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67章 意外(一)

风筝的数量不够。明菲让了出来,站在一旁看众人玩乐,和三姨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闲话。

三姨娘望着天上色彩鲜艳的风筝叹道:“这些风筝还是当年大小姐未出阁的时候,您的亲舅舅张大人从北方带来的。听说是什么人做的,号称天下第一,小的要买好几两银子一只,大的要几十两银子,这么多年了,仍然鲜艳如昔……”

明菲笑了一笑:“幸好今日把它们拿出来了,要不然这么好的东西,终日埋没在仓库里不见天日,岂不白白浪费了。”

三姨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明菲装作不明白。是张氏留下的旧物又怎样?一来她对张氏没感觉,二来她不认为她就能留下这几只风筝。相比这几只风筝,她更对那个据说离得极远的张大人感兴趣。

三姨娘是个聪明人,很快转移了话题:“三小姐应该去和小姐们玩耍的。虽则女孩子娴静大方是第一,但活泼些也很讨人喜欢。老爷比较喜欢活泼出众一点的孩子,四小姐就向来活泼出众。”

言下之意是明姿之所以得到蔡国栋的喜欢,原因就是她个活泼出众的孩子。明菲讶然看向三姨娘,这还是三姨娘第一次这么明白的向她示好。

三姨娘微微一笑:“昨儿夜里,老爷和我夸奖三小姐来着。倚绣院那里其实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就是这一句话,传递了很多信息给明菲。从侧面来的消息往往更准确,陈氏从来不会这么直接地告诉她蔡国栋是怎么想的,只会让她努力,让她听话。想到此,明菲郑重地和三姨娘道:“哥哥一直和我说姨娘是个热心肠的人,让我有事请姨娘多多帮衬。”

三姨娘微微一笑:“只怕我人笨,帮不上大公子和三小姐的忙。”嘴里谦让着,眸子里却透出十分的欢喜来。不过是片刻功夫,两个人中间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那边龚婧琪大笑着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明菲快过来我俩一起放!别小小年纪就像个小老太婆似的不动弹。”

明菲看着龚婧琪闪着亮光的牙齿,郁闷地摸了摸自己的总也长不出来缺牙,心想难道是缺钙?

龚婧琪正笑得欢,刘婉娘一声叫了起来:“你的线缠上我的了!”俨然又要哭的样子。

龚婧琪微微不耐烦地皱着眉头,小心地牵着风筝尽量解开线,谁知轻轻一扯,那线子竟然就断了,不由怒道:“这什么线,这样的朽!”

看着远去的风筝,刘婉娘终于忍不住小声的哭了起来,她先前就觉得龚婧琪一直在欺负她,此刻更觉明显,就连大家都说把自己的风筝给她挑,她也不答应,只顾着哭。

龚婧瑜要龚婧琪给她道歉,龚婧琪的脾气也上来了,偏还不肯,撅着嘴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已经想法子了,这线要断我有什么办法?都和她说了,总还哭。没见过这么小气的人,我不道歉!”

龚婧琪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刘婉娘,刘婉娘扑在刘慧娘的身上大哭起来,闹着要回家。

众人好话说了一箩筐,刘婉娘只是把头死死埋在刘慧娘的怀里,不肯抬起头来,明菲想着她是不是后悔了,害羞了,便笑着拉了她的手,给她梯子下:“这风筝有什么好玩儿的?咱们不和她们玩,我俩去那边的树下捡子玩怎么样?”说着朝众人使眼色。众人会意,都跑到对面去玩,龚婧瑜也硬把不肯动的龚婧琪给拉走了。

明菲伸手去拉刘婉娘:“她们都走了呢。我们先洗把脸好不好?”

三姨娘忙道:“我的院子离这里不远,不如就去我那里洗脸梳头如何?”又和明菲道:“让我领着二位小姐去吧,三小姐就在这里陪着其他人如何?”

全都去了的确不好,明菲应了,叮嘱刘慧娘:“我就在这一片等你们。洗了脸就过来我们三个捡子玩。”

刘慧娘羞赧地说:“给府上添麻烦了。”

明菲微微一笑:“姐姐快别这么说,要是我去了府上不也一样的。”

好容易打发了刘家的两位小姐,花婆子见明菲一脸的疲态,便拿了方帕子寻了个干净阴凉的地方铺好请明菲过去歇会儿:“这样子怎么也还得一两个时辰。昨夜为了六小姐就没睡好,今日还要招呼客人,看您累的,快过来歇会儿。”

明菲依言坐了,道:“那边虽有明珮的乳母看着,却始终没个放心人,妈妈过去盯着点,不要让她们失足落了水或是跌了跤什么的。”

花婆子有些犹豫:“奴婢去了没人伺候您。”

明菲指着身边一个提着茶水糕点的小丫头小鲤笑道:“她可不是人?我能照顾自己,妈妈快过去,我不乱走,就在这里等着三姨娘她们,她们一来,我们就过去找你们。”

花婆子想着这青天白日的,到处都是人,况且她也不会走多远,便叮嘱了那个小丫头几句,自去看顾放风筝的小姐们。

明菲刚坐了没多久,一个十三四岁穿青衣的面生小丫头跑过来匆匆行了个礼,笑道:“三小姐,花妈妈让小鲤送茶水过去,奴婢来伺候您。奴婢叫小鱼。”

“她叫小鲤,你叫小鱼,这名儿是谁起的?”明菲调笑了两句,也没多想,挥手便让小鲤离去。

小鲤刚去不久,明菲就听见一声水响从不远处的太湖石堆成的假山后传来,仿佛是什么重物落入水里的样子。便问小鱼:“你有没有听到水响?”

