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纶语气里带了些不耐烦:“难道我就不能和其他人交往么?二哥,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我是大人了,不是小孩子我做事有分寸,你就别问了好么?”
陆缄淡淡地道:“我是你二哥,不是别人。所以我要知道真话,你应该明白,什么熊将军可以瞒过他人,却是瞒不过我的,我或者大老爷,任谁写封信过去,就可以弄得清清楚楚。你是要现下与我坦白,还是要等着我写信去弄清楚?”
陆纶高壮的身子蜷缩在躺椅上,将被子拉起盖住了头,闷声不响。
陆缄低声道:“陆缮是我的骨肉至亲,却从来没有你待我这般亲近。我心里就算是想亲近他,他疏远着我,也亲近不起来。打小,我同你是最亲近的,你不嫌我闷,不嫌我话少孤僻,我也是真心把你当成最亲近的兄弟。我想你二嫂也是如此,她真是把你亲兄弟看待。我还想,将来我家毅郎能多个人心疼,多个叔父照料,难道是奢望么?”
“那些东西是我自己挣来的,干净得很就许你们大把挣钱,我就不能挣点钱花用啊?”陆纶猛地翻了个身,憋气道:“好,我承认我不是在熊将军那里,可我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跟人跑生意罢了,自己觉得没脸见人,所以说了假话。”
“那你倒是说说,你做的什么生意?你说不出来我不饶你”陆缄猛地扑过去,一把扯住陆纶的袖子,露出他手腕上长长一条疤来,又在他腰间一按,按到一条一尺长,二指宽的硬家伙,掀起衣服来,却是一把匕首。陆缄的脸色顿时变了,陆纶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在有人接近的情况下,做出先前那样激烈的反应?
陆纶猝不及防,只得无奈地笑:“这算什么?行走在外,我又从来都爱好这个,随身带着把匕首,很正常的吧?嗳,我们会往北漠那边跑生意啊,不小心就遇到马贼了,成习惯啦。”
已然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这幅样子,那是乌龟吃秤砣,铁了心不肯说真话了。既如此,所有的试探都没了意思。陆缄一言不发,起身就走。
陆纶倒慌了神,揪住他的衣襟道:“二哥你怎地就走了?”
陆缄皱眉道:“我不走难道要留下来?留下来做什么?等你拿刀砍我?”
留下来长篇大论的训诫他啊,这才是该有的反应不是么?陆纶话已到口边,又收了回去,往后一躺,嬉皮笑脸地道:“二哥开玩笑,我怎会拿刀砍二哥?你放心了,我真没做什么。等祖父入葬,我便走,省得你们看着我烦。”
陆缄看着他那副嬉皮笑脸,全不当回事的样子,一口气冲到喉咙口,忍不住怒道:“若是你走不了呢?”
陆纶收了笑脸,坐起身来,认真看着陆缄:“二哥什么意思?”
“五爷,茶来了。”小厮笑眯眯地从另一头提着茶壶过来,才刚靠近,陆纶就断喝一声:“滚出去”
那样的凶狠从来没人见过。小厮一呆,胆战心惊地一溜烟跑出去,远远回过头来看,但见陆纶已然起身,板着脸朝陆缄走过去,陆缄不闪不避,两兄弟好似是头都要碰到一处,全都板着一张脸。哎呀,妈呀,这是要打架么?小厮一抱头,飞快找人去了。
陆纶靠近了陆缄,哑着嗓子道:“二哥,我怎会走不掉?”
陆缄淡淡地看着他:“纸包不住火,就算是你走得了,恐怕我们也走不了。我就是这么个意思。五郎,你可能不知道,你自小就不会说谎。你每次说谎,你右边的眉毛就会一直跳。”
陆纶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声,按了按自己右边的眉毛。
陆缄又道:“你果然说谎了,我刚才骗你的。”
陆纶想呕血,更多的是气愤。二人互不相让地盯了片刻,陆纶疲惫地后退一步,一言不发,转身就往屋里走。
陆缄一把扯住他,低声喝道:“五郎,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我不会拖累你们的。”陆纶看了陆缄片刻,淡淡一笑,掰开他的手,自进了屋,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陆缄看着那两道紧闭的门,怒气横生,上得前去,一脚踢在门上:“陆纶,你给我滚出来”
陆纶只是不理,陆缄大怒,又猛踢两脚,房门晃动起来,眼看就要被踢开,却听得屋子里一阵家具被拖动的声音,房门竟被陆纶从里头用桌子给堵上了。
陆缄气急,脱口而出:“陆纶,你个王八蛋”
“哟,二侄儿这是骂谁呢?你五弟是王八蛋,你是什么?”宋氏拈了块帕子,扶着个小丫头站在院门处,脸涨得通红,满眼的怒气。
陆缄垂下眼,转身对着宋氏行了个礼,低声道:“对不住,二婶娘,我失礼了。”言罢快步从宋氏身边走过,很快就不见了影踪。
宋氏气得发抖,大房老老小小就没一个好东西。老的那个阴险狡猾,拼命折腾人,小的做了个芝麻小官后尾巴也翘起来了。竟然如此欺人,最可恶的是平时那么横的陆纶竟然夹起尾巴做人。于是上得前去,使劲拍门:“五郎,你给我出来你躲在里头做什么?你可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般忍气吞声,任人辱骂?”
陆纶在屋里瓮声瓮气地道:“烦死了,让我清静会儿不好么?”
