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崔驸马整个人都垮了,也没有心情和明珠周旋,哑声道:“恭送王妃,请您和殿下一定记得曾经答应过我的话。”

明珠点点头,心情复杂、表面很镇定地走了出去。

回去后,宇文初还在和幕僚商议政务,她也没有去打扰他,而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去看壮壮和米粒儿。壮壮越来越顽皮,已经不满足于和铁锤做一般的游戏,他抓着铁锤的背毛,努力想爬到铁锤身上去,同时很凶地驱赶上前来阻止他的乳娘和侍女。素兰不在,乳娘和侍女们都没不太敢阻止壮壮,一群人围着大呼小叫的,又因为惧怕铁锤而不敢上前去拉壮壮,弄得很是热闹。

第820章 一人一狼

铁锤很痛,很不乐意,虽然低声咆哮,却也没让开,而是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由着壮壮折腾。米粒儿在一旁吃着手指看热闹,大概是觉得很好玩,她“咯咯咯”地大笑起来,壮壮得到了鼓励,越发折腾得厉害,摔了跤也不哭,爬起来继续折腾。

明珠看得直叹气,上前将他从铁锤身上拎下来:“你不能这样扯铁锤的毛,它会痛。”

壮壮被打断了游戏,非常不高兴,狠狠地揪了铁锤的背毛一把,铁锤哀鸣一声,可怜地看着明珠。明珠沉了脸:“你没听见我的话吗?宇文璞?”

壮壮的大名是璞,明珠很少这样称呼他,他知道事情严重了,但是仍然斜着眼睛看着明珠,继续伸手去薅狼毛。

明珠二话不说,抓住壮壮的头发就是一下,壮壮愣了愣,“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米粒儿笑得更欢快了,壮壮恼羞成怒,也伸手去抓明珠的头发,明珠毫不客气地把他的手打开,再抓了他的头发一把。

壮壮哭得山摇地动,无限委屈。

冬蕙给明珠使眼色,表示宇文初来了。明珠抬眼一瞧,宇文初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脸色很不好看,分明是很不赞同她的教育方式以及心疼他儿子了。她没理宇文初,也不许人哄壮壮,壮壮见没人理他,自己就不哭了,抽噎着偷看明珠的脸色,突然发现宇文初在门口,立刻朝宇文初伸手:“要爹爹,不要娘。”

宇文初立刻往前走了一步,明珠警告地看着他,他要是敢打断她教孩子,就别想有好果子吃。

宇文初默默地转身走了出去。

壮壮痛失支持,又是一阵嚎,米粒儿被他哭烦了,打个呵欠往明珠怀里凑,“抱抱,抱抱。”

明珠去抱米粒儿,壮壮立刻急了,使劲往明珠怀里拱,哭着说道:“不要,不要。”

明珠这才抱了他,耐心地和他讲道理:“娘扯你的头发你会痛,铁锤被你扯了毛也会痛,你不能这样对待它。”

壮壮似懂非懂地点了头,抱着明珠的脖子求和,母子俩重归于好。

宇文初这时候才走进来,等到该吃晚饭了,乳娘把孩子们带下去洗手,他才和明珠说道:“你下手挺狠的啊,平时愿意给他当马骑,这会儿扯他头发也真下得去手。”在他看来,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招猫逗狗,扯扯铁锤的毛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壮壮是他未来的继承人,太斯文了是不行的。

明珠反驳道:“是殿下说的,壮壮是嫡长,责任重大,扯扯狼毛爬狼背并没有什么,但是不能善待对他好的、不能反抗的,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那就是不对的。我不让他扯狼毛,并不代表他就会变成文弱之人。”

宇文初想想也是,壮壮将来面临的情形和他此刻不同,多半是个守成之君,仁爱宽让十分重要。但是想到明珠之前横他那一眼,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她是越来越不待见他了吧?之前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他的,现在居然会了。

他想理论几句,可是想到好不容易才哄得明珠回心转意,千万不能再招惹她,便干干地笑了几声,说道:“我是说,小事情上男孩子可以教养得粗放一点,不必太细致。”

明珠坚持:“我不赞同殿下的话,教孩子就是一点一滴做起的,可不是心血来潮想什么是什么。”

宇文初叹一口气,还是不太赞同明珠的某些想法,不过他觉得不用争执了,自己以后多多参与进来就好了。女人和男人教养孩子的方式是不一样的,不能光靠她一个人。

李全新过来找明珠禀告事情,明珠出去处理回来,看见宇文初在用脚轻踢铁锤,低声骂道:“看不出来你挺阴险的,居然会告状装可怜,还知道该找谁,看到我们父子都被收拾,你很高兴吧?”