“听见了。”小鱼恭敬的回答。

“似乎是什么掉进水里了。”明菲道,“你过去看看。”

小鱼很快回来:“什么也没有,大约是石头掉进水里了。”话音未落,又是一声水响。

“这太湖石常常掉进水里吗?”明菲有些奇怪。

小鱼不慌不忙地道:“这太湖石堆成的假山年代太过久远,有些地方难免有些松了,小块些的石头偶尔也会掉进水里去的。前些日子管家还说要修整修整呢。”

接着又是几声水响,比先前的声音都要大上许多。

明菲有些坐不住,站起身来:“咱们过去看看。”

小丫头弓了弓身:“是。路不好走,您脚下仔细些。”

从这里到水边,要通过那座太湖石堆成的假山,路稍微有些崎岖,明菲当前走着,那小丫头跟在后面。大约走到十几步的时候,一股大力突然撞向明菲的腰部,明菲一个站立不稳,硬生生地朝前扑去,前面就是一块尖利的石头。几乎是本能,明菲快速抱住了头,以一个最狼狈的姿势摔了下去,却最大限度地护住了头脸。

也就是摔下去的那一瞬间,她从太湖石的间隙里看到了不远处的水面上飘着一件大红蹙金的衣物。

与此同时,小鱼一边朝明菲扑过去,一边大声喊了起来:“不好啦,三小姐把……”

有时候,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恰恰就是最厉害的杀招。

“三小姐把……”把什么?明菲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是很明显没好事。强烈的恐惧和危机意识让明菲忘记了腿上火烧火燎的疼痛。她的身上迸发出一种巨大的力量,这种力量让她瞬间跳起,把比她高了近一个头的小鱼猛地扑倒在地。不等小鱼反应过来,她的膝盖就顶住了小鱼的脖子,手就捂上了小鱼的嘴,她想喊,却又怕喊出个什么人来。

小鱼拼命地挣扎着,一双眼睛睁得老大,死死看着明菲。她到底比明菲大了好几岁,身高体壮,很快明菲就觉得自己压制不住她了。膝盖上的伤口疼得厉害,水里的人不知是谁,更不知周围有些什么人,还有什么样的事情等待着她,明菲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焦躁和恐惧,那是一种明知道面前是火坑陷阱,却不得不眼睁睁地往前走的无奈和绝望。

不!她不想就这样结束!明菲死死盯着小鱼,反手从头上飞快地扯下一根簪子来,高高地对着小鱼的眼睛举起,小鱼的眼睛里放出强烈的恐惧,惊惧地看着明菲,然后绽放出哀求……

明菲的手高高举起,但对着那双眼睛,她怎么也杀不下去。理智告诉她,她现在要做的是快刀斩乱麻,迅速制服这个是敌非友的小丫头,但情感告诉她,她不能就这样要了这个小丫头的眼睛。这种感觉和她用柴刀砍自己的头和花钱买人报复艳儿,以及下药害汪氏,挑拨蔡国栋打罚明姿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不过一瞬间的犹豫,小鱼的手已经攀住了明菲的胳膊,她的力气大得出奇,很快明菲就占了下方,这会儿就算是明菲想刺她也没办法了。明菲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喊出那一声来。

二人扭在一起,“叮当”一声,明菲手上的簪子落到了地上,捂着小鱼嘴的那只手也立刻就要被拉开。似乎,她是要输了,她打不过这个丫头。这个认知让明菲有些沮丧,但她更清楚,输了的后果是什么,她输不起。

她索性放弃了捂小鱼的嘴,两只手牢牢卡住了小鱼的脖子,任凭小鱼怎么挣扎,怎么抓扯踢打,就是不松手。

第68章 意外(二)

“真笨!先是心软,然后又要这么蹩脚的杀人灭口,你也不想想,她死了你能逃脱干系吗?”

就在明菲即将脱力的时候,很清脆的声音从她身后突兀地响起。她认得这个声音,不正是龚远和的声音吗?她松了一大口气,恶狠狠地威胁小鱼:“我的帮手来了,不想死就听我的。不许出声,不然我掐死你!”

小鱼翻着白眼,已经说不出话来。明菲气喘吁吁地松开手,从小鱼身上滚下来,狼狈地坐在地上看着龚远和,挤出一个可怜巴巴的笑容:“龚大哥哥……”她眨巴眨巴眼睛,两滴眼泪流下来,“救救我,她要害我。”她的眼睛急速在他身后搜寻着蔡光庭。

她没看见蔡光庭和其他任何人,只看见龚远和的狼狈程度并不输于她。他那件光鲜亮丽的金红色圆领袍子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只穿着白色的内衫和大红的裤子,赤着双脚,全身上下都在滴水。

“你……怎么了?”明菲几乎要以为她看错了,想起刚才水里那团大红蹙金的衣物,她愤怒地指着他:“难道那件衣服是你的?你没事儿跳到水里去做什么?”

