻因此郁郁而终,他倒是名满天下了,带着两个美貌侍女悠哉乐哉的,真享受呢。”

第695章 特别的离别

这种事真像是江州子做得出来的。明珠原本就对江州子有意见,这会儿更是横生十二分厌恶:“真是恶心透了。”

“你看他出手就逼得你不得不跟着他走这一趟,说明他心机十分深沉。”宇文初谆谆善诱:“你玩心眼不是他的对手,这一路上,若无必要,记得少和他说话,少和他接触,不要给他机会坑骗你,总之要保护好自己。我让敬松陪你去,你遇到事情尽量多和他商量。”

明珠不赞同:“京中同样不太平,还是让敬松跟着你吧,我反正是乔装而行,又有冬蕙她们跟着我的,不会有什么大碍。”

宇文初道:“你不用管,都由我来安排,你只管听着就好。”说到这里,低声道:“四舅兄说他陪你去。”

明珠想都不想就摇了头:“四嫂和他是新婚,又有了身孕,何况家里的情况也不大好,长兄最早也得春天才能赶回来,三哥不理事,傅霖太嫩,离不得他。还有殿下这里有些事不方便让外人做的,也得靠他去做,就让他留在家里吧。”

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她总担心傅明正会再出事,真是不想要他再跟着她出去冒险了。

傅明正去不去的问题上,宇文初没有坚持:“那就这样定了,敬松跟你去。”

明珠生怕她不听安排,他就让傅明正跟着她去,忙道:“好,好,我都听你的。”

宇文初笑了笑,神色间露出几分寂寥来,她若走了,这京城里就只剩下他和壮壮了。壮壮还小,再怎么聪明可爱也不能做伴,不似明珠,只要有她在,他便觉得心里踏实满足不寂寞。

明珠伸手抚平宇文初眉间的皱褶:“殿下要是实在熬不住,就让周女史和平女史她们出来给你念念书,唱个歌,跳个舞,倒个酒,泡个茶什么的。”

宇文初瞅她:“分明是个善妒的母老虎,何必假装大方?不就是想听我说几句好听话吗?”

明珠吃吃地笑:“殿下真聪明,殿下真厉害。居然被你一眼看穿,一眼看透。”说着挂到他的脖子上去,仰头看着他低声道:“说吧,我此刻就想听殿下说点好听的,怎么好听怎么说。”

宇文初垂眸看着她,轻声道:“我只爱你一人,从很早以前就只爱你一人,之前因为爱着你,所以想要更进一步,让你看到我;现在也是因为爱着你,所以想要更进一步,让你死心塌地,让你过得一直都比从前好。”

明珠目不转睛地和他对视着,主动吻了上去,含糊不清地低声道:“我明天就要走了呢,殿下不拿出浑身解数取悦我吗?”

宇文初也哑声道:“你既知明天就要离开,应该知道该怎么办吧?用不用我教你?”

明珠轻轻替他解开腰带:“不用,殿下太小看了我。”

宇文初吸一口凉气,挥手就将一旁碍事的茶桌给推到地上去了。

此时窗外艳阳高照,天空一碧如洗,整个英王府都被太阳照得暖洋洋懒洋洋的。郑嬷嬷等人规矩肃然地站在门外,全都集体成了聋子,只要殿下和王妃不是在吵架生气,管他们的呢。

掌灯时分,明珠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闭着眼睛和身旁的宇文初撒娇:“饿了。”

宇文初难得偷闲,自是不耐烦去管外头的事,只管一心陪着娇妻:“想吃什么?”

明珠想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得餐风饮露,想吃点好吃的都会变成难事,一下子胃口全开:“什么都想吃。”

“知道了。”宇文初披衣起身,走到门口低声吩咐了几句,重又回来躺着,将明珠的头发在指尖绕了又绕:“我觉得你最近好像长胖了一点?”

