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三妹妹,你还是小心一点的好。这狗怪吓人的。”李碧手里攥着本书从窗子里探出头来,担忧地看着明菲:“你养在你那院子里,要是它不听话的时候,一屋子的女人,谁能帮你制服它?”

龚远和很生气:“关你什么事?你想得到的我就想不到?”他哗啦啦地抖动着手里的铁链,“看看这是什么?有这个拴着,它挣不脱!”

李碧毫不退让:“三妹妹还只是个小姑娘,你让她站到这狗身边来比比,她比这狗高了多少?”他快步走出来,严肃地说:“你这条狗,就连我都不敢保证我能拉得住,你怎么会想到把它交给三妹妹来养?我们若是被它咬了一口最多就是添个疤,可三妹妹若是……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龚远和真的发怒了:“我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吗?好你个李碧,你帮不上我的忙也就算了,干嘛来坏我的事,破坏追风的名声?它很乖很懂事的。”

李碧笑了:“你是它的主人,自然觉得它又乖巧又懂事,但对别人来说,可不是那么一回事。它只不过是个畜牲而已,能懂得什么?”

蔡光庭也不劝解,就笑眯眯地立在一旁看他二人争执。

龚远和沉了脸,转脸看着明菲,严肃而认真地道:“三妹妹,你相不相信我?”

此时他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色,玉白的脸上也因为愤怒和焦急微微泛起了粉红色,倒显得像个男子汉了。明菲看着他笑:“几位哥哥我都是很相信的,都是为了我好嘛。”两不得罪。

龚远和似乎是铁了心一定要赖定她了,“你若是相信我就过来站到我身边,我让追风认识你。看看它是不是像某些人说的一样,是个什么也不懂的畜牲,不分青红皂白的就乱咬人。”眼睛是瞅着李碧的,表情却是异常自信的。

不是她不相信龚远和,而是这狗实在是太吓人了。明菲天人交战很久,最终干笑着走过去,腿脚发软地站在离追风两尺远的地方。

龚远和见她走过来,表情稍微要柔和了些,对着她招手:“再过来一点,到我身边来。”

见明菲真的又提脚往龚远和身边去,李碧紧张地握紧了手里的书看向蔡光庭,蔡光庭笑着摇头:“追风没那么吓人。”

明菲依言站到龚远和身边,软手软脚地看着追风那颗硕大的头,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距离是那样的近,追风好奇地打量着明菲,嘴里呼出的气息似乎都能吹到她的脸上,它突然动了动,明菲立刻吓得一小跳跳到了龚远和的身后,揪住了他的袖子。

“别怕。”龚远和轻轻拍拍追风的头,低声说了几句,追风乖乖地伏在了地上,垂下了头。龚远和把明菲拉出来,拉她的手给追风嗅闻,又让她去摸追风的头:“轻轻地摸它,喊它的名字,语气轻柔地和它说话,看着它,但不要看它的眼睛。它的脾气不错,轻易不会发怒。”

这个明菲知道,训狗准则之一,永远不要正视它的眼睛。她尽量释放出善意,学着龚远和一样地抚摸追风的大脑袋,低声和它说话。追风看着她,一动不动,倒理不理的,但看得出,它很放松,眼里的警惕也被懒洋洋的神色所代替。

它不讨厌她,看来也不是那么难。明菲松了一口气,问龚远和:“我什么时候可以喂它吃东西?”这种大狗,一般不会轻易接受陌生人的喂食,什么时候愿意吃她喂的东西了,也就算是开始信任她了。

龚远和想了想,道:“先处着看看吧。”然后得意地望着李碧做了个鬼脸:“怎样?三妹妹有没有被它咬?”

李碧摇摇头:“我觉得还是应该小心一点的好。”

龚远和甩了个朽木不可雕的表情给他,回过头对着明菲笑:“我都替你想好了。我天天带它过来,你有空就过来陪它说话。我算着到我要走的时候,你们也就熟悉了。你不必把它放在你的院子里养,另外寻个小院子给它,我派专人照顾,你每天去看它一回,陪陪它就行。若是我回来,或者在京城安定下来,很快就会派人来接它的。”

明菲一一应了,明玉在一旁看着也跃跃欲试:“龚大哥哥,也让我摸摸追风呗?”

龚远和笑起来:“小明玉胆子还不小!过来!”

明玉把手放在追风的大脑袋上摩裟着,张着嘴满足地呵呵傻笑。金砂和喜福警惕而小心地站在安全的距离内围着追风打转,喜福试探地对着追风发出几声吠叫。追风很高傲地抬着眼睛,看也不看这两条小狗一眼,气势尽显。

李碧有些不赞同这两个表妹的大胆举动,女孩子么,养养小猫小狗看着挺温柔活泼的,但要是整日和这种臭烘烘,呲牙咧嘴的凶恶大狗为伍,看着怎么都是奇怪的。

蔡光庭却道:“我宁愿她们胆子大一些,勇敢一些,也不愿意她们娇滴滴的,遇到事情只会害怕,只会哭。”这是有前车之鉴的。如果张氏能够狠辣一点,胆子大一点,勇敢一点,就不会落到那个地步。就算不能像陈氏那样聪明狡猾,最起码也要能自保吧?能有勇气面对困难吧?

