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太快,快得林谨容猝不及防。
当年,林玉珍第一次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方式提起这桩亲事,是在林谨音的婚宴上;可是现在,离林谨音的婚宴还有将近一个月,事情就突然发生了,还是陆家老太爷和老太太亲自出的面,直接就找的林老太爷。
林谨容紧紧抿着唇,死死盯着窗棂眨也不眨眼,她怕她一眨眼,眼泪就会掉下来,然后再也止不住。凭什么?凭什么她那么辛苦,那么努力,明明已经看到了改变,明明已经看到了出路,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可以彻底改变人生,人家轻轻一句话就可以定了她的生死和前路?她不服,不服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顺着林谨容的脸颊流淌下来,挂在腮边,她抬起袖口,使劲擦了一下,擦得肌肤生疼。另一滴眼泪又从另一边淌下来,她继续咬着牙重复刚才的动作。
一只手温和的握住她的手腕,将帕子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荔枝心疼地跪在林谨容身边,焦虑地看着她,低声劝道:“姑娘,不要这样,你和你自己没有仇。”
她和自己当然没有仇林谨容猛地回头看着荔枝,轻轻眨了眨眼,两大滴眼泪又簌簌落下,不等荔枝替她擦泪,她就站起了身:“我要去见老太爷。”
荔枝还未开口,桂嬷嬷已经惊得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姑娘,使不得太太和三姑娘不是已经去了么?您等她们回来又再说啊。咱们不急在这一时。”
林谨容一言不发,红着眼睛往外走。桂嬷嬷死死扯着她的袖子不放,还朝荔枝使眼色,示意荔枝过去帮忙。姑娘家,听到别人提起自己的亲事都该躲开才显得矜持尊贵,哪里有跑到尊长的面前去反驳尊长说自己不喜欢这门亲的?传出去以后还要不要做人?
林谨容不是桂嬷嬷的对手,由不住发狂地大喊了一声:“放开”两手扯住袖子一阵猛拽。
桂嬷嬷涨红了脸,一屁股坐在地上:“死也不放太太吩咐过老奴看好您,不许您出去的。”
荔枝奔过来拽住林谨容袖子,低声道:“姑娘,您听奴婢一句劝。现在不是才知道么,太太和三姑娘先去,您先忍忍等她们回来,若是都不成了,您再去不是更好?不要一次把劲儿全用光了,不留余地啊。也许会有好结果也不定呢。”
好,她不急,她再等等,让情绪稳定缓和一点再去。林谨容抬起眼来看着窗外发白的天空,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动作终是慢慢缓了下来:“荔枝,给我打水洗脸梳头。”就算是要去和林老太爷撕破脸的争,也要打扮得齐齐整整的去。
却说陶氏紧赶慢赶地往前赶,却只看到陆家的马车刚好驶出去。林老太太看见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倒是林老太爷板了脸道:“你来做什么?”
陶氏看了一眼周围站着的下人,不愿林谨容的声名受损,少不得忍住急躁赔笑道:“公爹,媳妇有事儿要与您和婆婆说。”
见她还算得体,林老太爷的脸色稍微缓了缓,一甩袍袖转身往里走:“进去说。”
青梨正要去扶林老太,陶氏忙上前去替了她的手:“我来。”
这不说是破天荒第一遭,却也真是难得,林老太太淡淡瞥了陶氏一眼,却也没有拒绝。林谨音沉默上前,与陶氏一道,扶了林老太往里。
林老太爷却是朝着听涛居走,陶氏本能地就觉得不对,这个时候,林慎之正在里面读书写字,难道进去当着他的面争论这事儿么?待要问林老太爷,林老太爷却仰着头背着手往前面走得飞快,根本追不上,只好低声道:“婆婆,小老七在里面读书呢,是不是去安乐堂更妥当……”
林老太斜眼看了她一下,抿着嘴不说话。
林谨音觉得林老太爷选择听涛居来处理林谨容的这桩事情再是妥当不过的,听涛居不似安乐堂有那么多的闲杂人等,盯着的眼睛没有那么多,在里面说的话自然也不可能随便传出去。当下便轻轻扯了扯陶氏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多话。
陶氏欲言又止,终是忍住了,不声不响地跟着林老太爷进了听涛居。林慎之正坐在窗边的书桌前写字,闻声回过头来一瞧,不由笑了,却不是忙着跳下凳子,而是先把笔墨放好,纸压好,方才起身走过来行礼问好:“祖父,祖母,娘,三姐姐,你们怎么一起来了?好难得啊。”
林老太爷看到他,由来下垂着的唇角就往上翘起,露出一丝温和的笑,轻抚他的头顶,柔声道:“冷么?”
