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哈哈大笑起来,扭转身子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轻呵气:“夫妻匹敌嘛,偶尔来一次也很有意思的。”眼看着宇文初的耳根红了,便恶作剧地舔了一下:“小别胜新婚,咱们分离了那么久,殿下就不想我吗?”
宇文初斜眼瞅她,原本想要端一端架子的,却看到她身上裹着的裘衣微微绽开了一条缝隙,露出里头的朱红色小肚兜和雪白纤细的腰肢来。肌肤雪白,肚兜朱红绣金,乌发如墨,又有幽幽甜香萦绕鼻端,正是他在梦里梦了无数次的场景。
她居然没在里面穿里衣!直接就套上裘衣了!宇文初的头“嗡”的一声响,猛地将明珠抡了过来放在胸前,低声狞笑:“你还长心眼了啊!居然会来这一套了。”
二人四目相对,双唇相接,都觉得灵魂深处颤抖起来,那是另一半分离太久之后再契合重叠到一起的愉快和震颤,是用任何言语都没法儿形容的。
“阿朗……我想你……”明珠忍不住低喊一声,紧紧抓住了宇文初强健的肩头,宇文初没有回答她,用掌风扑灭了烛火,在暗夜里用十倍百倍的热情来回报她。
许久,明珠累极,沉沉睡了过去。宇文初心满意足地抚摸着她光滑的肌肤闭上眼睛,得了自她离开京城后,唯一没有做梦的一次安然睡眠。
近四更,明珠醒了过来,身边的男人还睡得很熟,她翘着唇角眯着笑,欢喜地挤到他怀里去,搂住他紧实的腰,将头枕上他的胳膊,舒服得不要不要的。回家真好啊。
宇文初醒过来,搂紧了她,沙哑着嗓子低声道:“睡饱了么?精神了?不累了?”
明珠轻笑:“睡得很安稳,殿下好比安神香。”她像小狗似的在他身上轻嗅着:“才出了京城就想念殿下身上的沉水香,就和上瘾了似的,终于又闻到了。”
宇文初翻身将她压下,低声道:“天色还早,既然睡饱了,咱们再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明珠不及反对,已然丢盔弃甲,好吧,她其实也不想反对。
五更天时,收拾得整齐利落的宇文初神色端严地走出了行宫,一群等在外头的大小官员原本想从摄政王的脸上看到一点久别重逢之后的轻松愉快、心满意足之类的神情,然而什么都看不到,只好老老实实地簇拥着他回了京城,准备在几个时辰后再来隆重迎回摄政王妃。
第742章 杀回京城
未时,明珠穿上了全套的亲王正妃服饰,按照礼部官员的指引站在道旁等待。雪后初晴的天空格外湛蓝,远处的白雪反射着日光,刺得人眼睛生疼。风一吹,满脸刺骨的冷。
然而众人都很兴奋,七嘴八舌地悄悄议论:“听说是陛下要来……真是给足了摄政王和摄政王妃面子……”
“也是应该的,当时那边闹得那么厉害,是摄政王妃站出来冒死走了这一趟,才算让那边消停了,同心协力一起平叛……”
也有不和谐的声音:“不过一介女子,也敢劳动陛下亲自出京十里相迎,这不是好兆头。”
“对啊,历朝历代从未有过这种先例,倨傲过了。”
明珠一一听在耳里,懒得理睬,宇文初早前并没有想要让宇文光出京城迎接她的意思,宇文光也没有表现出想来接她的意思,是临时了,宫里才跑来一个累得和死狗似的太监传旨,通知说陛下要来。
她当然是诚惶诚恐,不然也不能在这大冷的天儿站在这风口里伸长了脖子等啊。话说,今天可真是冷啊,这么晴的天,小北风吹得“咻咻咻”的,明珠正感叹着,一个喷嚏打出来,眼泪都流出来了。
礼部仪制司的主事李培风算是宇文初的人,见状立即轻声建议明珠:“陛下来得没有那么快,少说也得再过小半个时辰,王妃不如去旁边的帐篷里坐着喝点热茶,烤烤火,暖暖身子。待到前头的人来报,下官再知会您过来。”
他是好意,明珠却不愿意接受,淡笑着道:“陛下乃是九五之尊,他尚且不惧严寒,不怕路途遥远,从百忙之中抽空过来,我又怎能因为怕冷而失去恭谨呢?”
