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清虚目光微闪,看着宋道士的背影,提高声音道:“师父,你根本不会算命是不是?你是骗她的?不然为什么我总也学不会你这个本领?”

宋道士停下:“我最后一次回答你,每件事物存于世上都有它存在的道理,不论真假,只要让人相信,它就是真的。你知道你为什么学不会吗?因为你看不透,看不懂。你终究不是我辈之人,待我羽化后,你该去哪就赶紧去吧。”

“师父……”清虚无奈,这老头子,跟着他这么多年了,还是弄不清他的虚实。

宋道士仰天打了个呵欠:“老了,老了,不中用了,困死了。”一推门,进了里屋,不雅地往床上一倒,脚一伸,“乖徒儿,帮师父脱鞋子,师父的老腰弯不下去了。”

清虚走进去蹲下,握住他的脚,动作轻柔无比地替他将鞋小心脱下,靠着床边放整齐,再帮他把一双腿抬上床,揉捏了几下,叹了口气:“您好歹也脱了衣服再睡。”

宋道士舒服地哼哼几声,翻了个身,用背对着他,假装已经睡着了。

清虚无奈地替他将被子盖上,走到窗边寻了本书坐下,才一垂下眼,就看见青布鞋上那个鲜明的脚印。

薛亦青趴在车窗边,隔着窗纱贪婪地往外看着水城府热闹的街道,有气无力地道:“表嫂,老道士又要弄什么药给我吃?但愿不要太难吃。”不等明菲回答,她又笑颜如花,“罢了,罢了,良药苦口嘛,怎么可能有好吃的药?真要是有,还不得发大财了?”

明菲怜惜地拍拍她的手,“老道长开的药一般都不难吃。”

薛亦青一笑,笑容里带有三分明了,三分无奈。从小都是这样,家里的人想方设法地骗着她吃药,找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她吃,但结果还不是这样?其实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家里的人知道她体弱,什么都让着她,正好可以横行霸道!想到此,她快乐地捂着嘴笑起来。

快到龚家大门口时,薛亦青推了推明菲:“表嫂,你看他们在做什么?怎么这么多人?”

明菲看去,只见二房的大门口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大门台阶上正中设了一张香案,香炉里香烟缭绕,一身法衣的孙道姑戴着金冠,又烧黄表对天祷告,又持桃木剑起舞的。也不知在搞什么名堂。而自家大门口,王天保家的,老马等人站在台阶上看热闹正看得高兴。

薛亦青“呀”了一声,“这是在驱邪?今天咱们跟道家真有缘,先见了会看病的道士,又见着了会捉鬼转运的道姑。”

明菲皱皱眉头,让马车停靠在街边,一起看热闹。

孙道姑有模有样地比划了半日,终于郑重其事地请出一面八卦镜来,高高挂在了二房的大门正方。肃了神色,庄严地大声道:“魑魅魍魉绕道行,福禄寿喜财齐来!”

挂面镜子就啥都有了?好神奇!薛亦青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被娥妈妈谴责的目光一扫,立刻捂住了嘴。见明菲神色淡淡的,她终究忍不住凑在明菲耳边轻声道:“表嫂,你们家也应该挂一个,我表哥的官就越来越大了。”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你想害我被你表哥骂是吧?”明菲笑着轻轻打了她一下,命人将马车赶过去。

老马等人看见自家奶奶的马车来了,欢喜地喊了一声,“奶奶回来了,拆门槛。”众星捧月一般将明菲的车迎了进去,再无人去关注隔壁的驱邪转运大会。

薛亦青有些疲惫,自回了房休息。明菲换了衣服,问留在家中的花婆子:“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花婆子早得了消息,笑道:“听说是三小姐的主意,二夫人上次不是犯病了吗?在老爷面前大大的丢了一回脸,很是气恼。昨日又与朱姨娘生了争端,把朱姨娘的脸打得像猪头。朱姨娘哭告到了老爷面前,老爷不饶她,要把她关起来。李姨娘说,夫人兴许是犯了病,该请大夫来看,二夫人坚决不承认自己病了,骂李姨娘与朱姨娘狼狈为奸,合谋败坏她的名声。

那么,既然没病,却又做出如此失常的事情,便是故意的,用心歹毒了,老爷更生气,越发不饶。三小姐就说,大约是撞邪了,得请人来镇镇才行。不知怎地,就提到了家里霉运不断,恐怕是有小人作祟,得好好办办,去去晦气才是。然后老爷就想到,很多年前,这清风观观主曾经出手救过大病缠身的大小姐,道行一定是很高的,便让人去请孙观主来作法。听说,整整花了五百两银子呢。”