铁锤趴在他面前,只当他是在和它开玩笑,涎着脸扑过去,用两只前脚去抱他的脚,又啃他的鞋子。他叹了口气,拍拍铁锤的大头,笑道:“好吧,好样儿的,壮壮不懂事,你也没发作,继续保持,今晚奖你一条羊腿。”

铁锤依恋地靠在他脚边,轻轻扫了扫尾巴。

明珠看到这情形,由不得心里生出几分柔软,并不上前去打扰宇文初和铁锤,只站在门口柔柔地看着这一人一狗。

铁锤发现了她,欢喜地凑过来讨好地舔她的鞋子,宇文初低声抱怨:“真是一点也不像狼了,平时吃的基本是活食,也不见你像狗啊,这会儿怎么就这样狗腿呢?”

明珠笑:“殿下其实是有点嫉妒吧?”

“谁说的?本王会和一匹狼计较?”宇文初赶铁锤走,上前去牵明珠的手:“我们去洗手吃饭吧?忙了一天,你应该饿坏了。”

二人肩并肩地去洗手吃饭,宇文初已经知道了大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低声笑道:“你办得很不错。”

明珠坦言:“还不够,隆盛只是因为看不起我,所以就没防我,我才会侥幸成功。接下来还需要殿下派人盯紧崔三,力保他不要出意外才行。”又感叹:“其实我看到他们母子走到这一步,心里并不是很好受。”

宇文初捏捏她的手:“你做了娘之后心越发软了。”

明珠道:“这样不好,是吧?”

“怎么不好?我喜欢。”宇文初替她拣去衣服上沾着的一根狼毛,“以后若是不想做类似的事,你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我来做。”

明珠摇头:“不,总得什么都学着做一点才是,殿下也不是天生就爱做这些事,很多事都是不得不为之。”

这话算是说到宇文初心里去了,他把明珠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我很幸运能娶到你,我没有看错你。”之前所有人都觉得明珠不适合他,现在看来,这天底下最适合他的人就是她了。

明珠和他提要求:“我想去看看素兰。”

宇文初折中:“你去得公主府,却不适合去看素兰,让冬蕙去吧。”

第821章 深夜出游(一)

冬蕙天黑以后才出的门,她给素兰带去了换洗衣服和吃食,将要熄灯时才回来,禀告明珠道:“挺好的,殿下吩咐过不许为难她,吃住都很干净,也没被打扰。虽然有点憔悴,但还精神,她给王妃磕头了,说她对不起您,给您拖了后腿。早该把这个事儿告诉你的,却总是一拖再拖,终于惹了大祸。”

素兰虽然没有明说,但冬蕙懂得她的意思,不管傅霑接近她是不是阴谋,他死得冤枉不冤枉,她都不关心了,她现在想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把陷害她算计她和明珠的人拖下马,就算是她要下地狱,做了坏事的人也别想逍遥自在。

“如果他也是被陷害的,我就相当于替他报了仇,就算是午夜梦回或是地下相见,那也没什么不好见的。若他是骗我的,那他就是活该,何必管他是不是真心实意?”

素兰的原话是这样说的,看似十分通透,实际上是被伤透了心。她又说:“其实王妃重用郑嬷嬷,我心里是有点难过的,不过现在我明白了,原来王妃是想保护我,幸好还不太迟。”

明珠很难过:“素菊的事有没有新进展?”唐春来之前只是大概检查一下,并没有全身检查,况且他只是大夫,不是专业的仵作,因此要证明素菊是他杀还是自杀,还需要进一步的详细检查才能确定。

冬蕙道:“素菊现在交由刑部最富经验的仵作检查,尸格明日一早就能送过来。可惜清浅和翠浓都死了,就算是证明素菊是他杀,也不能知道详细的经过。”

“为何非得知道详细的经过?知道她如何痛苦,如何不甘么?知道她是他杀,是被陷害就够了。”宇文初从外头进来,把一张表格递给明珠:“尸格抄送过来了,是他杀。有人给她用了少量的迷药,把她送到了事先挂在梁上的白绫里。”

明珠不敢接过尸格,猛地转过身对着窗外吸了几口气,哑着声音道:“若是用了秘药,当时唐春来怎会没发现?”