就算是这样,已经有闲话传出来了,她若是再跑到帐篷里去等着,还不知会传得多难听呢。就算是宇文初的最终目标是那个位子,一天未成,她便要守一天的本分,不给他增加任何麻烦。
等到后面,就有人开始受不了,但看到明珠始终站在那里巍然不动,也不好说什么。这样一直站到宇文光的銮驾出现,再跪拜迎接,叩谢圣恩,先君臣再叙家礼,折腾个没完没了。
宇文初生怕明珠在外头待的时间太久会冻坏,便暗示礼部的官员去提醒宇文光,差不多该回京了,明珠看得分明,偏要拉着宇文光在那里各种感叹倾诉,说到动情处还流下了眼泪:“翼城兵乱,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陛下了呢……”弄得小皇帝又是好一番安慰,拖拖拉拉的弄许久也没能起驾回宫。
明珠从来不是这样啰嗦的人,宇文初心知有异,也就由得她去了。直到这一大一小表演完姑侄情深,才算起驾。明珠上了马车就被热气烘得大大地打了个喷嚏,宇文初紧跟着进去,嘲笑她道:“叫你故意拖拉,我好意让你早些回去,你还不领情。”
明珠微笑:“我有马车坐,炭盆烤,手炉抱,一会儿功夫就缓过来了。可比不得那些嘴碎的人可怜,吃够了冷风,还得接着吃冷风。不是说我一介女子也敢劳动圣驾吗?哼,就让他们吃点苦头算得什么?”
宇文初这才知道她是听到闲言碎语了,所以故意要折腾那些人,不由笑道:“何必和他们较真?又堵不上他们的嘴,白白生气。”
“我才不生气呢,他们又不是我什么紧要的人,但是既然有现成的机会,总得叫他们吃一吃苦头,敢随便说瞎话,就得有吃苦头的觉悟!何况我真是仁慈,只是让他们受点冻而已,都没打算打击报复他们。”明珠掀开车帘子,示意宇文初往外看:“殿下你看。”
宇文初顺着她的目光往外一瞧,只见几个正统派的官员骑在马上,佝腰驼背地跟着大部队,一脸的菜色,仿佛风一吹就能倒地似的,想着回去怎么都得服几剂药才能挺过去。由不得笑了:“就你心眼多。”
明珠哼了一声:“这是见面礼,不然离开这么久,有很多人都忘了我曾经是个什么脾气了。”
“行啊,让他们知道知道你傅明珠又杀回来了嘛。”宇文初懒洋洋地一笑,打过几场胜仗、又收复了桓王这一系之后,整体形势对他来说好了很多,不管明珠怎么做,他都有能力兜住。何况她行事越来越有分寸,他是越来越放心了。
申时末,队伍浩浩荡荡地进了京城,明珠听到车外挺热闹的,忍不住就掀起车帘往外看,叹道:“真是久违了这京城的繁华,好生怀念。”忽然看到道旁站满了百姓,就连街边的酒楼茶肆里也挤满了人,连忙把帘子放下去:“京城的百姓还是那么爱看热闹啊。”
宇文初微笑:“那是自然,九死一生的摄政王妃平安归来,并且立下大功,难道不该被夹道欢迎吗?何况陛下出巡,自然是要引起无数瞩目的。”
忽听外头有人大声道:“摄政王,摄政王。”
明珠吃了一惊,将帘子掀开一条细缝看出去,只见一群少男少女分别抬着柑橘、糕点、酒水等吃食,神态激动地站在道旁,目光热切地看着这边,口口声声都是说摄政王辛苦了,多谢摄政王北抗中山逆贼,南败桓王,西击邱离王,平息了去年秋天的蝗灾和洪灾,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人,要请他吃一点东西,以表心意。
明珠不由酸溜溜又骄傲:“怎么整得是你一个人风光了啊?”
宇文初失笑:“你急什么?”
果然又听见几个孩子脆生生的声音:“是摄政王妃!娘,是那个让人悄悄给我们送吃食,又救了你的摄政王妃……”
以此为开头,一片歌功颂德之声,都是说他们夫妇的,没有人提到小皇帝宇文光半个字。
明珠看向宇文初:“不知陛下和其他人听到会是什么感受?”
宇文初淡淡地抚了抚袖子,道:“这是不可避免的,谁做事做得多做得好,他自然就会被百姓记住。并不是我故意为之,真要不好受,那也没办法。”
第743章 本宫
也是,瞻前顾后还怎么做事,何况那一天迟早会到来,让宇文光提前有准备也好。明珠也就不再管这种事,欢欢喜喜地掀开车帘,对着外头挥了挥手,引起一片欢呼之声。
銮驾内,宇文光神色严肃地坐得笔直,然而紧张不乐的意思还是从交替紧握的双手上泄露了出来。一旁伺候的蒋又圆把他的神情全都看在眼里,由不得暗叹了一声,低声道:“陛下,您已经做得极好了。”
宇文光有些哀伤:“朕知道,只不过还是会害怕会难受。”
忽见宫人疾驰而来,跪倒在銮驾前面禀告道:“禀陛下,太皇太后有旨,宣摄政王妃即刻入宫觐见。”
宇文光皱起眉头:“又是皇后的主意吧?”
