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宇文诺欢喜地往乳娘背上扑去,然而他终究没能挨到乳娘的背脊,因为一双冰冷的大手瞬间抓住了他,同时还捂住了他的嘴。

他惊恐地乱蹬乱抓起来,发出“呜呜”的声音,乳娘不及回身,就被一根木棒狠狠打翻在地。宇文诺惊骇地看着这一幕,失去了声音。

月影西斜,福王志得意满地走出了崇政殿的大门,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可圈可点,已经完全获得了徐太后和宇文光的信任。下一个摄政王,就是他了。

徐太后疲惫的揉着额头:“先睡吧,明早起来再说。”

宇文光送她离开,回来后再问梅雨西:“傅尚书呢?”

梅雨西道:“傅尚书遵太后娘娘之命,尚且还在九州台上。”

宇文光笑了:“走,一起上去看看。”

傅明达负手立于九州台上,沉默地看着混乱的京城。有好几个地方的火被灭了,另外一些地方的火苗却又蹿了起来,并且有越蹿越高的趋势。

宇文光并不关心起火的都是谁家,谁又死了谁又活了,他只关心宇文初是否还活着。他语气强硬地问傅明达:“六皇叔是否安然无恙?请傅尚书务必照实回答朕的问题。”

傅明达却不肯告诉他:“根据消息,摄政王被刺杀并受了伤,这是千真万确的。太皇太后也曾和摄政王妃说,她找到一种很不错的毒药,独一无二并无解药。”

宇文光失望了,他无奈地笑了笑,转过身往下走。等待他的是蒋又圆惊惶的表情:“项城郡王不见了。”

宇文诺不见了,在这个混乱的夜晚,他就此消失在了夜色中。宇文光毫无办法,只能恳请傅明达和梅雨西:“如若他被歹人挟持,天下将无宁日!”

他可以登上帝位,宇文诺也可能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拥上帝位,另起炉灶。傅明达和梅雨西立刻布置人手,开始了搜索。

很快,天亮了,宫门并没有打开,傅明诚和福王意见不合,又开始了新一轮斗争,京城里仍然上演着失火、抢劫、杀人的勾当,越来越乱,越来越乱,终于曝出了大新闻。

起因是这样的,有人想要趁乱去中立的忠勤伯府打劫使坏一下,结果被忠勤伯府给抓住并扭送到兵马司,一审就审出大问题,这些人供认是户部给事中陈故思的家奴,真正目标是想要趁机弄死借住在忠勤伯府的两个国子监的学生。

这两个学生,之前曾写过几篇闻名于世的文章,其中一篇就是论尾水防线为何会全线崩溃,矛头直指正统派搞内斗误国误民。虽然他们并不是宇文初的人,还曾经骂过宇文初,却也因此深为正统派所痛恨顾忌。

而众所周知,陈故思正是傅明诚手下的得力干将之一,平时咬人咬得又狠又准,朝中许多人没少吃他的亏。这事儿一泄露出来,先是在国子监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接着就在京城的读书人圈子里闹大了,一时之间陈故思臭不可闻。

偏偏这位仁兄并不害怕,照旧勇敢地跟随在傅明诚身后用力往前冲杀,毕竟这是立功的好时候呢,千万不能错过!

与此同时,五城兵马司还抓到了很多参与杀人放火的恶贼,却保持了沉默,并未将这些人的身份泄露出来。

傅明诚在这反常的安静中嗅到了一种可怕的味道,原本以为宇文初必死,那就慢慢等待好了,不必做得太难看,但此刻,他决定强攻宫门,先把太皇太后和小皇帝掌握在手里再说。

此时正是傍晚,天空乌云密布,风雨将至。傅明正看一眼天空,低声吩咐手下的人:“出发!”

二更时分,宫门处的战斗最为惨烈,双方争持不下,拼的就是不怕死。傅明诚督战良久,终于困了累了,他决定先找个地方躲一下雨,睡上那么一会儿。

但是他没能躺下去,他看到了一身黑衣的傅明正。傅明正漫不经心地举起手中的刀,再漫不经心地架到他的脖子上,轻声问道:“你知道同州的事吗?”