宇文初道:“是那盒蔷薇花粉,这东西无色无味,散发极快。后来我问询之后,让人搜了花粉送到他那里去,他才发现不对劲。”

蔷薇花粉刚好是翠浓送过去的,而翠浓,事后证明,她在傅相府时和郑嬷嬷就有来往。来龙去脉基本有了头绪,明珠还是睡不着,一时想到前世的事,一时想到小时候的事,好几次都差点掉了眼泪。因为担心吵到宇文初,她很小心地起了身,穿鞋披衣准备出去走走。

才要开门,就听见宇文初幽幽地道:“你想去做坏事么?”

明珠给他唬了一跳,随即失笑:“我哪有什么坏事可做?”

宇文初道:“半夜三更抛夫弃子,悄悄披衣出门,不是去做坏事也是做坏事。”他很快披了外袍走到她身边,搂住她的肩头轻声道:“我们悄悄溜出去吧?”

避开所有的侍女婆子悄悄溜出去?明珠轻笑:“听上去很不错,不过能去哪里呢?殿下不困吗?”

宇文初道:“困啊,不过更怕你悄悄跑了。”他倒了半杯残茶到门轴窝里,无声无息地打开了门:“跟着我走。”

明珠被他牵着,在黑暗里小心翼翼地往外挪步,好不容易走到了廊下,贼兮兮地四处看看没有人发现,她就兴高采烈地推宇文初:“快点,快点。”

“走,走。”宇文初失笑,她还真信了,真以为没有人发现,那他养的那些人岂不是白吃饭了。他牵着明珠往外跑,将手伸到背后朝冬蕙等人挥动示意,让她们不要管,不要跟来。

两个人出了迎晖堂,宇文初示意明珠跟他走:“走这边,人少,清净。”

明珠感叹:“我原来经常和素兰一起偷偷溜出来,我还悄悄去过街上呢。”

宇文初揶揄地道:“我当然知道啊,这种事你是轻车熟路,那次你不但去了街上,你还差点被乌孙王给抢走了嘛。”

“才不是那一次。”其实是她将和宇文佑成亲,溜到街上去玩惹了麻烦,他给她解了围,却坐在车里不肯见她接受她的道谢。明珠并不是很乐意和宇文初说起前世的事,她总觉得算上那一世,她就比他老了好几岁似的。

“那是哪一次啊?总不会是背着家里悄悄溜出去和老九私会吧?”宇文初的语气听上去酸溜溜的。

明珠不上当:“不是,不是,是自己跑出去玩,还遇到了你,你那个傲气啊,我想和你打招呼你都不理。”

有这样的事吗?宇文初不记得,他立刻否认:“没有这种事,只要你在,我不可能没看到你不知道你在。就算是你和我打招呼我不理你,我也是不会忘记这种事。”

只要你在,我不可能没看到你不知道你在。明珠心里甜滋滋的,偏来胡搅蛮缠:“原来不是不理我,而是根本没发现我啊。”她把当时的情景描述得栩栩如生,完全让人不能怀疑。

宇文初很不服气,却又没法儿反驳她,于是陷入紧张的思索中。难得有机会调戏聪明人,明珠自然不会告诉他实情,由着他去想,由着他带着她在王府里乱走。

最终宇文初把她带到了未完工的如一台附近,如一台已经修建了一半,高高的台子在星光下沉默地矗立着,人站在下面,压迫感迎面而来。

“楼梯在这边。”宇文初示意她跟着他走:“小心,有钉子,踩进脚掌里可不是好玩的。”

才完工一半的如一台仍然很高,站在上面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宇文初指着沉睡的京城分辨给明珠看:“皇宫在这里,岳父家在那边,得胜楼在那里……”

稀稀落落的灯火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把沉睡的京城点缀得分外美丽,明珠站在如一台上四处张望,十分兴奋:“现在看不清楚,白天我要再来一次。”

“将来修好了,会看得更清楚。”宇文初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他的怀里。

第822章 深夜出游(二)

虽然没有灯笼,但是有漫天的星光,他们可以看到彼此亮闪闪的眼睛和身体轮廓。

“我猜你之前说的事一定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绝对不是现在发生的,不然我不可能没有任何印象。”宇文初呼出来的气息吹动明珠的额发,额发轻抚着她的肌肤,痒痒的,让人受不了。

明珠怦然心动,她轻笑道:“就这么自信吗?”