宫人惶恐:“奴婢不知。”
总之他也管不着太皇太后,宇文光嫌恶地摆摆手:“去传旨吧。”
宫人退下,蒋又圆小声劝宇文光:“陛下不用多想,太皇太后和摄政王妃是亲姑侄,何况摄政王妃本来就是为了她而去,现在回来了,立即召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并没有人会不高兴。”
宇文光道:“你不知道朕的心思,朕是担心皇后不知天高地厚,给朕惹麻烦。”
的确,那位新晋皇后真不是个善茬儿,但是人家身后有太皇太后撑腰,又能怎么样呢?蒋又圆张了张口,只挤出一句:“陛下别管了,她们是一家子人,再怎么闹也不会有事儿。”
明珠接到太皇太后的旨意倒是没惊奇,早在意料之中的,就算是太皇太后不见她,定然也是想要见一见江州子和那本书的。
那本叫做《病理学大全》的书,她当时写得太过潦草,路上又重新抄誊了一份,现在打算把默写下来的第一本交给太皇太后,抄誊下来的那一本么,对不起了,她必须要留下来。她不会让这种可以造福天下百姓的东西,被某些人独家占有,视为私物。
宇文初倒是有一瞬的愣神,随即微微一笑:“我就不陪你去了,早去早回,不要生气,我和壮壮等你回家吃饭。”
明珠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和太皇太后应该是已经水火不容,甚至是到了见面都不肯的地步。也就不勉强,笑道:“好,替我和壮壮多说几句好话啊。”那孩子现在已经知事了,她真是害怕他生气别扭不理她。
宇文初笑笑:“你放心吧,之前有空我就让他看你的画像,他知道你是做什么去了。”
“我的画像?”明珠托着下巴作沉思状:“我哪有什么画像?”
宇文初淡淡地道:“我画的。你走后,为了不让孩子忘了他亲娘长什么样儿,我便抽空画了一幅。”
明珠凑过去:“殿下确定不是因为你怕忘了我长什么样儿?或者是为了深夜无人之时慰藉相思?”
“别胡闹。”宇文初瞥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把她推开,起身下车,人已走到车下,才淡淡回头,一本正经地道:“你长什么样儿,我比你更清楚。”说完肃穆庄严地走了。
明珠摸摸鼻子,真是越来越会装了,然而心里真是甜滋滋的,她回去后真得好好看看那幅画才行。
马车很快到了宫门外,又见前方锦衣云绣,旌旗飘摇,冬蕙低声道:“是皇后娘娘出宫来迎接陛下和王妃了。”
这阵仗闹得可真大。明珠才不信傅紫霏是真心实意出宫来接她的,想在万众瞩目之下接受她的参拜才是真的吧?
冬蕙也想到了,并且还立刻想起了太皇太后之前给明珠的那封信,于是脸色臭得不得了:“她的心机可真是越来越深沉了。表面上是谦恭,实际不怀好意,最可怕的是还挑不出她什么错来。她每天蹲在宫里吃香喝辣耍心眼,有什么资格接受王妃的跪拜?”
“没有什么,身份地位使然,就如从前,我也照样吃香喝辣撒娇欺负人,但是很多人见了我还是只能给我行礼问安。我并不觉得憋屈。”明珠倒是坦然,早在傅紫霏被立为后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刻的到来。不觉得憋屈是真的,因为迟早她会让傅紫霏还回来。
冬蕙见明珠这样说,也不好多说什么,安安静静地伺候她下了马车,扶着她往前走去。
傅紫霏已经给宇文光行过大礼了,二人站在红毯上并肩而立,看上去格外违和。傅紫霏比宇文光要大了好几岁,早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宇文光虽然举止沉稳,却还是不折不扣的小孩子。二人站在一起,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搭档,而且是貌合神离、彼此心怀不满的搭档。
因为宇文光的脸色格外难看,他甚至不乐意看傅紫霏一眼,站得也离她远了些,而傅紫霏唇角凝结着的,是微带讽刺的冷笑。
明珠看得分明,不急不缓,不卑不亢地含着一丝温和端庄的笑容朝前走去,将至帝后面前,站住了脚,早有宫人眼疾手快地铺陈了锦垫,她并不看傅紫霏,而是看着高高的苍穹,看着被夕阳照得金碧辉煌的宫城,肃然拜了下去。
她拜的是天地,拜的是宇文氏的先祖,拜的是宇文光身上那个皇帝的称号,而不是傅紫霏。
傅紫霏兴奋得脸都扭曲了,她曾经幻想过很多次,甚至做梦都梦见明珠跪在她面前。所以她才会求了太皇太后,表示自己要感谢姑姑如此深明大义,至纯至孝,必须得出宫亲迎,以表示感谢。
此刻,这一刻终于到来,叫人如何不欢喜?真不知道,傅明珠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样的?饶你名满天下、志得意满,你还是得跪拜在我的脚下。
傅紫霏盯着明珠头上那些象征着亲王正妃身份的簪钗头饰,语气愉悦地道:“姑姑何必如此多礼?您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本宫此生最为遗憾的事,是大婚那日姑姑不在身边,实在是可惜。”
口里不停地说着好听话,就是不让明珠起来。反正这么多的人看着,她就不信明珠可以跋扈到不听宣召就敢私自站起身来!