林慎之摇头:“不冷,火盆旺旺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从这个身上溜到那个身上,想去靠着陶氏,又不敢,便朝着林老太靠拢了,小声笑道:“祖母。”
林老太便拉了他的手,往自己的怀里捂,低声道:“小手怪凉的,记得多揉揉,不要长了冻疮。”
林老太爷也不管他,径自走到桌前看了他写的字,挑了错处,指点一番,方捋着胡子道:“今日提前放你学,让麦子带你去吃些自己喜欢的糕点。”
林慎之不敢有违,行礼告退,又看着陶氏和林谨音笑了笑,方由麦子牵着去了。
林老太爷这才往紫檀木书案后坐了,淡淡地道:“老三媳妇,你想和我说什么?”
陶氏先扶林老太太在一旁的如意纹六面开光圆墩上坐稳,方束手站好,规规矩矩地道:“公爹,儿媳刚才听到一个传闻,道是陆家替陆缄向阿容提亲,可有这事?”
林老太爷并不先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冷淡地对着林谨音道:“阿音你先出去。”
林谨音怎敢放了陶氏在里面独自面对他二人?自是要寻借口留下来的,还没等她开口,就听林老太爷一大声吼起来:“出去”
林老太爷平日里虽然凶,但那是当着儿子孙子的时候,对着女眷们养气功夫还是不错的,更多时候最多就是冷淡不理而已,这样的凶还是第一次。林老太和陶氏都被吓了一大跳,林谨音又羞又窘,气得满脸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生硬地行了个礼,转身快步走出去,却也不去别处,就在门外守着,只盼陶氏能记得她们先前商量好的来。
林老太爷缓缓气,方又问陶氏:“是又怎样?可是你有意见?”
一连两个反问。陶氏不是不懂得林老太爷此刻不高兴,不是不知道林老太爷对着林谨音发火是做给谁看,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怎舍得自己的心肝宝贝去受那个苦?她一咬牙,对着林老太爷跪下去:“此事不妥,还请公爹收回成命。”
林老太爷冷淡地看着她的头顶,不发一言,林老太太倒是开口了:“是怎么个不妥法,你说来听听。”
陶氏一听这话有戏,忙道:“这两个孩子的脾性不合。阿容的性子您们也是知道的,平日里多话也没有一句,认死理,爱钻牛角尖,又呆,又倔……”说到这里,实在挑不出自家女儿的缺点了,于是顿了顿,改为道:“总之她就是不懂事,要不然也不会弄出暖炉会的那种事情来,惹得她姑母不高兴,让表妹难堪……后来也没怎么亲近起来,姑侄不和,甚至可能姑嫂不和,这亲事能好到哪里去?我一想,心里就发慌。她还是适合人口简单的人家。”
“咳”林老太太轻轻咳嗽了一声,“老爷……”
林老太爷轻轻摆手,止住林老太太的话头,冷冷地问陶氏:“我问你,这桩亲事不是你去争取的?”
陶氏讶异地道:“怎么会?媳妇和姑太太向来都不是很谈得来,您和婆婆是知道的。”
除了她,再也没有人能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和小姑相处不好的事情坦坦荡荡地说出来,林老太爷眼里的冷意总算是少了些:“起来说吧。”
陶氏仰着头祈求地道:“公爹,那这事儿?”
林老太爷冷了脸:“你要不想起来,就在这地上一直跪着也行。”
这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陶氏有些无所适从,最终选择站起来说话:“公爹,媳妇觉得这事儿还是要从长计议才好。本来一直都以为是阿珠,突然就变成了阿容,这姐妹间生了好多误会,不止一个人委屈,这样真不好……”
“谁和你说是阿珠?谁说过的?你听谁提过?”林老太爷厉声打断陶氏的话:“阿容和你说她不肯?阿容和你说她和陆缄合不来?他们相处过?”
陶氏自是要保护林谨容,当下忙道:“不是,没有,阿容她一直很守规矩的。”
却听林老太爷一连串地道:“既然不是,那你怎会知晓他们究竟合得来合不来?瞎说什么?什么阿珠之类的话,以后休要再提若是让我听到半句扯上阿珠的话,你们谁也逃不掉”
陶氏顿时觉得喉咙堵得厉害,全身的毛毛汗都急了出来,发急去求林老太太:“婆婆,您劝劝公爹吧,这事儿真是不妥……”
林老太有些焦虑地看着林老太爷:“要不,再从长计议?”她不知道陆老太爷和林老太爷在园子里究竟说了什么,但却知道,从园子里回来后,林老太爷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表示同意这门亲事。
第133章:蝴蝶
林老太爷眼望着林老太,沉声道:“都是我的嫡亲孙女,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我巴不得她们都很好。但陆家求的就是阿容,不是其他任何人。陆老太爷就是看得上阿容安静稳妥的性子,就是看得上阿容的才貌。玉珍也不是就反对,亲姑侄,谁都是一样的。”顿了顿,又放缓了声音对陶氏道:“这婚事,说到底对小老七是有好处的。你若真疼阿容,就去劝劝她,教教她。至于其他人,不用放在心上。”
陶氏听他这话,是知道了罗氏母女闹翻天,林谨容当时就晕厥过去的事,也明白是无可转圜了。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话继续驳下去,由来一阵酸楚,捂着脸就哭了出来。
林老太太轻轻叹了口气:“玉珍也是,之前该让人先过来说一声。那也不至于如此措手不及。”这是委婉地提醒林老太爷,其中大概另有隐情。
林老太爷不耐烦地皱了眉头,沉声喝道:“此事不用再议,回去吧。”就算是林玉珍不满意那又如何?林玉珍在陆家的情形不过是当局者迷而已,她有什么?一个成天总想着要自己生一个亲生儿子,在外为官的丈夫;一个很快就要出嫁的女儿;一个从别人那里过继来的儿子;还有一腔不服输的气和一个刚烈的性子。
其他她还有什么?倘若不是林陆两家世代为婚,关系错综复杂,陆家二老为人还厚道,她能有现在的风光?根本靠的就是连接丧子的怜悯和互相体贴尊重,既然都是林家的女儿嫁过去,为什么他要让陆老太爷夫妇不高兴?犟着来吃亏的是谁?吃亏的还不是林玉珍至于林六,从来都是林玉珍自己和罗氏之间的事,陆家二老及其他人可从来没有在任何场合下表示过对林六感兴趣。他能说什么?