龚远和不答,一步一步跨了过来,走一步,石头上就多一个湿脚印。

“你要做什么?”明菲一句话才问出,就见龚远和一拳打在了正在剧烈咳嗽的小鱼头上,哦,不,应该说,他拿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砸在了小鱼的头上。小鱼悄无声息地歪倒在一旁。

明菲抖了一下,他到底要干什么?刚才还说她杀人灭口是蠢笨,怎么片刻功夫后他就下了手?

“看见没有,应该这样,干脆利落的一下她就听话了。”龚远和举着块石头站在那里,笑得白牙森森,见明菲伸手去探小鱼的鼻息,又问:“怎样?人死了没?”

“没。”

“那我再补一石头?”他提起石头作势又要往下砸。

明菲拉住他的手:“你不是说她死了我脱不了干系吗?”

“我是说你的手法太蹩脚。”龚远和回头认真地看着明菲,“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不知什么原因,她竟然要害你,你和她打斗的时候,她刚好被你推得撞上了石头,于是就死啦,这就叫恶有恶报。喏,就是撞在那块石头上的。”

他煞有其事地指着一块太湖石,“要是出血了,你还得抹点上去才行。为什么她会躺在那里呢?那是因为你想救她来着,结果把她拖到那边去就再也拖不动了。等其他人来后,你要惊恐万状的捂着脸伤伤心心的哭,再做个十天半月的噩梦,茶饭不思,后悔不已,还要拿出自己的零花钱请人超度她,人人都可怜你,就没人追究你了。”

明菲见他说得顺溜,暗想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干这种事情更拿手,经验更丰富,实在值得学习。可关键是她当时得找到合适的凶器才行。

龚远和见明菲不说话光盯着他瞧,伸手一探小鱼的鼻息,“哎呀”一声叫起来,脸色苍白的看着明菲:“果真死了,怎么办?”又急速道:“你放心,虽然是你把她砸死了的,但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我一定会替你作证,证明一切都是意外。”

真的死了?没这么快吧?明菲一边伸手去探小鱼的鼻息,一边暗想他到底想干嘛?这种事情别人要是遇上了总是躲得越远越好的,他倒好,自己找上来不为其说,还教她犯罪以及脱罪,难道他和蔡光庭就好到了这个地步?正自揣测间,却从龚远和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笑意。

一个人对你是不是有恶意,从他的眼睛就能看得出来。

明菲心里不由一松,他既然出言提醒她,又替她把小鱼给砸晕了,那说明他就是在帮她,又怎会来害她?她笑了起来:“龚大哥哥,你想把这个事儿推到我身上可不行。分明是你看上这小丫头,她不从,你就把她给砸晕了,刚好被我撞见……不然,你看看你这副模样,就是急色又被人推到水里去的模样。”左右他也不是个好人,调笑几句又何妨?

人小鬼大的小丫头,敢杀人也就不说了,竟然还知道什么从不从,急色不急色的,关键还敢说出来!龚远和目瞪口呆地看着明菲,见她脸上刚才那种苦哈哈的可怜样荡然无存,有的只是小人得志的猖狂笑意,再配着脏兮兮的衣裙和乱七八糟的头发,活脱脱一个得意的小疯子婆,不由失声而笑,笑得捂着肚子喊疼。

明菲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恼羞成怒,随即怒道:“笑什么笑!你要真是来帮我的就快做正事!刚才是不是你跳到水里去了?那件衣服是不是你的?”她记得龚远和先前穿的就是一件金红色的长袍,此时想当然的就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了。

龚远和抚了抚额头上的水:“我是跳到水里去了,可那件衣服却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又是谁的?好端端的你跳进水里去做什么?我哥哥他们呢?”

“你哥哥被你三哥叫去了,此时还不知在哪里呢。”他那个弟弟非得跟着去凑热闹,多亏他懒,不想动,想躲清静,结果却遇上了这事。龚远和指指水里那块衣料,“你看清楚了,那衣料那么小一块,怎会是我的袍子?”

他一字一顿地说出真相:“那是你四弟,蔡光耀的小披风!第一声水响,是他被人扔进了水里!”

明菲犹如被人施展了定身咒,被牢牢定在了原地,冷汗瞬间打湿了她的里衣。

“第二声水响,是我!我跳下去救的人!后面几声水响,却是有人故意往下扔石头,引你过来的。”

见明菲紧张的东张西望,龚远和低笑了一声,“别看了,那人早被我收拾了,要不然,就在你和这丫头厮打的时候,她就会过来帮忙,这个时候你就躺在水里了。”

“让哥哥教教你,这叫连环计,先把小眼中钉扔进水里,然后把大眼中钉引过来,也扔进水里去,等你俩都翘脚了,就会有证人说,是你把小眼中钉弄进水里去的,至于原因什么的,自有人会给出合理的解释。要是你没死,那也没关系,证人一大把,左右没人会信你的话,更何况你根本不可能不死。等到大小两个眼中钉尽数中招,便会牵连无数眼中钉,明白了?”