龚远和从外间进来,正好听见,不由面露鄙夷地冷笑了一声:“他倒是有钱。五百两银子,省着点花,只怕基本够他们过这个冬天了吧?正事不做,干这些歪门邪道的事一个比一个有劲头。”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紫色的暗花箭袖锦袍,腰间系着黑色的犀牛皮镶玉腰带,脸色微沉,目光森寒,可是却别有一番风味。明菲笑看着他,一言不发。

不管隔壁再不是,也不是下人能当着他议论得的,花婆子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什么狗屁八卦镜!还福禄寿喜财齐来?就算真的来了,又守得住吗?”龚远和有些烦躁,大步走过去坐在明菲身边,扯了扯领口袖口,夺过她手里的象牙柄翡翠牡丹团扇使劲搧了几下。他刚骑过马出了一层薄汗,被扇子一搧,淡淡的汗味便疯狂地往明菲的鼻子里钻。

这股味道,她很熟悉,无数个夜晚,他搂着她亲昵过后,空气中常常就是这个味道。明菲的嘴里有点发干,她怔怔地看着他挺直的鼻梁,长长的睫毛,线条冷硬的下巴,突然想起宋道士那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福气就在身边……”的话来。

想到他这些日子的小心讨好与温存,一瞬间,她的心中充满了柔软,仿佛一瓶用玉瓶精心包装的美酒,在胸中“啪”的一声轻响,破碎了,流了满地,将她的五脏六腑都浸透,然后满是温暖和舒缓。

“他们爱怎么做是他们的事,我们做我们的不就是了?你又何必为此生气?虽然你生气也很好看,可我还是喜欢你高兴的样子。”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龚远和一怔,搧扇子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他探询地看向她。明菲不避不让,拉起他空闲的那只手放在自己脸上,低叹了一口气,仿佛发誓一般:“以后我要对你更好。你不能负我,否则我给你好看。”

“你怎么了?”他有些迟疑。今日的明菲,还是从前的明菲,只是又有些不一样了。她不是不温柔,也不是不善解人意,更不是不可爱,只是今日特别温柔,特别可爱罢了。

明菲捧起他的手,轻轻舔了舔他的指尖,然后坐到他大腿上,搂住他的脖子,仰起头来,轻轻闭上眼,小心地舔上他的喉结。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越发浓烈,她揪紧了心,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渴望着他。

龚远和手里的扇子“啪”地一下落到了地上,翡翠牡丹飞珠溅玉,在落日的余晖下散发出七彩梦幻一般的光彩。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愉悦的低吟,伸手一捞,将她的纤纤细腰握在了掌中,将她整个人都逼向他,贴紧他,不能逃开分毫。

第222章 机会

晚风微动,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树梢,在青石地上落下一地碎影,花婆子急匆匆地走到廊下,小声问金簪:“大爷和奶奶呢?”

金簪正要回答,屋里已传来明菲的声音:“什么事?进来回话。”

花婆子道:“大爷,奶奶,隔壁派人来说,孙观主划了消灾驱邪的符水,请您们一道过去享用呢。”

龚远和将手里的书扔到一旁,淡淡地道:“就说我有事,不去了。”

明菲笑道:“我去。”回头叫金簪,“金簪,把我今日从天庆观买回来的四个橘子拿来,用个好看的盒子装了。”

金簪应声而去。

龚远和道:“你想过去看热闹?”

明菲对着镜子抿了抿头发,扶正头上的头钗:“你难道忘了?当初孙道姑也曾应我母亲的要求,给我转过运。后来她又在我生日宴会上去了我家,当着众夫人小姐的面替我说过好话,无论如何也算是有旧。而且爹爹使人来唤,咱俩要是一个都不去,会让人说闲话的。”

龚远和似笑非笑地道:“对,当时岳母可是花了白花花的一千两银子转你一个人的运,可比他们花五百两银子转一家人的运贵得太多了。”

明菲道:“正是。可见孙道姑与婶娘的关系非同一般。以前我曾听婧瑜说过,她小时候怪病缠身,曾得孙道姑出手相救。当时孙道姑还说她说是中了邪,被人下了咒。做了一场法事,喝了三碗符水,没半个月就好了。真的这么神?”