“就这么自信。”宇文初把她搂得很紧,气息也渐渐急促起来:“而且我猜你当时一定是惹了麻烦,是我帮你解决的,你想和我道谢,但是我因为嫉妒心酸,所以没有理你。”

他竟然猜得到!明珠受不住了,莫非他也和她一样是重生的么?一根微凉的手指按在她的唇上,宇文初轻声道:“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猜得到,我来告诉你,你还记得我们在玉皇阁见面时你是怎么对我的吗?”

她不认识他!他满怀激动地从黑暗里走出来找她的麻烦,而她居然没认出他来!这世间最伤心的事,莫过于我爱着你,我的目光无时无刻不随着你转动,而你却不知道我,眼里从未有过我。

“你不认识我。”宇文初的语气很沉痛:“所以我知道,你这种人呢,平时视我为无物,突然间想和我打招呼了,那一定是因为不得不和我打招呼,原因么,自然是惹了祸,而我帮了你,你觉得再不和我道谢都过不去了,是不是这样?”

明珠赧然,狡辩道:“当时天太黑了啊,我心情还不好,又出了事,你一来就找茬,我一时没看清楚你也是有的。实在怪不得我。”

“你还狡辩!被我猜中了吧?没认出来和没看清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你别想蒙混过关。”宇文初用一种“看吧,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的伤感语气继续说道:“再让我猜猜看,我没有理你之后,你又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明珠期待起来,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露出一排雪白整齐微微闪光的贝齿。

“有点难以出口啊。”宇文初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低声道:“老九一定出现了,然后你就没有一点良心地跟着他跑了。”

明珠哀鸣一声,断然否认:“没有,没有,你猜错了。”

“你还敢顽抗?”宇文初伸手去她腋下呵她的痒痒,明珠受不了,惨叫求饶:“有些事闭闭眼就过去了,为什么非要追问得那么清楚和自己过不去呢?”

她气势汹汹地跳到他腰上去挂着,咬他的脖子:“那我问你,你怎么又猜得这么准确了呢?你和我是不是一样的啊?”

宇文初由着她挂在他腰上,低声说道:“因为同样的事,你从前做了无数次。有很多次,我和老九都在,但你只看得到他,不管对你多好,只要他来了,你转身就跟他走了。”

明珠听不下去了,脑补出一个深沉凝望她背影的哀伤的宇文初,忍不住十分内疚,用力捂住他的嘴:“不要再说了!谁还没有眼瞎的时候。”

宇文初去扒她的手:“敢做就要敢当,还不许人说的,我就要说,我当时心里真是拔凉拔凉的,恨死你了,恨不得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个人。你这样待我,我就算是不理你,又算什么错呢?”

明珠没有他的力气大,原本挂在他腰上就用尽了力气,还要腾出手去和他擒拿闪躲,就受不住了,手一松就往后仰,掉了下去,她喊了一声,以为要摔得够惨,哪知宇文初眼疾手快,很快就抓住了她的衣襟,“刺啦”一声响,一阵凉风袭来,明珠觉得胸前拔凉拔凉的,低头一看,雪白雪白的。

宇文初“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索性将手覆上去捏了两下:“你这是在勾引我么?”他四处看看,沉声道:“这里虽然简陋了点,胜在别出心裁、清幽美丽,想必感觉一定会很好。”

未完工的高台之上,烂木板、石块、钉子什么的一大堆,哪里只是简陋两个字能形容的?不过清幽美丽倒是真的,星光璀璨,夜风轻拂,只有她和他两个人,四下无人打扰,实在是很不错。

但是!她还没好呢!明珠笑了,她正要说话,宇文初就堵住了她嘴,低声呢喃:“嘘,别煞风景。”

他轻轻啃咬着她的唇,深入浅出,拿出浑身解数引逗她,明珠被他勾引得心猿意马,气血翻滚,就连喘气都不会了,几次差点守不住,不由暗恨,也不知道是谁勾引谁呢,他带她来这里,她怎么都觉得是不安好心的。

最终宇文初也没有真的做到那一步,他只是引导着她,让她按着他的想法,随心所欲地占有他,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而他自己一直没有突破最后的防线,分明是忍不住的,但是每次到最后关头他又忍了下来。

黏稠的液体糊得明珠满手满身,宇文初心满意足地拿了他自己的衣服给她擦,低声说道:“早和你说过了,我不是见色忘义的人,就算是自己想要得不行,也会顾虑你的身体。”

“所以殿下这是在告诉我,你忍功强大,并且不会被凌辱么?”明珠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和他一起坐在如一台的边缘部分,晃悠着两条腿,觉得人世间最美好的事也不过于如此而已。

“除非是我想,还有,那个人是你。”宇文初在她的耳垂轻轻落下一吻,“以后不要随便乱吃醋和多心。”

明珠哼了一声:“等我不吃醋和不多心的时候,就是我不再爱你了。要说我,那你先管好你自己。”

宇文初轻笑起来:“好了,我们不说了。你现在能睡着了吗?”