脖子上的刀阴寒刺骨,傅明诚控制不住地颤抖:“我不知。四弟这是在开什么玩笑?有话好好说,咱们可是一家人呢。”

“你当然不知,你不知同州死去的那些人长成什么样,也不知人头至今还挂在城头上的那些人的家属现在过得怎么样。别说我和你是一家人,你不配。”傅明正笑着在他的脖子上轻轻划了一下,血珠立刻浸了出来,傅明诚害怕地惨叫起来:“来人啊,来人啊……”

在发现外面根本没有人理睬他之后,傅明诚试图向傅明正下跪求饶:“如若你是担心你二哥的话,我有办法让他堂堂正正地回来。”

“我不是为了他,是为了同州那三万人。”傅明正的刀口又往里送了一点:“论罪,你当处剐刑,该三千三百刀。不过我不想等到那一天了,你去死吧。”

傅明诚死不瞑目。

第877章 命运(七)

傅明正把死透了的傅明诚扔到了雨地里。

雨越下越大,攻打宫门的士兵们尚且不知领头闹事的傅明诚已经见了阎王,还在卖命的往前冲着,傅明正也不许人泄露出去,而是站在雨夜之中豹子一样地盯着这群人,谁最凶狠谁最卖力,他就抽冷子给人家来那么一下,坏得不要不要的。

直到有人发现傅明诚和他的长随亲信不见了,特意跑去找,才发现傅侯爷已经死在了乱军之中,并且被踩得不成人形了,于是平地一声痛哭,战斗结束了——领头的都死了,还乱什么?

到了天亮时分,越国公安正平带着人清点俘虏。这些俘虏被绳子拴起来,青蛙似的串成一串,一溜儿蹲在宫墙下,全身湿透,狼狈不堪,见有人来登记名册,就都下意识地把头往胳膊里藏。谁都有家有个三亲六戚什么的,被记录在案,再来个清算彻查,大家都别过日子了。

但是安正平干这活儿干得特别认真,你不肯说自己叫什么,总有办法总有人认出你来。后悔了?这会儿知道后悔了?那你当初跟着瞎闹腾什么?

与此同时,长信宫中的太皇太后睁开了眼睛,她召来桑葚,轻声问道:“外面如何了?怎么不见有人来开门接我出去?”

两天两夜过去了,按说,什么问题都该解决了,但是到现在为止,还什么消息都传不进来,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桑葚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嘶声道:“他们还把守着宫门,出不去也进不来,不知外面的消息,大概还得再等一会儿。”

太皇太后不再说话,盯着帐顶发怔。

突然间,殿外传来喧嚣之声,太皇太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坐了起来,笑道:“来了!来了!他一定死了!”

桑葚连忙替她披上外衣,跟着笑道:“娘娘总算是熬出头来了。”

却听梅雨西的声音响了起来:“奴婢给娘娘请安。”

见他衣饰整洁,精神抖擞,太皇太后有些狐疑,讥笑道:“莫非你又投靠了谁?你可真不要脸,竟然敢来见我!”

梅雨西低垂了眼,平静地道:“好教娘娘知晓,奴婢深受摄政王大恩,一直都只是他的人。早前闵氏作乱,奴婢奉命伺候娘娘,保护娘娘安危,其时不惧死难;如今闵氏倾覆,奴婢任务完成,自是应该回归旧主身边伺候。”

太皇太后见他狡辩,勃然大怒:“你还敢狡辩?”倘使不是形势比人强,她一定让人狠抽梅雨西的嘴巴。

桑葚提醒她道:“娘娘,暂且听他说明此来何事。”

太皇太后默许,桑葚便问梅雨西:“梅总管,你此来何事?”

梅雨西道:“前夜项城郡王自崇政殿中走失,奴婢等奉皇命搜寻其下落,遍寻不见,现在只有长信宫还未搜寻,故而……”

“怎么不早来禀告?”太皇太后惊怒交加,随即想到另一种可能,便厉声道:“贼喊捉贼!我长居宫中,久病卧床,不得出此宫门,又怎会把项城郡王带到这里来?”