第744章 不敢当
明珠对傅紫霏的那点子见不得人的心思清楚得很,然而她早已不会和人轻易作意气之争,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笑得最好的。她微笑着,半低了头,心里默默盘算回去后要怎么和壮壮拉关系,也不知道她在路上费尽心力搜罗来的那些新奇玩意儿能不能得到壮壮的青眼?
众人看到这样的情景,年少未经事,并且只是小辈的皇后,面对长辈兼立下功劳,声名满天下的摄政王妃时,是何等的倨傲不懂事。而原本桀骜不肯吃亏的摄政王妃,在经过这么多事之后,竟然温和带笑地默默沉受了这一切,明显,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性骄傲的傅氏娇女,而是大度深沉的摄政王妃。
这是很多人都想不到的。原本他们期望着看到一场好戏,最好是摄政王妃忍耐不住,跳起来指责皇后一通,那就正好证实了摄政王夫妇的凶横傲慢和野心勃勃。可是现在反过来了,完整地显露出了皇后的浅薄不知事。
傅氏门生和摄政王府一派的人不由忿忿,有这样慢待刁难功臣,见面就给下马威的吗?她自己稳坐宫中,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安享富贵荣华,别人搏命稳固江山,还要受她的刁难折辱?哪有这样的道理?
宇文光察觉到了,脸色不好看起来,偏偏傅紫霏犹自不觉,在那里说得一套赶一套的,格外高兴。她还没过够瘾呢,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有这样的机会,必须得多享受一下。
彭亮站在人群中,不由得轻轻摇头,低声和一旁的宇文佑说道:“真是蠢透了。一无功劳,二无资历,何来的底气!”
宇文佑的唇边带着一丝凉薄的笑意:“陛下不蠢。”
果然下一刻,宇文光已然上前亲自将明珠扶了起来,并且面露不悦地呵斥傅紫霏:“皇后有什么话不可以进去后慢慢地说?非得站在这宫门口,吹着冷风说个不停?六皇婶远道而来,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你就算是不懂得心疼长辈,也要体恤她的不容易。”
傅紫霏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干笑着上前去拉明珠的手:“本宫真是糊涂了,光顾着高兴就忘了这个,姑姑不会怪罪我吧?”
她的手又冷又湿,明珠只碰触了一下就闪开,后退半步蹲了个礼,毕恭毕敬地道:“君臣之礼不可轻废,臣妾不敢当。”
傅紫霏的手停留在空中,颇有点尴尬,正想要委屈地倾诉几句,就听宇文光冷冷地道:“皇后年幼不懂得事体,身边的嬷嬷和姑姑也不知道吗?居然没有人提醒皇后,拉下去掌嘴!”
傅紫霏身边的宫人全都惊骇地睁大了眼睛,随即向傅紫霏求情:“娘娘救命!”
“陛下,姑姑才回来,大喜的日子,您这样扫兴不大好吧?”傅紫霏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真是恨透了这个不和她贴心的小儿皇帝。她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他。现在全国只知摄政王夫妇,而不知帝后,就是怪他这样畏畏缩缩地一退再退!这个没血性的,还不如宇文白呢!
宇文光的小身板挺得溜直,冷冷地看着傅紫霏,虽一言不发,却寸步不让。
今天她这些宫人若是被罚了,那就等于当众打她的脸!难不成她还要再称病不出吗?傅紫霏没有办法,只好转而去求明珠,泫然流泪:“姑姑,都是我的不是,还求姑姑饶了她们吧。”
怎么变成她不饶这些宫人了?明珠一脸的懵懂:“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什么都没说没做啊。”再很和气地和宇文光说道:“请陛下就饶了她们吧,不然我这个,这个,真是说不清啊。”
宇文光的脸色越发难看,却还是缓缓道:“六皇婶大度,不和你们计较,你们还不谢恩?”
