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初难得脸红了一回:“话真多,我聪明厉害你心里有数就好了,别总是这样夸,别人听着会笑的。”说完匆忙离去。
明珠目送他走远,想起今天傅明正他们就该收到她的信了,便微微叹了口气。
北地儋州。
傅明正站在儋州的城墙上,眺望着远处的同州城。同洲城离得太远,他并看不清楚,但在前些日子,他曾在夜晚纵马奔袭至同洲城下,看到过同州知府顾汝良和一排英勇战死的守将的人头悬挂在城门之上,也看到过同州军民的鲜血把城墙染成了一片压抑的乌黑色。
匈奴人管杀不管埋,恶臭飘到十多里外,就连风都是臭的,中山王的人马为了防止疫病,再将这所有的人堆在一起浇上油烧了个干干净净,大火烧了几天几夜,浓烟冲天,油烟四处飘散,以至于方圆十里内的水缸和湖泊表层都浮了一层人油珠子。
战场的惨烈远超他的想象,他吃不下饭去,就连水都喝不下去,看到就想吐,看到就会痛恨二哥为什么会犯下这样的糊涂,铸成这样的大错。就算是有人算计,那也是弱点被人攻破,也是没有坚守住心中的信念,忘记了爱好和责任谁更重要。
三万多条人命啊,天大的理由都不能以他们的性命身家为代价。若是主将在,有人主持大局,合理调度,哪怕就是兵力悬殊,最后总归是要输,那也不至于败得如此惨烈,如此彻底。
傅明正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耻辱必须要用鲜血去洗涮,傅氏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将军,却是这样的下场,长兄、三哥都不是这块料,下一辈的孩子们也没有从军的,那就让他站出来,替傅氏,替二哥,洗净这耻辱。
长随韩成小跑着过来,恭恭敬敬地把一封信递交给他:“是京里来的急信。王妃的。”
傅明正接过信封,看到熟悉的笔迹,心情总算是要稍许好了一点。明珠的信写得很简洁,第一句是说家里一切安好,摄政王府和太皇太后的矛盾水火不容;第二句是说她早在事发之后就私底下拜托沈瑞林帮她搜寻二哥,人找到了;第三句是让他从沈瑞林那里悄悄把二哥带走,再送到记国昌华公主那里去,然后告诉宇文初,人没有找到。
傅明正捋清了这其中的关系,默默把信烧了,走下城墙去寻沈瑞林。
沈瑞林正和一群将领站在沙盘前推演军情,听说他来了就抛下那群将领,热情地邀请他往屋子里去:“知道你吃不下肉食,我让人给你弄了些鸡蛋来,用深井水煮,再剥了皮吃,一定没有那些东西的。”
傅明正苦笑:“你还真把我当成京城来的公子哥儿了。我哪里是挑剔嫌弃?我是被那三万多条人命压得喘不过气来。闭上眼就会看到他们,都在问我,傅将军在哪里。”
沈瑞林心虚地垂下眼去,拼命才挤出一个可怜巴巴的笑:“不是都查明白了么,二哥是被人算计陷害了,他也不想这样的,他生不如死,比谁都难受。”
傅明正淡淡地道:“我听你这话,就好像是见过他似的,不然你怎会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沈瑞林没有反驳:“你收到明珠的信了?”
“你也收到了?她是不是让你把人交给我?”傅明正红了眼睛瞪他:“瞒我这么久,每天看我疯了似的到处找他却无动于衷,你可真够狠的啊。”
沈瑞林苦笑:“那我能怎么办?你随我来就知道了。”
第852章 兄弟
傅明正跟着沈瑞林走进一所民宅,一直走到院落最深处才停下来,沈瑞林上前敲了敲门,并未得到回应,他也不管,径直推开了门。
一个人青衫布衣,背对着他们坐在窗前,听见声音就问:“小沈,你来了?”
傅明正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僵硬地绷紧了身体。
沈瑞林拍拍他的肩膀,含笑问道:“二哥,你好些了么?”
“今天好多了,我们什么时候进京?”傅明昭回过身来,看到站在门口的傅明正,有一刹那的惊愕,随即镇定下来,说道:“你来了。”
傅明正看着傅明昭不说话,眼神复杂而激动。再怎么怒其不争,始终也是他的兄长,人活着总是一件大好事。
“坐吧。”傅明昭并没有表现出类似于羞愧之类的神情,他很自然地招呼傅明正:“听说你只喝深井水,那就只能再等一会儿才有水了。”
傅明正坐下,冷笑:“莫非二哥日常都不喝水的?”