龚远和听她提起这事,不由嗤笑:“什么怪病缠身?不过是因为她是女孩儿,我是男孩子,婶娘不服气,觉得我们母子吸引了家里太多人的注意力,所以她就理所当然的病了。待到后来,又说她是被人下咒,闹得乱七八糟。”那个时候,就算是龚中素在薛氏房里时,邵氏也会经常借口龚婧琪犯病,半夜三更地将龚中素叫走。

明菲微微一笑:“所以我才说,她们之间的关系匪浅。我觉得,兴许,她与朱姨娘也是极熟的。我打算挑个时候也邀请孙观主来家里喝喝茶,看看风水。”

龚远和的眸色变深,低头沉思片刻,道:“何必请她来家里?你直接去观里拜访她兴许更合适。”

明菲摇头:“不,她认识的人太多,知道的隐秘也太多,做得太刻意,叫她起了警觉反而不好。”

龚远和不以为然。

金簪捧着盒子进来:“奶奶,准备好了,这就走吗?”

明菲起身:“晚饭不必等我。”

进得二房的门,明菲忍不住皱了皱眉,但见到处青烟缭绕,廊下,路边,墙边,到处都插着香,走不了几步,又能看见烧化的纸钱,四处门上,墙壁上,窗上,都贴着符纸,果然是大张旗鼓。

龚中素没有出面,龚二夫人带了龚婧琪,言笑晏晏地陪着孙道姑喝茶吃果子;朱姨娘和李姨娘都立在下首,一人手里捧着个香炉,香炉里的烟雾盘旋上升,熏得二人双目赤红,眉头紧皱;龚妍碧却是不见。

明菲朝朱姨娘看过去,果见朱姨娘那张漂亮的脸蛋又红又肿,额头上还有个青紫的大包,眼泪要掉不掉的,看上去特别狼狈。李姨娘脸上平静无波,看见明菲进来,还朝她绽放了一个善意的微笑。

龚二夫人见明菲来了,微笑着朝她招手:“怎么就是你一个人?远和呢?”

明菲扫了一眼她面前摆放着的两碗水,笑道:“他有些不舒服,回来就躺下了,我给他带过去也是一样。”又笑着同孙道姑打招呼:“观主一向可好?许久不见。”

孙道姑笑着还了一个礼:“大奶奶客气。”

“那是什么?”龚二夫人眼尖,一眼就看到金簪手里捧着的盒子。

明菲示意金簪将盒子奉上,递给龚二夫人道:“这是我今日陪薛家表妹去天庆观上香,刚好听说他们有这种灵橘,吃了百病不侵,想到婶娘这段时间身子不好,特意带了几个回来。”说完仔细盯着龚二夫人和孙道姑的神色看。

“大奶奶真是孝顺。”孙道姑有些不自然地笑道,“天庆观观主的道行不是我辈能比的,这橘子也是极好的。”

“你有心了。不过我已用了观主的符水,再用不着这个。”龚二夫人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淡淡地将那盒子推开。

明菲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抱歉地道:“是我考虑不周,还望观主恕罪。我不是不信观主的法力,只是挂心婶娘的身体,又刚好凑巧而已。”

龚二夫人阴阳怪气地道:“当然了,你怎会不信?想当初,你的运势还是孙观主改的呢。”

孙观主摆手:“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明菲诚挚地道:“我能有今日,全耐观主大能,观主莫要谦虚。”龚二夫人的样子,根本不像是相信怪力乱神的人,这般大张旗鼓的,又在搞什么名堂?针对朱姨娘与李姨娘?还是针对自己与龚远和?

龚二夫人指指面前那两碗水:“这是观主刚才所制,既然远和不来,你就先把你那碗喝了吧?赶早喝下,省得旧了失了效。”

金簪偷偷拉了明菲的袖子一把,示意她别喝。

明菲笑看着孙观主,有些迟疑:“不瞒观主,我今日在天庆观中,运气极好,正好遇上守真子真人,机缘巧合,喝了真人赐的符水。这两者不会冲突吧?不然,我改天再喝?”

孙道姑接到她送上的梯子,笑道:“如此便罢了。我另外画两道符给你,你拿回去改个时候喝也是一样。”

龚二夫人猛然回头,定定地看着孙道姑,孙道姑朝她眨了眨眼,龚二夫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甘心地转过脸来,望着朱姨娘和李姨娘:“她们身上的晦气去得差不多了吧?可以喝符水了么?”