一群宫人慌忙跪下去谢恩,明珠后退几步,侧立在宇文光的身旁以表示不敢当:“要谢就谢陛下和皇后娘娘,我不敢当。”
她越这样说,傅紫霏心里就越恨,傅明珠手段见长啊,从真糊涂变成装糊涂了。然而恨归恨,却也只能暗暗往下咽。
蒋又圆上前打圆场:“陛下,该起身了,太皇太后等得急了。”
于是众人又往宫里走,桑葚站在长信宫外迎着明珠,微笑着道:“王妃终于回来了,娘娘老早就念叨着您,昨天听说您回来了,恨不得立刻就召您入宫,就连饭都不想吃呢。”
明珠不动声色地扫了桑葚身上的女官服饰一眼,同是微笑着道:“恭喜姑姑荣升掌事姑姑,贺礼稍后奉上。”
桑葚有些窘迫,低声道:“奴婢不是,唉,是慕姑姑生病了,娘娘身边无人可用,所以……”
明珠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为姑姑高兴。”岔开话头:“太皇太后可好?慕姑姑可好?”
“娘娘还是那样。慕姑姑已经不在长信宫住了,请旨去了照春台。那边清净,正好合适她养病。”桑葚不欲多说,引着明珠进了长信宫内。
太皇太后早已起不来身,只能卧床。眼睛也不好,将手往外伸:“是明珠回来了吗?快,快让她到前面来。”
明珠上前两步,抓住太皇太后的手跪了下去:“儿臣给太皇太后请安,娘娘千岁,福体安康。”
太皇太后死死抓住她的手,眯起眼睛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道:“为什么才来?”
明珠不好回答这个事儿,垂下眼不说话。
自有宇文光在一旁低声解释:“是皇后拉着六皇婶多说了几句话。”
傅紫霏忿忿,装出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
太皇太后了然,却装糊涂:“回来了就好!听说你在路上生了个女儿?吃够苦头了!孩子带来了吗?让我看看。”
明珠道:“米粒儿有点低热,不敢将病气过给贵人,便送回家去将养着了。”
太皇太后笑笑:“我这里给她准备了好些赏赐,稍后带回去吧。”又拉着明珠嘘寒问暖了几句,话锋一转:“我近来吃着江州子开的那些药已经没什么用了,让他来调整一下药方子吧。”
第745章 姬慧
看来分离这一年,大家都有了变化。太皇太后的心更冷硬了,明珠微笑着让人去把江州子领上来,索性一并把那本《病理学大全》一起交了出来。
宫人双手奉上那本装在黄花梨木箱子里的书,太皇太后挣扎着让人把她扶起来,抖抖索索地抓住《病理学大全》,满含希冀地轻声问道:“里面有吗?”
明珠看到她这样子,觉得既可悲又可怜,低声道:“这本书太深奥,儿臣看不懂。江州子一路上都在研究,也许他找出了什么办法也不一定。”
真实的情况是,江州子曾经和拾九卿就太皇太后的病情认真研讨过,两个人得出的结论都是一致的,必须开颅摘除才可能根治。但是条件显然达不到,那就只有靠吃药压着,不让病情进一步恶化。拾九卿还断言,太皇太后会就渐渐失明,然后手足瘫痪。
这和明珠记忆里的场景是差不多的,前世时,太皇太后到了生命的最后,就是躺在床上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静静等死。不过那时候,荣明死得没有这么早,太皇太后发病也没有这么早,更没有遇到江州子和拾九卿,也许不至于那么糟糕也不一定。
江州子低眉顺眼地进来,就太皇太后的病情说了一堆中肯却又留了余地的话,大意是说,病情不可逆转,不可断根,但是可以尽量用药物和针灸的方式压制病情,尽可能地推迟那一天的到来。
太皇太后失望极了,许久不发一言。
大殿内的气氛格外冷凝,明珠忍不住给了宇文光一个眼神。宇文光心里也难过,还是打起精神道:“皇祖母……”
“呵呵……”太皇太后突然笑了一声,哑着嗓子道:“千辛万苦求来的宝典,竟然没有用?”
江州子生怕她急怒攻心,会把宝典给毁了,又或者迁怒于他,要了他的小命,赶紧道:“还是有用的,草民一路上苦思冥想,想了几个方案,一定有用。”
太皇太后不置可否,将病理大全放在枕边,淡淡地道:“你来请脉吧。”
江州子连忙上前给太皇太后诊脉,大殿内鸦雀无声,就生怕会打扰了太皇太后诊治。等到江州子写了脉案,又重新调整了方子,已然天黑了。
明珠着急回去见壮壮和家中父母,就想和太皇太后告辞,才开了个头,就见傅紫霏凑在太皇太后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太皇太后就道:“许久不曾见你,怪想念的,就连吃饭也没胃口,既然来了,便与我共进晚膳吧。皇帝和皇后也留下来。”
傅紫霏又低声说了几句话,太皇太后没理她,而是让人传膳。
都是明珠爱吃的菜,可是明珠吃起来已经没有了从前的滋味。太皇太后显然也是食不下咽,很快就让喂食的宫人停了手,漱口之后,也不放明珠走,而是道:“听说你们去寻访秘籍的那个地方很有意思,你还带回了一个小姑娘?”