傅明昭淡淡地道:“喝,要活着,当然要吃饭要喝水。不过我所用的水,就是最日常的水,饱含了三万冤魂恨意和控诉的水,现在我已与他们在一起。”
傅明正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因为傅明昭看上去像是心意已决,只等时日,于是他那些质问和疑惑的话都没有能够说出来。他看向沈瑞林,沈瑞林眉头深锁,朝他露出一个无奈而惨然的淡笑,说道:“我去安排一下,稍后我们哥三个一起喝一杯。”
沈瑞林走了,屋子里只留下傅明正和傅明昭兄弟俩。傅明正看着傅明昭隐现白发的鬓角和眉间深深的皱纹,收了讽刺质问之意,问道:“怎么回事?”
傅明昭认真地打量着这个最小的庶弟。傅家的五兄妹中,他和傅明正关系是最淡薄的,因为傅明正出世之时,他已离家投军,难得回家,回家也只是和自己的嫡亲兄妹、父母、妻儿待在一起,对这个性情阴冷、言辞刻薄、手段狠厉的庶弟并没有什么兴趣,感情只局限于知道这是他的庶弟而已。
“你长大了。想必父亲十分欣慰。”傅明昭把手放在膝盖上,淡然道:“你的办事能力向来很强,大概的经过你应该已经弄清楚了,我就不再重复了。大错已经铸成,说什么都没有用,我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付出我该付出的代价而已。”
他越淡然,傅明正越愤怒:“是啊,我看到你就知道你在等死了!不过死很容易,要赎罪可没那么容易!你有没有想过家中的父母双亲和长兄二嫂、雯雯他们?明珠为了你殚精竭虑,想尽做尽了她所能做的一切事情。我为了找你,找出真相,为你洗涮干净身上的污水,三天三夜不睡觉,纵马疾驰!哦,你等死,你等着合适的机会就会去死?死了就一了百了啦?真干净啊!真轻松啊!那我们怎么办?!”
傅明正最后一句话是红着眼睛喊出来的。喊完之后,他和傅明昭都有些愣住,因为直到这一刻,他们才发现,他们之间的那份兄弟之情远比他们所以为的更加深厚。
傅明正想起自己在小时,曾经十分羡慕崇拜这位能和老爹对着干,不走文官路子而改走了武将路子并获得成功的兄长,而这位兄长虽然对他不是十分关注,但每次回家也没有少过他的那一份礼物,更没有慢待虐待欺负过他,高兴了也会逗逗他,反倒是他自己因为不好意思和某种发自内心深处的自卑而匆匆逃走。
而傅明昭也想起那个总是藏在角落里,用崇拜欢喜的眼神默默偷看他的漂亮小男孩,分明很想和他接近,却总是一喊就跑得比谁都要快。看着是很冷漠,却从未对他有过任何不敬之举,对外说起他来也总是与有荣焉。
这大概就是血脉的力量吧,中间纵然隔着万水千山,始终一线相连。傅明昭长叹一声,弯腰卷起自己的裤腿:“我的脚筋已经断了。”
他被人设计陷害,关押幽闭,必然是要逃的。而太皇太后的计策中,有一步就是要把他留给宇文初杀死,不能杀不能放,一劳永逸的办法就只剩下了这一条。
傅明正沉默了。如果是明珠,大概会伤心痛哭,因为她英勇的二哥成了废人,从此再不能杀敌,而且遭遇了如此不要脸的阴险算计。但傅明正没有这个习惯,他沉默很久之后,问傅明昭:“你知道是谁干的吗,有人证物证吗?”
傅明昭道:“顾汝良。血战而死的顾汝良,也只有他才能让我不设防。人证已死,物证早已湮灭在同州的血战之中。我本该以死谢罪,顾全家族名声,不让儿女丢脸,不过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去太过窝囊,所以我选择活下来。”
血战而死的顾汝良,他的头至今还挂在同州的城墙之上,朝廷公认他为忠烈,有谁会相信他其实只是太皇太后和正统派的一把枪?说出来只会被人笑话鄙夷唾弃,认为傅明昭是在狡辩脱罪而已。往忠烈身上泼脏水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这场冤屈只能捏着鼻子受了。
明知实情如此,却不得不照着敌人的谋算去做,自己憋成内伤,敌人却看得兴高采烈,还有什么比这样更刺激人的。这是太皇太后的报复,对宇文初的,对明珠的,同时也是对背弃了她的傅相府的报复——你们背弃了我,不能只是我一个人痛,要痛大家一起痛。
夕阳如血,把屋里二人的脸面须发染上了一层红色,傅明正声音平板地把明珠的打算说给傅明昭听:“她已经安排好了,我会把你送到记国,昌华公主会照顾你,等到将来我们再设法给你洗净冤屈,接你回来。事不宜迟,收拾一下,今晚趁黑走吧。”
傅明昭淡淡地道:“摄政王的意思呢?他现在若是斩杀我,会有很大的好处。外树威望,内得民心,你确定他什么都不知道,能由着你们胡来?”