孙道姑道:“差不多了。”

龚二夫人便道:“你们过来喝了你们的符水吧。”又叫龚婧琪,“你把这两碗收走。”

朱姨娘与李姨娘望着面前的两碗符水,都有些迟疑。朱姨娘冷眼打量李姨娘,只看她如何应对。李姨娘闭了闭眼,伸手端起符水一饮而尽,笑道:“谢夫人,谢观主。”

龚二夫人点点头,挑衅地看着朱姨娘,朱姨娘咬咬牙,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只盯着孙道姑看,半天回不过神。她经常害人,又是知道从前一些隐秘之事的,这会儿吃了这样一碗不明不白的东西,由不得忍不住要怀疑是什么毒物。

明菲看到朱姨娘那种忽青忽白的脸色,魂不守舍的样子,越发断定朱姨娘、龚二夫人、孙道姑三人之间非同一般。当年的龚二夫人与朱姨娘做下的事情,孙道姑就算不是帮凶,少说也是个知情者。

见事情也就是这个样子了,明菲出言邀请孙道姑:“观主什么时候有空,不妨移驾到寒舍喝喝茶,帮我看看风水。”

龚二夫人的眼睛一亮,期待地看向孙道姑,孙道姑却仿佛是还在生明菲的气,一口回绝了:“守真子老前辈胜出贫道良多,大奶奶不妨去请他老人家出手,效果一定更好。”

明菲也不勉强,随意说了几句闲话,找了个借口回了家。临走时,孙道姑并未再给她什么符纸。

龚远和道:“怎样?”

明菲道:“一定有问题。我邀请她来我们家,她根本不肯来。”约莫,孙道姑是在忌讳守真子。从前守真子会通过孙道姑的渠道来见她,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匪浅,要不要去天庆观的时候,把这事情和守真子和盘说出,请他在中间周旋一下?只是不知龚远和愿不愿意她把这些事说给外人知道?

龚远和见她沉思不语,便道:“你在想什么?”

明菲试探道:“我在想,她不肯来我家,说明是有所察觉。我知道,她与守真子是旧识,似乎关系还非同一般。我们可不可以请守真子在中间搭一下线?”

龚远和道:“你觉得他可信?”

明菲点头:“我一直以来都很相信他。”

龚远和沉默片刻:“既然如此,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谁知道,明菲还没来得及去找守真子,第二日孙道姑就自动找上门来了。

来的是当初接待明菲的小道姑,说是孙道姑邀请明菲抽个时间去一趟清风观。

事不宜迟,明菲带了花婆子与金簪,当时就跟了小道姑一起去了清风观。

孙道姑在自己的房间里接待了她们。让花婆子与金簪退下后,孙道姑开门见山地道:“大奶奶,大家都知自天庆观开观之后,清风观的香火万不如从前那般鼎盛。您昨日拿了天庆观的橘子过去,是故意给贫道难堪?”

这话听上去仿佛是兴师问罪一般,明菲含笑道:“相反,我正是因为心里感激观主当初援手相助,所以特意拿了过去,想请观主帮着鉴赏一下。”她算是有把柄在孙道姑手里,但事到如今,她已嫁人,有能力掌握自己的命运,那个把柄也就算不得把柄了。

孙道姑淡淡一笑:“贫道痴活世间将近六十载,见过的人和事无数,大多数都已经淡忘了。”

第223章 变化

这意思,是要叫她别浪费功夫?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明菲索性道:“忘记了不奇怪,但机缘巧合的时候,总会想起来的。”

孙道姑笑着摇头:“不,忘记了就是忘记了,所幸,贫道还能记得,这些年来,并不曾做过大奸大恶之事,做的都是救人的。”

明菲轻笑:“观主是修道之人,怎会做大奸大恶之事?真人教导晚辈说,做人不能主动害人,却也不能任人为恶而忍气吞声。”

孙道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您不必拿守真子来压贫道。这道法,也同药铺里卖药一般,只管卖药,不问去处。害人的不是药,是人。”

明菲道:“奈何世人不知这个道理,只知道怪卖药的人居心不良,明知药是害人的,还要卖了牟取不义之财。如今就有这么一个愤怒的人,和他讲道理讲不通呢。”

孙道姑眼里闪过一丝恼色,手上的茶碗发出一声轻响,明菲微笑以对:“观主既然寻了我来,想必早有定论。”

半晌,孙道姑方道:“我不曾害过她。若我有半句假话,叫我不得好死。”

这个她,二人彼此心知肚明,都认得是薛氏。

明菲只笑不语。

孙道姑有些恼了:“药就是药,能害人,也能救人,这个你比我更清楚。有人求我,也是说她自己可怜,需要人救助。我纵是傻笨,也不会让自己陷入到大麻烦中去。”

“观主说得对。”到此,明菲相信了孙道姑的话,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双手奉上:“我请托观主救个人。”

孙道姑斜瞟着那张银票上的数额,挑了挑眉:“不知大奶奶要贫道救谁?”