明珠往他怀里钻:“分明是殿下熬瘦了,却觉得我胖了。”

宇文初在她腰间捏了捏,确认道:“的确是胖了点,也好,有点膘路上才好熬过去。”

什么叫膘啊?说得那么难听,明珠不客气地爬到他身上去骑着:“给你一次机会,换句好听的。”

宇文初笑道:“好吧,皮厚肉实才好熬过去。”

明珠突然生出些怅然来,翻滚下去手脚摊开:“让人把壮壮抱过来吧,今晚我们一家三口一起睡。”说到这里,又问宇文初:“殿下今夜不会还有公事要处理吧?”

宇文初道:“除非是大火烧了皇宫,不然我都会留下来陪你们。”

没多少时候,壮壮被送了进来,二人披着衣服散着发,坐在榻上逗壮壮玩。忽听壮壮喊了一声:“娘娘……”

明珠和宇文初一时怔住,随即大乐,一齐道:“再喊一声?”

壮壮瞥他二人一眼,扭身去抓一旁的小木球玩,任由怎么逗,都再不肯出声了。

明珠和宇文初无奈,只好放弃。等到晚饭布置好,明珠随意收拾了一下就抱着壮壮过去,一看就愣住了,几张桌子被拼接在一起,但凡是她平时爱吃和感兴趣的所有菜肴糕点都做了一份依次放着,如此多的分量,不要说吃完,就算是每样吃上一口,她也得撑破肚子。

宇文初倒是很淡定:“吃吧,爱吃什么就吃什么,后面还有菜。”

明珠抿着唇,安静地在他身边坐下来,每样菜都坚持尝一口,吃到后面宇文初都看不下去了,强令她把筷子放下:“你是想把肚子撑破吗?还是想要路上生病自己找罪受?”

明珠嘀咕道:“我不是想着以后不能吃好吃的了,所以多吃一点垫垫底吗?”

宇文初却知道她不过是珍视他的心意而已,板着脸让人把饭菜全部收下去,又让人送山楂汤,又拉着明珠散步消食,饶是如此,明珠还是觉得撑得慌,不得不躺在床上让他给她揉揉肚子。

宇文初好气又好笑:“这离别之夜过得可真特别。尽给你揉肚子了。”

明珠哼哼:“我故意的,免得你随便就忘了我。”

壮壮白天睡得多,晚上不肯睡,好奇地盯着二人看了一歇,突然又清晰明白地喊了一声:“娘娘~”

这回夫妻二人都听明白了:“再叫一声?”

壮壮笑笑,淡定地撇开脸闭紧嘴,坚决不肯出声。于是夫妻二人又是一阵怅然,这孩子到底像谁啊?

第696章 意外之喜

次日,明珠亲吻过熟睡的壮壮,裹在狐裘里挥别前来送行的钱氏、傅明正、安小故等人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了车。

宇文初坐在车里翻看文书,见她进来就把文书放下了,又把一个手炉交给她:“都准备好了?”

明珠抱着热乎乎的手炉,斗志昂扬地道:“准备好了,你放心吧。”

宇文初拥了她一下,不厌其烦地再三叮嘱她路上的注意事项。

到了城门外,护卫明珠上路的侍卫长顾尔德停下来,恭恭敬敬地请宇文初下车:“殿下该回去了。”

宇文初应了一声,率先下了车,太监装束的明珠抱着一叠高到刚好可以把她的面容遮挡住的公文,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换乘另一辆车回了京城。再悄无声息地和江州子、敬松等人聚齐后,换过装束打扮从另一道城门乘车而出。而此时,那辆载着“摄政王妃”的车已经走出很远。

宇文初给明珠准备的这一辆马车外形简单不起眼,内里却十分舒适温暖实用,导致她上去就睡着了,一觉醒过来就已经到了打尖休息的客栈,略略收拾后就和冬蕙一起去吃饭。

改装过的江州子、敬松、苏嬷嬷等人都围坐在桌旁等她们,见她们来了,江州子就道:“吃饭吧。”