梅雨西沉默不语。

桑葚连忙道:“娘娘息怒,现下最要紧的是找到项城郡王。”

“正是。”梅雨西不疾不徐,“还请娘娘准许奴婢搜查长信宫。”

肯定是想要找她那些秘密信函什么的,太皇太后坚决不许:“谁知道是不是你们玩的把戏?我还没死呢,就想来搜刮我的家底了?就不怕天谴吗?你去问问宇文初,他不孝不悌,背恩忘义,将来有没有面目去见先帝!”

梅雨西淡淡地道:“此事与摄政王并无关系。摄政王此刻尚在稷山大营,未有消息传来。”

也许再撑一下就熬过来了,这是阴谋诡计。太皇太后强硬地道:“我不许!若是非得要搜,那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桑葚也道:“娘娘身体欠佳,若是被气出个好歹来,梅总管你可担当得起这个罪名?就不怕传出你们逼死太皇太后的恶名吗?”

梅雨西叹了口气:“时间宝贵,若非得以,奴婢真是不想来打扰娘娘。”

太皇太后冷笑:“滚!”

梅雨西犹豫了一下,问道:“娘娘要如何才肯让人搜宫呢?奴婢去请陛下过来,如何?”

“除非我死!皇帝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太皇太后吼了一声,突地又道:“要搜也可以,你让这些人都退出去。”

梅雨西沉默地退了出去。

桑葚担忧地和太皇太后说道:“娘娘,奴婢心中不安,是不是让他们搜一下?”

太皇太后冷冷地道:“不,这一定是他们的阴谋诡计。你来……”她招手让桑葚上前,轻声吩咐了几句。

桑葚不动声色地退下,稍后,问宫人要太皇太后的吃食并药物,又表示要去小厨房给太皇太后做饭。明珠下达的命令是许进不许出,并不是什么都不许走,因此这个要求并没有被驳回,桑葚经过一番准备后,在几个宫人的陪同下一起进了小厨房。

在这里,她将借着生火做饭的功夫,把太皇太后的密函和要紧物品全都烧光。有小宫女进来悄声传话:“陛下来了,恳请娘娘搜宫,娘娘不许。姑姑,我们真的能挺过去吗?”

桑葚摇头:“不要多话,娘娘让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其实她自己并不抱任何希望,因为太皇太后让她烧掉密函的举动本身就是在做最后的打算,而她也认为太皇太后心里大概是有数的,可能要出大事了。但这些和她并没有关系,她只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宫人,太皇太后让她生她便生,让她死她便死。

最后一封信终于变成了盘旋上升的青烟,桑葚松了一口气,她的任务终于完成了,现在她可以回到太皇太后身边去了,陪着太皇太后一起面对最后的命运。

她捧着吃食出了厨房,长信宫中已经戒备森严,宇文光在忍无可忍之后,红着眼睛下达了命令:“搜!有什么事朕顶着!”

宫人惊骇地挤成了一团,桑葚平静地越过众人,给宇文光行了个礼,走进寝殿之中:“娘娘,都按您的吩咐做好了。”

第878章 就当属我

太皇太后出了一口气,低声道:“他们舍命为我奔波,我总不能死都死了还要牵连他们丢命。”

那些密函是效忠她的人寄过来的,从前她还活着之时可以拨弄这些人如棋子,要其生,其便生,要其死,其便死。如今她已离死不远,总得为这些忠心的人做点什么才是。

桑葚无声地啜泣起来:“娘娘,您暂且放宽心,不会有事的。项城郡王尚且等着您去帮他呢。”

太皇太后淡淡一笑:“我帮不了他啦。我现在只愿先帝在天之灵能保佑他活下去,为我们这一支留一点血脉。”

此语不祥,桑葚皱了眉头:“娘娘在说笑吗?不是还有陛下?”

太皇太后不回答她的话:“你到外面去看看,宫外那棵最高的印茄木上有什么?”