明珠心里咯噔一下,她当初把彩云带下烟碓山,因为考虑到彩云的身份特殊,便严令身边的人不许外传,对外都只说是在烟碓山中偶遇的猎户之女,因为家中没了长辈,所以愿意跟着她进京。现在太皇太后这个意思,竟然是知道了彩云的身份?
因为不知道太皇太后究竟知道了多少,明珠便含着笑按照原来的说辞回答道:“是啊,那地方地势险要,人烟罕至……”并不肯把悬崖上的种种神奇之处说出来,大致带过,再说彩云:“是山中猎户的女儿,我们下山时迷了路,多亏她指引。”
太皇太后笑笑:“能得你青眼带回京中,想必很有趣吧?”
明珠微笑着道:“的确,那姑娘憨厚可爱,心地善良,我一见着就喜欢。”
就听太皇太后道:“真是巧了,我这里也有一个女孩子,憨厚可爱,心地善良,我一见着就喜欢。”
好端端,怎会提起这么一个人来?明珠心中犹疑,试探地看向殿内众人,只见宇文光一脸的无奈,傅紫霏则眼睛发亮,桑葚是半垂了眼不敢和她对视,太皇太后则是眼睛望着帐顶,不肯看她。
“皇后,你让人去把姬慧请过来吧。”太皇太后的声音好像很远又很近:“这姑娘啊,来自北地,到宫里有些时日了,我看着她就想起了你小时候,所以安排她住在了你早前住的屋子里。平时让她过来陪我说说话,聊以慰藉,你不会生气吧?”
明珠被引得好奇极了:“当然不会生气。那屋子是娘娘的,您愿意赏给谁住就赏给谁住。”
“皇祖母,孙儿早说过姑姑胸怀大度,深明大义,是绝对不会生气的,您现在信了吧?”傅紫霏笑得两眼弯弯,示意明珠看向门口:“姑姑请看,姬姑娘是不是长得和仙女儿一样的啊?”
门口站着一个身形娇小玲珑的少女,宝蓝的锦衣锦裙,白狐裘,红宝石额坠,雪肤花貌,分外清纯美丽。她一步一步地往里走来,行动处摇曳生姿,宛如一朵徐徐盛开的白莲。
明珠一时有些怔住,这真是一个极为难得的美人儿。平女史天香国色,却有形无姿,而面前的女子,不但人美,气质举止也很出众,优雅贵气。不是积年累世的世家大族,断然不能培养出这样出色的女孩子。
少女走到众人面前,轻盈地逐一给众人行礼问安,一笑之时,右靥露出小小一个梨涡,更添娇俏。就连宇文光也对她多有客气,更不要说是太皇太后,傅紫霏眼里闪过一丝嫉妒,仍然甜蜜蜜地笑了:“姬姑娘不用多礼,快过来,我把你引见给我们的摄政王妃。”
姬慧飞速地看了明珠一眼,脸上浮起一层娇羞并不安,却仍然落落大方地给明珠行了礼:“姬慧见过王妃,王妃万福。”声音清脆悦耳,悠扬婉转。
明珠想着,这把嗓子若是唱歌,只怕她北苑里养的那些姬妾全都要败下阵去。却又听傅紫霏道:“忘了和姑姑说了,姬慧姑娘也是善舞,还善琴,书画也是极不错的,以后姑姑可有伴儿了。”
第746章 可以做皇后
伴儿?有点意思。
明珠微微一笑,示意姬慧站起身来:“皇后娘娘说话很有意思,我看姬姑娘贵气优雅,定然出身不凡。又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定然温文尔雅,和我这样的粗人注定是做不了伴的。”
姬慧垂了眼,一言不发。
傅紫霏看一眼太皇太后,笑道:“姑姑不懂得我的意思。”
明珠挑眉:“的确不懂。”
傅紫霏道:“想必摄政王不曾与姑姑提过这件事吧。北地有姬氏,传承千年,乃是前朝的皇族,姬慧姑娘正是姬氏第四十九代嫡长孙女。”
明珠点头:“这个我有听说过,不过姬氏不是有祖训,子弟后代不许入仕、参与朝政的么?莫非我记错了?还是说,女子不在此列?”