龚远和做了个万分后悔的表情:“此时你一定很后悔你为什么要好奇,非得过来看个究竟吧?不然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不!对方还有后着!”不等明菲回答,他又说:“假如对方花招百出之后你始终不上当,那小眼中钉死了,外面就会流传是你克死了他,因为凶手是肯定找不到的。而且还会传出一种说法来,那就是你当时明明听见了声音不对劲,却没有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得,于是你就成了铁石心肠,间接害死人的那一个了。被迁怒,被厌恶,被嫌弃是一定的,还会牵连你最在意和最在意你的人,谁让他们要把你弄回来的呢。你听得懂我说的这些不?听不懂也没关系,过后找你哥教你。”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任你千方百计,终究逃不过有心算计。如果不是运气好,刚好遇上了龚远和,她此次铁定栽了。明菲后怕地看着龚远和施礼:“多谢龚大哥哥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四弟可好?”

龚远和见她表情镇定,倒有些意外,摸摸鼻子笑道:“他没怎么被水呛到,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给弄晕了,我估计是拐子迷拐小孩子用的迷药,刚才不方便把他带过来,我把他藏假山洞里了。”他弯下腰,很轻松地把小鱼扛在肩上,赤着脚灵活快速的往前行走:“跟我来。”

瘦叽叽的,力气还不小。明菲跟在他身后,三转两转,走到一个外面看不见的山石堆成的低洼处。

一个被捆成一团的妇人蜷缩在山石后,听见有人来,抬起头来发出一串呜呜声。明菲一瞧,原来她嘴里塞着一团白色的布。

龚远和随手把小鱼扔在那妇人身边,笑道:“这么快就醒了?看来我那一石头砸得还不算重,要不,我再补一下?”

那妇人瞬间息了声,惊恐地看着龚远和与明菲二人。

“她虽穿着我们家中体面婆子的服饰,但我可以肯定她不是我家的人。”明菲认真看了这个妇人一回,就像小鱼一样,这妇人很面生。虽则她对蔡府的人不算熟悉,但凡是有点低位的仆妇丫鬟她这几日都是打听了个遍的,印象中就没这么个人。

“做这种事情当然不能用你们家中的人,这样才无从查起。”龚远和冲明菲挤了挤眼睛,“想不想出出气?她可是往水里扔了好几块石头诱你过去呢。你要还不过来,她就该小声喊救命了。”

明菲闻言狠命踢了那妇人几脚,龚远和注意到她踢的位置有讲究,专往最疼的小腿胫骨上踢。疼得那妇人想叫又叫不出来,一张脸扭成了麻花。

“踢得好!使劲儿踢!再打两个耳光吧?”龚远和边起哄边从一块石头后提出一双靴子来,赤着脚就往里套。

明菲奇道:“你不穿袜子么?”

龚远和调皮地指指那妇人的嘴:“我嫌她口水臭,不如赏给她擦嘴好了。”

那妇人嘴里塞的竟是他的袜子。明菲想着都替那妇人难受。

第69章 意外(三)

龚远和穿好靴子,指指小鱼:“你去把她的汗巾子解下来,鞋袜脱掉,鞋子扔水里,袜子塞嘴里。”

明菲一一照办,龚远和嫌恶地接过小鱼的汗巾子把她牢牢绑住:“这样就不怕她跑了。”

汗巾子都被解了,一跑裤子就掉,怎么跑?明菲无语,这人可真是……她把目光投向那妇人,龚远和不会也解了那妇人的汗巾子吧?结果硬是看见那妇人脸皮紫胀地缩了缩,一脸的不自在。

龚远和把明菲的神情看在眼里,挑了挑眉:“难不成要解我的?”

明菲赶紧挤出一个笑:“不,就该解她的,您老真是英明神武,这么厉害的法子都想得出来。”

龚远和微微一笑,没吱声。

“看看,是你四弟吧?”龚远和抱出一个用他的长袍包裹着的四岁男童递给明菲看。

明菲看着面前脸色青白,双目紧闭,全身湿哒哒的胖孩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还没看过他是什么模样。”自从她回来,四姨娘就借口这孩子生病,从来就没把这孩子抱出来过,一副生怕被她克着的样子。

龚远和噎住:“这不是你四弟吗?你回来这么多天,竟然没见过?”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名声,会克死人的你知道不?”明菲无辜地道,“你刚才不是和我说是他吗?怎么这会又来问我?”

龚远和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是我多此一问,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他清了清嗓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明菲道:“自然是去报信。”她看了一动不动的蔡光耀一眼,“还有就是把他弄醒咯。”为今之计,最主要的是保住蔡光耀,其次就是看牢这丫头和婆子。有了这两件,不愁不能翻身。

从放风筝到小鱼到来,再到落水声和小鱼攻击她,前前后后一联系,不难推测出是二姨娘搞的鬼。毕竟她和蔡光耀倒了霉,得利最厚的人就是二姨娘。可以想象,假如小鱼得了手,她倒了霉,很快就会有人起哄,一惊动园子里的客人,事情的发展就完全不由陈氏控制了。

明菲和龚远和商量:“烦劳你帮我把这两个人藏进那个洞里去,给人看见了不好。然后我在这守着,你把我四弟抱出去,再叫人来接我。你看那边,就是放风筝那里,我的教养妈妈就在那儿。”

龚远和点头应下,把那婆子和小鱼藏好后,他才抱着蔡光耀走了几步,又听明菲道:“龚大哥,麻烦你尽量给我们家留几分体面。”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蔡家人就抬不起头来了。

龚远和笑了笑:“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乱说的。”却听明菲在他身后道:“那当然,不然人家会晓得你解了这婆子汗巾子的。”

龚远和脚下一个踉跄,回头很认真的说:“我后悔了,当时我该解我的汗巾子的。”看到明菲被噎着,他哈哈大笑起来:“小小年纪就不学好,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女孩子家说话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不然小心我告诉你父兄!”

