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中素这才摆摆手,气若游丝地道:“我没事,我就想一个人静静。你们都回去吧。”
几人对视一眼,留了李姨娘在内,各自退出去。明菲吩咐花婆子:“还是让人去请唐大夫过来看看才好。”龚婧琪与龚婧瑜互相握着手,满脸忧色。
龚妍碧借机走到明菲身边,轻声道:“嫂嫂,我这个人不会说话,先前若有得罪之处,你和大哥可别怪我。”现在她也并不后悔,在她看来,龚远科之所以走到今天,就是龚中素害的。只是,她还是不想把龚远和与明菲彻底得罪狠了,这面子情上的功夫还是要下点的。
明菲一笑:“哪里,二妹妹其实挺会说话,我和你大哥原也没什么可怪你的。明日我就不来送你了。”
“不用啦,你忙。”龚妍碧又站了一会儿,坦然自若地叫人过来跟她去柴房把含蕊提出来,自带了回她的院子,吩咐下人收拾包袱,准备第二日一早就回抚鸣不提。
龚远和心疼明菲立在门口吹凉风,便道:“这样站着也不是事,我们到厅堂里去等罢?”
龚婧琪招手让管事婆子过来,叮嘱道:“你在这里候着,老爷若是有什么,赶紧来告诉我们。”
龚婧瑜也吩咐身边的丫鬟去前头看看肖澹在做什么,转身收拾了心情,上前亲热地扶了明菲:“嫂嫂如今和咱们可不一样,别累着了,还是去厅堂里坐着等候消息比较妥当。”
明菲反手握了她,笑道:“我哪里就那么娇弱了?”
龚远和嫌丫鬟打的灯笼打得不好,夺过来自己举着,道:“还是小心些的好。”
龚婧瑜掩袖笑道:“看大哥心疼得。”
龚远和也不害羞,只微微一笑。
几人走至厅堂,龚婧琪与龚婧瑜对视一眼,屏退下人,齐肩朝龚远和与明菲福下去,道:“今日的事情大哥大嫂都已看到,自家亲骨肉到了这个地步实在让人心寒。多的我们姐妹也不再想,只求大哥大嫂莫要把此事告诉二弟和三弟,让他们安心读书。”
龚远和淡淡地道:“都起来,莫让你大嫂又起来扶你们。难为你们肯这样想,至于二弟那里,我若要告诉早就告诉了,不必等到现在。”
龚婧瑜与龚婧琪脸上微微一红,龚婧瑜道:“我都听三妹和二弟说了,多亏大哥大嫂不计前嫌照料他们。”遂挨着明菲坐了,寻了些闲话来说。
少顷,龚远秩满头大汗地进来,道:“我听说爹爹摔了跤,刚过去也不让我进门,可摔着哪里了?”
龚远和道:“他说没有。已经去请大夫了,稍后便知。”
龚远秩疑惑道:“怎会突然就跌了跤?先前不是还好好的么?”
龚婧瑜沉着脸道:“没什么,你二姐姐为了三弟偷跑的事情生了气,一心要找你三姐和李姨娘的麻烦,要带走含蕊,又为三弟要钱,爹爹不肯,便顶撞了爹爹几句,爹爹也气,出门时不注意被门槛给绊着了。”
龚远秩沉默良久,方道:“本就是他的人,留着有什么用?要带走就带走,给他点钱,却也应该。”
龚婧瑜和龚婧琪听了,俱都无语。龚远和与明菲则觉得他这个答案早在意料之中,哈哈一笑,另外找了话题带过此事。
待唐大夫来给龚中素看过,确定他只是将腿跌青,其他无碍之后,龚远和便与明菲告辞自回了家。
第二日一早,龚妍碧夫妻俩果然早早离开了水城府,接着孙家的媒人上门,双方交换了庚帖,相谈甚欢。说到婚期时,那媒婆却说孙皓的意思是,这样匆匆忙忙的不妥,一来他要准备聘礼,二来不叫龚家为难,可以守满三年大孝再成亲。
媒婆把话说得非常好听,龚中素虽然担心孙皓年纪大了怕弄出点什么意外来,也不好主动要求一定要赶在热孝期间办喜事,于是就此将事情定下。
龚远和得知,同明菲道:“孙皓是个会想事的,三妹若是再经过这三年的打磨,到时候只会更沉稳娴静,守满了孝再嫁过去,其实也更体面。现在她也许还不觉得,但时间一长,她必会便感激孙皓的体贴周到。”