林老太太与他多年夫妻,知道是不可能更改了,轻轻叹了口气,劝陶氏:“回去吧。”
陶氏目的未达到,怎么也不肯走的。她不敢似对林老太太那般狂悖无礼,只能是再次跪下去不停地哭。
林老太爷大怒,提步就走。开门见了林谨音,板着脸冷冷地道:“去劝你母亲,不想要你们姐弟丢脸,就让她在这里跪着哭上几天几夜,哭死了跪死了我也不拦她你若是也想跟着她来,也尽可以一直跪下去”言罢大步流星而去。
林老太太坐了片刻,叹了口气,也起身自去了。
林谨音怔了片刻,进屋去拉陶氏:“母亲,人都走了,起来吧。”
陶氏道:“难不成就这样了?你妹妹可怎么办?”由来又是一阵难过。
母女二人坐了片刻,陶氏起身道:“我去寻你父亲。”虽然不抱指望,但总要去试一试,若是林三老爷愿意,她可以把她此番买进的粮食给林三老爷拿去贩卖,或者是某些事情要她做出让步也是可以的。
林谨音觉着根本靠不上,林三老爷见了林老太爷如同老鼠见了猫,根本就不敢有半点违逆的。但到了此刻,试了总比不试的好,于是母女二人一同去寻林三老爷。
林老太太追上林老太爷:“这事儿就这样定了么?”
林老太爷回头看着她,沉声道:“到现在,你还看不懂么?我是为了谁?是为了这个家你若真是为了孩子们好,真为了玉珍好,就马上去让老2媳妇闭嘴再去劝劝老三媳妇好端端一桩事情弄到这个地步,你这个做娘做婆母做祖母的好生想想”
林老太太吃了他一顿训斥,老脸上挂不住,白着脸扶了青梨的手悻悻回了安乐堂,坐着想了许久,慢慢地想清楚了,叹了口气,命人叫罗氏来,又叫周氏去劝慰陶氏。
林谨容见樱桃磨磨蹭蹭地摸进来,不敢看她,而是低头绞着衣角,问三声也不答一声,就明白了,猛地站起身来,灵巧地躲开试图上来拦她的桂嬷嬷,大步往外走去。荔枝见状,赶紧抱了件披风,追了上去。
天色渐渐阴暗下来,小厮麦子站在听涛居的门口,趴着门缝往外看。四姑娘裹着一件青色的兜帽披风,静静地侧身站在门外的石阶上,兜帽把她的脸给遮挡了大半,看不清楚她的神色,却可以看到她的肩头在微微发抖。她身边的丫头荔枝小声同她说着什么,满脸的哀恳之色,四姑娘只是不动也不理睬。
麦子不由摸了摸头,这四姑娘在听涛居外已经站了近两个时辰了,难不成还要继续站下去?四姑娘这是在做无用功,他打小就跟着老太爷,老太爷不说是说一不二,但下了决心要做的事情却也是很难撼动。
福全走过来,低声道:“开门吧,老太爷请四姑娘进去。”
麦子竟然有几分替林谨容高兴,忙轻轻开了门,小声道:“四姑娘,老太爷有请。”只见林谨容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黑幽幽的黑,她沉默地对着他点了点头,又朝福全轻轻颔首,大步朝着林老太爷的书房走去。
林老太爷并没有看书,也没有坐在他那张紫檀木书案后面,而是坐在窗前,守着一炉小火,对着茶床茶具,独自分茶。见林谨容进去,也不回头,一手执筅,一手注汤,专心致志地搅动茶膏。
林谨容也不打搅他,就在他面前立了,静默等待。
片刻后,林老太爷住了手,示意她过去看:“你看我这个可比得你?”
林谨容喉咙发紧,涩涩地道:“孙女儿的些末技艺怎能与祖父相提并论?”
林老太爷哂然一笑,也不怪罪,递了一杯给林谨容:“尝尝?你们几个姐妹中,也只有你出嫁多年的大姐姐一人尝过我点的茶而已。”
林谨容不接:“孙女儿不渴。”
林老太爷也就收回了手,淡淡地看着林谨容:“你非得如此?”