“我们二夫人。观主是精通医理之人,当知我们二夫人的身体情况如何。我们二夫人时好时坏的,是不是药的份量,或者是饮食不对?她虽不仁,我们小辈却不能不义,眼睁睁看着她忍受病痛折磨而无动于衷。要是机会合适,还请道长提醒一下我们二夫人。这是救人,想必观主不会太为难罢?”

孙道姑久久不语。

明菲遗憾地收起银票,“看来观主是怪罪我了,都怨我年轻不懂事,说错了话。”

孙道姑叹了口气:“贫道尽力。”

明菲将银票压在茶碗下:“还请观主帮我多给三清祖师爷上几炷香吧。”

孙道姑不动声色地打了一个稽首:“慢走。”

转运事件过后不久,朱姨娘病了,李姨娘却活蹦乱跳的,与龚二夫人的关系貌似好转,郭家也托人来说了准日子,说定下个月初十就让人来向龚妍碧提亲,龚中素大喜。于是朱姨娘生的这场病,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与此同时,周清的婚期到了。

正日子的头一日,明菲带了薛亦青,打算去周家给周清添妆话别。她着人去问龚妍碧与龚婧琪的意思,问二人可愿意跟了一道去?龚妍碧让人送来一对荷包,两方手帕,人没露面。龚婧琪却是郑重其事地梳妆打扮了,带着一对银钗过来,跟着明菲坐了马车去周家。

到了周家门外的巷口,明菲很感慨,想当初,周同知夫人一次再平常不过的生日宴席,就引得车马将小巷全都堵死了,现如今,她们的车马竟然可以毫无障碍地直接驶到周家的大门口。虽然周家不是本地人,婚期定得匆忙,外地亲眷不及赶来,但这前后落差也太大了。

客人虽少,周家人却是郑重其事。明菲才下了马车,就有专人将她与龚婧琪、薛亦青一道领去花厅。周夫人正与陈三奶奶,还有几个平时交好的夫人说话。她穿着得体,神色自若,并没有对客人稀少的状况表现出任何不平或是不喜的样子。

明菲不由暗自点头,能做到这样,也算不错了。

倒是在座的夫人们看见龚婧琪出现,有些惊奇,不过也没人故意给她难堪,大家都有意识地绕开了相关话题,尽捡些喜庆的事情来说,又拉着面生的薛亦青问长问短。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明菲向周夫人表示她们几个想去看看周清。

周夫人笑道:“陈莹也在那里。”又叫身边的仆妇送几人过去。

明菲忙道:“不用啦,我走惯的。”

周夫人也就不勉强,由得她去。

从花厅去周清的闺房,途中要经过一个花园。已是深秋,许多花木都凋零了,纵然有人事前精心打理过,四处挂红,到底敌不过秋风乍起,将树梢未落的枯叶吹落,枯叶打着旋儿地飞,飞得到处都是,平添几分萧瑟与冷清。

境由心生,薛亦青来时已经得知周清家里的情况,看到这个样子,又想起自己家中那盛开的芙蓉,明菲家里正盛的秋菊与金桂,不由生了几分感慨,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胡扯:“水城府的天气真的比抚鸣的凉得多啊。”

龚婧琪幽幽地叹了口气。周清家中虽逢变故,好歹她的夫家并没有嫌弃她,也不怕牵连,满心为她打算,不像自己……她不由望着枝头的一片被蛛丝缠着,上不得,下不得,只能随风疯狂旋转的叶片发了痴。

忽听不远处冬青树篱后有男人低声训斥人:“下作的东西,胆敢趁乱偷盗,如果不是因为家里有喜事,有客人在,今日爷非得废了你那双手。”

几声闷响,有人吃痛地低吟出声,仿佛是挨了几下打。

那人又沉声道:“把他给我绑起来,扔进柴房里去。过几日再处理。”

这是撞上人家处理家事了,几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绕道而行,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然而人已经从树篱后出来了,正是周清的哥哥周渐。他立时就发现了不远处的几个女人,铁青瘦削的脸上先是显示出尴尬的神色来,接着很快换上了一副笑容,朝着她们点点头。

待周渐走远,龚婧琪低声同明菲道:“上次我见着他的时候,他不是这样的。仿佛瘦了许多。”

明菲轻叹一口气。周渐是周家唯一的男丁,周同知倒了霉,他又怎可能好过?