宋氏就想,这两个孩子,平日关系铁着呢,陆缄也鲜有和人闹到这个地步的时候,到底是为了什么?便又拍门:“你给我开门,你到底做了什么?”
陆纶烦不胜烦,“哐当”一声把桌子拖开,把门打开,瓮声瓮气地道:“我想清静会儿怎么就那么难?”言罢扬长而去。
宋氏喊道:“你给我站住,你要去哪里?”
陆纶道:“找个清静的地方睡觉”
第393章:美名
“这臭小子”陆缄怒气冲冲地出了陆纶的院门,还没走多远便又后悔了,他没把事情办好,没打听清楚陆纶到底是在做什么,反倒把关系给弄僵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陆纶果然如同林谨容所述一般,这两年的经历不明不白,不清不楚,而且很危险。
气归气,事情还是要解决,陆纶既不肯说,他便只有想其他法子。陆缄快步到了外院,找到芳竹的男人刘五,叮嘱道:“着人盯着五爷,看他这些日子都做些什么,和什么人交往,每日出入都去了哪里,事无巨细都要来与我说。小心点,莫要让人知晓。”
刘五应了,飞速奔去安排不提。少倾回来道:“二爷,五爷刚才怒气冲冲地出去了,走的大门,小的使了个半大小子跟着的,是生面孔,包他不认识。”
“一有消息就来与我说。”陆缄折身回了荣景居。林谨容见他满脸都写着不高兴,忙遣散下人,问道:“怎么样?”
陆缄心烦意乱地揉了揉眉头,把事情的经过说了:“这倔驴真是气死我了。”又是担忧,又是伤心:“也不知他到底做了什么要命的勾当年纪轻轻便走错了路,想回头怕是都有些难。他若是肯与我说实话,不拘如何,我这个做哥哥的总要想法子替他把事情解决了,他却不肯说,也不要我管,宁愿躲起来。”
林谨容走到他身后,替他揉着太阳穴,柔声道:“五弟从小长在富足人家,从不曾缺衣少食,是非也清楚得很,总不至于心甘情愿就做了贼。但只是,他太讲义气,太过重情,只怕会受了奸人蒙蔽,身不由己走错了路也不一定。敏行,这件事还没完全弄清楚,你还当谨慎些,莫与长辈们说,免得又平地起波澜,惹出些不该有的麻烦事来。”
她的手法不轻不重,揉在穴位上又酸又舒服,身上传来兰花的清香,又温暖又馨香,实在是让人昏昏欲睡。陆缄微闭了眼,将头靠在林谨容怀里,“嗯”了一声。
林谨容见他一脸的倦容,忙推他起来:“榻上去靠着。”
陆缄迷迷糊糊往榻上一趟,须臾便睡得不省人事。林谨容替他盖好了被子,吩咐双全守着,自去了老太太房里。陆建新与陆建立早就商量妥当事情,自去歇息了,老太太也在将养,没起来。唯有沙嬷嬷与素心坐在熏笼边做针线,见林谨容进去,都绽放出一个善意的笑来,起身让她坐。
林谨容拉着她二人一起坐了,低声道:“眼瞅着族老们就要到了,也不知老太太稍后可有精神要见?”早前陆建新只说让她安排去请四位族老,后来又改口,让多请几位上了年纪,脾性比较好的人来,其中不乏家道中落之辈。由不得她不仔细思量,到底陆建新盘的是个什么主意。
“不知道呢,早前大老爷、三老爷和老太太说了许久的话,看着老太太是乏了。自老太爷去了之后,她的精神委实大不如前。”沙嬷嬷叹了口气,吩咐素心,“不是有人送了新鲜橘子来么?去取些来给二奶奶尝鲜。”
素心忙笑着起身:“看我呆得。”
见素心去了,沙嬷嬷方凑近林谨容小声道:“大老爷想重修宗学,另外请几位能干的先生来坐馆,先生的束脩,要花用的钱财,全都由长房来支付。族里的子弟,不用花钱就可以进去,确实很穷的,还供应一顿饭食。此是其一,其二,还要买十倾良田并入到祭田里。三老爷表示愿意和大老爷一道出这钱,老太太答应了,愿从公中拿出一部分钱财支持此事。”
林谨容颇有些意外,她早前还以为陆建新与陆建立是要同老太太分辩修塔建庙,做法事,以及老太爷的随葬品等事,谁知却是要做这事儿。当初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陆建新并没有提出这些想法,当然也就不曾付诸行动。但这两件事,不管陆建新是想沽名钓誉,在家族中树立他的威信也好,还是真心想为家族做点实事也好,总是难得的好事。
天气好,陆家的族老们并不似陆老太爷新丧那日般的天将要黑尽才匆匆赶来,他们赶到的时候,夕阳还在天边发挥余热余光,冷风也才刚刚起来。陆家晚上这场哭灵活动也才刚刚结束。
陆建新率领着陆家的众男丁们,在大门前迎着了几位族老,道声辛苦,恭恭敬敬请四个族老入席,共用晚饭。
几位族老对陆建新虽然礼遇,却也不曾做出什么讨好的样子来,尤其是老祖公,寒暄过后,便倚老卖老:“人老啦,做什么事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陆冲则道:“这些日子天气不好,族里的事情也怪多的。大侄儿有事只管说来。”反正他与老祖公最后也没做什么,陆建新就是心里不满,一来没有证据,二来也没造成事实,能如何?先就乱了阵脚,讨好卖乖,那不是显得心虚么?