明菲在一旁听着二人的对话,暗想李碧看来不喜欢太过独立勇敢的女孩子,而是喜欢小鸟依人一般的女孩子。她似乎和这小鸟依人离得很远很远。

时光匆匆,转眼就到了蔡光庭等人离家上京的时候,头一天龚远和就把追风送了过来,随行的还有两个身高体壮的小厮,听说是平时专门负责照顾这狗的。明菲命人将他们带到外院的一个小院子里住下,每日去看追风一回,陪它一个时辰,给它喂喂食,带着它在小院子溜溜弯。追风换了新环境,几天不见龚远和,蔫吧了一久,慢慢儿地也就和明菲、明玉熟悉了起来。只是蔡家的其他人,仍然不要想靠近它的地盘。

第95章 议亲

来年三月的时候,蔡光庭等人不出意外地考上了庶吉士,留在了京城。但是蔡光仪却连个秀才都没考上,蔡国栋恨铁不成钢,噼里啪啦骂了蔡光仪一顿。蔡光仪一言不发,老老实实地垂着手任由他发作。

蔡国栋看着蔡光仪那木登登的模样不由有些泄气,想起比他聪明许多的蔡光正和还在乡下的二姨娘和明姿,心里更是觉得烦,挥挥手让他下去。

已经快要生产的陈氏在一旁冷眼瞧着,笑道:“老爷不要心急,光仪还小。功名路上哪是人人都能有你和光庭他们几个那般走得顺当的?虽是父子,但光仪也大了,没考上他心里本就难过,你这样一说,他岂不是更伤心?有话好好说,岂不是更好?”当初蔡光正和蔡光仪一道去考,不也没考上?怎么不见他发这么大的火?是年龄大了,儿子没出息知道着急了吧?

蔡国栋没好气地道:“小?他哥哥一次就考上了,他呢?他要考到什么时候?考到二三十岁?我要是再不狠狠地说说他,他更是不知怎么个懒惰法!”

陈氏道:“考到五六十的尚且还有,考到二三十岁实属平常。这孩子是个聪明的,只要他刻苦上进,总有一日能考上。你这样,会伤感情的。”

陈氏不说后面这一句还好,说了后面这一句,蔡国栋暴跳如雷:“我是他老子!生他养他供他读书,希望他成才说他两句就伤感情了?老子管教儿子,天经地义!我对光庭不是一样的骂?怎么就没听他说过什么?”似乎蔡光庭就是他骂得凶才成才的。

陈氏笑着起身:“得,是妾身说错了话,老爷就当妾身没说过这话。”说着让玉盘和余婆子扶了,自往院子里去了。自从那次她被蔡国栋气得“肚子疼”之后,她对他基本还保持着亲热和尊敬,但每当意见相左的时候,她就往往采用这一招,蔡国栋却也没能把她怎样。

蔡国栋碰了个软钉子,却是越想越急。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四个儿子,蔡光庭算是成才了,蔡光正废了,蔡光仪是庶子,要是不能走仕途,将来可怎么办?还有一个蔡光耀,更是还小。等等,还有三个女儿,陈氏肚子里还揣着一个不知男女的小家伙,统统都还没议亲,要是哪天他突然……这一大家子可怎么办?

得先把年龄差不多的几个孩子的事儿给定下才行,蔡国栋越想越急,也顾不上还在和陈氏生闷气,跳起来就去寻陈氏。暮云见他着急上火的样子,忙跟了出去:“老爷您要去哪里?”

蔡国栋也不理她,急匆匆地跑到门口往院子里一瞧,陈氏不在,便问那看门的婆子:“夫人往哪里去了?”

那婆子道:“夫人去鸿翠苑了,说是要去看看小姐们。”

蔡国栋算了一下,此时正是家里的女孩子们正在鸿翠苑学规矩的时间,正好他从来也没去看过,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去看看女孩子们学得怎样了。于是便信步而去。

到得鸿翠苑,鸿翠苑中鸟语花香,一派大好春光,他心里却又想起了二姨娘居住在这里的那段时光,不由脚步一滞,神色也有些恍然。正在沉思间,忽见玉盘急匆匆地从里面走出来,见着他一脸的惊喜:“老爷,夫人正遣了奴婢去请您。”

蔡国栋道:“有什么事?”

玉盘小声道:“魏妈妈突然要走了。抚鸣的陈参政夫人来信,说是表小姐马上就要满五岁,该学规矩了,过些天就要把人接走。魏妈妈说,她来咱们家一年多的时间,承蒙您和夫人照顾,如今要走了,想请您和夫人一道去看看,小姐们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果然被陈氏给猜中了,陈氏的这个大伯母,果然就是见不得别人比她好。蔡国栋此时最关心的,就是女儿被教导成什么样子了,该学的都学到没有。明玉还小,前途尚且不急,但明菲、明姿却可以议亲了,至于明珮,也该看着点了。

蔡国栋进了屋子,只见魏妈妈和陈氏坐在上手,明菲姐妹三人和陈莹一道坐在下手,大家的神色都有些难过。

魏妈妈给蔡国栋行了礼,吩咐女孩子们一一上前,把自己这段时间所学的东西都展示一下,又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趁着她收拾行李的这几天提出来,她好再教教。

蔡国栋明白魏妈妈其实也就是想告诉他们,她没白拿蔡家的钱而已。当下就表示不必看了,这学规矩礼仪,在平时就能看得出效果来,几个女孩子无论是待人接物,言谈举止都有了长足的进步,他和陈氏都很满意。又表达了一番惋惜之意,让陈氏一定要重谢魏妈妈。

魏妈妈也就顺势夸了蔡家的女孩子们一通,算是宾主尽欢。

出了鸿翠苑,陈氏很是有些恼怒,女孩子们却都喜笑颜开,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明玉。

蔡国栋见陈氏因为几个女儿的事和自己的大伯母生气,心中有些感动,亲自扶了陈氏散步,劝解她道:“不是早在意料之中的事情吗?你和她置什么气?当心别气坏了身子。欢欢喜喜地把魏妈妈送过去,再带些好礼去答谢她。不管怎样,这一年中孩子们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陈氏难得见他如此体贴,又听玉盘说是在外面遇见他的,便猜着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找她。当下委屈地道:“能不难过吗?说好两年的,穗姐儿还没满五岁,可咱们这几个孩子却是不小了,她这是故意拆台,见不得咱们蔡家比她家好。就算是嫌弃我是个庶出的,这几个女孩子不是我生的,她也该看在莹姐儿的份上留点情面。老爷,妾身实在是想让咱们家的女孩子个个儿站出去人家都说好,比妾身强上几十倍最好。”