明珠看看众人,忍不住笑了。

他们扮的是在京城里做生意的人家,因为京里发生内乱,所以离京回归故里。因为明珠的容貌太过娇美扮不好男人,所以切合实际没有改变性别,而是改装成了普通的清秀女子。江州子扮的是父亲,苏嬷嬷扮的是母亲,敬松扮演大儿子,明珠扮小女儿,冬蕙则扮作明珠的丈夫,以便贴身护卫。

因此,这新鲜出炉的一家子人围坐在桌旁,每个人都觉得十分新鲜。

江州子看看众人的面容,得意洋洋地道:“我的手艺又精进了啊。”

明珠因为被宇文初说了他算计未婚妻的事后,专爱和他抬杠,撇嘴道:“没看出来。”

其实她心里是有数的,江州子的改妆术非常厉害,简单的用一些胶和颜料、毛发之类的东西,就可以改变眉形、眼角、气色什么的,从而最大限度地改变一个人的容貌,不是精于此道的人看不出来。最精妙的是她和敬松被江州子改装之后,竟然有了几分相似之处,的确像兄妹,再分开了看,他们“兄妹二人”和苏嬷嬷、江州子“这对夫妻”也有相似的地方。若不是知道底细,没人会怀疑他们不是一家人。

江州子十分不服,但因为事先被宇文初收买过了,所以就把明珠看成那种不可招惹不可理喻的悍妇泼妇,不用理她自然就好,因此讽刺一笑,不说话了。

明珠觉得他的笑容够刺眼,虽然不至于和他吵闹,心里也不舒服,“哼”了一声,把脸转开了。

苏嬷嬷拿出老娘的身份叹道:“女儿啊,怎么总是和你爹爹过不去?让外人看到了是要笑话你的。”

明珠就收了脸上的怒色,恭恭敬敬地道:“是,娘亲教训得是,以后女儿会注意的。”

敬松和冬蕙见了,暗暗松了一口气。就是维持这样的状态最好了,生分,互相看不顺眼,却又知道分寸,不至于闹得不可开交影响大事。不然若是这二人亲亲热热的,你教教我这个,我和你聊聊的,殿下一定会拆了他们的。现在好了,都不用他们俩暗搓搓地挑拨,大家都省心。

于是皆大欢喜,第一顿饭都用得很好。

之后江州子和明珠分别受了劝告,两个人若无必要就保持距离,不说话不牵扯,大家相安无事。这可乐坏了敬松等人,都知道这样下去,回去后一定能得重赏。

大概是因为江州子的改妆术很好,宇文初暗里派出的护卫队很得力,又有了假摄政王妃车队的烟雾弹遮掩的缘故,明珠这一路上走去都很平安,没遇到什么大事,只有几个小混混地痞之类的人凑过来想生事骗钱,但也不过是给大家枯燥辛苦的旅途增加一点乐趣罢了。

然而明珠又生出了新的忧虑,她的小日子一直没有来。冬至之前的那一个月,她就晚过几天,当时以为是有了,结果并没有,接着冬至之后发生了很多大事,一直都在忙乱,简直喘气的功夫都没有,也就忽略了这个事。但她以为近来一路顺遂,每天按时起居,心情也不是那么差,它总该来了吧?可是它并不曾来。

而且她发现,她的确是在长胖,而且是以肉眼可见的程度一天天变胖,这让她非常惊恐,若说是又怀孕了吧,这情形和当初她怀上壮壮时完全不同啊。第一,她当时在孕初并没有长胖;第二,她当时孕吐非常厉害。而这次,她不但疯长,还没发生过呕吐这种事,虽然偶然也有想吐的时候,但那种时候实在太少,而且都是事出有因。

胡思乱想是没有用的,明珠终于忍不住在某天傍晚放低身段,好言好语地请江州子帮她诊脉。

事关她的健康状况,江州子倒是没有给她脸色看,很爽快地就给她诊了脉。手指搭上她的脉门之后,江州子的神色就变得很微妙,眉头蹙起,欲言又止,有点生气却又觉得自己没有生气的理由,不想说却又不得不说,反正就像便秘似的。

“我是不是生了很严重的病?”明珠心里一凉,心说看来她真的是得了可怕的病,想到这里就格外想家想宇文初想壮壮他们了。

江州子皱着眉道:“是有点问题。你现在是不是格外想回家?”