另两个虽没说什么,却也还顾着脸面,并不特别往陆建新跟前凑。陆建中微微得意,把早前突然得知陆建新请了族老来家而引起的那几分忐忑尽数消散了去。哪怕就是当了官呢,那又如何?凡事都需经营,尤其人情更是如此,不得罪,但也不吹捧,谁又能把谁怎么样?族里又不是只有长房父子做官。
反倒是另外那几个平时不怎么得脸,家道中落,唯独仗着个辈分在那里的族老对陆建新和陆缄客气恭敬得很,半点不掩饰他们的受宠若惊。
陆建新平静无波,一味的谦和忍让,恭敬自持,根本没有半分不满或是要秋后算账,或者是骄傲自满,得意洋洋的意思,席间以茶代酒,一一敬了过去,每一句,都是说的,他不在家这么多年,家里的事多多仰仗了族里各位亲朋好友照料,陆老太爷的丧事,也多得族人宗亲帮忙。
又回忆起早间陆老太爷的种种轶事和善举,说着说着,哽咽起来,道:“子欲养而亲不待……父亲早前病重,怕耽误我和二郎的前程,一味要家里瞒着不许说,使我不得在父亲跟前伺疾尽孝,更未能见上他老人家最后一面,我是大不孝愧对先人祖宗。我愿意折寿十年,换他老人家多活些时日……”其中几度哽咽落泪,伤心得说不下去。
陆建立也跟着哭,陆建中的哀伤也不遑多让,座中一片唏嘘之声,都道陆家子孙实在是太孝顺了,看看这丧事办得那个体面,那个热闹,子孙们这个孝顺。
陆建新及时刹住:“让各位见笑,我失态了,吃菜吃菜。”换了副笑脸,热情地招呼众人吃饭,席间,只字不提析产之事,只慢慢说起他欲重修宗学,另请先生坐馆,家贫者供应一餐饭食,再购十倾良田并入祭田的想法来。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要知道,这可不是一笔普通开销,如果真能做成,那可是泽被整个陆家族人的大好事。可以想见,日后陆家子孙但凡上进者,再不会因为家贫而误了前途,家贫之人也不用为凑祭祀费用而绞尽脑汁。风向顿时转了个弯,不等老祖公等几人发表意见,家贫的那几个宗亲已然捧着茶杯站起来,心服口服地要敬陆建新,口里说的话再不是表面上的吹捧敷衍,而是真正的尊敬。连带着陆建立也被吹捧得面泛红光,兴奋不已。
这可真是,一来就收买人心。陆建中又酸又恨,之前这二人谁也没告诉他打算要这么办,这不是故意晾着他么?心里又想着,说是这样说了,何时兑现还不知道呢,这狡诈的老东西。再又想,也不知老大这些年在外头搜刮了多少钱财,未曾并入公中,才出得起这样的大手笔。再接着,他就有些坐不下去了,三弟兄,大的和小的都表示了,他这个铺子最多的,儿孙最多的,反倒没有任何表示,显得真是突出,这是逼着他不得不跟着出血呢。
这是什么时候?关键时刻,绝不能退缩,陆建中呵呵一笑,道:“大哥怎地忘了小弟我?也有我一份。”
也有他一份?脸皮可真厚,也好,就成全他罢。陆建新好笑地看着他,缓缓道:“二弟,这两桩事,我和三弟都商量过了,定下了章程,你有这个心,不如买义田接济族中孤老吧我看多的也不说了,就买十倾良田就够了。”
陆建中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原来坑早就挖好了,专在这里等着他跳的,怎会有这样损人不利己的家伙?但见一群族人的眼睛狼一样地盯着他,就等他表态,他也不能不答应下来,强笑着道:“那是当然。”
陆建新微微一笑,不吝好话地盛赞了陆建中一番,大家却都已经知道,这若干好事,可都是他回了家后才做的,他才是主事的那一个。这位离家多年的陆大老爷,轻轻松松地便赢得了族人的尊重,美名远扬。
第394章:不平
“老大的算盘打得太精了”待得夜深人静之时,宋氏心疼难忍地和陆建中算账:“老大和老三说的那些,听着好听,看起来也好看,可却是他们得利,我们吃亏。重建宗学,宗学早在老太爷在世时就曾经重新修葺过的,到现在也不过是半新,修葺一下也花不了多少钱,请先生坐馆,能请来什么特别有名,要价高的先生,还不是和铺子里一个有头脸的管事的薪俸差不多?
再说那祭田,他们两家的地本来就多,随便划一块就行,一家只出五倾。可是我们呢?这十倾地是非拿真金白银出去买的,现在地价可不比那几年便宜,已然翻了三四番的。最后说他们供应学堂里家贫之人的一餐饭食,那我们的义田是拿来做什么的?不就是专门接济族中孤老的?算来算去,账还落在我们身上老大实在是算尽算绝好处都是他得,凭什么呀?”
宋氏难得有这样想不开的时候,越说越气:“他们两家联合起来欺负我们根由都在陆缄身上”
陆建中已经从最先的愤恨不甘中平静下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按了按他那两条白胖的老寒腿上敷着的药,淡淡地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老大这些年来是越来越阴险狡诈了。我倒要看看,他那个后头押着家私来的妾到底会带了多少箱笼回来?我想,那些东西是在爹爹还活着的时候挣的,那时候没分家,也该缴入公中的吧?”
宋氏冷笑:“你想得美,要是他装了些破烂回来,把好的都暗暗藏了,你又能如何?”