傅紫霏抓住姬慧的胳膊,把她推到明珠跟前:“形势逼人,中山逆贼起兵造反,将北地搞得乌烟瘴气,硬逼着姬氏参与。然而,姬氏并不想追随逆贼,反倒想要忠君爱国,所以,千里迢迢,将姬慧姑娘送到京中,目的,是想要得到一个保证。”
保证?明珠微微颔首:“凭着姬慧姑娘的出身容貌修养,就算皇后之位也是坐得的。”
傅紫霏后面的话一下子被堵在了喉咙里,脸涨成了猪肝色,十分下不了台,干咳几声才道:“姑姑真会开玩笑。”
明珠正色道:“我不是开玩笑。我这个人呢,惯常口直心快,爱说实话,姬慧姑娘人才出众,的确做得皇后。”边说边看了姬慧一眼,只见姬慧照旧低着头,一言不发,不由暗叹一声,果然被挑出来的人都是狠角色吗?就这样也没表示惶恐被惊吓出来谢罪?
傅紫霏气得眼泪都出来了,哽咽着道:“姑姑这是有多嫌弃我啊,是觉得我不配做这个皇后吗?”
明珠施施然颔首:“皇后娘娘想多了,我不过是书读得太少,不懂得称赞之词。因为觉得皇后之位至高无上,而姬慧姑娘才貌无双,出身高贵,理所当然地觉得就该这样夸她才能表达我此刻的心情。”又装模作样:“不期竟然冒犯了皇后娘娘,都是臣妾的错,臣妾给您行大礼叩首谢罪,还望娘娘莫要怪罪。”
明珠当然没有跪下去,傅紫霏也不敢受,因为宇文光一直瞪着她,警告的意味非常明显。她纵然不把这个小毛孩子放在眼里,但若是宇文光揪住她的错处当众给她没脸,也是够她受的。所以她只能忍气吞声,撒娇卖痴:“皇祖母啊,孙儿这话没法儿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姑姑得把我当成仇人了。”
太皇太后便示意她退下去:“既然如此,你把姬慧一起带下去吧。”
傅紫霏暗含得意地瞥了明珠一眼,和气地牵着姬慧走出了大殿。姬慧临行前,轻轻看了明珠一眼,很快又垂了眼睛。
明珠看向太皇太后,沉默不言。
太皇太后等了好一会儿,仍然不见她出声,由不得叹道:“你是越来越沉得住气了。”
明珠笑而不语。说实在的,她也没想到她居然还能笑出来。太皇太后等人在玩什么把戏,她心里已经很清楚了,就是想要亲耳听见太皇太后说出来。
太皇太后示意宇文光:“皇帝你也回去吧,忙了一天也累了,明日赶早还要上朝呢,小孩子啊,睡不够,会长不高。”
宇文光不无忧虑地看看明珠,听话地退了出去。
“你过来坐。”太皇太后示意桑葚给明珠搬了个锦凳:“到姑姑面前来。”
明珠缓步上前,沉稳落座:“我在拜见那位高人时,曾向他说起姑姑的病症,他回答我,说,此病若是静养,约莫可以多拖些年月,也许脑子里长的那个东西会慢慢萎缩,减轻病症也不一定。最忌讳的就是多思多虑。”
“呵……”太皇太后轻笑一声:“明珠这是在劝我吗?劝我静心静养,不要操心政务,不要插手太多,好多活几年?”
明珠就是这个意思:“千里迢迢,九死一生,求的不就是姑姑的病能早日痊愈吗?”
太皇太后淡然道:“我知道你辛苦,所以我没有在你到来之前就下旨让姬慧做了摄政王侧妃。”
明珠冷然:“现在呢?”
太皇太后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凶悍地盯着她:“现在,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北地的人想要怎么样,姬氏的人想要怎么样,天下的人想要怎么样!古往今来,什么盟约最可靠?联姻。两家人做一家人,合两姓之好,如此才能让彼此放心。难不成,你还想独霸老六一辈子不成?今日没有姬慧,他日也还会有其他姬慧!”
“可是……”明珠呼地站了起来,想要反驳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厉声打断她的话:“没有可是!你一直在南方,消息不通,大概并不知道北方的情形。宇文峰老谋深算,筹备数年,一朝举兵,哪里是轻易能打得败的?这一年多来,双方大小战役一共三十多次,四六分,他赢六分,我们赢四分,输多赢少。多打一仗要死多少人?
得姬氏,便可得北地一半民心。拒绝,便意味着要死无数的人,你以为你的一片爱夫之心挡得住天下悠悠之口吗?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功成名就,志得意满?告诉你!一旦你拒绝姬氏结盟的消息透出去,今天还在夸你的百姓,明天就会恨不得吃你的肉,因为你的拒绝,会让他们的丈夫儿子死于非命!你可知道,前朝的太祖皇后,为了这个缘故,就连后位都让了出来?你以为她不难受吗?你以为她不懂得嫉妒?”