一口一个咱们蔡家,又暴露出的自己弱点和软处,蔡国栋看着陈氏因为怀孕显得有些浮肿,越发不好看的脸,反而觉得她比平时还要顺眼一些,这大抵就是因为陈氏刚好说到了他心坎里的缘故。

蔡国栋安慰道:“咱们不和她一般见识,好好儿地把孩子生下最好。”接着提起了给几个孩子议亲的事,“光庭不小了,这次也算考得不错,我想着是不是该给他寻个合适的人家了?他的事儿定下来,下面几个孩子的事才好定下来。”

陈氏一愣神,脱口而出:“这么急?”这事儿她和蔡光庭可是有协议的。

蔡国栋又有些生气她为什么不把孩子们的终身大事放在心上,当下语气就有些不好:“还急?他已经十六七的人了,我的同僚像我这个年龄的,已经当祖父了。”

陈氏赶紧道:“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妾身的意思是,他已经是庶吉士了,咱们该好好给他选个人家,这长媳,可不能急。”

蔡国栋也明白陈氏的意思,偏生还是急得很:“你先托人打听着,合适就可以定下了。”

陈氏虽不知道他突然这般着急上火的原因是因为他觉着他年龄大了,得赶紧把几个孩子的事情定下来才放心,但想着事出有因,便顺着他的话头试探:“那老爷心里可有合适的人选了?”

蔡国栋以前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没认真考虑,主要原因是他太忙,忙政事,忙家里,忙完公事忙私事。便道:“合适的人选我倒没有,就算知道家世,也不知人才人品如何,你经常和各府女眷来往的,可看到有什么合适的?要不然,你托你婶娘和你妹妹在京城帮着寻一寻?那里的女孩子家世见识都比水城府这里的更胜一筹。”

陈氏想起她嫂子劝她的那个话,心想要是真的来了个世家大族的女子,不服她的管教,处处压着她,她和孩子也没好日子过,便有些不想在京城里寻。可话却不能这么说,只道:“水城府好的女孩子不少,就算这里的不合适,也还有抚鸣的,最主要的是这两边的人都知根知底。京城的女孩子们家世不错的虽然更多,只怕眼界也更高,一般点的人家,又委屈了光庭。”意思是蔡国栋的官职不高不低的,家底也不丰厚,高不成低不就,没可能找到那么令人满意的。

蔡国栋却道:“别管这些,你先托人打听着,到时候再说。我虽然官职不高,可光庭有出息。他小小年纪就成了庶吉士,将来前程可好着呢。”大丰的有个惯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庶吉士升迁极快,将来蔡光庭前途可是一片光明呢。

陈氏听他这意思,是铁了心一定要给蔡光庭攀个好人家了。便笑着应了,借口要去给京城里的婶娘和妹妹写信,立刻回了正房,寻了个机会把这事儿透给明菲知道。

明菲也就顺着陈氏的意思写了信给蔡光庭。在明菲的心中,未来嫂子出身怎样并不重要,关键是人品好,蔡光庭喜欢,和蔡光庭合得来。

余婆子和陈氏又商量:“大公子的事儿一定下来,接着就是三公子、三小姐、四小姐的,都该访着点了。”

第96章 被咬(一)

且不说陈氏在那里搜肠刮肚地考虑给蔡家几个儿女寻个什么样的人家,明菲在春光明媚的三月末接到了袁翰林家的袁枚儿邀请她去赏紫牡丹的帖子。

她们是第一次去袁家。袁家坐落在水城府东南角,府邸不小,占了半条街,还在街上就可以看见院子里荫郁高大的树木枝叶从院墙里探出来,可见是百年老宅。

明菲姐妹三人的马车从袁家的侧门进了外院,在垂花门外停下来,几个穿着体面的婆子丫鬟在垂花门口接着了,笑嘻嘻地上前问好簇拥着去了花园里。

袁家的花园和蔡家的园子又有不同,精致婉约,小桥流水,九曲水廊,一步一景。明菲从前也是见识过几个有名的园林的,因此也没怎么被震撼住,明珮却是惊讶不已,小声同明菲道:“果真是京城里来的人家,看看这院子精致得……”她难得出门,自然是不知有这么漂亮的园子的。

明玉年纪小小,却极有气度,低声同明珮道:“五姐姐莫要这般大惊小怪的,当心被人笑话。”

明珮脸上一红,抿紧了嘴。

丫鬟婆子们领着姐妹三人走过两座青石小桥,又穿过一片林檎花林,在一条清澈的小溪边停了下来,那小溪边青草茵茵,溪水清澈透明,可以看到水底漂亮的五彩鹅卵石,水面上还偶尔飘来几片桃花,小溪上游是一座青竹搭成的小屋子,屋子外用白石砌了老大一个花坛,里面的牡丹开得正在热闹。不要说是明珮觉得漂亮,就是明菲也觉得清幽动人。

一个穿水红伴臂,白色长裙,容长脸的大丫鬟顺着小溪走下来,笑吟吟地朝明菲三人行了个礼,道:“我家孙小姐陪着龚大小姐换衣服去了,吩咐奴婢在此迎候几位小姐,还请几位小姐勿怪。奴婢叫做红鸾,给几位小姐请安。”

明菲笑着同红鸾应对了几句,问她今日来的还有什么人家的女孩子,可都到齐了?袁枚儿最初瞧不起水城府的这群女孩子,可终究耐不住寂寞,慢慢儿地也就和这群女孩子交往起来。就算是女孩子们不是很喜欢她,但架不住家长们仰慕翰林清贵,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红鸾笑道:“还有就是龚家的、陈家的、刘家的,以及周同知家的小姐。除了龚家三位小姐来了,其余几家的都还没到。”