明菲抱着膝盖靠在假山石上,眯着眼睛晒着太阳,非常深切地感到活着的感觉很好。但问题是,这次能不能一劳永逸地把那个人除掉,不然永无宁日。

“喜福……”有人在不远处小声喊着喜福,听声音是陈大公子陈至的,明菲有些紧张,出了这种事,要是被人知道了特别丢脸。她不能让人发现洞子里藏着的那两个人。

她一瘸一拐地站起来,走到路口坐下来,把通往那个洞的路堵得死死的。不多时,果见喜福屁颠屁颠地顺着小路朝她跑来。陈至的脸跑得红扑扑的,也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

喜福看见明菲,开心地叫了几声,冲过去俯首帖耳的围着她乱转。明菲把它抱起来放在怀里,望着陈至笑了一笑:“大表哥。”

陈至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脸上有些不自在:“你怎么在这里?”

明菲反问:“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陈至噎了一下,转而道:“你怎么这副样子,头发像个疯子婆!”

明菲泰然自若地道:“我摔了一跤不可以吗?”

远处传来丫头们的叫喊声:“公子,公子您在哪里?您答应奴婢一声儿啊。”其中就有玉盘的声音。

陈至立刻矮下身子,低声威胁明菲:“不许说我在这里!不然,不然叫你好看!”

明菲当然懒得说他在这里,她这副模样又不是好看得很。只是那叫声越来越近,还听到梅子说:“两位姐姐要不要去太湖石假山上找找?”

这死丫头,跟着她装傻充愣的,这会儿倒精明得很。明菲暗啐了一口,低声劝陈至:“你这样她们会被吓死的,还是快出去吧。”

陈至道:“她们被吓死关我什么事?自以为是祖母身边来的人就不得了,就像两条尾巴似的成日跟着人,管着管那的,烦死了。哎,我说你,把路挡住作什么?快让开,让我过去,她们要过来了!”

明菲想到他这两个丫头果然是很嚣张,是该收拾收拾。但可惜她今日不能配合他了,便摇头:“我没法子让你,我腿摔伤了。”

陈至很不高兴:“让一让都不行吗?”

“不行!”明菲信口胡诌,“大概是骨头断了,一点都不能移动的。大表哥一定要我让也行,等我的丫头把人喊来了,我立刻就让!”

陈至怀疑地看着她,切了一声:“骨头断了你还能好生生地坐在这里,早就哭爹叫娘了!当我三岁的小孩子?你让不让?蔡三?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

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卷起了袖子,作势在明菲面前晃了晃:“信不信我揍你?”

明菲早看穿了他的外强中干,把脸微微朝他扬起:“你揍啊?你揍我你也得挨揍!”

陈至突然泄了气:“我求求你行不行?我难得打脱一天。”

明菲摇头:“大表哥,我爱莫能助。既然你不愿意答应她们,我就替你答应了,不然我会被骂失礼的。”

陈至狗急跳墙,竟然要从她身边嶙峋陡峭的石头上爬过去。这要是掉下去还不脑袋开花?明菲被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往前一扑扯住他的一条腿,大声喊道:“玉盘姐姐,梅子快过来!大表哥在这里!”

陈至拼命蹬腿:“快放开!蔡三你个短命夭寿的!”

“公子啊!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呢!”陈家的两个丫鬟闻声赶过来的时候,刚好看见陈至撅着屁股挂在太湖石上,翘起一条腿往后蹬明菲。两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把陈至拖了下来,同情地看着明菲乱七八糟的头发和衣服上的脚印灰尘:“表小姐,真的是对不起了。奴婢一定会把这事禀告大奶奶的。”

明菲有些不好意思地拢了拢头发。

玉盘沉着脸上前,把明菲半搂半抱在怀里,低声道:“三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的?”她的眼睛是瞅着陈至的。假如真是陈至把明菲打成这个样子的,那就欺人太甚了。

陈至很敏感地发现了众人落到他身上的目光很不一般,立刻开口辩解:“看着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把她弄成这个样子的。”很凶地推了明菲一下,“你说是不是?蔡三?”殊不知他的这种行为落到别人眼里正好坐实了猜测。

明菲笑道:“是我自己摔的,和大表哥没关系。”拉着玉盘道:“玉盘姐姐,你在这陪我,很快就有人来接我了。”

这孩子就是懂事得过分了。玉盘叹了口气,命令梅子:“领着表公子去倚互亭,顺便禀告夫人,三小姐摔伤了。”

出了这种事,陈家两个丫鬟也觉得讪讪的,硬生生地把陈至给拉走了,陈至临走时还在冤枉地喊:“我没打她,没推她,真的,不信你们问她。蔡三,你说句公道话,我是蹬了你两脚,但我没打你是不是?”