到了周清的房门外,不闻欢声笑语,只见周清的贴身丫鬟立在门口,满脸愁苦之色,见了明菲几人犹如见到救星,迎上去小声道:“大奶奶快去劝劝我们小姐吧。”指了指房里,“正在掉眼泪呢,陈小姐劝也劝不住。”

明菲有意大声笑道:“新娘子呢?可是害羞躲在哪里不好意思出来见我们了?”

陈莹忙从里面大声道:“快进来瞧,新娘子不想嫁人,正难过得掉金豆子呢。”

周清羞得忘记了难过,忍住泪团起手里的丝帕扔出去打陈莹:“叫你编排我!”

明菲抢上前一把捞住丝帕,假意在手里抛了抛,笑道:“实沉沉的,这是才从水里捞起来的吧?”

周清飞奔上前,夺过丝帕,在眼角按了按:“我还以为你们也不来了。”却又忍不住开始流泪,“我真舍不得这个时候离开他们。”

龚婧琪柔声道:“你莫哭,这算不得什么,会好起来的。我们家不也熬过来啦?”

周清扫了她一眼,见她表情真挚,并没有其他意思,不由生出几分感动来。收了眼泪,叫丫鬟进来取了果碟香茶糕点招待几人。

薛亦青生性活泼可人,叽叽呱呱地,很快就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抚鸣的一些风土人情上去,加上其余几人有意凑趣,却也烘托出几分热闹来。

正在高兴,忽听周夫人身边的一个婆子来报:“崔夫人要来瞧小姐。稍后就到了,夫人请小姐小心接待。”

周清皱皱眉头:“可是原来袁家的小姐?”

那婆子笑道:“正是。”

以袁枚儿的脾气,这会儿必然是来炫耀的,周清沉默片刻,笑道:“稍后还望大家给我个面子。”

正说着,外间已经传来袁枚儿清脆的笑声:“清姐姐大喜,听说几位姐妹都在这里,我少不得来凑个热闹。”

门帘打起,穿着大红蹙金锦袄,系着湘色缠枝牡丹纹八幅长裙,头上插着最新样式金钗头花,笑得志得意满的袁枚儿领着四五个锦衣华服的丫头婆子春风得意地走进来。

袁枚儿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落在明菲身上时,略微停了停,接着淡淡飘过,抬了抬下巴,亲热地拉住周清的手:“我先前还以为赶不上姐姐的好日子了,谁知我们老爷知晓了……”她娇羞地垂了头,小声道,“我们老爷知晓了,便特意多留了几日。今日也是陪我来了的。”

周清微笑着道:“崔夫人太客气了。”

袁枚儿笑道:“你呀,怎地就生分了?还叫我枚儿的好。”拍拍周清的手,“你莫担忧,周伯父的事,我已经同我们老爷说过了,我们老爷说,只要他清白,保他无事。”

好大的口气!陈莹忍不住,用帕子捂住了口,暗里呸了一下。明菲淡笑着,拨弄着手里的茶盏,静静地听着袁枚儿说话。

周清淡笑道:“谢夫人关心,感激不尽。”

“看,又来了,这么生分,我们还是好姐妹嘛。”袁枚儿换了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鄙夷地道:“你哥哥的事情我都听说了,那种背弃忠义的人家,不理也罢!你放心,这种人将来不会有好下场的。”

明菲用眼神问陈莹,周渐怎么了?

陈莹回了她一个茫然的表情。

周清的脸沉了下来,情不自禁地咬紧了牙关,几番想发作,又生生忍了下来,只憋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袁枚儿仿若未觉,拨弄着指上那只硕大的红宝石戒指,笑道:“大家都说话啊,怎么一个个见了我,都变成闷嘴葫芦了?”她笑望着明菲,“龚大奶奶,听说前段时间你也去了抚鸣,怎么没见着你?”

第224章 欺负

明菲还未回答,袁枚儿又道:“听说你们蔡家与我们崔家还算是亲戚?可是真的?是怎样的亲呢?快和我说,省得以后我闹笑话。”

明菲不信袁枚儿不知道这七拐八弯的关系,有此一问,无非是想证明蔡家趋炎附势,借此抬高她自己罢了。不由一笑:“其实严格说来算不得亲戚。而是我姐姐嫁在湖州,夫家刚好与崔大人家中有亲。”

袁枚儿哈哈一笑:“咦,原来是这样的远亲。”她将“这样的”三个字拖得悠长无比,听上去意味深长。

明菲静静地道:“正是,如果不是去年去京途中恰逢王夫人去世,家父母前去吊唁,从言谈中偶然得知,也不会有此一说。”