他给她台阶下,他在用温和的方式劝解她接受事实,给她留颜面,可是,她又怎么甘心?明知面前是火坑,她为什么要往下跳?林谨容抬起头来,直视着林老太爷:“生不如死。”既然求不来,不如硬拼,也许还可以杀出一条血路。
“那你就去死”林老太爷一股恶气冲上头,猛地将手里的建州兔毫盏朝林谨容砸过去,怒气勃发:“婚姻大事,从来都是长辈做主,你竟如此不知羞耻谁教你的?你母亲教你的?来人去把三老爷和三太太叫来,看看他们怎么教养的女儿去把三姑娘叫来,让她看看,她怎么教导的妹妹再叫七少爷来,看看他这个姐姐做的好事”
干陶氏什么事,又干林谨音和林慎之什么事?无非就是借着他们敲打她,威胁她而已。林谨容眼眶一热,又委屈又愤怒,不躲不让,任由那只兔毫盏撞在肩头,滚烫的茶水浸透衣物,烫疼了她的肩头,拔高声音道:“祖父不用扯上他们一人做事一人当,看上一百遍,他们也还是林家的人”你又能把他们怎么样?
“那你呢?你就不是林家人?一人做事一人当?难道你以为是你自己的事情?”林老太爷猛地站起,走到林谨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林谨容,抬起手来:“你以为林家养大你,给你锦衣华食,让你读书习字,学习各种才能,养你到如今,就是为了让你来忤逆长辈,丢尽林家脸面的?”
林谨容闭上眼,把脸迎上去:“那怎么办?我不幸,您不幸,我就生在林家了。如果祖父非得如此,我保证,会让你们都后悔。”
我不幸,您不幸……林老太爷看着林谨容苍白稚嫩的脸,轻轻颤抖的睫毛,终是放下手,转而回身背对着林谨容,沉声吩咐一旁探头探脑张望的福全:“四姑娘糊涂了,把四姑娘请出去,回屋好好养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林谨容的一颗心直往下坠,定定地看着林老太爷的背影。谁也求不来,谁也靠不上。在家族的面前,她永远都是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福全咳嗽了一声:“四姑娘,您看?”
林谨容转身往外,只听林老太爷在她身后冷冷地道:“你莫和我玩那一套,装病,绝食,求死,你若死了,我便不许你进林家的坟地,且看伤心的是谁。”
林谨容沉默地抓住门,使劲拉开,猛地往两边一推,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外。
门发出一声暗哑的怪叫,就像病重的病人不堪病痛,忍不住发出的痛苦的呻吟。林老太爷由不得回头,神色复杂地看出去,院子里灯火幽暗,林谨容细瘦的身子被青色的披风裹着,有些宽大的披风随着她的脚步,被冷风吹着,飞扬起又落下,卷起又打开,整个人就像一只在风中飞翔的蝴蝶。你以为它会被风卷走,你以为它会坠落在地,但其实它却一直在往前飞。
林老太爷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神色无比坚定地朝着一旁的福全沉声道:“你去和四姑娘屋子里的丫头婆子说,四姑娘若是少了一根寒毛,我叫她们生不如死。”
第134章:存在
一排排的树影在夜色里张牙舞爪,冷风吹过树梢,发出低沉的呜呜声。林谨容顺着泛出冷光的青石板路快步前行,嘴唇和脸都冷得有些发僵。
福全打着一盏灯笼紧跟在一旁,低声道:“四姑娘,您这又是何必?老太爷总是为了您好……”别人还求都求不来呢,那又不是个傻子或是个不成器的东西。
可无论他说什么,林谨容都是一言不发。福全叹了口气,也就不再劝,低头默默走路。
走到转角处,只见几盏灯笼过来,领头的人是陶氏,身边跟着林谨音,两人的神色都有些不好看,一时看到了林谨容,就都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来。
陶氏轻轻拥住林谨容,未曾开口,眼泪就滴了下来,她和林三老爷说了半日,也不过得了林三老爷几句话:“你这会儿想起求我啦?这会儿你知道我是你的夫君了?你倒是说说这门亲哪里不好?陆家给不起聘财吗?陆缄读不成书吗?陆缄哪里有残缺吗?能得这门亲事,那是她的福气别给脸不要脸。”
是的,这门亲事除了林玉珍脾气糟糕和陆缄的身份复杂了点,其余也没有什么太了不起的,相反,陆家富豪,陆缄年少有成,还仪表堂堂,所以在林家众人的眼里,陶氏是不懂事没眼光,林谨容则是被她给宠坏了。还有人觉得她们作,没事找事儿,得了便宜还卖乖。所以,没有人支持她们。她此刻就是孤立无援。
林谨音的手触到林谨容肩上的那点冰凉,忙问道:“怎么回事?”