第853章 警告
“你的事情我并没有隐瞒摄政王,但他一直没有下一步的指示,他不出声,我便当他默许。”傅明正替傅明昭做了决定:“你的东西在哪里?我来替你收拾。”
傅明昭目光坚毅地看着他,平静地道:“不用了,我不会去的。城破之日我没死,并不代表我就想苟活。”
“那你要怎么办?回京等死?让摄政王下令,把你绑到菜市口一刀斩首,让雯雯姐弟几个披麻戴孝跪在街头等着替你收尸?让明珠想起你来就痛恨摄政王心狠?让爹娘活活痛死?”傅明正有些愤怒,傅家人的倔强他是知道的,他不愿意傅明昭睁着眼睛往死路上走。
傅明昭道:“当然不,我不会怕死,却不想窝囊死,我在等一个人,在等一个机会。”
傅明正急得恨不能打他两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和我打绕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了?”
傅明昭平静地道:“我姓傅,我有背负骂名却仍然为民为国操劳忧心的好父亲,有慈爱善良的好母亲,长兄、幼弟前途无量,妹妹福泽深厚身份贵重,更有忠贞贤惠的妻子,孝敬聪慧的好儿女。我怎能,窝窝囊囊地死在菜市口,被人用烂菜叶臭鸡蛋口水堆满我一身?齐王府的嫡长孙媳,怎能有这样一个父亲?我不惧死,却怕让父母、亲人、儿女蒙羞,所以我不回去,我要死在这里,死在战场上。你回去吧,你就和他们说,你从未见过我。”
傅明正的心被猛烈地撞击了,他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他泣不成声,因为他知道他不可能让傅明昭改变主意了。他也姓傅,家族荣誉感与生俱来,守护家族守护亲人,不让傅氏蒙羞,是他在傅丛那里学到的第一件事。傅明昭亦然,这么多年,这个信念已经深刻到他们的骨血里去,再不能改变。
傅明昭温柔地轻拍他的肩膀:“我把雯雯他们交给你了,小子姑娘们若是不听话,你给我狠揍他们。”
沈瑞林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拎了酒坛子进来,也不问别的,就地坐了,把酒菜杯盘摆好,拍开封泥:“难得聚在一起,今夜不醉不归。”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聚餐了,三个人都心知肚明,傅明正全程黑脸,沈瑞林愁眉苦脸,傅明昭倒是言笑晏晏,奈何那两个人不配合,所以最终喝成了闷酒。
一坛酒见底,沈瑞林要再让亲兵拿酒来,傅明昭按住了他的手:“小沈,你是领兵之人,不该喝太多。”
这是血的教训,沈瑞林不敢不听,只好将那个迫在眉睫的问题问出了口:“怎么打算呢?”
傅明昭道:“我跟老四离开,你就当从来没有见过我。”这应该也是明珠的意思,小沈这么好的人,不应该让他卷到这种事里去。
傅明正点头:“明天一早我们就走。”反正二哥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就是了,就算是要用鲜血洗净耻辱,那也该有他一份。
沈瑞林一时无言,陪他们坐了半宿。他们把小时候的事情翻出来说了又说,说到高兴处使劲拍桌子,说到气愤处也大声骂娘。
三更鼓响,傅明昭看一眼窗外银白的月光,打了个呵欠:“太晚了,明日一早还要赶路,歇了吧。”
沈瑞林告辞:“我明天早上送你们出城。”
傅明正则道:“我今夜陪二哥睡吧。”
傅明昭笑:“只要你不嫌床窄,不怕热,我自是没有意见的。”随即招来哑仆伺候,兄弟二人抵足而眠。
“二哥。”傅明正觉得心烦意乱睡不着,忍不住喊了几声傅明昭,傅明昭没有回答他,报之以细细的鼾声。
傅明正折腾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一睡,十分之沉,就连哑仆开了门,他也没听见动静。傅明昭穿戴整齐,最后看了他一眼,示意哑仆背上自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站在树下,细碎斑驳的月影落到他身上,让他的面目模糊不清,他朝傅明昭点点头:“来了。”
傅明昭道:“来了,多谢你在百忙之中抽空来接我。”
男子微笑:“傅将军有节义,杜某便是再忙也要走这一趟。”他想起了那个璀璨夺目、意志坚韧的女子,忍不住再问傅明昭:“将军想好了么?若是后悔,还可以退回去。记国虽然路途遥远,杜某也能倾力助之。昌华公主宅心仁厚,又与摄政王妃交好,只要她在一日,便能保你衣食无忧,安然度日。”
傅明昭笑了笑:“傅氏没有贪生怕死之人。”
男子露出几分钦佩之意,道:“既如此,我们便走罢。”
几个隐藏在暗处的人走出来,簇拥着他和傅明昭、哑仆,巧妙地避开了巡夜的士兵,再到了城门处,对着守军亮出腰牌:“摄政王密使。”
守军立刻开门放行。
傅明昭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沉睡中的赣州,再沉默地骑上了对方为他准备的马,马鞍马镫是特别设计过的,很适合他用,有一刹那,他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冲锋杀敌无所不能。但他知道这只是错觉,他已经成了废人和罪人,但是家族的荣光和为人子、为人父、为人兄的责任还在肩上,他必须用自己的鲜血洗净这耻辱。
将军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该死在宫廷的阴谋之下。
他问前方那个踏着夜露前行的男子:“先生有中山逆贼的最新动向么?”