蹬了两脚那还不算打?一个丫鬟无奈地道:“公子,您回去自己和大奶奶说吧。”

待陈至一行人一走远,明菲才趴在玉盘耳朵边轻声说了几句话,玉盘惊讶地绕过去到山洞里看了才敢相信这是真的,抚着胸口说:“老天,三小姐您真是福大命大。”

不多时,花婆子带着几个婆子赶了过来,从山洞中取了人,四马攒蹄地绑了,抬着人从那荫蔽的地方悄悄儿地去了上房。花婆子亲自把明菲背上,一路念叨:“多亏您福大命大,这些杀千刀的,干这种亏心事儿是要得报应的,是要得现世报的。”

明菲伏在花婆子的背上,觉得此时这个平时凶巴巴的妇人的唠叨听着也还挺好听的。

此时陈氏那边也乱了套,四姨娘和二姨娘正在一个瞅一个不顺眼,四姨娘身边的小艾就来了,才说了蔡光耀不见的事情,四姨娘立刻就晕了过去。陈氏情知不妙,赶紧地让人把四姨娘抬走。四姨娘醒过来后活吵活闹,说是陈氏害死了蔡光耀,理由是蔡光耀的新乳娘是陈氏给的。二姨娘在一旁劝,越劝四姨娘越暴躁,闹腾得越凶,又哭又骂,寻死觅活。

纵是有意遮掩,也禁不住有点风声外泄。做客遇到了这种事情,客人们很是尴尬,一等到三姨娘把放风筝的小姐们领回来,就逃也似地离开了龚家。龚二夫人甚至等不及还没回来的龚远和与龚远秩就带着三个女儿匆匆坐上了马车。

陈氏深感丢脸,又因为自己没防住,平白丢了蔡光耀,又气又急间,正好接到花婆子让人送去的信,顿时气焰大涨,先就搧了四姨娘一个大耳刮子,一边派人去请大夫来瞧蔡光耀,一边派人去请蔡国栋,自己监督着婆子们把两个姨娘夹着一起去了上房。

第70章 牺牲(一)

蔡国栋赶到时蔡光耀已经醒了过来,根据唐大夫的诊断,果然就是中了龚远和所说的那种拐子拐小孩子用的迷药,万幸的是从水里捞起来及时。

今日发生的事情刚好被陈氏前段时间的提醒说中了,这样丢脸的事还是被一个外人撞破的,儿子女儿的命也都是人家救回来的,蔡国栋格外受不了,也深深感到了危机。

从前蔡家表面上还维持着一团和气,妻妾争宠也没太过,如今却是差点闹出人命来了。这说明一个问题,家庭矛盾空前激化,再也不能听之任之。如果他再一味的纵容,再不闻不问,他的名声,他的仕途,即将成年的儿女们的前途等等,一大家子都要跟着倒大霉。这回不等陈氏花什么心思,他便主动出面审这桩案子。

他先和龚远和关起门来谈了半个时辰,最后亲自把龚远和送到了大门口。回去后就命人紧闭了大门二门,把各房的人都拘在屋里,捡着重要的人一个一个的审,从蔡光耀的奶娘,四姨娘身边的人,明菲,小鱼,那个将蔡光耀扔进水里的婆子,再到那天当值的人,二姨娘身边的人,陈氏身边的人,所有人都没放过。

开始也没问出什么来,大家都说不认识那小鱼和那个婆子,不知二人是怎么溜进来的,又想干什么。而小鱼和那个婆子,也是咬紧牙关不说话。关键时刻陈氏推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娇杏,于是当天晚上二姨娘就被关了起来,接着有人受了私刑,但是二姨娘和她身边的两个丫鬟都打死不认,一口咬定是陈氏贼喊捉贼。

陈氏也不辩解,冷笑一声,劝蔡国栋报官就是。蔡国栋哪里敢报官?忙苦劝了陈氏半日,陈氏方委屈万分地去了。

蔡国栋一夜未睡,第二日还顾着面子,不曾请假,硬撑着去了府衙。还是陈知府早得了消息,寻了借口早早放他归家。蔡国栋回了家也不睡觉,见谁骂谁,不放人,不审人,也不下定论。

他这种态度让人看到了希望,也让人绝望,逼得人不得不背水一战,拼个鱼死网破。

第三日,蔡家的下人中开始流传一种说法:是明菲命里带衰,所以蔡家才会发生这些事情的。只要把她送走,就全家太平了。

暴怒的蔡光庭疯了似地追查,陈氏瞒着蔡国栋睁只眼闭只眼的放纵,提供人手便利,很快就让蔡光庭追到了源头——这种说法是从蔡光仪身边的小厮嘴里传出来的。

蔡光庭就在蔡光仪的门口堵住了人,拿着马鞭差点没把那个小厮的脸给抽烂了,一边打一边骂。等到蔡国栋知道的时候,一直老实木讷的蔡光仪已经被逼得忍不住冲出来和蔡光庭狠狠地大干了一架。

蔡光庭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拼着跪祠堂,吃家法,也要蔡国栋将那小厮给打卖了,惩罚那些中伤明菲的人。言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别人不要脸,他还要脸!