没来迟就好,明菲跟着红鸾进了青竹屋中,龚婧琪和龚妍碧两个人正歪坐在窗下的青竹椅上小声说闲话,表情促狭,神秘兮兮的。

听见脚步声,二人回过头来。龚婧琪好久不见明菲,笑吟吟地迎上去:“三妹妹,好久没看见你了。社日的时候也不见你出来走动,我姐姐本想约了你一同去看社火的,但母亲说,婶娘身体不便,你要在家打理家事,定然没有时间,所以就没给你下帖子。想去你家寻你玩儿,也是怕打扰了婶娘。”

自从龚远和出了那事,陈氏有了身孕,又与蔡国栋生气,很不乐意为他社交出力之后,两家走动果然是要稀疏了许多,就连过年的时候,龚二夫人也只是随意露露脸,年礼虽仍然丰厚,态度却是不远不近。

明菲也曾猜测过,龚二夫人大概是因为蔡家同龚远和走得太近心中有疙瘩的缘故。不过陈氏倒是胸有成竹的,说龚二夫人别扭一段时间后,还会贴上来的。还教导明菲:“只有无欲才能刚硬,她对我们有所求,心中再不满意,也会贴上来。”

相比较龚婧琪的热情,龚妍碧却是矜持得多。不过问声好,一个淡淡的微笑而已。

几个女孩子随意坐下,品茶谈花,倒也相处得融洽。不多时刘婉娘和刘慧娘、陈莹也来了,龚婧琪和刘婉娘是天生的一对冤家,没好好说上几句话,刘婉娘又被她弄的眼眶红红。

陈莹笑道:“你们趁着慧娘姐姐还在的时候,可劲儿地闹腾,以后慧娘姐姐不和咱们一处了,就是想看也看不着。”

刘婉娘顿时收住了声,沉默地看着刘慧娘。龚婧琪大剌剌地道:“这是怎么回事?慧娘姐姐为何不和咱们一处了?慧娘姐姐要去哪里?”

刘慧娘红了脸,神色有些郁郁,嘴硬道:“我能去哪里?就在家中呗。”

“你们不知道么?慧娘姐姐六月就要嫁去通州了,这次刘夫人本不让她出门,还是我央求母亲去说了情,她才能来和我们一处玩耍的。”穿着茜红春裙的袁枚儿拉着龚婧瑜的手笑嘻嘻地走进来,放出一个令在座女孩子们都惊讶的消息。

明菲问刘慧娘:“过年时见着你,也没听说。怎么这般突然?”

袁枚儿道:“慧娘姐姐年龄不小了,实属平常。不告诉你们,那自然是因为害羞。”又拍了拍龚婧瑜的手:“婧瑜姐姐也是定的明年春天,到时候我们这班姐妹可算是要散伙了。”

龚婧瑜害羞地捏住袁枚儿的脸:“臭丫头,我叫你有事没事总埋汰我。”

袁枚儿笑着靠在她身上:“难道竟然不许我说真话么?”二人的神态很是亲密。

龚婧瑜的婚事明菲也是知道的,就是当初陈氏在京城里帮着找的那户人家。本来那家人的意思是定在今年秋天的,但因为龚二夫人起心一定要给龚婧瑜备一份体面嫁妆,有些东西寻了几年都觉得不满意,特特要求推迟到来年春天。

只是明菲不知道,曾经互相看不顺眼的龚婧瑜和袁枚儿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样亲热要好了。看袁枚儿对待龚家姐妹的样子,竟然还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与众不同的亲昵在里面。

几人正在说笑间,周同知家的小姐周清也匆匆赶了来。周清约莫是十三、四岁的样子,长相中平,却是格外爽利大方的一个人,明菲与她见过几次面,与她相处得极愉快,因此见她进来先就出声同她打招呼。

周清笑着同众人见过礼,笑着问明菲:“怎么不见你们把喜福和金砂带了来?我最最喜欢金砂了。”一句不经意的话就把话题转到了狗的身上去。

明菲笑道:“带着狗儿出门多麻烦啊,袁姐姐家这么漂亮的园子,没得给那两个小东西给糟蹋了。”

一直不吭气的龚妍碧突然冒出了一句:“说起来我一直挺佩服明菲的,我哥哥把追风托付给你,你竟然也就真敢养。胆子可真大。那狗虽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但我们平时就根本不敢靠近半步,可你不但敢养,还养得这么好,真是难得。”

除了陈莹、龚家姐妹以外,在座的人并没有几个知道龚远和拿了追风给明菲养的事情。明菲也下意识地并没有在其他场合提起过追风的事。而今天龚妍碧竟然是有意要将这件事告诉别人的样子。

龚妍碧这样一说,其他几个女孩子统统都惊讶地追问明菲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怎样的一条狗?周清还说:“我去了你们家几次,你都没和我说过有这样一条狗,真不够意思。”

龚妍碧笑眯眯地把追风的事详细说了一遍,比如珍贵难得,小狗的时候就花了五百两银子,凶狠有力,咬伤过谁谁啦,又如何受龚远和宠爱宝贝,轻易不给人碰啦等等。她越说得多,袁枚儿的脸色就越难看,几次狠狠地将明菲从头到脚地打量了好几回。刘慧娘也悄悄看了明菲好几回。

明菲看到龚婧瑜不悦地看了龚妍碧一眼,似乎是想阻止龚妍碧,龚妍碧却是有意识地避开龚婧瑜的眼神,还兴高采烈地拉着龚婧琪一起讲。

龚婧琪是个爱耍嘴皮子的,自然格外夸张地跟着一起起哄:“明菲的胆子可真大,也难怪我哥哥敢把追风托付给你。”

袁枚儿笑道:“龚大哥哥对明菲妹妹可真是好,光是狗就送了这么多条,还条条都是难得的品种,三条狗加在一起,只怕也要值一两千两银子的吧?”