林谨容轻轻挡住她的手,朝陶氏翘了翘唇角:“回去吧。”
陶氏和林谨音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焦虑和不安,不由都看向福全。福全无奈地叹了口气:“老太爷命老奴送四姑娘回房休养,没有他老人家的命令不许出来。若是四姑娘少了一根汗毛,伺候的人个个保准生不如死。”
陶氏匆忙取了帕子掩住口,不叫自己的哭声泄出来。林谨音蹙紧了眉头,无言地圈住母亲和妹妹,低声道:“回去后再说。”
众人沉默地走着,空荡荡的园子里只能听到风声和脚步声。不多时,到了林谨容的院子,福全让龚妈妈把人都叫齐了,当着林谨容的面把林老太爷的命令说了一遍,满意地看到众人脸上露出惴惴不安的神色来,方同陶氏母女行礼告辞,小声同陶氏道:“还请三太太仔细着些,四姑娘似是想不开。”陶氏的脸“唰”地就白了。
见没了其他人,陶氏忍住眼泪,低声劝道:“乖囡囡,你别急,我这就写信给你舅舅,请他想法子。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做傻事,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怎么活?”
林谨容看着陶氏哭得红肿的眼睛和眼角的细纹,又看了林谨音紧蹙的眉头,握紧了拳头。她若死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最难过最伤心的就是真心疼爱她的人,至于其他人,大概就是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谈论上一阵子,然后就犹如风吹走落叶一般,彻底忘了她的存在。这样的死没有任何意义,她为什么要死?想到此,林谨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娘,姐姐,你们回去吧,我不会寻死。”
陶氏狐疑地看着她,根本就不信。林谨音则吩咐枇杷:“去把我的东西拿来,我在这里陪四姑娘。”
林谨容苦笑起来:“真的不必。”
林谨音使劲扯了扯嘴角:“我很快就要走了,陪你住一住,说说悄悄话,难道你也不许?”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谨容也就不再推辞,任由陶氏和林谨音表达对她的关心,任由她们说什么,都应好。可她越是表现得平静,陶氏和林谨音越是不安。
荔枝取了衣服来帮林谨容换衣,看到她肩头那点红,不由蹙眉道:“姑娘疼么?”
林谨容低声道:“取鹅油涂上就好,不必惊动太太和三姑娘。”怎么会不疼?衣服一擦着就疼。
折腾到将近三更,林谨容赶陶氏:“母亲不是说要给舅舅写信么?那就快去吧。要真不放心,就让姐姐陪我。”
陶氏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去了。林谨容平静地命丫头们打水来盥洗,褪了钗环,坐看林谨音卸妆,然后一起安歇。林谨音却又仔细,不许她睡外面,非得她睡里头。林谨容心里一阵暖和,从善如流:“姐姐既然不放心,我就都听姐姐的。”
了无睡意。林谨容僵硬着身子,几次想翻身,可听到身后林谨音平稳的呼吸声,却又忍住了,不敢动弹,熬至全身酸痛之后,反倒木了,怎么睡过去的她都不知道。
听到她发出绵长平稳的呼吸声,林谨音轻轻坐起身来,借着窗外的幽光,挨近她的脸庞,仔细看了看,确认她果然睡着了,方又轻手轻脚地替她掖紧了被子,安静睡去。
一夜乱梦。林谨容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屋子里静悄悄的,林谨音捧了一卷书,坐在窗边的榻上看书,不时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姐妹二人的目光刚好对上,林谨音朝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试探着道:“饿了么?有你最爱的水晶包子。”
是否绝食?林谨容从昨日午间开始,就一直没有吃过东西。所以这顿饭,几乎就是一个很关键的点,林家上下都在盯着的。
林谨容抱着膝盖在床上坐了片刻,低声道:“其实被关起来就有一个好处,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不用给谁问安,不用努力陪笑,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然后往床上一倒:“我还没睡够,我继续睡。”
林谨音皱了眉头,过去挨着她坐下:“你别不懂事,咱们要争,可是饭要吃。身子坏了,难受的是自个儿,心疼的是母亲和我。”
林谨容道:“那我可不可以偷偷的吃?”
林谨音沉默片刻,道:“可以。”
没有多久,林家内部就传遍了,四小姐不满意这桩婚事,绝食了。罗氏冷笑着同林二老爷道:“看看,这算什么?为了显示自己与众不同,眼睛长在脑袋顶上?也不晓得陆家听到这消息是什么感觉?宁死不嫁啊”
林二老爷心里也窝着一团火,少不得骂她出气:“都是你干的好事,给人抓住小辫子。你可知道陆老太爷怎么和爹说的?说就想要个安静沉稳,不会拨弄是非的”
罗氏由不得掬了一把辛酸泪:“我那是中计了我现在才明白过来,陶氏为什么死活不肯去和吴家提亲?那就是因为她早就知道不可能啊,所以故意撺掇我去提亲丢丑,挑拨我和姑太太的关系。”
林二老爷啐了她一口,骂道:“你自己不画蛇添足,谁能算计你?吃多了撑的吧”
罗氏一头撞到他怀里,哭道:“女儿受了委屈,这会儿还躲在屋子里哭,也不见你出头去讨个公道,骂起我来你就一个顶十个的厉害。要怪,也得怪你妹子不会为人,心眼比针尖还小,我那不是怕得罪她么?”