陆建中仰面躺倒不说话了,半晌方道:“今日陆缄与五郎闹架,弄清楚根由没有?”
陆纶这时候还没回家呢。宋氏不敢明说,只含含糊糊地道:“没有,五郎大抵是身上不太舒服,一直睡着发汗。”早前哭丧,宴请族老的时候陆纶一直没露面,她便是谎称陆纶病了含糊过去的。
陆建中倒也不放在心上,只道:“他也会病?这小子身子壮得像头牛,我那日打他,他没事,我倒累得身上疼了两日。”
宋氏还做着陆纶将来建功立业,替二房撑起一片天地的美梦,更何况自己生的孩儿,又是幼子,虽然也有生气的时候,却也是慈母心肠,便柔声道:“他性子虽倔,却不失赤诚,难得回家,很快又要走的,你莫要与他计较了反倒让人看我们的笑话。”
陆建中带了几分鄙夷,从鼻孔里哼出一句:“笑话?我看他与陆缄和陆缮反倒比和他两个亲哥哥更亲热些,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整一个傻子我是前世欠了他的债”
宋氏便不再多言,低头默默做事。
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婆子在外间低声道:“老爷,太太,大爷过来了。”
陆建中哼了一声,宋氏忙扬声道:“让他进来。”
陆绍进来,规规矩矩地给父母行礼请安,还未站稳,陆建中就已经道:“又发生什么事了?”
陆绍上前,小声说了两句话。
陆建中猛地坐起来,原来陆建新与陆建立要做的这两桩事,都是得了老太太首肯的,还要拿公中的钱出来补贴,也就是说,其实二房也算尽了力,可是美名却全给大房、三房得去了,他才是出力出钱最多的那一个。
宋氏傻了眼。
太不公平了。陆绍气愤得很:“要不,咱们也去同老太太说义田的事情,既然大房、三房都能得到补贴,咱们也该得,不能厚此薄彼”
陆建中有一口气堵在心中,怨愤不甘之极,却不能当着两个儿子说出来。沉默许久,终又缓缓躺了回去:“不许去这个亏是吃定了。”
“为何?”陆经紧跟着走进来,“应该一碗水端平才是正经吧?祖母怎能帮着他们这样欺负算计我们?”
陆建中淡淡地道:“眼光放长远点,我们这时候要去找你们祖母闹,但凡一开口,一提到钱财,正好中了你们大伯父的计。一开始他并没有要求我们出钱出力,是我自己开口要参与的,过后我若又为了这事儿去找你们祖母,那便是吝啬、出尔反尔、算计,她心中必不高兴,为了这么点钱,为了争这口气,落下这么个名声,不划算。”他若做出斤斤计较的样子,岂不是正落了陆建新的下怀陆绍与陆经便都静默下来,片刻,陆绍道:“可是父亲,梅宝清那边催得急,这点钱平日是不算太多,可这个时候就有些难了。现在田价不比从前,十倾良田少说也要上千缗钱。要不,买一部分中等田罢?”
陆建中眼睛一瞪:“你是傻的?那个能哄得了人去?你是花钱找骂吧?蠢货”牙一咬:“怎么也要忍着,从其他地方省省也就出来了。这不年底了,各处商号都要来清帐了么?你从明日起,便四处催催账。就说咱们要凑钱买义田”
陆绍略想了片刻,笑道:“好。”凑钱买义田,多好的借口,顺便也就把二房的好名声给宣传出去了。
宋氏插了一句:“范褒什么时候处理?就这样晾着,只恐夜长梦多。虽说一直都有人盯着,难免也有打盹的时候,指不定早就和他们又接上线了。”
陆建中微微一笑:“怕什么?我等着老大动手呢很快了,老大的性子向来有些急,他才开口说了买祭田的事情,等不得几日,他便会要求把产业分到各人名下的,那时候便是范褒的死期”一阵冷风从窗缝里吹进来,灯火被晃动了两下,照得他脸上忽明忽暗,那笑容也显得格外的憨厚老实。
一家几人又就些琐事商量了许久,陆建中打发两个儿子回去:“天色不早,明早还要陪着你们大伯父折腾呢,都去歇着罢。”
陆绍和陆经行礼退出,陆建中默然半晌,忍不住冷笑:“我就说呢,老太太也太过于偏心了她最疼的就是老大,最怕老三花钱,这么多年来,就没变过”
宋氏也委屈,这么多年,明明就是他们在老太爷和老太太跟前伺候,可也不曾得到多少真心。可这些抱怨陆建中说得,两个儿子可以小小抱怨得,她这个做媳妇的却说不得,便只是默默忍了,劝道:“她年纪大了,难免有糊涂的时候。”
陆建中气得肝疼:“不争馒头争口气,老大太过分了”
宋氏劝道:“睡吧,睡吧。”替他盖好被子,转身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回了自己的房间,叫身边亲近的婆子来问:“五爷回来了么?”
那婆子道:“早前还不曾回来的,待奴婢去看看。”
宋氏坐到照台前,慢慢梳头,想起陆纶来,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孩子年龄真不小了,想给他娶亲,如今又是热孝期间,诸事不便,可这样放出去不管,又怎么办?
那婆子一去不复返,她累了一整日,也等不得了,便打着呵欠上了床,正自朦胧间,忽听得康氏在外头轻喊:“婆婆,婆婆。”
康氏不比吕氏,从来不是个惊慌多事的性子,这么晚还来找她,一定是有大事。宋氏困意全消,匆匆摸了件外袍披上:“什么事?”