男子微笑:“杜蘅,我叫杜蘅,将军可以叫我小杜。”
傅明昭本想问杜蘅,宇文初对于这件事具体有什么看法,但是想到对方既然已经找到他并且带他离开,那就足以表明宇文初的态度了,何必再问?
阳光照到傅明正的脸上,他翻身坐起:“二哥……”
人去屋空。
沈瑞林走进来,心情复杂地道:“二哥已经走了。你回京城吧。”他半夜接到消息,摄政王密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了人,而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宇文初不知道,现在看来,并瞒不过。原本可以悄悄地走,偏要亮一下腰牌,那就只有一个解释——警告。
第854章 谈心
“你回去后就如实禀告吧,摄政王已经知道了。”沈瑞林很明白,宇文初这是警告自己,这天底下没有什么事瞒得过他,成全与不成全只在他的一念之间。同时也是让自己心里有数,不要参与到这些事里面去,安心带兵打仗。这是所谓的帝王心术。
傅明正当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淡淡地道:“所谓千金易得,一将难求。他挺爱惜你的,小沈。”
沈瑞林笑而不语。宇文初对他的确一直很不错,委以重任,十分信任,不过,如果是考虑到从前的那桩事,他自然明白宇文初为何防范得这么紧。
他是个实在人,却不代表他是个笨人,宇文初当年何以醉酒出现在他的房间里,并且从此和明珠有了瓜葛;在翼城时,他为何每次想要和明珠说几句话就会被人叫走,真的有这么忙吗?作为当事人主政人,他比谁都更清楚。不过是男人间的小心眼而已。
他曾想过,若是明珠身边的男人换了他,他是否会这样?答案是否定的,因为性情不同,他没有这么多的心眼,也没有这么强的实力,可以不动声色地吓唬和赶走明珠身边有威胁的任何男人。
大概是因为知道事情不可逆转,傅明正渐渐地从打击里复活过来了,他开始试探沈瑞林:“小沈啊,明珠不该让你掺和到这件事里来。”
沈瑞林淡然道:“没有什么该不该的,是我自己乐意的。还有下次,我还愿意。”
傅明正乐了:“你可真是个好样儿的啊!你就不怕那个小心眼的找茬整你?”
沈瑞林正色道:“他虽然小心眼,却不是下作的人。我相信他。”
傅明正拍拍他的肩头:“你是个有福气的人。我走了。如果有二哥的消息,记得第一个告诉我。”
“一定。”沈瑞林有些怅惘,再有傅明昭的消息,就该是替他收尸的时候了吧?
傅明正的眼眶控制不住地红了:“他虽然很早从军,却十分喜爱清洁整齐,记得帮他收拾干净些,给他穿最好的衣服,用最好的棺木。”
沈瑞林沉默着送走了傅明正,他没有给明珠写信,不是因为害怕宇文初,而是觉得这样对明珠比较好。
七月末的京城,早晚已经有了些微凉意。米粒儿满了一岁,已然能够利索地到处走动了,但是过了最初的新鲜劲儿之后,她谢绝走路,多数时候都是要求人抱。壮壮这时候就会来招引她,或是拿着好吃的,或是拿着好玩的,逗着她闹,逗着她追。米粒儿通常会上当,趔趄着和壮壮打得十分热闹。
明珠并不管兄妹俩的这些小事,她有更多的事要忙,比如说医女班,比如说种红薯,比如说陪伴父母,管理府务,甚至于她渐渐成了一个类似于齐王妃那样的角色——宗室中或是勋贵家里发生了掐架行为,自家灭不了火,又不至于闹上公堂的,那就会来找她主持公道。当然这种事情里,十件有六件和小妾有关系。
明珠很郁闷,人家大小老婆掐架关她什么事?非得把她扯进去干嘛?接连推了几回之后,免不了和宇文初抱怨,宇文初一边看折子一边听她说话,笑着替她总结:“这是因为你一出手就把杨侧妃给灭了,所以大家都有了指望,别理她们就好了,这种事通常都是徒惹一身腥臊的。”
但又夸她:“当然,这也是好事,说明你比从前更有威望,大家更信服你。你把规矩定下来,什么事能管,什么事不管,照章执行,不要心软不要例外,时间一长,大家就知道什么事不能来找你了。”
明珠得意:“我是这样做的啊,不过就是和你抱怨两句而已。”她最近心情还算不错,太皇太后自宇文佑闯宫带走江州子之后就再没有新动作,而傅明正即将到京。虽然他没有在给她的信里提及傅明昭,但她相信他一定会妥善安置好二哥的。
“看你得瑟的。”宇文初点了她的鼻子一下,心情颇有些沉重。算算日期,傅明正应该就是这两天到京城了,他想和明珠就这件事好好谈一谈,不然只怕会生出不必要的误会来。斟酌再三,他决定请明珠喝茶:“上次请你喝茶,喝得并不尽兴,今天事少,我再请你喝茶如何?”