明珠知道太皇太后说的都是实话,却不以为然:“我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家国兴难尽都落到女人肩上了!更没有听说过,两边结盟,不找领头的,要找副手。我还是那句话,姬慧姑娘不错,可以做皇后。”
太皇太后微微冷笑:“我也这样想,奈何姬氏和北地豪强不认。谁让摄政王做得太好了呢?如今天下人只知摄政王,不知天子。谁的事做得多,做得好,他就会被人惦记上,这也是不可避免的。”
第747章 小心皇后
明珠忍不住嗤笑一声。
她和宇文初刚进京城时,受到百姓夹道欢迎,她尚且担心宇文光会难受,宇文初是这样回答她的:“这是不可避免的,谁做事做得多做得好,他自然就会被百姓记住。并不是我故意为之,真要不好受,那也没办法。”
现在太皇太后用同样的话来回答她,活脱脱就像被打脸似的。要不然就别做摄政王,自然没有麻烦找上你,要不然就安心辅佐天子,不该担的责任自然不会落到你肩上。既然想要出名,想要占尽风光,那就只有把责任也承担起来,什么好事都想占尽,做什么美梦?
太皇太后听见明珠的嗤笑声,也不生气,淡然道:“姬氏没有这么贪心,送上精心培养多年的嫡长孙女,只求为侧妃而已,我一直压着没有赐婚,也是不想要你我的情分全被磨光。我是没想到,老六居然对你只字不提。”
明珠针锋相对:“也许他是以为,压根就不相干的人和事,全不必拿来恶心我。毕竟我远道才来,哪怕就是假乐和,也让我乐和几天不是?”
太皇太后叹道:“果然是怪上我了。好吧,你们夫妻情深,我怎么说的都是错,都是居心叵测,起意不良。罢了,罢了,你走吧,我不耽搁你们夫妻团圆了。”
明珠觉得心里梗得厉害,一言不发地给太皇太后行了个礼,快步出了长信宫。
此时天气大变,由晴转雪,墙头房顶上全是一片雪白,冷风夹杂着小雪粒子抽打在脸上,能让人把冷到骨髓里去。几个生面孔的宫人迎面走来,恭敬地给明珠行礼让道,明珠一个都认不得,她沉默地走在长长的通道上,觉得这个宫城既陌生又熟悉,离开了那么久,好像好多事情和人,都和她隔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纱。
姬慧的事情应该是有一段时日了,就算是她告诉太皇太后,宇文初没有和她提起此事是因为觉得此事不相干不重要,但她心里并不是就真的不在意,不难过。太皇太后说的全是实话,只不过她尚未被逼到那一步,所以排斥着不愿意多想。
领路照明的宫人突然停下来,恭敬地俯身行礼:“慕姑姑。”
明珠抬头,只见慕姑姑带着个小宫女,挑着一盏小小的灯笼站在路旁望着她微笑。明珠由不得地红了眼圈,上前两步抓住慕姑姑的手,低声道:“这么冷的天,还下了雪粒子,姑姑怎么来了?”
慕姑姑瘦了许多,鬓角也有白发了,温柔地看着明珠说道:“许久不见王妃,心中甚是挂念,求了几个老相识,才能在这里截着王妃说说话。”
明珠听她的意思,竟然像是平时行动受到限制,不能随便出来走动一样,便试探着道:“我听桑葚说,姑姑现在去了照春台,那个地方我去过,荒凉又破败,冷天四处透风,实在不好住。要不,我设法给姑姑换个地方住?”
慕姑姑轻轻摇头:“是我自己乐意的。”她看向长信宫的方向,低声道:“她虽然不待见我,却也狠不下心将我斩草除根。照春台里的日子不难过,自我搬进去之后,殿下便让人修葺了一番,日常供给也是足的,只是要我谨守宫规而已,算不得什么。”
宫里的人惯会踩低捧高,明里暗里的手段岂止百种。像慕姑姑这种人,得罪过的人不在少数,哪怕有宇文初照料,那些人也有的是办法给她小鞋穿。别的不说,该给的东西故意拖一拖就够给人添气受了,明珠皱眉:“姑姑想出宫吗?”虽然难,但她应该能做得到。
慕姑姑摇头:“多谢王妃美意,但我不想。我自十三岁起就在娘娘身边伺候,这些年不敢说与她亲如手足,却也是情分非同寻常,她可怜,我远远地陪着她,看着她,也算是全了这份情了。”
明珠没得办法,只好道:“若是姑姑有为难处,只管让人来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