才刚坐起,康氏便卷着一股寒气走了进来,一脸的为难,要说话之前不忘打发了丫头婆子,贴近去小声道:“五叔回来了,也不知是怎么啦,竟然全身酒味儿,人事不省的。”
“啊到底怎么回事?都有谁看到了?”宋氏惊得出了一声冷汗,颇有些手足无措,热孝期间,陆纶竟然干出这种好事来那不得被陆建新说死,被人戳穿了脊梁骨老太太想必也是不饶的,这顿毒打一定脱不掉。
康氏忙扶住她,低声道:“婆婆稍安勿躁,知道的人不多。是族中一位兄弟送回来的,叫什么的,好像是陆绩吧。他倒是警醒,先让人进来找了三郎,三郎领人开了后角门,悄悄把人接进来,一路上没遇到人。此刻已经安置妥当了,灌了醒酒汤。但也要谨防万一,只怕不小心给人瞧见,生出事端来。具体是怎么回事,还要等三郎回来才知道。”
宋氏扶着额头长长叹了口气,道:“就对外头说五郎病了,要将养两日。你小心安排,不要走漏了消息,告诉三郎,没事儿也不必告诉你们父亲了。”
康氏应了,自去安排不提。宋氏坐着发了一会儿呆,还是重新穿戴起来,自去看望陆纶不提。陆纶果然醉得一塌糊涂,虽则已然收拾过了,房里还是充斥着一大股子酸臭味儿。伺候的婆子赔笑道:“吐了一大盆。”
这个不懂事,不守规矩的小畜牲宋氏又气又恨,使劲拧了他的脸两下,陆纶全无知觉,睡得扯呼。康氏见状,忙劝道:“婆婆,五叔他醉着呢,什么都不知道,您也莫伤心,等他醒来再骂他也不迟。”
宋氏收回手,往通风处坐了,道:“三郎怎地还不来?”
正说着,陆经就来了,先往床上的陆纶溜了一眼,低声道:“母亲,今日这事儿多亏了陆绩,不然丢丑丢大发了。”
第395章:荒唐
宋氏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我说清楚。”
陆经搓着手,颇有些为难:“还是等五弟醒了以后再说罢。”
宋氏看他的模样,似是有些难言,便威严地吩咐下人:“好生伺候着,五爷醒了就来告诉我。谁要是管不住嘴,以后便都可以不说话了。”
屋里的伺候本来也不过是一个婆子并一个小厮罢了,闻言都束手弯腰,齐声应了是。
宋氏这才看向陆经:“你随我来。”
陆经随同宋氏回了房,方小声道:“陆绩说,他白日在街上看到五弟在外头行走,进了一间茶肆,他就想跟上去打招呼,结果看到五弟和几个生人一起说话,那几个生人看样子有些不大对劲,没说多久,其中一个就和五郎大吵了一架,把桌子都掀翻了。幸好其他两个给拉住了,他不好上去,便往其他地方去了。等到傍晚时分,又在街上看到五弟与那几个人闲逛,去的却是嗯……嗯……”
宋氏见他吞吞吐吐的,很不耐烦,便道:“到底怎样?”
陆经微红了脸道:“去的是杏花楼后头的那条巷子,一户人家里面……”
杏花楼是最有名的酒楼,里头的妓女色艺双绝,后头的巷子却是私娼聚居地,宋氏虽是个良家妇女,但因着陆家父子平时经商,交往的人很杂,有时候待客待到外头去,她也略微有些数。当下脸微微一热,放过此节,板了脸道:“这个不知轻重的贱畜生然后呢?”
陆经一摊手:“陆绩心中焦虑,只恐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便找了个借口跟进去,可人家不接待他。他便想了法子混进去,结果给人扔了出来,摔得鼻青脸肿。他不敢走,也不好来说,便在那附近守着,天黑尽了才看到五郎出来,已然喝得烂醉如泥,有粉头拉他袖子,给他一脚一个踹到地上。先前与五郎打架那个人就出来说:让别管五郎,等他爬回去。接着果真就关了门,五郎自个儿摇摇晃晃地走,走到巷口撞了人,差点和人家发生争执,他赶紧把人给打发走,叫了轿子把人送到后角门,使人来找我。就这么回事。”
与人去茶肆里喝茶也罢,和人争执也罢了,怎地跑到私娼那里去喝酒,还喝成这个样子?多亏是给陆绩看到并替他遮掩,若是给其他熟人看见,这名声可就太好听了,陆家就出忤逆不孝的浪子了。还指望着陆纶将来挣个功名呢,他却如此不把前程当回事。宋氏把脸绷得紧紧的,气恨交加,恨不得拿了冷水把陆纶给泼醒过来,再好好搧他几巴掌,把他给打醒。
陆经劝道:“母亲也莫气了,事情已然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其他法子,只能是掩盖着,等他醒过来,再问问是怎么回事。”
宋氏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陆经又道:“陆绩还在外头候着呢,母亲没有其他话要吩咐他了罢?”
宋氏道:“怎么没有?你去同他讲,他此番做得极好,一事不烦二主,请他帮忙打听一下,那些人是做什么的。”
却说陆绩在外头看几个帮忙的陆家族人赌钱,看到热闹处,手脚发痒,便下了场,结果他运气不好,连输了三场,待要收手,有些不甘心,待要再赌,又怕再输。踌躇犹豫之间,那几个便刺激他道:“男子汉大丈夫,要赌便赌,不赌就把钱给会了,一边凉快去。”
也有人笑:“怕是没钱了。”
“没钱赌什么赌。”一个家境宽裕的族人上得前来,一把将他推开,“不赌就别占地儿。”
陆绩被气得白了脸皮,探手将腰间钱袋解下,猛地拍在桌上:“谁说我赌不起?”