桑葚很快回来:“娘娘,什么都没有。”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原来是这样啊。”

隔壁传来宫人搜查弄出来的响动声,桑葚愤愤不平:“奴婢去看着,省得有人浑水摸鱼偷东西。”

“随他们去吧。”太皇太后道:“你去把皇帝叫来,就说,我答应他的所有请求,只要他肯开口。”

桑葚只好把宇文光请了进来,宇文光期待地道:“皇祖母知道四弟在哪里吗?”

太皇太后微笑着道:“真是个傻孩子,你四弟若是留在这宫中,不管是死还是活,对你都是个威胁。只有他失踪了,不知去向,不知死活,你才是安全的。”

宇文光不明白:“皇祖母何出此言?难道四弟出事,您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太皇太后道:“除非他是落到了仇敌或者宇文初的手里,不然谁都舍不得杀他。利用好了,便是你最大的保障和宇文初最大的绊脚石。你想想,若你死了,别人便可火速拥立他,只有你一直活着,他才没有用武之地。所以你不要再追问他在哪里以及是否还活着了。如若你不信我的话,还是要追问不休,那我告诉你,我也不知道。”

宇文光的脸涨得通红,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有再追问下去:“皇祖母找孙儿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太皇太后道:“你让人把皇后召来吧。”

宇文光脸上闪过一丝不情愿,但还是点了头,示意宫人去把傅紫霏叫过来。

傅紫霏早就想混到长信宫里来找太皇太后,可惜不得其门而入,此刻得了消息,几乎是飞一般地赶了进来,宇文光不喜欢她,转过身走了出去。

太皇太后示意傅紫霏上前,轻声说道:“你父亲没了。”

宛若晴天霹雳一样,傅紫霏被吓懵了,她使劲晃了晃头,低声道:“皇祖母是在骗孙媳的吧?不是说胜券在握的?我昨夜还听到冲击宫门的声音了……”

太皇太后冷冷地道:“宫里有一棵很高很老的印茄木,我和你父亲有约定,若是事成,他便使人在印茄木上挂上红绸,若是事败,便挂白绸。如今红绸白绸皆无,外间又没了任何动静,那便是他死了。”

傅紫霏宛若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她颓然坐倒在地,眼泪狂飙而出,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太皇太后冷漠地注视着她:“皇帝不喜欢你,你父亲已经没了,我也即将就木,再也没有人替你撑腰,剩下你一个人,你要怎么办呢?”

傅紫霏想到自己曾经对明珠做过的那一切,她疯了地似地朝太皇太后扑过去:“皇祖母,您不能死,不能死!不然我们这一支的人都要跟着您去了,您忍心吗?”

太皇太后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厌恶,冷声道:“复儿是怎么死的?!”

傅紫霏手一颤,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就连丧父之痛也比不过这一声喝问更让人惊骇,她的眼珠子惊慌失措地四处乱转:“思恩郡王不是被华阳王的马踩死的吗?”

太皇太后什么都明白了。她从枕头下取出明珠给她的那个琉璃瓶,问傅紫霏:“你认识这个吗?”

傅紫霏心跳如鼓,勉强稳住心神:“这是一个琉璃瓶。”

太皇太后不由为她暗赞了一声,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只说这是一个琉璃瓶。既有退路,又有前路,假有时日,多加培养,定然是把好手,可惜时间不多了。

太皇太后把瓶底亮给傅紫霏看:“这是殇帝御用之物,当初他豢养毒虫并萃取其毒液,特命尚宝监为他制作了一批琉璃瓶,专用来装这些东西。他经常用这些东西添加在宫人的饮食里,或是撒到他们的脸上眼里,只看他们是什么反应,再让人记录在册。”

傅紫霏白着脸道:“虽然不该议论死人是非,但殇帝实在是残暴得过分。”

太皇太后淡淡地道:“那一本册子被他取名为琉璃谷纪事,其中有这么一种毒药,由好几种毒虫汁液偶然混合而来,与人服之,初时无碍,渐渐神思恍惚,行动不受控制,失去知觉,静卧许久,复又清醒。此种毒,名醉仙人。”