“能。”明珠把手递给他:“我要你背我回去。”

宇文初背着明珠往下走,调笑道:“你该减肥了啊。”

“殿下确定不是精尽力竭,背不动我?”明珠反唇相讥。

宇文初叹气:“牙尖嘴利的女人,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823章 观雨

第二天清晨,宇文初准时通知明珠带上孩子们,启程去大观的庄子游玩散心。到了车上,她得了消息,素兰受了一次恐吓,崔三受了两次暗杀,一次是投毒,一次是冷箭,与此同时,隆盛大长公主大闹诏狱,太皇太后夜里发病,要求帝后及儿子、儿媳伺疾。

前面几件事,都在意料之中,而太皇太后发病这个事,她多少还有点担心:“我们就这样走了好吗?”

宇文初以为她还放不下太皇太后,便将米粒儿递给乳娘,轻声道:“你若是觉得不放心,可以让人去问问她的病情。”

明珠摇头:“她既然还能要求所有人去给她伺疾,那就说明她没有什么大碍。我是担心,我们就这样走了,会不会被人攻击,说不孝?若是不行,殿下公务繁忙,自是顾不上长信宫,我愿意去顶着。”

孝道大于天,父母可以任意打骂欺辱孩子,孩子却不能还手,稍许不满就是忤逆不孝,哪怕就是真的合不来,那也不会做在明面上,不然就会被世人所诟病。尤其是宇文初这种身份地位,世人对他的要求更高,更苛刻。

宇文初微微一笑:“你不想去大观么?”

“当然是想的。”

“那不就结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管上路。若是她不识相,还要特意派人过来知会,那本王也会生病,被她给气病的。至于将来,史书要怎么写,本王说了算。”宇文初淡定地拍拍车厢壁,“走。”

明珠笑道:“摄政王殿下霸气外露啊。”

宇文初面不改色:“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可以多一点称心如意么?”

壮壮在一旁学舌:“霸气外露,霸气外露。”他吐字还不太分明,听上去格外好笑,明珠和宇文初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越发觉得好玩,也夸张地跟着“哈哈”大笑。

大观的庄子还是老样子,佃农却是多了不少,如今又多了善堂里的孤寡们,显得格外热闹。看见马车到了,一群人围上来请安,全都是喜气洋洋的,眼神欢喜又敬佩,就连铁锤也受到了热烈欢迎。

宇文初明显感觉得到,和之前相比,庄子里的人对他明显多了敬畏,少了亲近,对明珠倒是亲热又信任,明珠甚至随便就能叫出来庄户和庄户孩子的名字,记得谁家的媳妇才生了孩子,是否母子平安,也记得谁家才起了新房,欠了多少债,谁家里有病人,是否好一点了。

她还和带着善堂的孤寡来种地的管贾泊开起了玩笑:“听说你定亲了,改天带姑娘过来给我看看,我也送你们一份好礼啊。”

管贾泊这两年历练出来了,已经混到了中层的管事位置上,做事做得又好又快,特别是心算十分厉害。他不好意思地在那儿摸着后脑勺,低声应了,引起一阵善意的笑声。

果然是好记性,有好记性还不算什么,难的是有这份细心耐心。宇文初看着这番热闹景象,由不得十分欣慰。明珠凑过去和他低声说道:“管贾泊除了心算之外有个本事很厉害,要做什么事,让他预算,误差非常小,他还知道哪里的米粮最好,哪里的布匹最好,特性是什么,什么季节最优惠、品质最好。我想好了,将来殿下若要自己去打仗,可以把他带在身边,让他给你做军需。”