那几个就大笑起来,哥哥弟弟的乱喊,闷头赌了一气,陆绩输得白嘴白脸,后悔不已。陆经进去,告罪道:“哥哥们,对不住了,兄弟我有事要找他。”
那几个就笑:“老规矩,赌债概不赊欠,绩哥儿要走可以,把钱会了再说。”
陆经看看场中的情形,晓得陆绩输得够惨,平时他未必会管这种事,但此刻不比平日,当下朝贴身小厮一歪下巴:“找他要,莫要骗人,我可晓得。”于是搂着陆绩的肩头往外头去,边走边把宋氏的话说了,随手拍给陆绩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今日之事,烦劳哥哥了,这是雇轿子的钱。”
陆绩欢欣鼓舞,推了几次便不推了:“我们谁和谁?你放心,五郎性子憨厚,我总不能让他给人欺负了去。”
陆经点头,拍拍他的肩膀:“时辰不早,我就不留哥哥了。”拱手送了陆绩出去,转头看到一个他叫不出名字的半大小子提着口锅在附近转悠,倒也没往心头去,瞥了一眼便自回了房。
他才一走,那半大小子便将锅随意往旁边一放,一溜烟地奔了进去,自去寻了刘五。
天才蒙蒙亮,芳竹便守在了林谨容的门外,才听到里头有动静,就赶紧跟进去伺候,因见樱桃正在给林谨容梳头,便笑道:“樱桃,我许久不曾给奶奶梳头了,让我来试试。”
樱桃知她这么早的赶来是有话要同林谨容,便啐道:“试试,奶奶是给你试手的?”
芳竹笑骂道:“一边去,赶早给奶奶摆早饭,奶奶还要先去给大老爷和大太太请安呢。”待得樱桃去了,芳竹忙小声把昨日的事情说给林谨容听:“二爷昨日吩咐下去后,我家那口子是把这差事派给奶奶庄子上的林洪管事的小儿子,叫做火哥儿的小子去办的。火哥儿一路跟着五爷,先看五爷去了外头的粗麻布衣裳,扯去了头上的麻线,去了西丰街的沧浪阁茶肆,和几个汉子说笑着进了间当街的阁子。里头一个大汉,与五爷一般的高壮,拳头和擂钵一样的大,身上穿得阔绰得很,。
火哥儿便要了一壶十文钱的茶并几个果子在外头坐着等,后来里头不知为何闹将起来,五爷气呼呼地走出来,又被那阔绰的大汉拉了回去。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几个人又好了,约着一起出了茶肆,茶钱是五爷给的。接着就去了杏花楼后头的巷子里……后来看到五爷醉醺醺地出来,是被族里的陆绩从角门里送回来的。火哥儿说,那陆绩一直鬼鬼祟祟的跟着,他不敢靠得太近,只恐给人发现了。”
林谨容听说有陆绩在里头,心里由来就有一大个疙瘩,又怨陆纶不知趣,竟然做出这种荒唐事。使樱桃去知会了陆缄,匆匆忙忙用了早饭,朝着陆建新的院子去,半途与陆缄撞上,轻声把经过说给陆缄听了。
陆缄听得心头沉重不已,喟然叹了口气,安慰林谨容道:“不要多想,大抵是些狐朋狗友罢了,我改个时候再和他说说。”心里却是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了。
天刚微亮,除了陆纶之外,陆家人全都排着队等待陆老太太起床,以便请安。陆建新眼尖,又发现今日还差了一个陆纶,不由又道:“五郎怎么了?”
宋氏早就同陆建中报了陆纶病了的,陆建中就黑着脸道:“他病了,受了风寒。”
陆建新点点头,并不多言。
宋氏见他如此反应,只当是蒙蔽过去了,暗里松了口气。
可等到见过老太太,众人都要往外头去的时候,陆建新突然喊了陆缄与陆建立:“走,咱们趁早看看五郎那孩子去。这孩子心眼实诚,我真是喜欢他。昨日就不曾见着他,想必是病得有些厉害。”
陆建中还不当回事,只觉着陆建新既然要假装好人,那便装去罢。宋氏和陆经、康氏、陆缄和林谨容却都是吃了一大惊,都觉着他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知是怎么走漏的风声。
宋氏忙给康氏使眼色,康氏急匆匆地先往前头去安排。
陆经则劝道:“大伯父、三叔父,他不过是感了风寒,吃两服药就好了,二位长辈去了只恐过了病气,那就不好啦。”
陆建新哈哈一笑:“会过什么病气?我受得住。咱们一家子,说来说去就这么几个子侄,要互相关心才是。”
林谨容给陆缄使了个眼色,陆缄正要上前找个理由阻拦过去,却听陆老太太道:“怎地?五郎病了?难怪得我从昨日午后就不曾见过他。老大,你好生替我去看看他。”又怨怪陆建中:“都是你,总给他找不痛快。”
陆建中憨厚地笑着,一双眼睛溜过来溜过去,总觉着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却又抓不住要领。再看宋氏那副样子,明显就是知道点什么的,偏瞒了他,陆建新则是一副要看好戏,不怀好意的样子,一颗心直打鼓,急得不得了,却无可奈何。
陆建新把定了他的胳膊,边往外走边道:“二弟,不是我说你,对孩子虽然要严厉,但该关心的时候还是要关心……”回头看着众人道:“走走,都去看看五郎,不是我说你们,你们个个对他的关心都不够。”
明显是要去看好戏么,林谨容不由捏了一把冷汗,也不知康氏是否安排得妥当?