若是依着往日,蔡国栋必然要动用家法狠狠教训蔡光庭一顿的,但此番他却只是命令将蔡光庭和蔡光仪各各看管起来了事。

见蔡光庭的逼迫无效,第四日,陈氏拿出二姨娘在外私开的铺子、庄子的详细资料交给蔡国栋,又拿出珍藏已久的明菲血衣,自言有过:一为早知二姨娘害人却没有管教并告知,导致明菲险些二次送命;二为给蔡光耀指派了乳娘却没看顾好人,给人有趁之机;三为治家不严,导致妾室无状,家风败坏,令蔡府在各府面前失了颜面,她再无颜面见各府夫人,于是自请下堂。却又跪下求蔡国栋善待明菲姐妹二人,言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将来老爷百年后也要见到姐姐的,姐姐问起,可怎么说呢?”

蔡国栋一张老脸羞得通红,托辞而去,拿着记着二姨娘店铺的那张纸在城里晃了一日,一大晚上才喝得烂醉的被人扶了回来,陈氏衣不解带地默默地照顾了他一夜。

第二日早上蔡国栋刚醒过来,陈氏就晕厥倒地。蔡国栋亲自请来大夫,唐大夫言道是操劳过度,忧思过甚。余婆子抹着眼泪说,陈氏这几日又要照顾三小姐,又要照顾四公子,还得管好家中不乱套,谣言不外传,加上自责担忧,哪里还能撑得住?蔡国栋若有所思。

下午,蔡氏族长和族长夫人突然来探病人,分别和蔡国栋、陈氏密谈了半日。之后陈氏再不言下堂之说,蔡国栋沉着脸独自去了二姨娘的屋子。

晚饭时,明菲注意到陈氏的饭量是往日的两倍还要多。不单是她一个人发现了,其他人也都发现了,花婆子和娇桃悄悄讨论二姨娘铁定翻不了身了。

晚饭后,蔡国栋终于一脸疲惫地从二姨娘的屋子里走出来,吩咐陈氏把几个妾室以及子女们都带到正堂,他有事要宣布。

蔡家平时有贵客来访时才打开的厅堂灯火辉煌,余婆子领着几个得力的管事婆子把四周把守得严密结实。蔡国栋和陈氏坐在上首两把太师椅上,其余人等分列两旁。

四姨娘打扮得像朵娇艳的花,得意洋洋的和蔡国栋、陈氏禀报:“老爷,夫人,婢妾没敢抱了四公子来。他那么小,这么可怕的事情经历一次就足够了,若是再听一遍,婢妾害怕会把他吓傻。”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陈氏垂着眼不吭气,蔡国栋狠狠瞪了四姨娘一眼,突然骂道:“看看你穿的戴的什么玩意儿!粗俗不堪!”

四姨娘顿时傻眼,眼圈儿红了起来。她心情好,穿漂亮点怎么就成了粗俗了?都是那个不得好死的狐狸精,倒霉了不算,还连带着别人也跟着倒霉。

哦,被迁怒了,此时蔡老爷的心情就像天上的云彩一般难以捉摸。低调再低调,明菲脸色沉痛的把头低下,拉着明玉悄悄往灯影里挪了挪,不经意间,她看到了明姿仇恨的目光。

短短几日,明姿憔悴了一大截,瘦的下巴尖尖的,要不是目光太可怕,看着真是我见犹怜。蔡光正和蔡光仪站在她旁边,蔡光正皱着眉头,死死盯着面前的地板,蔡光仪的脸肿得像个猪头,眼神不知飘忽到哪里去了。

蔡国栋清了清嗓子,沉痛地道:“前几天,家里发生了一件败坏人伦的大事,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之所以说出来,是想要大家引以为戒……”虽然二姨娘和彩绣、彩屏怎么都不肯承认,但也不用她们承认了。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四姨娘忘记了刚才的窘迫和愤怒,两只眼睛亮亮地看着蔡国栋,陈氏还是一味的泥雕状。

就在这个时候,蔡光正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父亲,儿子有话要说!”

所有人都看向蔡光正。蔡光正的脸煞白煞白的,眼睛却亮得吓人,腰背更是挺得笔直,带着一种凌然的坚决。

蔡光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安地看了陈氏一眼,陈氏眯起了眼睛,明菲暗叹了一口气。

蔡国栋勃然大怒:“孽畜!还没轮到你说话!”他以为蔡光正是要替二姨娘求情。他没把二姨娘带出来当众申斥,宣布处罚结果,就是为了给这三个孩子留一点体面,谁知蔡光正偏还上赶着来。

蔡光正昂着头,大步走出去,站在屋子正中,掀开袍子直挺挺地跪下,冲着蔡国栋和陈氏响亮地磕了三个头,抬起头来,挺直腰背,大声说:“这件事情是儿子做下的,与姨娘无关。父亲要责罚就责罚儿子吧。”