林二老爷烦不胜烦,一把将她推开,提脚就往外走:“你真要我去给你们讨公道?那你就别把那粮食送去给陆家二老爷帮你卖呀人家平白帮你跑这一趟,你不懂得是为了什么?”
罗氏捏着帕子擦了擦泪,坐着想了一会儿,招手叫崔嬷嬷过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回。崔嬷嬷才走到二门口,就被周氏带着人堵着了,皮笑肉不笑地道:“崔嬷嬷这是要往哪里去呢?老太太有请。”
崔嬷嬷虽则不曾把话传出去,但陆家还是得了这个消息。林玉珍一下子神气起来,跑去寻到陆老太爷:“公爹,她不懂事,强扭的瓜不甜,还是算了吧。”
陆老太爷从账簿上抬起眼来,眯着眼睛盯着她看,一直看到她心虚了,方又低了头:“女孩子嘛,被你那两个不懂事的双胞胎侄女儿一闹,当然要找回点面子来才是。说到底,这事儿还是你没处理好,你还没有阿云懂事。到此为止了啊。对了,我刚看过了日子,后日就是个好日子,我会让人送求婚启过去。你该准备的就准备好,别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这回竟是半点面子都没给她留,还什么都知道,更证明了林六娶不得。林玉珍一张脸顿时红得犹如泼血,浑浑噩噩地回了房,见着陆云就委屈地吼了起来:“孽障,你做的好事”谁骗她都好,就是陆云不能。
陆云不慌不忙地跪下去:“娘,您这又是何必?女儿承认骗了您,可却是为了您好。那日女儿刚回家,就被祖父派人在二门口拦住了,直接带到聚贤阁去,进门就让我跪下,要家法伺候。倘若,我不依着祖父的意思来,这会儿我能在这里伺候母亲么?母亲又能在这里骂女儿么?我们现在之所以能这样,靠的是祖父和祖母失了他们的欢心,我们就只剩下了二哥。二哥的婚事,说到底,并不是您和父亲或者谁能左右的。”
是要靠着陆老太爷夫妇,还是要把他们完全推开?把所有的宝都押在陆缄身上?林玉珍呆呆地坐了许久,方长长叹了口气:“你起来吧。”
第135章:青影
烛光下,陆缄紧紧抿着唇,死死盯着那本最爱的《麻姑仙坛记》碑帖,长时间一动不动。
长寿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样,由来一阵心慌,手忙脚乱地铺好了纸笔,卖力地研了好墨,将笔塞进陆缄手里,低声央求道:“少爷,您写字儿吧?”哪怕能和往常一样,埋头写上半宿的字儿也好呢,不要这样死死盯着一本书,一动不动地发呆,那眼神儿怪吓人的。
陆缄朝他笑了笑,握住笔,一笔下去,可是笔锋触到纸张,就再不能提起,很快墨汁就将纸给浸透,晕成一团模糊不堪的污渍。它就横在那张纸上,刺眼又刺心,想忽略过去都不行。陆缄猛地把手里的笔投出去,使劲团着那团纸,仿佛想把所有的力量和难受都发泄在那张纸上。
长寿惊慌地去捡笔,又去拉陆缄的手:“少爷,少爷,您这是做什么?何必和一张纸过不去?老太爷不是和您说过了吗,那是讹传姑娘们耍心眼儿呢,您不要理会。”却觉得手背上一点清凉,他吃惊地看了看,手背上汪着一小滩水渍。
“少爷……”长寿惊恐地抬头看着陆缄。少爷有多少年没有哭过了?似乎是刚离家的那一年,他开始还经常会在夜里偷偷流泪,后来就不再哭了。现在怎么又哭了?
陆缄侧过脸,躲进灯影里,哑着嗓子道:“出去”
“少爷……”长寿想安慰他,却听陆缄又道:“出去”
“好,好。”长寿忙往后退,嗫嚅了几下,终是不敢再废话,轻手轻脚地跑出去,把门轻轻带上,然后就坐在门口,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屋子里一直没有声响,倘若不是灯光未灭,他几乎要以为陆缄睡着了。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屋子里终于传来极为轻微的一声响动,仿佛是凳子挪动的声音。长寿听到这一声,犹如听到了仙乐,低声道:“少爷,您要不要睡?小的给您打热水来?”
陆缄没有理睬他。长寿鼓起勇气,又问:“少爷,炭盆灭了么?小的给您换个炭盆?”
又过了许久,方听陆缄道:“进来吧。”
长寿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探着头偷看陆缄,但见陆缄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坐在书桌边安静地看着自己。第一次,他坐在书桌边,面前却没有摆放书或者纸笔,他的面前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收拾得干干净净。
长寿的眼睛一下子就酸了,他侧了侧头,憋了一口气,看着陆缄低声道:“少爷,不管怎么样,小的都会听您的。”
陆缄笑了笑,笑容淡淡的:“知道了。洗洗睡吧。”
天色微亮,陆缄就起身出了房,往集贤阁去。陆老太爷早就起了身,正在院子里遛弯儿,见他来了,便停下来,心情很好地道:“可是有什么事?”