明珠点头:“的确是。”

江州子就垂着眼不说话了。只是生病就已经想回家了,知道怀孕了还不得立刻嚷嚷着要回去啊?好讨厌,居然这种时候怀孕。

冬蕙和苏嬷嬷一看就急了,不等明珠出声,冬蕙已然冷声道:“岳父大人为什么不肯说话?是想隐瞒病情吗?咱俩外面谈谈?”

第697章 呼吸吐纳之法

知不知道什么叫温柔可爱啊?江州子真是烦死了明珠身边这群粗鲁的女人,思来想去,觉着这肚子真没法儿不让它变大,瞒是瞒不住的,只好闷闷地道:“不用了,她是有喜了。”说完眼睛一翻,低声抱怨道:“可真会挑时候。”

真是太好了!明珠正自狂喜,忽然听到江州子的抱怨,就瞪了眼睛:“你有意见?”

苏嬷嬷连忙息事宁人:“江先生这是替您着急呢,毕竟路途不便不是?”说完笑眯眯地看着江州子道:“旅途不便,全靠先生为王妃调养,依着您瞧,是否需要开点安胎药?”

冬蕙恶声恶气地道:“嬷嬷你居然敢让他开药?没见他生气得很吗?这是嫌麻烦,生怕耽搁着他呢。也不知道是谁不要脸的算计了人家。”

“她体壮如牛,吃什么安胎药!真是的!”江州子直翻白眼,冬蕙唱红脸,苏嬷嬷唱白脸,又哄又吓的反正都是为了对付他,生怕他对明珠不好,或者给明珠下药什么的。他有那么蠢?

明珠听说不用吃安胎药,就更放心了:“为什么我这一次胖得这么快?”

江州子冷道:“长胖难道不是正常的吗?你每天都吃那么多,不长胖才怪。”

明珠给他呛得没话说,便嚷嚷道:“回去了,回去了,回家生孩子去。”

江州子顿时急了:“早就知道女人靠不住,都是些说话不算数的,你敢走试试?我一定会嚷嚷给全天下知道。你就不怕太皇太后和傅相撑不住吗?他们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就全都是你的错!”

“你不就是担心我会反悔回去吗?告诉你,我自来说话算数,吐口唾沫是钉子。”明珠鄙视他:“就这样儿的,也敢说女人靠不住,说话不算数?立身不正,就以为别人都和他一样了。”

江州子见她不像是在开玩笑,悬着的心顿时放下来了,但是听到明珠后面的话,就又莫名其妙:“我怎么不敢说?我怎么立身不正了?说得好像我经常说话不算数,靠不住似的。”

“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有数,别以为年代久远就没人知道。”明珠送他一个白眼,心情很好地哼唱着去休息。冬蕙和苏嬷嬷二人连忙跟上去,忙里忙外操办她的饮食起居,三个人都是喜气洋洋。

江州子一肚子的气憋得难受,冲着两个美貌侍女撒了一回气,又跑去找敬松。

敬松已经得知了喜事,才把喜讯往京城方向送出去,又去忙着琢磨怎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证明珠旅途舒适愉快,见江州子气势汹汹地跑过来,就笑眯眯地迎上去道:“我已将消息送往京城,殿下一定会很高兴。等到平安回来,咱们这群人少不了封赏,先生可以琢磨一下想要什么,只要不过分,殿下都会满足。”