傅紫霏手脚冰凉,她失神地看着太皇太后,觉得自己这短短的一生,从未有此刻这般绝望,她就要死了,她想。太皇太后有多喜爱倚重宇文复,她是知道的,可以说,在荣明死后的那些日日夜夜里,太皇太后是靠着宇文复才挺过来的。但是她亲手害死了宇文复,还一把火烧得他尸骨无存,面目全非。

太皇太后轻叹一口气:“我对你不好吗?复儿对你不好吗?你可知道,他曾在背里怎么求我?他几次三番向我求情,求我别让你嫁给殇帝,还说他想效仿六皇叔,会一直都对你好的。”

傅紫霏捂住脸,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你毁了我全部的希望,也毁了你自己的希望。”太皇太后厌恶地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傅紫霏哽咽着抬起头来,目光坚毅地道:“这是诬陷!我什么都不知道!若论这世上有几个人真心实意盼望思恩郡王好,除却皇祖母和丽太妃之外,就当属我!”

第879章 可怜人

太皇太后恨不得狠狠地搧傅紫霏两个耳光:“你还好意思说这种话!”

傅紫霏振振有词:“我为何不好意思说?他对我好,难道我是石头木头不知道吗?我也想对他好,但他的命不好,我又有什么办法?真要算起来,害死他的人正是姑祖母你!”

太皇太后震惊了:“你说什么?”

傅紫霏心里有着扭曲的快意:“我说害死他的人正是姑祖母你!倘若不是你总试图把他推出去对抗那些人,他们又怎会想要千方百计夺取他的命?所以我说害死他的人正是你!”

傅紫霏一连说了三次“害死他的人正是你”,桑葚撑不住了,厉声喝道:“皇后娘娘,你怎可如此无状!分明是你恩将仇报动手害人,现在却说是别人的错。”

太皇太后摆摆手:“让她说,机会难得,让她把她心里的那些恨全都说出来,不然以后大概也没机会了。”

以后大概没有机会了。傅紫霏被这一句话拽回了现实,她涕泪交加,痛哭出声:“娘娘,姑祖母,太皇太后,皇祖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并没有害思恩郡王。他对我那么好,我怎可能去害他?那不是和畜牲一样的吗?”

太皇太后玩味地注视着她,看她哭得声嘶力竭,恨不得以头撞墙以证清白,这才收了功:“我也以为是诬陷。是想要挑拨你我之间的感情。”

傅紫霏狠狠地出了一口气,哽咽着道:“就是诬陷!就是挑拨!您千万别上当啊!如今只剩下我和您了。”

太皇太后微笑着道:“是啊,如今只剩下你和我了,我终究是要走的,你却不得不停留。你不想死,是吧?”

傅紫霏犹豫片刻,惴惴地道:“不是我舍不得死,而是家里的母亲和弟弟妹妹们还需要我,我若是再死了,他们可怎么办?”

“那好,你附耳过来,我教你怎么活下去。”太皇太后挣扎起身,抓着傅紫霏的衣襟轻声和她说了两句,用尽全身力量狠狠搧了傅紫霏一个耳光,傅紫霏猝不及防,尖叫起来,太皇太后嘶声道:“给我杀了她!杀了她!”

傅紫霏尖叫着往外逃:“救命,陛下救命!”

宇文光一直站在树荫下发呆,在他的这个方向,刚好可以看到姬慧的房间,姬慧紧闭房门,从不曾露脸,他很想知道,她这些天是怎么熬过来,也想在事后去她那里坐一坐,喝喝茶,说说话,告诉她,他真的是不夹杂任何私心地想要宇文诺好好地活下去。他觉得姬慧一定能懂他。

至于太皇太后和傅紫霏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压根就不关心,直到他听见了傅紫霏的尖叫声,他才回了头。

傅紫霏半边脸肿起老高,鬓发散乱,神色凄惶朝他扑了过来,蒋又圆拦住她,她便“扑通”一声给他跪下了,泪流满面地道:“陛下救我,陛下救我!太皇太后要杀了臣妾。”

宇文光见惯了精明强势的傅紫霏,此刻见到凄惶末路的她反而有些手足无措:“太皇太后不是皇后的姑祖母吗?她怎会要杀你?”