第396章:紧逼
当年,林谨容好似一个隐形人,陆家的事情,只有她必须出场的时候才会有人通知她,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不在场的,更不知道很多事情的真相和经过,所以她对很多事情,只是一个大概上的把握,并不能做到明察秋毫,细致入微。
她不知道当初陆纶的事情是怎么被人发现的,也不知道今日这一幕到底有没有发生过,最后又会是个什么结局。但不管怎么担心,她也只能跟了陆建新去。陆缄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示意她不要担心,还有他在,无论如何他也会保住陆纶少受皮肉之苦的,毕竟陆建新并不是真的要针对陆纶,而是要针对陆建中。
一行人走到陆纶的院子附近,林谨容注意到康氏从一条小道上悄无声息地转了过来,悄悄插入到队伍之中,频繁和宋氏使眼色,宋氏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来,林谨容也就跟着放了心。
转瞬进了院子,陆建新直直朝着正房而去,才走了两步,就被人拦住:“大老爷,五爷没住这里,住的是左厢房。”却是为了掩盖那股酒污味儿,临时把人给移到左厢房里去了。
陆建新站定了,微微一笑,也就去了左厢房。左厢房门口有个小厮在熬药,好浓的一股药味儿,陆纶已然醒了,白嘴白脸,有气无力,眼睛无神地斜靠在床头上,看见众人进来,匆忙要起身给众人行礼问安:“大伯父……”
陆建新上前一步,将他按住了:“既是病了,就别起来折腾了。怎样,大夫怎么说的?”
陆纶那里能说得出什么来?倒是陆经张口就来:“外感风寒。”
陆建新就道:“看着挺严重的,张口给我看看你的舌头。”
陆建中干笑:“大哥什么时候能看病了?”
陆建新就道:“你还别说,我就偏巧懂得一小点,这外感风寒,舌无苔或苔薄白,五郎,张口。”
陆纶心虚地看了陆缄一眼,陆缄阴沉着脸不理他,陆纶无奈,只得将舌头伸出一小截来,还未等到众人看清楚,便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陆建新笑起来,温和地拍拍他的头,嗔怪道:“这傻孩子。以后注意着些,这还是自家骨肉,若是外人……”他没继续说下去,转身往外:“歇着罢。”
宋氏擦了一把冷汗,似是不信他就这样放过陆纶了。陆缄留在后面,冷冷地看着陆纶,陆纶半垂了眼,一言不发。
外间传来陆建新的声音:“我看看,药罐里熬的都是什么药?不会是醒酒汤吧?咦,我看,这也不是什么治风寒的药啊,什么乱七八糟的,哪个庸医开的药”
陆建中愤怒地道:“大哥你什么意思?”
陆建新淡淡的:“什么意思,你们自己明白,老2你不必做出这模样,不是熬点药,把人挪个地方就能把事情都掩盖去了,怎么回事你我都清楚得很。我不过是心疼自家的憨子侄,晓得他是受奸人引诱失了分寸,更不愿意坏了我陆家的名声,还不愿让母亲知道了伤心。总是打骂小辈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可我这个做大伯父的如果知道了实情毫不过问却又是我失职,如此,你还不依不饶,你且说说,你待要如何?”
外边一片寂静,片刻后,“啪”地一声响,不知是谁挨了一巴掌,宋氏哭叫了一声:“老爷”又是“轰隆”一声,药罐子摔碎的声音清脆刺耳。
陆纶变了神色,终于有些张惶。
接着脚步声四起,陆建中折身回来,铁青了朝着陆纶冲过来,陆纶一言不发,掀开被子,就着单衣,起身跪在了地上。陆建中喉咙里“嗬嗬”地响着,四处逡巡,抓了根门闩,朝着陆纶的头砸过去,眼里一片恨意。
林谨容惊呼一声,陆缄已然飞快冲了上去,从后头一把抱住陆建中的腰,用尽全力把他往后拖了几步远,大声道:“二叔父,他晓得错了就是了,饶了他这遭。”
那一棒抡空,砸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陆纶不避不让,抬起头来眼睛也不眨地道:“二哥,我记你的情,我本来就错了。他要打便打罢。”
陆建中恨透了长房父子,只觉着他们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虚伪到了极致。便冷笑:“放开我,这不是你可以管的事情。你父亲逼我,你要拦我,倒是要如何?”一边说,一边面目狰狞地挥舞着门闩使劲挣扎。
林谨容心惊肉跳,只恐他借机报复打在陆缄身上,也顾不得其他,大声喊陆绍与陆经:“快拉拉啊,会出人命的。”陆绍和陆经慌忙也跟着劝陆建中:“爹,有话好好说。”
陆建中吐了他二人一脸唾沫:“滚,娘种子,这种忤逆不孝的事情竟然也敢瞒我都给我跪下”那二人捂着脸后退一步跪下,再不敢发声。
陆建新苦口婆心地道:“老2,你听听劝,我可不是要你打骂孩子,晓得错就是了,到底也是你的亲骨肉。”
陆建立从来是个绵软性子,舍不得打骂孩子的主,当下也帮腔道:“二哥,五郎知道错了,谁年轻时没荒唐过?你这样闹,族老们还没走呢,传出风声可不好。”
怕族老们知晓,陆建新用得着这样大张旗鼓的带人来探病么?他快要被陆建新逼死了,陆建中心口一热,一股甜腥味儿从喉间涌了上来,勉强又强咽了下去,愤恨地骂道:“我打死这个小畜生打死了他,便都干净了”手里的门闩脱手而出,朝着陆纶扔过去。
母子天性,宋氏慌极,猛地扑上去抱住陆纶,那根门闩正好砸在她背上,打得她一个踉跄,抱着陆纶倒在地上。陆纶大喊了一声:“娘”宋氏忍痛挣扎起来,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含泪斥道:“别叫我娘我没生过你这个不争气的孽畜”
陆纶始料不及,呆呆地跪坐在那里发怔,眼里一片茫然。康氏和吕氏忙上前将宋氏扶起来,问长问短,却没人敢管陆纶。林谨容在一旁看着,只是叹气,可她一个隔房的嫂嫂,又能当着众人的面如何?