伸手不打笑脸人,江州子没法儿冲着敬松发脾气,便闷闷地把刚才的事情说了:“王妃为何这样说我?就好像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似的。”

敬松一听就笑了,他曾听明珠提过江州子的劣迹,但此事显然就是殿下使了坏,江州子的事情他找唐春来打听得很仔细,压根就没有这回事,反倒是江州子年轻时被女人骗得很惨。不过作为一名忠心耿耿的下属,他是不会揭穿自家殿下的,当下好言好语地把江州子哄了回去,再悄悄把冬蕙她们叫过来,力争继续让明珠和江州子保持安全距离。

由于明珠的身体反应很好,并没有打乱出行计划,众人只是尽量挑着平缓的路走,饮食更为精心,也很注意劳逸结合。这样又走了三四天,宇文初的回信到了,劈头盖脸地把明珠骂了一顿,不信她真的事前一点不知情,自己有没有身孕难道都不知道吗?然后是严令他们放缓行程,只许挑着平坦的大路走。

明珠毫不怀疑,若是在事前让宇文初知道她有孕的事情,他一定不会同意这次出行。现在么,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除非是她的情况真的很危急,不然是不能轻易回头的。

宇文初另外还有一封信是单独给江州子的,江州子看完之后一言不发地把信烧了,默不作声地去指导厨子安排当天的晚饭,又去找明珠:“殿下吩咐我好生照料你,药食同源,但是药三分毒,食物才是天底下最好的养身保健之物,以后你的饮食我会指点着厨子做,我再教你一套呼吸吐纳之法,不但可以强身健体,还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持青春美丽。”

明珠见他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想想也知道这呼吸吐纳之法一定很难得,当即十分好奇宇文初到底许了他什么好处,便问道:“为什么突然如此大方?”

江州子已经把她划分为惹不起、躲得起的那一类人,自动忽略了她的好奇和难听话,面无表情地示意其他人退开,他要单独教授明珠秘法。冬蕙坚决不肯离开:“我可以把耳朵堵上,偷听一个字就让我不得好死,但叫我离开王妃,那是不可能的。”

江州子无奈,只好同意下来。

这套呼吸吐纳之法还配合着一套简单的动作,明珠记忆力奇佳,学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很快就试了一遍,再将几个疑难之处问过江州子,融会贯通,自此有空就练一练。是否真的能保持青春美丽她是不知道了,不过她腰酸背痛的小毛病是再没犯过,神采奕奕不说,长胖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江州子被宇文初吃得死死的,便死了那条争强斗狠的心,不但表现出极佳的耐性还十分细致,他又精通医道,一路上指点饮食,教习众人养身保健之道,竟和敬松等人关系日渐亲密好转,大家相安无事。

假摄政王妃的车队是朝着东边去的,明珠她们却是朝着南边去的。南边有桓王响应中山王作乱,也是闹得厉害,离京城越远,难民越多,这一场叛乱,远比众人所以为的更加惨烈。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年三十到了。

第698章 疾苦

世道艰难,明珠他们投宿的驿站内外挤满了逃避战火的百姓。因为事先安排得周全,驿卒给他们留了最大最好的房间,还有一个相对独立的院子,配有厨房。但院墙和院门能阻挡住视线,却不能阻挡住隔壁传来的哭声和哀嚎声。

有一家人哭得最为凄惨,是孤儿寡母逃难出来的,无钱无御寒的衣物,好不容易挤进驿站,却只能缩在墙下的干草堆里瑟瑟发抖。三个小孩子一个比一个大不了多少,一直都在哭着喊饿,当娘的除了哭一点办法都没有。

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食不下咽,精心烹制的羊肉汤很快就变冷凝结了白色的油花,明珠站起身来:“我把这个拿去分给他们吧……”

江州子立刻站起来神色凶狠地将她拦住:“不行!”