说话间,几个宫人气势汹汹地冲出来要抓傅紫霏,傅紫霏猛地一推蒋又圆,拼命朝宇文光身后躲藏,凄惨叫道:“陛下救我!陛下救我!”

宇文光皱了眉头,示意蒋又圆:“太皇太后病得糊涂了。”

蒋又圆当即让人把那几个宫人叉了开去,同时警惕地盯着傅紫霏,就怕她又玩什么花样。

傅紫霏抓住宇文光的袖子大哭不止:“太皇太后一定说是臣妾泄露了她的秘密,这才导致失败……”

宇文光虽然知道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但也是知道她经常被太皇太后折腾的,因此心里倒也少了几分厌恶,多了几分可怜:“太皇太后病得糊涂了,不必理她。”

傅紫霏抓住了这一瞬间,大哭着给他使劲磕头:“臣妾有罪,臣妾有罪,求陛下给臣妾的家人一条生路。”她抓着他的袖子,絮絮叨叨地从她为何入宫开始说,一直说到宇文白怎么虐待她,闵宝云如何欺凌她,宇文白死了之后她又如何身不由己,再说到现在,她极会说话,言简意赅,却句句都在实处:“太皇太后说臣妾的父亲已然死了……他不过是心疼女儿,不忍女儿被人欺辱啊,陛下!”

他若做了真正的皇帝,她这个皇后当然也就不会被人欺辱了。所以从这一方面来说,傅明诚无罪。宇文光让蒋又圆把傅紫霏扶起来:“你回去安生度日,朕不开口,你便仍然是皇后。”

傅紫霏的心落到了胸腔里。她得到了宇文光的保证,她可以暂时活下去了。太皇太后说得没错,愿意护佑幼弟的宇文光其实是个心软的人,只要抓住这一点就够了。她听话地又给宇文光磕了个头,深深看了太皇太后的寝殿一眼,转身离开。

蒋又圆欲言又止,宇文光轻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而已。让人看好她,给她一口饭吃,别让她出来惹事也就是了,以六皇叔和六皇婶的性情,未必会怪。”

桑葚走出来,给他行礼:“陛下,娘娘想见慕姑姑。”

慕姑姑在宇文光的记忆里,只是一个能干善良的聪明人,并没有什么威胁。宇文光摆摆手:“让她来。”

蒋又圆小声提醒他:“还是召太医来看一看吧,老奴觉着太皇太后不大对劲。”仿佛是要了却心愿,交代后事的样子。

宇文光自觉累得慌,只想逃离:“随你的便吧。六皇叔什么时候来?”

蒋又圆道:“他若真是无事,算来最迟不过明天就该回京了。”

宫人来报告搜查结果:“没有找到项城郡王。”

只剩下姬慧的住处没有搜查了,宇文光决定亲自监督宫人完成这个任务,他大步朝着姬慧的住处走去。素衣淡妆的姬慧走出来迎接他,神色安静淡然,仿佛这几天的风风雨雨并未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宇文光就喜欢她这样的安然:“口渴了,来姐姐这里讨杯茶喝。”

第880章 一块肉

太皇太后问桑葚:“皇帝哪里去了?”

桑葚道:“去了姬慧姑娘那里。”

太皇太后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问道:“阿觞来了么?”

桑葚道:“陛下已经着人去召见慕姑姑了,想来很快就到。娘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太皇太后道:“最后的愿望是,摄政王妃回京之后,我要见她。”

若是摄政王妃不想见她又怎么办?桑葚看到太皇太后的模样,始终没有说出来,而是说道:“是,奴婢这就去禀告陛下。”

太皇太后意味深长地道:“不必着急,摄政王妃回京还有些时辰,等陛下有空再去回禀也不迟,现在么,不要打扰他。”

此时,稷山大营外的一间民房里,明珠正在给米粒儿和佳佳喂饭,小石头和壮壮在一旁为了一块肉的归属问题又掐上了,碍于明珠在一旁盯着,并不敢有大动作,只敢弄点小动作。两个人都是倔强的性子,分明被彼此弄得很痛很委屈并且很想哭,但都忍着不哭,而是互相憋着气继续抢那一块肉。

小石头的乳娘生怕明珠为此生气不喜欢小石头,便干笑着和素兰说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也没缺这一块肉啊。怎么就抢上了呢?”