陈莹皱起了眉头。

明菲再迟钝,也知道龚妍碧在耍花样,而她却是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得罪龚妍碧了,而袁枚儿的态度也值得人深思,这中间又有什么弯弯道道?

但不管怎样,看她们的这个态度,总不是一件好事。虽然只是一群小姑娘,但不能以现代人的观点去衡量她们,她们的花花肠子一点也不少。

明菲立刻作出了反击:“让各位姐妹见笑了,可能是因为我从前在乡下养过狗的缘故,我胆子的确要大一些,我也喜欢狗。不过我却是不知道这狗竟然这么值钱,当初我也不敢要,特特问过我母亲,我母亲也曾和龚家伯母提起,龚家伯母却说,小孩子的玩意儿,只要我喜欢就给我,我这才敢收下。至于金砂,那却是龚大哥看在我哥哥的面子上送给明玉的,我可不敢说是我的,不然明玉可要跟我急了。追风吗?那分明是送给我哥哥的啊,只是我哥哥去了京城,不得不让我帮他养着罢了。”把她自己撇得干干净净,都和她没关系。包括喜福,她都只认为是龚二夫人的人情。

“追风送给蔡大哥了吗?”龚妍碧拿扇子掩着嘴笑:“我怎么听我哥哥身边的小厮说,只是请托你代为照顾,过些日子就要接走的呢?”还佯作亲热地那扇子拍着明菲的肩头:“都是这几个人,你就别不好意思了。”

女孩子们都齐刷刷地看向明菲,眼里的意味不明。

这什么和什么啊?果然是咬人的狗不叫。明菲看着龚妍碧,微微笑了。

第97章 被咬(二)

龚家的人还不知道,龚远和是不可能把追风接去京城的了。他现在做了庶吉士,和蔡光庭、李碧三人一同住在朝廷提供的地方,吃住统一,每日清晨就要去庶常馆学习,到了申时才能离开,不得迟到,不得早退,要交作业还要定期应付考试,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受到惩罚。

这样的情况下,从前那种纨绔子弟斗鸡走狗的悠闲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再说,路途遥远,追风又是这样的情形,就算他想,他不怕花钱,也要考虑途中可能产生的各种麻烦。因此蔡光庭早就来信说过,追风暂时就由明菲养着了。

“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明菲坦然自若地对着龚妍碧一笑,“龚大哥哥的确是把追风送给了我哥哥。若只是代为照顾,你们家中那么多兄弟姐妹,谁不能养?就算是你们都不喜欢狗,也还有那惯常伺候的下人,你们家不是还有个专门养狗的庄子么?”她就不信龚妍碧敢说,因为龚远和不相信龚家的其他人,所以才会托请她这个外人。

龚妍碧一时之间果然找不到话可以反驳。

明菲又笑着同周清道:“你也莫怪我。不是我舍不得给你看,而是那狗太凶了,我站着也没比它高多少。我那是没有办法的苦,我三哥从来不喜欢猫狗之类的,家中除我之外再没合适的人,不得不勉强答应我哥哥罢了。”

袁枚儿闻言,上下打量了明菲一通,明菲虽然五官长得美丽,然而形容尚小,身量果然是偏瘦小,怎么看都还是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一枚。再看看周围的小姐们,除了明菲的两个妹妹以外,谁都比她更有少女的风韵。

龚妍碧想想又不甘心地道:“真的是这样的啊?为什么我听说哥哥要派人把追风接去京城呢。”

明菲越发惊讶:“真的吗?难道龚大哥哥后悔了?他不像那样说话不算话的人啊?你一定弄错了。再说了……”她拖长了声音,“我哥哥来信讲,所有庶吉士都统一吃住,住的地方很狭窄,他没法子只好和小厮挤在一间屋子中,多有不便。这种情况下怎会有地方养狗呢?难道说龚大哥哥没和我哥哥他们住在一起?是不是可以在外租住的啊?如果是这样,我回去就给哥哥写信,让他也到外面租院子去住。”

多亏她和蔡光庭感情好,蔡光庭爱和她说这些,也多亏家中有个也做过庶吉士的蔡国栋和出身官宦世家的陈氏,也多亏她本着多知道点东西不会吃亏的想法,才能把这一套弄得清清楚楚。

龚妍碧作为家中的庶女,与龚远和又不亲近,哪里知道这些事情?自是被明菲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明菲仍然一脸真诚地追问她:“妍碧姐姐是听谁说的?是不是真的?在外租住不会有影响的吧?”

袁枚儿的脸上带了几分自得,指点明菲道:“你这信别写了。庶吉士都是由朝廷统一供给食宿的,当初我堂兄考上后,就算是家住京城,也是住在里面的,只有逢年过节放假的时候才回家,怎可能在外单独居住?”

明珮此时和明菲是站在同一战线的,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龚妍碧说:“妍碧姐姐,你们家这个小厮可真糊涂,就算是要骗人玩儿,也该仔细想想合理不合理啊。”

众人一听,俱都无声的笑了。那小厮糊涂,龚妍碧就更糊涂。不过她这样揪着明菲不放,是何道理?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想法,只是都没做出来。

周清悄悄问明菲:“你是不是得罪过她?我怎么瞅着她似乎是不怀好意的样子?”