明珠皱了眉头:“为何?我们少吃一口又不会死人。”

江州子的眉间凝聚着狠意:“是不会死人,但别人在挨饿受冻,你却大方得能把羊肉拿去送人,这不是明晃晃地告诉别人,我们人傻钱多,快来抢吗?你管得了一家,能管得了这驿站里外的所有人?”

抢?明珠从没遇到过这种事,一时之间愣了:“我们好意分食物给他们,为什么他们要抢我们?官府还在呢……”

江州子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她:“官府是还在,皇帝也还在呢。但是有用吗?民以食为天,饿极了饿疯了就要抢,先填饱肚子再说,杀头的事情慢慢考虑。你以为我们这些人抵挡得住这里里外外聚着的几百人?”

明珠顿时觉得自己被伤害了。她虽然经历过噩梦,但的确是没有经历过民乱战乱这种事,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并不是她的错。这都是次要的,主要是江州子这话说得够难听的,官府是还在,皇帝也还在,但是有用吗?这不是讽刺宇文初这个摄政王占着位子不做事,没本事吗?

她立刻回击道:“这关皇帝什么事啊?难道他想啊?他也不过才刚登位呢,就算是要平叛也要有时间对吧?”又不是宇文初不做事没本事,那火起来了,灭火的人再能干也得花点时间去打水吧?何况宇文初根基未稳,很多人各怀心思,多有掣肘,怪得他吗?

江州子吸了一口气,道:“总之我不同意。”又看向敬松等人:“你们呢?”

敬松很抱歉地看着明珠,委婉地道:“先生说的的确是实情。此间都是可怜人,给了一人,第二人就会来讨要,给是不给?若是给了,第三人、第四人、乃至第五人又会来要,若是不给,第二人就会不忿,凭什么不给他?忿而生恨,我们就会惹上大麻烦了。”

明珠已经冷静下来,三岁小儿怀揣奇珍而过市,自然是找死,他们这种情景就很类似。不过外面的哭声实在是太多凄凉,她红了眼圈,垂下头去,低声道:“是我考虑不周,大家不用管我。”

江州子本以为她会不管不顾地撒她的摄政王妃的姣骄之气,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冷静下来并认了错,便也心软下来,低声道:“就算是难民也有强弱,这母子几人的确是很可怜,若要帮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明珠瞪他:“不要你说,我自己会想办法。”叫他挖苦宇文初没本事不做事,她一定不能让他看扁了。

江州子仔细想想,就知道他刚才那句无意之中的话伤着宇文初了,明珠这是在护着宇文初呢。想到宇文初对她也是各种庇护周全,她如此也算没有辜负宇文初对她的一片心意。于是对明珠的观感又好了两分,没有再和她斗气,只道:“羊肉驱寒补气,最合适你吃,就算是要做事,也要先保证身体无恙才好做。”

明珠悄没声息地把她那份饭食吃了,等到天黑以后才叫冬蕙:“你悄悄把这些干粮和碎银拿去给那娘儿几个,不要让他们看到你是谁,也不要让人发现你的行踪。”这样总可以了吧?

敬松等人都没有表示反对,恻隐之心人人皆有,自保并不等于冷酷到底,只要不危及到大家的安全,他们都不会反对。

没多少时候,冬蕙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道:“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弄好了。孩子们已经睡着了,那妇人正要投缳自尽,我把她救下来,塞了东西给她,看见她去悄悄把孩子们叫醒了。”

“可惜我不能帮他们更多。”明珠心里很难过,她想她又被上了一堂生动的课。民间疾苦并不是她在庄子里见到的那些小事琐事那么简单,若不是有这次机会,她大概永远都不知道底层百姓的艰难。

冬蕙知她所想,安慰她道:“您不要想得太多,您走这一趟,有助于朝臣将领信服殿下,一起同心协力讨伐逆贼,早日平叛,也是在尽力做自己能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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