这叫事少么?明珠看一看桌上堆得老高的一叠折子,油然生出一种不妙之感,莫不是自己瞒着他做的事走了风声?但茶是必须喝的:“难得殿下想要散散心,我自然是奉陪到底的。”
二人去了湖边的水榭上,这回没用侍女帮忙,全靠自己动手。茶过三巡,宇文初开了头:“今天有三件事,第一件事是要和你道声辛苦。米粒儿满了一岁,你一路艰辛,好不容易才生下她,中间还做了那么多大事,现在两个孩子都平安长大了一岁,辛苦你了。”
明珠当然也要和他说一声辛苦:“殿下也不容易,有你在,才有家,我才能安心把孩子养大。”
“第二件,是喜事,仍然是要谢你。”宇文初凑到明珠耳边,轻声说道:“半剪和彩云改进了火炮的射程,以及,他们弄出了个厉害无比的新玩意儿,这东西装填好火药之后,埋在地下,人畜踩上就会爆炸,杀伤力极强。我倒要看看,是匈奴人的马蹄子厉害,还是我的霹雳雷厉害。”
明珠想了想,觉得半剪和彩云都是她争取来的,这个谢,她当得起,就又坦然受之,不忘再捧一捧宇文初:“也是殿下睿智宽容有能力,才能让他们发挥才智,不然换了别人,他们再怎么厉害也还是没用。”
宇文初笑笑,没有接着说第三件事,而是道:“算起来,四舅兄这两天就该到京城了。”
终于来了,明珠心里“咯噔”了一下,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看他怎么说。
宇文初看她一眼,道:“自从二舅兄的事情发生之后,你从未主动问过我要怎么办,为什么?”
第855章 苦夏
这时候二哥已经走远了吧?明珠索性道:“怕你为难,所以没问你。”
宇文初沉默片刻,以最简单的方式将话题引入正轨:“我都知道了。”
他如此干脆利落,明珠之前准备好的所有言语便全都没了用武之地。该来的总会来,她也没想过能一直瞒着他,因此也颇有些如释重负:“是的,我让四哥把二哥送走了,他是无辜的,哪怕天下人都说他该死,他仍然是我的二哥,就算是死了,那也是冤死。我不想要他死在你的手上,他也不该死在你手上。现在事情我已经做了,你惩罚我吧。”
“妹妹帮助落难的哥哥逃出生天,也是人之常情。”宇文初表示理解,却道:“那么,四舅兄是否已经把二舅兄送走了呢?”
“应该吧。”明珠原本是十分确定的,此时却不自信了,因为她没有收到傅明正带来的只言片语,沈瑞林也没有给她送来任何消息。如果真的走了,宇文初最大的可能是装作不知道,但他却要和她谈心。
宇文初看到明珠的表情,知道她应该是猜到了,他轻声道:“送到记国等候真相大白之日替二舅兄洗去冤屈,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你有否考虑过二舅兄的想法?”
明珠的心坠到了谷底,她隐约是猜到了真相,却不肯接受,她直直地看着宇文初:“所以呢?”
宇文初静静地看着她:“二舅兄没有去记国,也没有跟着四舅兄回来。”他不确定该不该把杜蘅带走傅明昭的事情告诉明珠,所以他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明珠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狠狠捏住再揉成了皱巴巴的一团,她的眼里已然有了水雾,鼻头也跟着变红:“然后呢?”
宇文初没有看她,而是看向波光粼粼的水面:“很早之前,我派出四舅兄去查找真相并寻人时也通知了杜蘅,让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二舅兄的下落,因为我知道,你和几位舅兄的感情很深厚,不能让他不明不白地消失在同州。”
既然派出去的人是杜蘅,那么这个事当然也就不可能瞒得过宇文初。明珠吸一口气,轻声问道:“所以,我二哥现在是和杜蘅在一起?”
宇文初点点头:“是。二舅兄不想去记国,也不想死在菜市口,他想死在战场上,用鲜血洗净他身上的耻辱,维护傅氏的荣誉,维护兄长弟妹儿女的尊严。他要雯雯嫁得风光自在,要你坦然无愧。”
明珠转过身去背对着宇文初,睁大眼睛不眨眼地盯着朱红色的柱子看,一直看到眼睛酸痛,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
“你说过,让我不管什么事都最好第一个告诉你,亲口告诉你。所以虽然很难,我还是决定告诉你。”宇文初递帕子给明珠,他希望她能理解他,但也知道她不可能理解他,至少在这个时候不能理解他——没有几个人能做到面对至亲死亡还能保持冷静温和,至少他是做不到的,所以他也不要求明珠做到。
果不其然,明珠并没有接他的帕子,她背对着他,带着很重的鼻音,很慢很慢地问:“如果一定要把我二哥送到记国去,杜蘅能做得到的吧?”