明菲苦笑:“我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巴不得人家别来惹我,恨不得所有人都喜欢我,又怎会去招惹她?再说了,她也没什么值得我招惹的。”

一个是正四品知府的嫡女,一个是从四品布政使司参议的庶女,的确不搭调,更没什么冲突。周清点头道:“那便是她无理取闹了。想来是见不惯你和明玉得了喜福和金砂吧。她是龚家的小姐都没有,偏偏你和明玉得了,心中不好过,想不通也是有的。”她所能想出的唯一原因也只有这个了。

明菲却不这样认为。龚妍碧作为龚家的庶女,每次龚婧瑜、龚婧琪姐妹二人出门做客,她几乎能每次都不落,这说明她根本就不是一个笨蛋,也不是一个因为一小点事情就敢公然发作,刁难别人的人。

只不过她不可能和周清分析这个,明菲笑着默认了周清的说法,只分外关注龚家三姐妹和袁枚儿的互动。龚婧琪看不出什么不对劲来,龚婧瑜却是反复看了龚妍碧几次,脸色不悦却没有什么阻止的意思。袁枚儿的目光在扫过龚妍碧的时候,眼里总带了几分不屑和愤恨。

明菲暗自好笑,看来龚妍碧这次的行为很不讨袁枚儿的喜欢,甚至似乎得罪袁枚儿了。她这里还没高兴多久,又接到袁枚儿不善的目光,不由心头直打鼓。

果不其然,袁枚儿寻了个空档,不急不缓地道:“说起今年的春闱,咱们这里可算是成就一段佳话了。人家都说蔡大哥哥和龚大哥哥英雄出少年,一处长大,一处进学,一处考取,又一处成了庶吉士,将来肯定也是前程似锦的。”

龚婧琪笑道:“你们说掉了一个人,李碧。就是明菲的表哥,同样很年轻啊,也是考上了的。”

袁枚儿道:“我听说,在他们进京赴考之时,都是在你们家里一处读书的?想来他们的感情很好吧?”

不等明菲回答,龚妍碧竟然不怕死地又抖出一通事情来:“我哥哥那时候天天在你们家读书,就连饭也是在你们家里吃的。听说饭菜都是明菲准备的。我哥哥天天夸她虽然年幼,却在厨艺上格外有天赋,做出来的东西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养刁了他的嘴,回家他就骂厨子,惹得我们家的厨子嚷嚷着要辞工呢。”

周清讶异道:“有这回事?我听说你们家的厨子有好几个,天南地北的都有,怎会被明菲一个小丫头给打败?我不信。不然改天明菲做点东西来我们尝尝?”

明菲笑道:“哪里是我做的?难怪人家说一句话从不同的人嘴里出来样子就不同。传到第三个人的嘴里时就变了样。不过是我母亲心疼我哥哥和表哥读书辛苦,刻意交代家中厨娘精心准备饮食,又不放心,让我去盯着罢了。也没见我哥哥和表哥说有多好吃,偏龚大哥哥就说好。可见是隔锅香罢了。”

可惜她的太极打得不成功,终究是惹恼了某些人。

袁枚儿又提起了蔡家的一桩丑事:“听说那次你们家的仆人和山贼勾结,想绑架你弟弟讹钱,还是龚大哥哥刚好撞破,出手相助才没出事的?”

明菲的眉脚抽了抽,今天真是诸事不宜,莫名其妙招惹了两个疯子婆,她原本就不该出门来着。心中纵然恼怒,却不得不摆出天真灿烂的笑容来:“是呀,这事儿大家都知道,那几个恶贼被曝尸三日,我母亲还去了龚家谢谢龚大哥哥呢。”

袁枚儿道:“这山贼可真是够蠢的,这水城府中有钱人家多的是,他绑谁家的不好,偏生要去绑朝廷命官家的,这不是上赶着送命吗?你们家的家仆也真是没良心,竟然敢背主。要是我们家,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又笑着说起了一个故事,说的是一户人家失德,导致下人心中怀恨,刻意报复的故事。又点评了一番,说的无非就是这户人家若是行善积德就不会招致这种事,又或者家风严谨,也不会招惹这事。

众人都明白袁枚儿的意有所指,只不过平时也没谁和明菲姐妹三人有仇怨,都有些同情明菲姐妹三人。陈莹更是因为涉及到她的姑母,脸色也难看起来。

既然对方赤裸裸的挑衅,自己也不必示弱。明菲也笑道:“说起讲故事,我也有个故事要说。”于是说起了前朝一个有名的侠义之人,施恩不成反招怨恨,被人忘恩负义打击报复的事。

说完以后,明菲笑道:“所以说,袁姐姐!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世上多的是忘恩负义,恩怨不明的小人。这件事情对于我们家的人来说就和梦魇一般,我小弟弟又惊又吓,养了很久的病才养好,所以我们都不喜欢听别人提起这件事。多亏大家都是仁慈有礼的,很注意照顾我们的心情。

可这世上总有那等狠毒刻薄的小人,把它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说,还加上一些小人的妄自猜测,真真是可恶!虽然家父家母平时常常教导我们兄妹,为人要谦和有礼,仁慈善良,最忌幸灾乐祸,传人是非,更不可口出恶言,行为无状,可我还是要说,这等小人就该被人鄙视!被人所不齿!”

说完以后笑眯眯地看着袁枚儿:“袁姐姐,你是从京城里来,又是翰林家的小姐,见多识广,学识做人都比我更胜一筹,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这种人,该不该打她大耳刮子,教教她什么是修养,什么是做人的根本?”

袁枚儿的脸色的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实在熬不住,跳将起来指着明菲道:“你,你实在欺人太甚!”

“袁姐姐怎么这样说?我们是好姐妹,正在探讨这做人修养的问题,怎会扯到这个欺人太甚上来?要是小妹哪里得罪了姐姐,小妹给你赔不是。”明菲淡淡一笑,将袁枚儿戳到面前的手指轻轻按下去:“姐姐这个动作不好看,魏妈妈曾经教导过我,女子最忌指手画脚,面目狰狞,那样十分的风姿也去了七分,实在是大忌。”

她已经做好准备,大不了从此不和袁枚儿来往就是了。这事儿不管传到何处,也许会有人说她太过厉害,但总不会认为是她挑起事端,无理取闹。

明珮和明玉早就看不过眼,明珮笑着同明玉道:“多亏母亲给我们请了魏妈妈来,我才知道好多事情是做不得的。一个人的言行举止无意之中就暴露了德行修养。”