陆缄低声道:“祖父,算了吧。”
虽没有明说是什么事,陆老太爷却明白了,眯了眼道:“算了?什么算了?有这么好算么?”他冷笑了一声:“是不是你母亲又和你说什么了?我昨日就和你说过了,那是讹传,小姑娘们互相耍心眼斗狠呢。”
陆缄垂眸道:“母亲没有和我说什么。我自己明白。”空穴不来风,如果不是真的不愿,又怎会有这样的讹传?这样的话可以瞒过别人,又怎能瞒得过他?她眼里根本没有他,他就是灰尘蝼蚁一样的存在。
陆老太爷皱眉看了他片刻,突地使劲拍了他的肩头一下,大声道:“娶妻娶贤,难道你要娶个不贤不良的回家来?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事到如今,家里家外都知道这事儿了,你要我怎么算了?真是笑话了,这世道小辈忤逆长辈竟然成风了么?我的颜面在你们的眼里难道就这么一文不值?”
陆缄抬眼看着他:“祖父,何必强人所难?”
陆老太爷冷笑,轻轻吐出一口气:“强人所难?她要真死了我才佩服她,不过是自抬身价的些末伎俩而已。”
陆缄疾声道:“她不是那种人。”
“是么?那就不是吧。”陆老太爷老奸巨猾地看着他笑:“下去读书吧,我自会处理好这事儿。你放心,她不过是被人逼着,一时颜面上下不来,想不开而已,假以时日,她自然会想通的。二郎,这世上真正的好东西,不会凭空在那里等着你,你必须得靠自己去摘取,得到了还不算,得征服,那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你不会告诉我,你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吧?你不要让我失望。”
“可是……”陆缄的话才开了个头,就被陆老太爷打断:“没有可是也不要和我再说别的,事情不会有任何改变。下去”
“祖父我……”
“来人,伺候我更衣,带齐礼品,随我去林家送求婚启”陆老太爷看也不看陆缄,转身就进了屋。
陆缄站在庭院里,怔怔地看着墙头一株枯黄了的野草,那草随风晃啊晃,总也找不到依存,仿佛随时都要一头栽下来。
陆老太爷一边整理袍袖,一边低声吩咐了身边的长随几句,拿了桌上的求婚启,认真看了一遍,确认再没有任何可以添补和挑剔的了,方小心仔细地放在装帧精美的锦盒里,亲手抱了锦盒,大步流星从陆缄身边经过,出门登车而去。
陆缄缓步走出集贤阁,顺着竹林里的小路漫无目的地前行,走出竹林,行至一潭水边,扶定了水边的梅树,看着水面发呆。
有人在后面轻轻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然后绕出来望着他笑:“恭喜二哥,贺喜二哥。”却是陆经和陆纶。
全家上下都知道了林谨容宁死也不肯嫁他,还恭喜什么?陆缄扯了扯嘴角,回头继续认真地看着水面。
陆经侧头打量了他一会儿,靠过去小声道:“二哥,知道你心里难受,我可不是故意来给你添堵的。那真是讹传,你又不是不知道林家二太太和双胞胎的脾气,仗着林家老太太的宠爱,吃不得半点亏的。不信你问五郎,明明就是讹传,是不是,五郎?”
陆纶黑亮的胖脸上有些微为难,但还是摸着头道:“二哥,阿容的性子绵软得很,根本不会做这种事情,反正我是不信的。好多人眼红她,喜欢欺负她呢。你可别上当。”
陆缄飘忽的一笑。
陆纶又道:“我一直害怕,若是林五或者双胞胎过来,那可真烦。知道么,林七曾经掐过陆缮的耳朵和脸。”
陆缄回头看着他:“真的?”
陆纶不高兴地道:“难道是假的?我是会说假话的人么?”
陆缄沉默地看着水面。
陆经便笑道:“二哥,若你不是……嗳……我说这个做什么,反正这桩婚事无论如何都要成的,林四可比她那几个姐妹好,心地善良。祖父还是有眼光的。”
若你不是……陆经不就是想说,若他不是过继给林玉珍,自然不必非娶林家的女儿不可,这么多的兄弟,谁说就不能落到别人的头上去呢?可他偏偏就是过继给林玉珍的,宗法律法都定了的,永远都不可能改变。陆缄不想再听下去,勉强一笑:“我还有功课未完,先回去了。”
见他匆匆去了,陆纶低声道:“三哥,真是讹传?”
陆经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祖父说是讹传,自然就是讹传。我们家富有又有名望,二哥一表人才,刚考取了功名,大好的前程呢,两家还知根知底的,谁不想嫁?你没看见林家姑娘们那样子?四妹妹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只是喜欢清静,不喜欢和她们混在一处而已。这门亲事对她是有好处的。你怎能看着二哥被人挑唆了,心生怨怼?”见陆纶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来,陆经又道:“要不然,林三太太还不早就闹翻了天?”