素兰微笑着道:“小孩子都是看着别人的比自己的好,小打小闹算不得什么,让他们自己解决,王妃既然没有发话,嬷嬷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

乳娘偷窥明珠的脸色,见她只管笑着逗弄佳佳和米粒儿,的确没有不高兴的样子,也就把心放了回去。

佳佳和米粒儿各自吃完一碗饭了,壮壮和小石头还没争出胜负,明珠这才发了话:“一盏茶之内吃不好饭,就都没得吃了。”

壮壮和石头不相信,继续争那块肉。

明珠也不管,让人计着时辰,时间一到,便让人收走了所有的饭菜,唯独留了那一块肉给二人,笑道:“好了,这块肉这么好,想必够你们俩吃了,继续抢吧。”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壮壮,一块肉怎么看都比不上一顿饭,但是现在不继续抢下去就连这块肉也没得吃,他索性把所有的矜持全都丢了,朝小石头猛地扑过去,手足并用,硬生生抠走那一块肉塞到了嘴里。

小石头大怒,张嘴就咬,壮壮吃痛,大哭起来,明珠轻而易举地从他的嘴里拿走了肉,再扔给了一旁等候许久的铁锤,铁锤一口就把肉咽下了肚子。

两个孩子都嚎啕大哭起来,壮壮泪眼朦胧地看着明珠:“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小石头也哭:“我饿了,我饿了,姑姑我要吃饭!”

明珠笑笑,擦擦手,轻描淡写地吩咐一句:“谁都不许给他们东西吃,谁敢违命就也别吃了。”再一手牵着米粒儿,一手牵着佳佳到院子里去遛弯,全不管这两个淘气包。

这房子是当地富户的,被临时找来做这几个孩子藏身的地点,修建得虽然比不上京中富贵人家,但也花木扶疏,整齐开朗干净。富户的小儿子养了一窝小猫,正是顽皮的时候,在墙上爬上爬下,十分可乐,明珠带着两个女孩子找了阴凉地坐下来看小猫,不时陪两个孩子唠叨几句。

壮壮和石头由素兰牵着来找她承认错误,明珠微笑着道:“哪里错了?”

俩孩子说不出来,明珠就道:“你们俩是兄弟,为了一块肉丢了一顿饭,划算么?有打架赌气的功夫可以吃很多块肉了,是吧?”她本来想说得更深一点,但想到道理说得太深两个孩子也不懂,便到此为止。

俩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头,一齐眼巴巴地看着她:“要吃饭。”

明珠摇头:“说过的话要算数,等晚饭吧。”

壮壮没忍住,眼泪又掉了出来,小石头也哭,大声的哭:“不要姑姑,不要姑姑。”

忽听宇文初在身后说道:“这么热闹。”

壮壮找到了靠山,立刻朝宇文初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也不敢告明珠的状,就是哭,宇文初问他怎么了,他只敢小声说:“饿。”

小石头明显要惧怕宇文初一点,但他也有办法,抱着明珠的衣角喊:“姑姑,要吃饭,要吃饭。”

明珠微笑,很坚决地说道:“什么都没有。”

米粒儿和佳佳学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小石头崩溃了,也跟着去求宇文初,宇文初听了经过,一皱眉头:“为了一块肉抢这么久也就算了,还为此丢了一顿饭,活该被罚。要么速战速决,要么分吃,什么办法不比发蠢好?罚得好!”

又是一场恸哭。

明珠忍住笑意,示意乳娘把几个孩子带下去,回身问宇文初:“吃过了么?是准备回去了吗?”

“吃过了。”宇文初道:“京里差不多了,该回去稳定局势了,再迟容易生变。”

“今天比昨天好多了。”明珠仰头去看他脸上的伤痕,再挽上他的胳膊:“要带上孩子们么?”