“都给我停手”陆建新威严地道:“还要闹到什么时候简单一件孩子不懂事犯了错,说过教过就好,你要闹成什么样子?你要他的命?你是想要我的命吧?做给谁看呢?老2,你心里对我有看法只管说出来,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你这样折腾孩子媳妇算什么走,我们母亲跟前去说族老也还没走,正好大家撕掳个明白”
他这样迫不及待的,反倒让陆建中狐疑顿生,直觉是陆建新一定是抓到他什么小辫子了,所以才会这样逼迫于他,目的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里面一定有阴谋陆建中眼睛一转,喘了口粗气,流下泪来:“大哥这是要把兄弟怎么样?兄弟到底做错什么事了,你这样的不依不饶。孩子做错了事,我教,我做错了事,大哥教我……大哥这样说,叫人好生难过……”一边说,一边扯着衣领,眼睛往上一插,软软地朝着陆缄身上倒了下去。
林玉珍给陆缄使了个眼色,暗示陆缄松手让开,让这头装晕的肥猪好生摔个筋斗。陆缄看了她一眼,垂了眼,牢牢地扶住了陆建中。林玉珍怄得白了他一眼,陆缄却只作不见,镇定地指挥着陆绍和陆经帮忙把陆建中扶到床上去。
陆纶站起身来,想去帮忙,却被陆绍踢了一脚,低声斥骂道:“滚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陆建新长叹了一声:“二弟,你这是何苦?怎地上了年纪,性子反倒比从前更暴躁了?三言两句就能说清楚的事情,偏生要弄得这样难以收场,好叫人心里难过。”一边说,一边擦了擦眼角,吩咐陆缄:“快去请大夫”
转眼间人就走了个干干净净,陆纶站起身来,外衣也不穿,就靠在窗边吹着冷风,一脸的木然。林谨容觉着,从前无时无刻不在他身上流动的那种欢快的生命的气息,突然间停滞了。
她有些害怕,命小厮取了绵袍递过去给陆纶披上,陆纶也不推辞,任由小厮动作,回头看着林谨容淡淡一笑:“我没事,你去吧,外头一摊子烂事呢。”
不知怎地,林谨容就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会闹到这个地步,我公爹他……”陆建新虽是为了抓二房的小辫子,可陆纶始终是直接受损的那一个。她是长房的人,这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她过意不去,且无能为力。
陆纶一笑:“不用多说,我都知道。二嫂现在的心情,我早前就曾经体会过,那时候你和二哥不曾怪我,我自然也不会怪你们,更何况今日之事本就是我的错。不拘是谁家,似我这等不孝之人,都要挨顿毒打的。我不过是生错了人家,到头来什么人都对不起。”
林谨容一时无言,只能道:“你小心些,等你二哥闲了找你说话。”
陆纶点点头:“你不好在这里久留的,快去吧。”
林谨容走了两步,又听陆纶低声道:“二嫂,心里想念一个人,是不是喝了酒就不想了?就不是真的哀伤?”
第397章:干净
林谨容先是一怔,转瞬明白过来,陆纶是指孝道这件事。他是问,是不是他在孝期喝了酒,就是大不孝,对陆老太爷就不是真的怀念和哀伤。
林谨容想了想,低声道:“我不这样认为。你一听到消息,就赶了回来奔丧,能够在灵堂前冒着大雪跪上半夜,那自是因为你哀伤。喝了酒……”虽然她自小受的教育,这种行为是不成的,但就同她刚才说的那样,陆纶的哀伤丝毫不亚于任何人,话自然而然地就从她口里滑了出来:“酒肉穿肠过,这些虚礼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人人都绷着一张脸皮,只怕被人给撕了,实际上谁又知道里头是何等的肮脏?我眼里,你比许多人干净得多,赤诚得多。”
陆纶定定地看着林谨容。她一身孝服,头上任何首饰全无,脸上也带着些浅浅倦容,但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满含真诚,唇角还带着一个安抚的,温柔的笑。他慢慢地笑了起来,道:“你这个傻丫头,怪会安慰人的。不枉我小时候为帮你忙,挨了多少揍,罚了多少跪。”
又没正经了,林谨容翻了个白眼:“没大没小,你二哥听见不骂死你你还是好生歇着吧,看看你那个样子,和鬼似的,虽然虚礼是做给旁人看的,但你也真是讨打”
陆纶笑笑,又低声道:“先前外头是个什么样的情形?拜托你,帮我打听一下,我娘伤得重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