陆纶叹了口气:“也是。”随即又道:“真是麻烦将来我要是娶媳妇儿,一定不会这样麻烦。”
陆经便笑起来:“哟,傻小子开窍了啊,想娶媳妇儿了?”
陆纶红了脸,扑上去追打他:“谁想了?叫你乱说叫你乱说”
兄弟俩你追我赶,很快消失在园子深处。
陆缄走到自己的院子门口,只见陆云立在那里探着头看,见他过来,快步迎上来,含着笑道:“哥哥,你去了哪里?我等你好久了。母亲让你过去一起吃早饭呢。”
陆缄道:“在园子里走了走。”
陆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眼底印着青影,一脸的无精打采,晓得是为了什么,却也不点破,亲热地道:“那一定饿了吧?我们快走,母亲只怕也久等了。”
兄妹二人各怀心事,沉默着走到林玉珍的屋里,林玉珍正坐在窗前发呆,见他二人进来,忙端起一张笑脸,吩咐方嬷嬷:“快上饭菜。”
各色菜肴流水样的上来,一大半都是陆缄喜欢的,林玉珍淡淡地道:“二郎,莫要相信那些传言。听你祖父的安排就没错,你祖父总不会害了你。”她顿了顿,又添上一句:“我也不会害你。我打算请知州夫人保媒,再请官媒上门,务必要叫这婚事办得好看。”
陆云给陆缄夹菜:“下午我和娘要过去看四姐姐,安慰安慰她,不让她受委屈。”
陆缄低声道:“母亲,她若是真不愿意,就算了吧。”
林玉珍的表情顿时很难看:“你说的什么傻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怎能不愿意?是你不愿意吧?”
陆云忙道:“哎呀,这不是别人在中间捣鬼么?何必为了这事儿伤了咱们自个儿的和气?吃饭,吃饭。”
第136章:条件
林谨容睡到腰酸背痛,起身靠着床头坐了,抱着膝盖想心事。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总要朝着最坏的结果去打算,不能束手无策,必须有应对。
荔枝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觉着她是可怜,绝望到发呆,由不得无声叹息。忽听樱桃在外面咳嗽了一声,林谨容赶紧躺回床上,装死不动。荔枝则站起身来严阵以待。
门开处,却是林谨音领着枇杷走了进来。
荔枝松了一口气,和林谨音交换了一下眼色,表示没有大碍,林谨音的表情却显得有些难看,甚至可以说是心神不宁,径自走到林谨容身边坐了,低声道:“是我。”
林谨容忙坐起身来:“怎么样?”
林谨音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把外面发生的事情告诉林谨容。不曾想到陆家得到消息后会是这样的反应,动作比之前预想的还迅速,这不是她们所期待和想象的结果。绝食不起任何作用,林陆两家的老太爷该干嘛还是继续干嘛,根本没把一个小女子的抗争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先前林老太爷看到她,还特意交代她,如果林谨容今晚再不吃东西,他就派人来灌。
林谨容见林谨音沉默不语,已经隐约猜到了结果,却还是固执地看着林谨音。
循序渐进地告诉她,总比留到最后无法掩盖了再告诉她的好。林谨音斟酌再三,握住林谨容的手,小声道:“刚才陆老太爷送了求婚启来。”
林谨容的手顿时变得冰凉,低声道:“然后呢?”
林谨音垂下头:“祖父在和祖母、父亲商量写草贴子。”
这是议婚的第一个步骤。时俗,女方收到男方尊长写的求婚启后,如果有意,便会将女方的出生年、月、日、时,以及曾祖、祖、父三代的情况及随嫁田产奁具写在帖子上送至男方家中,谓之草贴子。男方卜吉之后,再回草贴,女方卜吉无异,双方交换定贴。交换定贴,下了定礼之后,婚约算是正式缔结。
林谨容沉默许久,轻轻叹了口气:“母亲在做什么?”
林谨音见她情绪还稳定,暗暗松了一口气:“母亲也在房里躺着呢。祖父让她去商量妆奁的事情,她说她不舒服。”虽然说着要向陶舜钦写信求助,实际上她们都明白,林老太爷夫妇健在,林三老爷也在,断然没有外家人替林家女儿的婚事做主的道理。所以陶氏现在能做的就是消极对抗,她病了,没有精力,谁也怪不得她。
姐妹二人默然相对良久,忽听院门轻响,荔枝从窗子里看出去,小声道:“姑娘,是大太太来了。”
林谨容又躺回床上,林谨音则出去迎接周氏。周氏扶着许嬷嬷的手慢慢走进来,先低声和林谨音问了一回林谨容的情况,然后走到林谨容床边坐下,语重心长地道:“阿容,听伯母一句劝。女孩儿家太倔强没什么好处,这桩亲事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可能改变了,你再闹下去,难过的是你母亲和姐姐,受罪的还是你,高兴的是不想要你好的人。临了,总也要过门的,到时候难堪的还是你,又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