众人皆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一瞬间,明菲真的很佩服蔡光正。假如蔡光正真的能将此事顶下来,二姨娘犯下的其他错误就不至于让她送命,只要她活着,没在蔡国栋的心目中落到最差的地步,蔡光仪和明姿就会有希望。而假如二姨娘彻底垮了,明菲不认为经过这件事后,陈氏会善她的这三个子女。

“荒唐!”蔡国栋怎会相信?愈发愤怒,随手就将手边的茶碗砸了出去,那茶碗直直朝着蔡光正的头飞去,蔡光正却头都不偏一下,任凭那茶碗砸在额头,热水混着血水淌了一脸,仍倔强地看着蔡国栋:“我痛恨三妹妹几次害得四妹妹被父亲责打,痛恨四姨娘害得姨娘被罚被辱,故而想出了这个主意,只想为姨娘出一口恶气。儿子所言句句为实,还请父亲明鉴。”

蔡国栋气急反笑,指着蔡光正道:“孽畜!你再说一句试试?”

陈氏看了蔡国栋一眼,劝道:“光正,不是什么话都乱说得的。你可知你说的这些话会给你带来多大的麻烦?这是败坏人伦的恶毒事,天理不容,就算老爷不忍心将你送去官衙,只怕族中也容不下你,你这一辈子就毁了……你不要做傻事。”胁迫恐吓之意,尽在其中。

蔡光正凄凉一笑:“我自然知晓。但事情已经做下,无法改变,后悔也来不及。本来想着万无一失,谁想竟会牵连了姨娘?姨娘十月怀胎,生我养我,我尚来不及孝顺她一日,反眼睁睁地看着她因为我的错而受到牵连……父亲就给儿子一个赎罪的机会吧。”又是使劲磕头。

蔡国栋的脸色变幻莫测,看着蔡光正的眼神却柔和起来。他不相信这个温柔敦厚的儿子会做这种事,但他相信这个儿子是真的孝顺。

第71章 牺牲(二)

四姨娘生怕蔡国栋就信了蔡光正的话,冷笑了一声,道:“二公子!大家都知道你孝顺你姨娘,但孝顺也不是这么个孝顺法!你替她顶罪倒是全了她这里的孝了,那老爷那里的孝你又如何全?你读的圣贤书没有教你纵母行凶吧?”情急之中,她的口才倒比平时好了许多。

蔡光正又对着蔡国栋磕了两个响头,朗声道:“父亲,儿子不孝,有负您的期望和生养之恩。但儿子今日若是做了那缩头乌龟,眼睁睁看着姨娘为儿子犯下的错误遭受苦楚,儿子就更对不起您!儿子不是乱说,儿子有证据。”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和血,从怀里分别掏出了几件东西,一一拿给蔡国栋看:“这个瓶子里,装的是迷倒四弟的药。得知家中要来客人,我偷偷去和四弟说,要放风筝,坐大船,还有很可爱的小狗,四弟缠着我要去。我和他说,四姨娘和夫人都不会让他去,他要真想去,除非他背着奶娘丫鬟偷偷溜出来,我在外面等他。他果真出来了,我的人便将他迷翻,抱去湖边……

这个珠花,原本是一对。一只给了五妹妹身边的翠袖,我要她那日想办法让小姐们去湖边放风筝,好把三妹妹引过去,有人在那里等着她。之中,我一直都在院子里坐着,反正出了什么事,大家都可以证明我不在场。姨娘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父亲不信,可以问问母亲、三妹妹、五妹妹,那日提议放风筝的人是不是翠袖?姨娘是不是一直劝母亲不要让小姐们去放风筝?如果父亲还不信,可以去我院子里那棵杏花树下看看,那里埋着我买凶杀人的五十两黄金。还有,那天我偷偷去找四弟时,是申时三刻,穿的是件杏黄衫子,四弟屋子里的小丫鬟大概也看见了的。”

他说得头头是道,蔡国栋目瞪口呆,仿佛从来就不曾认识过这个儿子。

四姨娘已经完全相信蔡光正的说辞,疯虎一般扑上去,使劲儿搧了他两个耳光,厉声骂道:“我打死你这个恶毒的东西!他才四岁,他是你的亲弟弟啊!他有什么错?他哪里对不起你?”

蔡光正偏着头,垂着眼,淡而冷漠地说:“姨娘快别这么说,他可不是我的亲弟弟。他又不是和我一个亲娘生的,和我隔着肚皮呢。你日日想方设法地算计我亲娘,害得她满腹委屈却没处说,他将来还要和我分家产,留着他早晚也是个祸害!”

话音未落,蔡国栋已经暴跳而起,随手抓了瓶子里插着的鸡毛掸疯了似的,朝蔡光正劈头盖脸地打下去,边打边吼:“畜牲!你这个畜牲!我怎会生养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打死你,打死你!”

说得就和真的一样!明菲相信蔡光正一定早就想好,做了打算的,他说有的必然就有,就算是蔡国栋立刻去查,也一定会查出一个再真实不过的真相来。他还怕蔡国栋不信,故意激怒蔡国栋,又上了一层保险。

蔡国栋的手越下越狠,陈氏尖叫起来,扑上去抢蔡国栋的鸡毛掸:“老爷,不能再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先问清楚再说不好吗?余妈妈,你快请了韩总管去看看啊,二公子说的这些肯定都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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