明玉道:“是呀,看来咱们平时还得加强修养才是。免得日后举止失当,被人笑话,不止丢了咱们自己的脸,还丢了家里的脸。”

她姐妹三人一唱一和,却是前所未有的和谐。周清和陈莹都捧着茶杯把头低下去,借机掩住脸上的笑意。

袁枚儿气得发抖,想发作吧,可不正好就落了她没修养的口实?不发作呢,她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只得睁圆了眼睛,死死瞪着明菲,眼泪在眼睛里转悠,嘴唇咬得煞白,却硬生生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再看明菲,怡然自得地摇着一把杏黄色的绢扇,笑得忒般可恶可恨。

袁枚儿的尴尬难堪被众人落在眼里,有那想打圆场,息事宁人的,却鉴于这气压实在太低,袁枚儿又是那种性格,谁沾上谁倒霉,便都沉默不语。

明菲心中的恶气出了一半,还剩一半没发作,转而看向龚妍碧,笑眯眯地携了她的手,亲热的道:“妍碧姐姐,我知道你一向和我要好,心疼我,向着我,凡事总喜欢高抬我几句,就生怕别人认不得我好。可妹妹年幼,才能有限,以后你还是别夸我了,省得被真正能干的姐姐们知道后笑话我,反而不美。妹妹记着你的好就是了。”

龚妍碧张了张嘴,无奈地敷衍道:“你本来就好。”话音才落,袁枚儿就狠狠瞪了她一眼,从此龚妍碧沦为袁枚儿最不爽的人之一。

忽听外面有人“扑哧”一声笑,袁枚儿可算是找到发泄的地方了,“呼”地一下冲到窗子边,怒吼道:“是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祟的?一点规矩都没有!给我滚出来!来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不懂规矩的狗奴才在那里?”一边吼,一边趁机偷偷用袖子把就要控制不住的眼泪擦了。

听见袁枚儿这样叫喊,众人都把目光投向窗外。青竹屋本来就是建来赏花的,窗子建得又大又矮,众人坐着就可以把外面的风光一览无余。

只见盛开的牡丹花丛中,慢吞吞地站起一个十七八岁的瘦弱少年来,穿着一身宝蓝色的交领衫子,头上只用一根白玉素簪绾着,中等身高,皮肤白得有些透明,眉毛淡淡的,眼睛不大却很有神,脸上带了和煦的微笑看着众人:“各位妹妹好。”特意多看了明菲两眼。

众人都不认识这个少年,但看他这模样就算不是袁家的公子也该是袁家的亲戚,都有些尴尬地拿扇子掩了脸,或是侧开脸,虚虚行了个礼应付了事。

袁枚儿见是他,嚣张的气焰顿时去了大半,寒着脸道:“三哥,你怎么在这里?躲在花里面鬼鬼祟祟的,也不怕人家说你行止无状!”说着没好气地瞅了明菲一眼。

那少年笑道:“祖父想要一副牡丹图,我画到一半突然觉得有些不顺,想着这里的牡丹正好开了,便过来观摩观摩。没曾想你们都在这里,是我失礼了。”眉眼温柔地看着袁枚儿,“你又乱发脾气,也不怕客人们笑话。”

袁枚儿没好气地道:“看完了么?看完了就赶紧回去吧。你在这里我们大家都不自在。香茗呢?怎么没跟着你?”

一个生得齐齐整整的小厮赶紧从附近跑过来:“小姐,小的在这里。”

袁枚儿道:“你快扶了三公子回去,当心吹着凉风。要是又发热,小心吃板子!”

那少年却不忙走,反而笑着同众人道:“枚儿自小娇惯,说话行事难免失了分寸,还请各位妹妹多多包涵。”

众人都说不敢。

明菲听着这话仿佛是专门同她说的一般。想到那声笑,也不知这人在外面听了多久,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看到她怎么对付袁枚儿了。姑且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好歹知道替袁枚儿遮掩一下也还算不错。

那少年又遥遥同众人行了个礼,方踏着青草,顺着小溪慢慢儿的去了,那小厮几次要去扶他,都被他给推开。明菲便知此人定然有不足之症,最起码也是个病人。

有他打了这个岔,刚才的沉闷不愉快倒去了大半。龚婧瑜趁机问起袁枚儿:“这是你那位画画很出名的三哥?”

袁枚儿找回些许颜面,得意地道:“是呀,他画的画儿就连皇太后她老人家都夸过的。要不是他身体不好,祖父心疼他没让他读书科考,指不定早就是庶吉士了。”

龚婧琪道:“他身体不好?我看他不过是瘦了一点,我哥哥也瘦得什么似的,也没见他怎地啊?”

袁枚儿叹道:“他先天有些不足。若不是为了他,祖父也不会这么早就致仕,不就是贪图南方气候温暖好养病吗?”又高兴地笑起来:“不过也不算亏,他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

回到家中,明菲立刻去了正房,把今天遇到的事情说给陈氏听:“袁枚儿是被我得罪了,但我不想咽下那口气。她今日敢当着我的面这么笑话咱们家,改天还不知要怎么欺负我们呢。”

“你做得好。原本就不该放纵着她踩踏你们姐妹。”陈氏安慰明菲两句,沉吟片刻,交代余婆子:“你去打听打听,龚家和袁家这些日子是不是走得特别近?想做什么?”