“带上,不管走到哪儿,我们一家人都在一起就是了。”宇文初简单地把京里的局势和明珠说了一遍:“回去后太皇太后必然要召见你,无论如何你都不要独自见她,我陪你去。”

对于傅明诚的死明珠一点感觉都没有,只觉得天理昭彰,出来混的迟早都要还。对于宇文诺,她心里却不好受,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而已,到底是谁下的手?她很后悔:“早知道会这样,我那时候就不该听梅雨西的,应该派人把他看起来。”

宇文初淡然道:“你若当时强行带走他,陛下难免心生芥蒂,不关你的事。”他顿了顿,低声问道:“别人都猜是我做的,你怎么看?”

明珠摇头:“不是你。这么久了,你若想要他死,有很多方法可以让他顺理成章地死去,毕竟这么小的孩子,生病夭折是很正常的事。”

“你信我,让我很高兴。”宇文初眼里光华流转:“若我未曾猜错,带走他的人,应该是太皇太后。”

第881章 诀别(一)

再没有比太皇太后更有理由和机会带走宇文诺了。

首先,她是这一系列事件的策划者,占尽了先机,在大家都自顾不暇地时候来这么一出,最是方便不过,若是赢了自然可以把宇文诺放出来,若是输了便顺势藏匿起来。

其次,她很有理由这么做。一可以让宇文初背负莫须有的骂名,顺便狠狠恶心他一下;二能让宇文初和宇文光之间生出芥蒂,打消宇文光的幻想;三可以让宇文诺脱离宫中的危险、平安长大;四可以借此制衡宇文初,让他不得不尽力保住宇文光的性命。

可谓是一箭四雕。

明珠不知道宇文初对此有什么想法,不过这条路注定是一条充满荆棘的路,她反手握紧宇文初的手,虽什么都没有说,却让宇文初感受到了她的支持之意。

一家人从稷山赶回京城,已经是傍晚,才被大雨洗涮过的京城透着一股冷清意味,宇文初被人迎入宫中,明珠则带着孩子们一路行去,看到了许多残垣断壁,还有好些无家可归的人。她甚至于看到了一幕——在得到摄政王平安无事回京的消息之后,前两天被正统派趁机使坏毁了家园的那些人,聚集起来冲击活下来的那些正统派的家,他们口里喊着口号,要把这些唯恐天下不乱,手段阴毒的人从家里赶出去,并赔偿他们的损失,受到应有的惩罚。

明珠没有掺和这些事,而是低调地带着孩子们回了娘家。傅明达和傅明正照例不在家中,家里当事的傅丛和傅霖,傅丛坐镇指挥,傅霖带着几个弟弟还有族里的得力子弟进进出出,安抚在这次动乱里受了损失的邻居和旧人,需要钱的就给钱,需要人手的就给人手,不说面面俱到,但也表现出了足够的担当和灵活机变,还有热心肠。

一家人见面格外欢喜,钱氏等人纷纷向明珠打听宇文初的情况,听她说了当时的情形后,都是后怕不已。再问闵宏文的下场,明珠轻描淡写地道:“他勾结中山逆贼行谋逆之事,自然是要枭首示众的。”

宇文初仍然没有选择把太皇太后的所作所为公布天下,而是采取了最折中最低调的处理方式,原因无他,闹大了于国于家都没有什么好处。

忽听宫人来传旨意:“太皇太后召见傅相爷。”

傅霖很不高兴,傅丛基本只能静卧不动了,每一次翻身都是酷刑,现在让他入宫去面见太皇太后,指不定半道上就痛死了,当即拒绝:“家祖父病重,不能移动,还望见谅。”

宫人淡淡一笑:“公子何不问问傅相爷的意思?”

傅霖正想说不用问了,就见大管事安如山走出来:“老爷说他要进宫去。”

傅霖急得不行,却压根劝不住傅丛,只好去告诉明珠,明珠想了想,决定陪同傅丛入宫。太皇太后时日无多,父亲也是病入膏肓,到底是多年的兄妹,父亲既然决定去见,那就遂他的意。孝顺孝顺,不就是顺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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