“好啊。”宇文初有些时日没有到大观这边来了,看什么都觉得格外有意思,见明珠和庄头管事说话,他就索性带了孩子们去后头泡温泉玩水,真正拿出休假游玩的样子来。

明珠见他们去了,也心痒痒的,匆忙打发了庄头、管事,换了衣服跟进去,和宇文初一起,分别抱了米粒儿和壮壮,玩得不亦乐乎。

大人孩子都玩得很尽兴,两个孩子晚饭吃得很多,而且是吃饱没多会儿就睡着了。明珠和宇文初坐在廊下喝茶看落日,温热的风从远处吹过来,带来一股干燥的味道。

明珠很是忧心:“殿下不是说要下雨的么?怎么还不见下?我刚才听庄头说,若是再不下,大观这边的形势也会很严峻了。”

宇文初看看天边的晚霞,答非所问:“此刻,想必长信宫派来告知我们太皇太后病重的使者应该快要上路了。”

明珠不明白这个事和何时下雨有什么关系,不过这时候才出门,目的何在她是懂的:“抢在关城门之前出城,到时正好三更时分,你我二人起来接旨,整个庄子都会鸡飞狗跳,这一夜就大家都别想睡了。”

“是啊。”宇文初给她斟了一杯茶,微笑着道:“但是过一会儿就会下大雨了,而且是大暴雨,我们来时有一段路很不好,是前些日子村民为了引水,在路中间挖了一条深沟,平时就用两块木板支撑着,我觉得这样不好,让人把木板取了,准备改天派人去重修。”

“呃……”明珠看向宇文初,他调皮地朝她挤挤眼睛,表示我就是算好的,想帮着太皇太后给他添堵,那就得有献身精神。

又一阵风吹来,宇文初半闭了眼睛,轻轻翕动鼻翼:“你闻到了没有,雨的气息,空气是潮湿的。”

明珠使劲儿吸了几大口气,绝望地道:“没闻到。”她果然就是个粗人。

宇文初让她看天空,云层果然渐渐堆积起来了,渐渐地遮蔽住了满天的霞光,唯有一点日光自天边刺眼地亮着,仿佛给厚重的云层渡了一层金边。

明珠和宇文初安静地吹着风,看着天色,喝着茶,觉得这个傍晚是她和他这几年来过得最轻松惬意的一个傍晚。相濡以沫,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明珠小声问宇文初:“若干年以后,我还想和殿下在这里这样喝茶。”

“我也想。”

又一阵风吹来,这回明珠真真切切地闻到了雨水的味道,她欢喜地道:“我闻到了!我闻到了!”

宇文初爱怜地看着她,挥退上前来劝他们搬回屋子里去的侍女,握住明珠的手:“你我今夜就在此处观雨听风。”

第824章 听风

天似乎是突然之间就黑了,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电闪雷鸣,黄豆大小的雨滴在顷刻之间便噼里啪啦地狠砸了下来,原本是很恐怖的景象,但是所有的农人都在欢呼甚至痛哭,有人更是跑到雨地里跪拜天地,大声嚎哭。也有人赶紧搬出所有的容器,打算接一点雨水备用,还有人搬出存了很久的脏衣服准备开洗——万一这雨只下一会儿功夫就没了呢?井里暂时是有不了水的。

从京城里出来的宫使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给吓傻了。他们四处张望,希望能找到避雨的地方,然而天地间一片苍茫,哪里又能找到!狂风卷杂着雨水倒灌进他们的口眼鼻耳里,也把马匹吓得惊慌失措。

他们只好下了马,拼命拖着马在黑暗和暴雨里艰难前行。不知走了多久,总算是看到了一点灯火,一个宫使欢欣鼓舞:“到那边去避雨吧。”

第二个宫使踌躇:“天亮之前若是到不了摄政王的庄子,我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这是天意!第三个宫使看着那点灯火,决意就算是会死,他今夜也一定不要往前走。他鄙视地看着他的同伴们,他们的消息都没有他灵通,所以都不知道,钦天监监正留下的那个谶言,据说被他的大儿子抄录了一份悄悄藏了起来并送到了陛下的案头。

那份谶言里最要命的一句话就是,老天之所以降下天火、干旱什么的异像,那都是因为摄政王想篡位,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现在雨水已至,这谶言自然就没那么准确了。既然天意如此,他又何必逆天而行呢?

于是他在劝不好同伴的情况下,假装摔了一跤,然后顺利成章地被同伴留了下来。他目送着奔向茫茫前路的同伴们,无声祷告了几句,拉着他的马朝道旁的农人家里走去。

雨终于要小了一点,继续前行的两个宫使艰难地前行着,突然,一道惊雷自半空中劈下来,吓得马嘶鸣起来,仓惶往前狂奔,他们拉不住,一边追一边咒骂,然而脚下一空,无底无着,又一道闪电亮起,他们看到了一条注满了浑浊雨水的深沟就在他们的脚下,他们不由自主地大喊了一声:“救命!”