宇文初不能回答明珠的问题,因为这就是他们的分歧所在。所处的位置不一样,看事情的方式也不一样。他理解明珠这么做的原因,可以默许,却不会赞同她,失职就是失职,军法律法不是儿戏,他必须要对那一场屠杀有所交代。他没有理由阻止傅明昭以另一种漂亮的方式结束这件事,因为这是最好的办法。
他本可以说:“这是二舅兄自己的意思。”或者说,“我也很痛苦。”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他选择了沉默。
明珠沉默地离开了水榭。如果宇文初真的觉得二哥应该活下来,他就能做得到。他既然没有做,并且促成二哥走上另一条路,那就说明他的内心并不赞同她的做法。他不容易,二哥有错该罚,她都理解,但她不能接受。
明珠回到迎晖堂,倒头就睡,半梦半醒之间,她恍惚听见宇文初进来,问了素梅等人的话,具体问些什么她没听清楚,事实上她也不想听清楚,她甚至不想见他。
怎么能不难过呢?因为见过亲人死亡的悲惨,所以悲剧即将来临时便显得更加可怕痛苦。她之前曾在私底下信誓旦旦地和雯雯保证,二哥一定会回来的,她一定会想出办法洗净二哥的冤屈。但是现在这样,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雯雯和二嫂他们。
明珠从头天中午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壮壮和米粒儿以为她病了,早早就围到她床前争着要把自己最爱的零嘴喂给她吃。明珠将手覆盖在眼睛上,悄悄擦去眼泪,翻身坐起,对着两个孩子露出亲切温和的笑容:“我只是太累了,所以想要歇一歇。”
门外传来侍女们问安的声音,明珠从眼角看到宇文初站在门口,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有如实质一样落到她的身上。但她现在还是不想和他说话,她便假装没有看到他,宇文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默默地离开了。
明珠慢吞吞地起身,梳洗,吃早饭,想要带着孩子们回家,却又觉得不想面对家里的人,所以带着孩子们去了安小故家。
安小故即将生产,基本不出门了,见她带着孩子们来了十分高兴,忙着让人把好吃好玩的全部拿出来招待他们,兴致勃勃地道:“你看看我这身形保持得可好?我们家老太太她们被华阳王妃给吓着了,都不许我多吃,我每天都觉得饿啊,但是又不敢吃。”
明珠摸摸她的肚子,笑道:“不错,不错,他是个乖孩子,一定不会闹腾娘亲的。”
安小故和明珠一起长大,怎可能看不出她兴致不高,便遣退了下人,轻声问道:“你怎么了?四哥不是在回来的路上了吗?也没听说摄政王下达命令说要怎么样啊。”
明珠苦笑:“大约是苦夏吧。”
第856章 回归
苦夏?这都七月底了,已然入秋并有了凉意,还苦什么夏?安小故体贴地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拉着明珠道:“我有惊喜给你,你随我来。”
明珠不能拒绝安小故的好意,打起精神跟着安小故去了偏院。偏院里有一个女子坐在树荫下绣花,她很瘦,弱不胜衣,她的神情很专注,拿针抽线的姿势却显得笨拙了些,每每总是刺错了地方,再摇头叹息,拆了重绣。
是素兰,她听见脚步声就抬起了头,怔怔地看着明珠,忘了说话行礼,也忘了放下手里的针线。
明珠的唇角勾了起来,安小故拿扇子掩了口笑:“你们主仆是怎么了?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庆贺么?怎么就和呆头鹅似地互相看着不说话?”
素兰这才站起身来,有些局促地把手往裙褶里藏了藏:“奴婢见过王妃,见过夫人。”
“不必多礼。”明珠走上前去拉起素兰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手上有疤,本想问一问这疤痕的来历,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便什么都没有问,张开双臂给了素兰一个大大的拥抱:“欢迎你回来。”
素兰伏在明珠的肩上失声痛哭:“奴婢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王妃了。”她在狱中受到拷问时没有哭,被堂审时受刑也没有哭,因为她有信念支撑,有仇恨支撑,但是见到明珠,她再也忍不住了。
明珠想起逝去和即将逝去的那些人,心如刀绞,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主仆二人抱着哭成一团。
安小故傻了眼。她怎么都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成这样子,宇文初之前悄悄把素兰送到她这里来将养,说的是让她在素兰养好身体之后,另外换个名字以她的名义送给明珠,以给明珠惊喜。她本来还想再等些时候的,但是今天看到明珠沮丧的样子,就把素兰推了出来,她是想要明珠高兴啊,可不是想要让明珠哭。
她想去劝,素梅拉住了她:“夫人,这里太阳大,奴婢扶您到那边树荫下去坐着歇歇凉吧。”王妃心里难过,大家都看得出来,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是能哭出来总比憋着的好。
安小故觉得明珠和宇文初之间肯定出了什么事,那时候不觉得,这会儿仔细想想,宇文初把素兰送到她这里来将养这个事儿,明显就是为了讨好明珠——他是早就料到会有今天了吧?不然早点让明珠把素兰接回去还不好么?