听到提起崔悯死去的原配,袁枚儿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难堪和恨意。如果不是袁家家道中落,她又怎会沦落到给人做续弦?可是,就算这样又如何?她们的夫君,谁能跟她的比?想到此,她又挺起了胸脯。

陈莹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数看在眼里,笑道:“枚儿,听说你们家大小姐聪明能干,小小年纪就能当家,想必将来你一定很清闲。”

这是合着伙儿地来踩她的痛脚是吧?袁枚儿恼怒不已,冷冷一笑,望着龚婧琪道:“婧琪妹妹,许久不见你了,这段时间都忙什么?虽然遇到那些事实属不幸,却也该经常出来走走才是,总是闷着,会把人闷坏的。”

龚婧琪正在低头想心事,不妨矛头突然转向自己,一时之间有些怔忡,待听明白这个话,脸色顿时寡白,一时之间,想死的心都有了。

袁枚儿见了龚婧琪灰败的神色,只觉心中的那口闷气突然消散了几分。装腔作势地一挥手,命她身后一个婆子拿出一只盒子来放在周清面前:“清姐姐,你要出阁,我手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这一对珠钗是我心爱之物,还请你不要嫌弃。”

不等周清回绝,她就起身掸掸裙子,娇笑道:“我得走了,明日又来送姐姐。”

周清强忍怒气送她到门口,回来就要砸了她用过的茶盅。明菲按住道:“你干什么砸自己家的东西?”

陈莹道:“就是!难得有演得如此好的丑角戏,你不好好观赏,偏要生气,没事做了?”

薛亦青托着腮道:“这就是崔大人的新夫人?我还以为皇后娘娘来了呢。”用手肘撞撞龚婧琪,“比我看过的所有戏中的皇后娘娘还要装得像。”

龚婧琪垂着头不说话,她的脸色自听袁枚儿说过那话之后就再也没恢复过来。

几人佯作不知,只拉着她和周清说些从前的趣事,时间一长,倒也一片欢声笑语。挨到下午时分,又来了几家小姐,周清见来的人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少,又开怀了许多。

周清顺利出嫁后的第三天,崔悯回了抚鸣,接着洪知府被抄家,周同知和好几个官员则结束了软禁的生活,直接打入大牢,听候发落。与此同时,钦差进驻抚鸣,事情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属抚鸣辖下的许多府县都出了事。

九月二十,明雅生了个男孩子,明菲陪着三姨娘去了一趟邻县明雅的夫家回来,接到了一个新的消息,邵五因为棒疮发作,家中又没有人看顾,死在了狱中。

邵大奶奶上门去求龚远和,求他帮忙将邵五的尸身发还邵家。龚远和二话没说,很爽快地让邵家去拉人。

三姨娘同明菲商量:“不管怎样,也是蔡家的姑爷,就是为了蔡家的面子,也得去给四姑奶奶撑撑场面才是。”

明菲没意见,和三姨娘约了时间,两家人一起去吊唁。

邵家早已搬出了原来的大宅子,几房人散居在几个小院落中,邵大爷因是长子,占了最大最好的一个院子,饶是如此,他膝下儿子孙子众多,把个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的。就连替邵五办丧事,也没地方办。又因邵五是死在外面的,不能抬回家里去停,只能在门口搭了个灵棚。

明姿自小产之后身子就再也没好转过,下体一直淅淅沥沥没断过红,自得知邵五死后,不吃不喝地发了一天呆。邵大奶奶虽然恨她,可看到她那悲惨样儿,想起死去的小儿子,由不得的心酸,也就没听另外几个儿媳的意见,逼她拖病去守灵,只是借着要给邵五买棺木治丧,把她房里的细软一次搜刮了个干干净净。

明姿虽然愤怒,可恨自己没有半点力气,根本抢不过,只能躺在床上闭目装死,听之任之。

笛儿先前还害怕明姿受不住打击会出问题,就连晚上睡觉也不敢轻易离了半步,半夜时分,却突然听得明姿冷幽幽地发出几声轻笑,吓得魂飞魄散,只当是邵五的鬼魂回来找明姿了。胆战心惊地僵硬着身子熬完下半夜,第二日清早打水给明姿洗脸,却见明姿苍白的脸上突然多了几分春色,就连眼珠子都似乎灵活了几分,不由暗暗称奇。

明姿洗了脸,穿上孝服,就要笛儿扶着她去替邵五守灵。笛儿看了看外面冷厉的秋雨,劝道:“少奶奶,这天气太凉,您的病还未好,受不住,就是在屋子里也是一样的,不要出去了吧?”