可是天地苍茫,风声雨声雷声响成一片,谁又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呢?

宇文初把最后一点残茶倒掉,示意侍女过来收拾东西,他把手递给明珠,拉她起来:“夜深了,该睡了,明早起来吃烤鱼,再带孩子们去看看怎么种红薯。”

明珠把手放到他的掌心里,跟着他一起进了里屋,两个人依偎着安然入睡。

长信宫,檐角的风铃被风吹得乱转,发出一连串清脆的撞击声,太皇太后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冷汗涔涔地抓住了手边那只手。

“皇祖母,您哪里不舒服?”温柔悦耳的声音,是傅紫霏,她温柔地反握住太皇太后的手,神情关怀而耐心。

太皇太后松开她的手,冷漠地看向光线阴暗的大殿内,福王、华阳王、临安王都在,还有他们的正妃,以及丧偶的代王妃,正乾帝最小的儿子项城郡王宇文诺。

太皇太后把目光落在项城郡王宇文诺身上,宇文诺虚岁才七岁,地地道道的小孩子,一夜没睡,困得发昏,早就靠在他的生母静太嫔怀里睡着了。而不远处的宇文光,因为他是皇帝,所以没人敢怠慢他,他大摇大摆地靠在椅子上睡着了,身上还盖了薄被,他的生母、早前的徐太妃,如今的徐太后怜爱地守在他身边,手里还抓住他的一只手。

太皇太后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徐太后惊觉,吓得赶紧松开了宇文光的手,起身给太皇太后行了个礼。太皇太后又把目光收回来,看向站在角落里的乌孙郡主。乌孙郡主有些日子没进宫了,她憔悴了很多,半垂着眼,不言不语不动,仿佛这里面的一切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真是个没用的东西,被人打断了腿就这样算了。她若是再年轻十岁,若是没有生病,哪里会容许得宇文初如此猖狂?太皇太后这样想。

傅紫霏以为她是在找宇文初和明珠,便小声道:“人已经派出去了,明天他们无论如何都得赶回来,也许皇祖母睡一觉起来,他们就来了。”

太皇太后冷冷地道:“下大雨了。”

傅紫霏笑:“有马车呢,下大雨和尽孝没什么冲突啊。”

太皇太后轻蔑地道:“蠢货。”

既然下了大雨,人就不一定能顺利到达大观,既然下了大雨,谶言的分量就没有之前那么重了,宇文初甚至还可能会反过来咬一口,因为真凶缉拿归案,所以老天爷下雨了。

傅紫霏被莫名其妙骂了这一句,心里把太皇太后恨得滴血,面上却半点不显,照样笑嘻嘻地道:“皇祖母,您饿么?要不要进一点山药粥?或者让江州子来给您看一看?”

太皇太后疲惫地道:“让江州子过来吧。”

华阳王妃挺着大大的肚子,双脚早就肿得发亮,听到这话就知道太皇太后又要开始折腾了,忍不住捶了捶腰,发出一声轻叹。

华阳王宇文信皱起眉头,担忧地看向妻子,即将临产的人,按说怎么都不该来这宫里伺疾,但是太皇太后点名说最喜欢她,就是要她过来陪自己说话。他若强硬拖着不让妻子来,倒也不是不行,就是害怕为此引发其他事端扰乱了宇文初的部署。现在他后悔了。

太皇太后冷厉地扫了这夫妻二人一眼,她出不去还不能让这些人进来吗?不是说让她好好养病吗?那就都来给她伺疾吧。宇文初的走狗,她今天就要让他们好好尝尝这滋味儿。

宇文佑突然说道:“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

正睡得香甜的宇文光被惊醒过来,连忙道:“什么事?”

宇文佑指指华阳王妃:“七嫂即将临盆,这站了半天了,恐怕是受不住的。七哥不好意思恳请陛下开恩,臣斗胆替他开这个口。”

第825章 一诺

宇文光自从当众说出要禅让的话之后就基本处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慵懒状态,听宇文佑这一说,立刻小手一挥,开了金口:“是朕想得不周到,伺疾用不着这么多人,有皇后在就够了。几位皇叔和皇婶,还有四弟都回去吧。”

太皇太后勃然大怒,猛地挥落了玉枕,厉声道:“我还没死,皇帝就巴不得我死了吗?你见过谁家的老人生病了,身边只有孙媳妇伺候的?”