多半是傅二哥出事了!安小故憋屈地使劲搧了搧扇子,自觉十分愤怒。她是不懂得太皇太后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在想些什么的,她只知道,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得护着,为了利益什么的去害亲人,那是畜牲吧。
明珠和素兰哭够了,彼此都有些不好意思,那就需要寒暄两句以拉近长时间分离之后产生的距离感。
素兰先说:“王妃瘦了,一定是这段日子操劳太过。”
明珠觉得自己的确是瘦了,但不是熬瘦的,而是认真锻炼、合理饮食的缘故,她让素兰捏她的手臂:“不是瘦了,是紧实了,我身体好着呢。”
素兰果然也就捏了,然后认同:“是的,这很好。”
然后轮到明珠了,她注意到素兰的发式有了改变,从姑娘的发型变成了妇人的发型,便问道:“你这是……”
素兰抚了一下鬓角,轻描淡写地道:“奴婢在得知自己可以活下来的那一天发了誓,此生不再嫁人,只专心伺奉王妃而已。”
明珠皱了眉头:“你发的什么莫名其妙的誓,经过我的同意了吗?我不同意。”
素兰笑而不语,俨然是意志坚定,谁劝也没法儿改变她主意的样子。
安小故早就等不及了,摇着扇子扶着腰走过来,道:“别劝她了,劝不好的。自她到这里来,我差不多每天都要和她说一次,又叫人天天劝她,也没见她有半点松动之意。人各有志,你不是她,别管了。”
明珠瞅了安小故一眼,若不是晓得安小故不知道二哥的事,她都要以为安小故是借机来劝她的了。她很想把事情的经过说给安小故听,让安小故帮她评评理,但她知道不可以,这件事,从一开始安小故就不知道细节,那就一直都不知道好了。
不过素兰的回归的确让她的心情好了很多,她郑重给了素兰承诺:“你想嫁人就嫁人,不想嫁我就养你一辈子,你是自由的。”
你是自由的。素兰听懂了明珠的话,从此以后,她不再是奴仆,而是自由身,曾经她幻想过有这么一天,风光出嫁,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但是梦已经碎了,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人也不在了,原本抱定必死之心,却又因为明珠的偏爱而侥幸活下来。她又哭又笑:“承蒙王妃不弃,奴婢恐怕要赖着您一辈子啦。”
等到素梅过来,和素兰又是一番唏嘘流泪。壮壮见到素兰就不一样了,高兴得和什么似的,拽着裙边就不松手了,看到素兰手上的伤痕,他拉着她的手,撮起小嘴给她吹气,问她还疼不疼。
素兰眼里泛起泪光,含笑摇头:“原本是疼的,被壮哥儿一吹就不疼了。”
壮壮得意无比,吹得更起劲了。
安小故道:“你难得出来松泛,今天就别回去吃饭了,在我这里好生整治一桌席面,去把华阳王妃和你四嫂请过来,咱们四个好吃好喝,打叶子牌掷骰子玩。”
一个刚出月子,还继续圆润着的华阳王妃,再加两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围坐打牌赌钱,这样真的好么?明珠看看安小故的大肚子笑道:“你不怕把孩儿教坏了?”
安小故瞪眼:“我玩一玩他就学坏了?不许你扫兴。”不由分说,叫人安排下去,很快就张罗起来。华阳王妃和李舒眉闻风而动,把孩子和自己一起捎带着上了门,兴致勃勃凑在一起吃喝玩乐,分享京里的小道消息。
华阳王妃伤了身体,精神不济,就弄个美人榻歪着,半点没有影响她吃喝玩乐。大约因为习武的缘故,李舒眉的精神是最好的,四肢也照旧纤细,她就成了另外那两个人羡慕的对象。
嬉闹一回,趁着安小故和华阳王妃吵闹嬉笑,李舒眉和明珠说道:“我刚才看到外面有棵桂花已然开了,你来帮我摘些扎个花球。”
明珠收了笑容,跟着李舒眉走了出去。
第857章 他的道
汝南侯府的桂花其实也没到花期,开得稀稀落落的,不过这并不影响什么,因为这两个人都不是来摘花的。不然手底下那么多的丫鬟婆子,想摘什么花摘不到。
“挺香的。”李舒眉摘了几颗桂花放到明珠手掌上,低声道:“今天早上殿下去了我们家,见过了父亲。”
“他去做什么?”明珠心里生出一股怒气来,宇文初气一气她也就够了,还要跑去找父亲做什么?是生怕父亲不会被气死么?