明姿这段时间受够了气,劈手就是一个耳光:“就连你也要和我作对?你的卖身契可是在我手里!”

她在病中,力气不大,尖利的指甲却将笛儿的脸给划出几道血痕来。好心不得好报,笛儿心中愤恨,忍下气不再劝她,扶着她往外面去。

邵大爷与邵大奶奶听说明姿要去替邵五守灵,也没多话,随意叮嘱了几句就让她去。

三姨娘与明菲到达时,明姿一身素服,跪在邵五的灵前,又娇又怯,哭得梨花带雨,弱不胜衣,引得邵家的男丁和邵五那些前来吊唁的狐朋狗友一个二个偷偷摸摸地觑着她瞧。有几个更是提着马鞭远远站着不走,指手画脚地点评,言语不堪得很。直到龚远和命随身的皂役过去赶人,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

三姨娘看着不像话,皱起眉头招手叫笛儿过来,低声吩咐:“你们少奶奶身子不好,还是让她早些回去歇着好了。若是邵大奶奶不肯,待我与三姑奶奶去同她说一声,想来不会不体谅。”

笛儿不好把真实情况说给三姨娘与明菲听,也不好阻拦,只得哭道:“她们把我们少奶奶房里所有值钱的细软都收干净了,只怕日后这日子难过得很。”

就算如此又能如何?明姿连个子嗣都没有。若是蔡国栋在,邵家不见得就敢如此欺负人。现下能依靠的只有明菲与龚远和,偏生又是死敌。三姨娘叹了口气,与明菲一道去寻邵大奶奶说话。邵大奶奶见着二人,却也没怎么做脸嘴,请她二人坐下说话,让大儿媳给她二人上茶。

“请大奶奶节哀顺变……”三姨娘才开了个头,就听外间喧哗起来,笛儿又哭又叫:“不得了了,五少奶奶昏厥过去了。”

邵二少奶奶铁青着脸进来,骂道:“叫那骚狐狸精滚!刚死了男人就谋划着勾搭我家男人!”

当着客人的面传出这种话来,邵大奶奶再不要脸也觉得丢脸,不由大怒:“放肆!再乱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邵二少奶奶不敢与她婆婆直接冲突,手指气势汹汹地指到了三姨娘的脸上:“府上的家教就是这样的吗?什么官家小姐,我呸!不要脸的骚货。”

三姨娘气得浑身发抖。

邵家几个少奶奶有劝的,也有说风凉话,看热闹的,就看蔡家如何处理这事。

明菲一巴掌掀开了邵二少奶奶的手,站到三姨娘的身前,冷笑道:“府上的家教倒是让我们领教了!自家兄弟活着的时候,舍不得花一文钱救助,只会欺负弟媳,算计家产。待到人死了,尸骨未寒,先就将弟媳房里的细软金银搜刮干净,弟媳忍病守灵,没有一句关怀之语,反而往人身上泼脏水,毁人清誉,这是想把人往死里逼吧?”

“你说谁啊?谁搜刮她房里的金银细软了?谁往她身上泼脏水了?分明就是她不守妇道,勾引……”邵二少奶奶话音未落,就挨了明菲脆生生的一个耳光,不由尖叫了一声:“你敢打我?”挣着要往前,却被花婆子与金簪紧紧拉住。

“打的就是你这张胡说八道,含血喷人的嘴!你倒是说说看,她做了什么?若是说得有理,我让你还我这一掌!”明菲谅她不敢还手,揉了揉手,看向邵大奶奶,“对不住,我听到有人污蔑我家的名声,一时没忍住,还望大奶奶原谅我冲动。”明知是明姿设计故意利用她们,为了蔡家的名声却也只得熬着忍受了,不得不替她出这个头。

邵二少奶奶道:“她在那里跪着搔姿弄首,挤眉弄眼的,不是勾引人是什么?”

三姨娘缓过气来,冷笑道:“原来我们四姑奶奶给自家死去的夫君哭灵竟是搔姿弄首,挤眉弄眼,勾引人。想来将来二少若是没了,二少奶奶只要去跪着哭灵,也是可以当得此种说法的。”

邵二少奶奶本就没拿住明姿什么实质性的错误,闻言语塞,又不敢真的动手打三姨娘和明菲,只得哭叫撒泼:“我不活了,让人都欺负到家里来了!”

第225章 威胁

明菲望着邵大奶奶皮笑肉不笑地道:“您看这如何是好?我那妹夫尸骨未寒,我四妹就被人如此欺辱。府上既然容不下我四妹,我还是写封信给我爹爹,请他老人家做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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