宇文光早就料到她不肯,慢条斯理地道:“孝道是要尽的,但是对孕妇也不能不尽人情,不然真出了什么事,也是散了皇祖母的福分。这样吧,今夜天气不好,雨大,宫门也锁了,七皇婶去后头姬慧那里将就歇息一夜。”

太皇太后被他将了一军,想起之前那个怯怯懦懦,什么都要问她的小男孩,心中恨意滔天,好好的孩子,就是跟着宇文初才学坏的。她把一腔怒火尽数撒到宇文光的生母徐太后身上去:“徐妃,你来扶我起来。”

徐太后手足冰凉,强颜欢笑地抬步往前走去,宇文光抓住她的衣袖,她轻轻摇头,坚定地掰开了宇文光的手,走到太皇太后身边,温柔地道:“娘娘是想坐起来吗?”

太皇太后一言不发,等到徐太后俯身去扶她,她对着徐太后的脸就吐了一口唾沫,厉声骂道:“你怎么教导的儿子,竟敢把祖宗留下来的大好基业随手送人,就算是败家子儿也没有这么大方的。是谁给他的位子?他问过我了吗?问过他父皇了吗?”

徐太后似是被惊着了,猛地往后一让,就被裙摆绊住,狠狠摔了一跤,后脑勺着地,当场就晕厥过去。

宇文光大怒,冲过来捧着徐太后的脸打着哭腔喊道:“母后,母后……”又看向太皇太后:“娘娘怎么能这样对待朕的生母?”

太皇太后冷笑:“你江山都不要了,还敢自称朕?最多给你一个王爵就算对得起你,徐氏充其量也不过就只能算是徐妃,还敢自称太后么?你父皇去得早,养子不教母之过,本宫怎么就不能骂她了?”

江州子正好进来,宇文光便要他过来给徐太后诊治,太皇太后冷声道:“不许!立刻过来给我看病。”

傅紫霏上前一步欲言,宇文光怒视着她:“傅氏,你若敢多说错一个字,你我不再是夫妻。”

傅紫霏尴尬地站在那里,小声劝太皇太后:“皇祖母不要生气,太后娘娘对您多孝顺啊,真出了事,也不好。”

太皇太后盯她一眼,没有言语。

江州子上前给徐太后看过,直截了当地道:“摔得不轻,得静卧观察,不然脑子里也许会留下淤血。”装晕装死都好,反正和太皇太后对着干的就是他朋友。

宇文光看都不看太皇太后,立刻就让人把徐太后送走。华阳王宇文信也趁着机会一并把华阳王妃给送到后面姬慧那里去了,还趁空和宇文佑说了一句:“多谢你了。”

“举手之劳而已,值不得什么,只求将来弟弟将死之时,七哥替我美言两句。”宇文佑直言不讳,袖着手低声道:“以七哥所见,她还能嚣张多久?”

太皇太后之所以还这样嚣张,那是因为她的手底下还有人在,只要她手底下的人不在了,她还嚣张得起来么?

宇文信还不太敢相信宇文佑,只是笑笑而已。

宇文佑把视线落到了项城郡王宇文诺身上,宇文诺被刚才的一系列变故惊醒过来,却也不吵闹,安静地趴在静太嫔怀里,显得懂事又乖巧,他长得特别好看,看上去就格外招人怜爱。

宇文诺,宇文诺。正乾帝当年给他起这个名字,真的只是因为想要他一诺千金吗?宇文佑可不这么看,这一诺千金也不知道是谁的诺言呢。静太嫔年轻貌美,可比另外几个皇子的生母漂亮知趣多了,如若不是正乾帝死得太早,宇文诺未必做不得太子。

如今小皇帝不得太皇太后欢心,下一步,太皇太后是不是想要换个孙儿做皇帝呢?如果这个孩子出了意外,会怎么样?

静太嫔察觉到宇文佑的注视,有些惊慌地把宇文诺搂紧了些,用她宽大的袖子把宇文佑的视线阻挡住。宇文佑勾起唇角,讽刺一笑,只是用袖子就能挡得住死亡的脚步么?挡不住。

这边宇文光送走了徐太后,走回太皇太后病床前去,发着狠想说几句狠话,对上太皇太后阴冷的眼神,就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颓然道:“我累了,也要去歇息一下,皇祖母你保重。”

太皇太后冷笑:“你敢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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