李舒眉摇摇头:“我不知道摄政王和父亲都说了些什么,不过父亲随后就让人来叫我,让我抽空来看看你。刚好小故请客,我就来了,你和殿下闹别扭了吧?”
明珠认为,她和宇文初之间的事不仅仅是闹别扭那么简单了,她心里有一个结,这个结如果解不开,她就永远都不会好受,而且道理她都懂,她不需要有人来和她讲道理。所以她没有回答李舒眉的话,因为她不知道宇文初究竟和父亲说到哪个地步,她并不想要让家里人把宇文初看成害死二哥的凶手。
李舒眉见她不回答,便道:“其实你四哥之前曾经写过信回家,具体的经过长兄知道,我也知道,父亲虽然没说,但我猜他也是知道的,只是假装不知道,让我们宽心而已。我是傅家的媳妇,我同样很敬重二哥,希望他能逃出生天,但是一分为二的说,我理解二哥的想法和做法,也理解殿下的应对。父亲叫我带一句话给你,尽人事知天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和选择,只要他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那就是他的道。”
明珠沉默不语。她都明白,事情刚发生时,父亲曾和她说过,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太皇太后,而他,不希望在失去儿子之后再让女儿也失去幸福。也就是说,他不希望她和宇文初因此生隙,因为这是太皇太后最想要的,但是她过不去她心里的那一关,至少目前过不去。
李舒眉见她不说话,只好叹了口气:“你四哥最迟明天就回来了,到时候你听听他怎么说吧。”随即绝口不提此事,逼着明珠加入到赌博队伍中去。
一群人玩得十分尽兴,安小故先让人把孩子们送回家去,再拿出了二十年份的梨花白,她和李舒眉不能喝,那就看着明珠和华阳王妃喝。华阳王妃身体不好,也不敢多喝,不过这不妨碍她把明珠灌醉,还兴致勃勃地让人去通知宇文初,表示你老婆被我们灌醉了,你要不要来接她?
宇文初真的来了,安小故简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不但亲自把明珠送上宇文初的车,还很大胆直白地劝他:“床头吵架床尾和。”
宇文初明白安小故的意思,却只是微微一笑而已。这种策略在别人那里大概行得通,在明珠这里只会起到反作用,他现在除了等之外,什么都不能做。
明珠平时嚣张跋扈,喝醉了倒是乖得很,安静地躺在车里睡她的觉,手脚都十分规矩,更没有出现哭闹之类的事。宇文初把她抱下车,再换乘轿子,一路送到了迎晖堂,也不去其他地方,亲自喂她喝过了醒酒汤,再帮她换了衣服让她躺下。他自己就在一旁挑亮了灯,继续批他的折子。
明珠一觉睡到半夜时分,还是因为内急才醒的,看到坐在一旁批折子的宇文初,再看看她自己的装扮,心里也就都明白了。默不作声地起身解决问题,再默不作声地回来躺下,假装没有看到他。
宇文初也没有主动和她说话,而是十分镇定地继续做他的事,明珠悄悄回头,看到一张在烛火之下显得特别坚毅冷凝的脸,倘若不是因为二哥,她必须得上前给他一个拥抱,再问问他饿不饿,累不累,哄他早些睡觉,这样夜以继日地拼命操劳,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明珠咬紧了嘴唇,坚定地回过了头。头痛欲裂,睡意全无,她躺在床上,背对着宇文初,觉得全身都不自在,又痛又乏却完全不能放松下来。
再这样下去她得发疯。明珠翻身坐起,出声招呼值夜的绣桃:“让厨房做些吃食上来,我饿了。”
绣桃领命而去,宇文初停下笔,抬起头来看着明珠,眼睛亮亮的。明珠并不理他,径自披了衣服去看孩子们。
孩子们正在熟睡之中,兄妹二人皆都是粉嘟嘟的圆脸蛋,握着胖胖的小拳头,睡得安宁又舒服。明珠爱得不行,静静地在一旁盯着看了许久才离开,问素兰安置好了没有,素梅笑道:“时间太紧,素兰姐姐原来住的地方还没收出来,奴婢便让她一起住,也算是有个伴。”
明珠知道自从素菊死后,素梅一直都很寂寞痛苦,也就由得她去。一时绣桃送了吃食上来,她也不招呼宇文初,自顾自地拿了碗筷开吃。
也不知是绣桃太聪明,还是太过自作主张,居然碗筷就准备了两套,还自动去请宇文初。宇文初也没客气,放了笔就过来陪吃,两个人都不说话,只管埋头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