第98章 生产

水城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要打听点什么事儿,也是很容易的。很快明菲就知道为什么龚家和袁家会是那样的情形了。

自从龚远和顺风顺水地考上庶吉士之后,他那点眠花宿柳的恶名被自家望子成龙的老爹定性为少不更事,偶尔糊涂,被教育过来以后还是前途光明的大好青年一枚。加上家资万贯,又是龚家长房长孙,没有兄弟姐妹,没有正经婆婆,当真是金光闪闪的女婿人选。

龚中素一门心思要为他精挑细选一个名门望族的女子做媳妇,本地人想攀附的固然不少,但也有人担心龚二夫人太过厉害,真正的那些世家大族,还不见得瞧得上他家。想来想去,他想到了袁翰林家。

翰林清贵,这个清,其实有点穷的意思在里面,贵,固然非翰林不入内阁,但能进入内阁的翰林又有几人?但好歹担着一个名头。袁家人丁单薄,唯有两儿一女,大儿子成亲没多久就夭亡了,只留下一个遗腹子,小儿子空有才名却功名不顺,三个孙子中,大的两个一个在京城做小京官儿,一个在偏远之地当小县令,剩下一个三孙子,虽有才名却也是个有名的病秧子。

袁老爷子致仕后,家道远不如从前,不说别的,光他那个有才名的三孙子,每日用的补药就要花去许多银两,再看看他画画要用的那些笔墨纸张,更是所费不少。但他们家最爱的就是烧银子行风雅之事,这样一来可就捉襟见肘了。

袁家爱面子却没有里子支撑,龚家有里子却没有面子,龚中素便想,若是能和这样一户人家结亲,各取所需,岂不是皆大欢喜?龚中素立刻寻了相熟的人去打探袁家的意思,结果袁家还真觉得龚远和不错。认为龚远和除了那件事情之外再没其他不好听的风评传出来,家中也没什么通房之类的,男孩子风流一点也不怎样,只要知错就改就行,最主要还是为人处世和前途。

但袁家虽然有了那点意思在里面,却不肯轻易松口,只说要孩子还小,还没定性,要再过段时间再说,其实也就是要观察考虑的意思。但私下里两家都加强了来往。

按说这样一门亲事对于两家来说,都是再合适不过,应该是尽力维护促成的。明菲看着龚婧瑜两姐妹同袁枚儿那种情形,也似乎都是有数而且欢喜的,可斜刺里冒出来的这个龚妍碧的行为就耐人寻味了。

不要说明菲和龚远和没有什么,就算是有,别家在未来儿媳嫂子面前只有拼命遮掩的,只怕生成什么误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哪里有龚妍碧这样几次三番拿出来说事的?仿佛就是要搞破坏的样子。

对!龚妍碧似乎就是要搞破坏。这个念头在明菲心中生了根,她把龚二夫人逼婚和龚远和上次逃到妓院的事一相联系,便知与袁家这门亲事,应当是龚中素自己的意思,龚二夫人根本不满意。

龚二夫人心中不满意,却不能公然反对,而且还要做出十二分愿意,支持的样子来。所以嫡女龚婧瑜才会和袁枚儿相处那样的亲热,龚妍碧这个什么都捏在嫡母手里的庶女才会来做那万人厌憎的出头鸟。

拿明菲的事来说道,并不是什么致命伤,但之后肯定还有其他动作。想来袁枚儿那样自命不凡,目中无人的心性,只要多方撩拨一番,她必然不肯接受这样一门亲事。

而龚妍碧之所以如此大胆,或许是因为心中有数,受了指使,为了讨好嫡母;也可能是因为受了胁迫,不得不为之。

但不管怎样,他们龚家的烂事为什么要牵扯上她?难道毁去一个小姑娘的清白名声很好玩儿吗?将来她顶着那个名声到哪里都要被人嘲笑的。明菲不由怒了。她绞着帕子去了陈氏处,想看看陈氏什么意思。总不成她都能想到的事儿,陈氏还想不到吧?就看陈氏愿不愿意为她出这个头了。

到了正房,陈氏正在窗下发呆,身边只有余婆子一人伺候。玉盘小声告诉明菲:“不知为什么,早上起来心情就很不好,三小姐看看能不能劝劝。”

陈氏听见声音回过头来,有些浮肿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明菲见她眉眼里全是倦意,眼眶下有着两个青印,心知是没有睡好。嫁给这样一个男人,摊上这么一群继子继女和小妾,是个人都会难受,都会觉得疲累。就要生产了,不知是男是女,不知能不能顺利过关,想来陈氏此刻一定很担忧吧?

不管什么事,让她安安心心平平安安生下这个孩子,跨过这个鬼门关才是大事。明菲想到此,就把想试探陈氏,撺掇陈氏为自己出气的那点心思去了。转而乖巧地露出一个笑容来,上前请了安,坐到陈氏身边的小杌子上,轻言细语地问陈氏:“母亲这几日感觉还好吗?小弟弟还乖吧?唐大夫有没有来请脉?”

陈氏挤出一个笑来:“还好。”接着就没了其他声息。

明菲有许多话想要安慰她,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反倒不好开口,只好道:“女儿想去清风观上上香。”她的目光扫过陈氏的肚子,“为您和小弟弟求平安。”

陈氏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兴趣不高地说:“想去就去吧。”

明菲不知道她到底遇上什么事了,又不好问,只好拿眼睛去看余婆子,余婆子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示意她稍后再说。

陈氏应该是很信迷信的,明菲想了想,从荷包里取出那个三角形的红布包来,放在陈氏面前的小桌上,轻声道:“母亲,这个守真子的平安符您带着吧。”

陈氏惊讶地看了明菲一眼,明菲只望着她笑。

陈氏犹豫了一下,道:“你还是收起来吧。”

明菲真诚地将那红布包推到她面前:“母亲,没有您就没有我们兄妹三人的今日,我愿意给您,您平安我们就平安。”她这话没有虚情假意,她不认为换一个继母就会比陈氏好。

余婆子倒是一点不客气,笑眯眯地拿起那红布包来:“三小姐的一片孝心,夫人不收反而不美。”手却在那红布包上暗自捏了捏。

明菲看得真切,借故告辞,自去安排当日的一些琐事不提。

到得下午,余婆子笑嘻嘻地来了:“不知三小姐准备什么时候出门?奴婢也好安排车马。”形态比早间又亲热了许多。

明菲忙请余婆子坐了,认真询问她陈氏的生活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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