明菲笑道:“光这一件事,我就觉着他心眼真不少。”那句浓缩就是精华,全应在孙皓身上了。
龚婧琪的亲事一定,不等龚二夫人百日期满,肖澹多一天也不肯待,只推自己忙,担心家中幼女,催着龚婧瑜赶紧上路。龚婧瑜难得回娘家,虽然非常想在家多住些日子,到底也不敢和肖澹对着来,背着肖澹偷偷塞了点银票和几件首饰给龚婧琪,匆匆离去。龚婧琪把首饰收起,银票交给龚中素,只偶尔过来陪明菲说说话,此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做针线,只等大孝期满嫁作孙家妇不提。
龚中素却有些萎靡不振的,虽未病倒,但明显没有从前精神,只待龚二夫人百日一满,就把龚远秩重新送回京城去读书。闲来无事就是黑着一张脸去听龚远季读书,龚远季稍微有一点点不对,就举着戒尺满院子地追着打。
李姨娘除了给龚婧琪准备嫁妆以外,只需将他几人的衣食住行管好就行,再不用操心别的事情,虽然忙碌倒也好过。
天渐渐热起来,转眼进了六月,明菲已经有了近五个月的身孕,身形走样,胃口大好,除了怕热,诸事安好,精神得很。每天除了把家事理好,精心给宋道士准备饭菜,早晚沿着园子溜达几圈以外,就是应龚远和之邀尽情折磨龚远和。
明菲知道自己的有些做法真的很不人道,比如说,当初花婆子教她的羽毛大法,会让人抓狂,特别是一个被饥饿煎熬了许多天的男人。每当看到某人懊恼得想撞墙的样子,她就充满了罪恶感。不过,人家愿意痛并快乐着,她也不忍心剥夺人家这个特殊的爱好。
直到某一天,被撩拨得嗷嗷叫的龚某人差点没被折磨死,她也动了恻隐之心,觉得危险期已过,应该联络一下感情才好,于是发生了该发生的事。只可惜花婆子鼻子太尖,二人纵然百般小心,万般谨慎,还是被发现了。
花婆子坚信这特殊时期是坚决碰不得的,第二日龚远和走后就把金簪等人赶出去,铁青着脸,狠狠教训了明菲一顿。明菲心中虽不以为然,但看到花婆子急得汗水都将衣服浸湿了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叫她担心,只好承认了错误,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但她的保证没人听,当天下午龚远和兴冲冲地回到家,正想拉着明菲重温旧梦,花婆子就皮笑肉不笑地道:“大爷,大奶奶的身子越发重了,夜里也常常起夜,总影响大爷休息。老奴也担心金簪她们粗心,又没经验,故而从今夜起,就由老奴来给大奶奶值夜吧。”
龚远和先前没反应过来,还偷偷拉了明菲的手一边玩一边笑:“可是花妈妈也上年纪了,这不太好吧,除了金簪她们,还有我呢……”上了年纪的人耳朵尖,有她在外间守着,本来就不尽兴的事就更加没一点乐趣了。
明菲使劲掐了他一把,拼命冲他挤眼睛,龚远和这才注意到花婆子神色不善,方知东窗事发,不由又羞又窘又恼。
花婆子把他二人的神色看在眼里,继续笑:“老奴承蒙夫人看得起,让老奴跟在大奶奶身边,您和大奶奶对老奴也好,老奴就当尽心尽力地为大爷和大奶奶打算,死而后已……”
死而后已都出来了。龚远和的脸上只剩下干笑,他坚信花婆子这个性格,就算是明知会让他和明菲不高兴,也一定说得到做得到,铁定天天夜里都会来守夜的。
花婆子继续道:“按规矩,大奶奶有了身孕,大爷就不能再与大奶奶同房,可咱们家也没个长辈,老奴也想着大爷和大奶奶都是明事理的人,可到底你们年轻,不晓得厉害,还是分房的好……”
龚远和见明菲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手也烫得吓人,实在不忍心叫她羞成这个样子,也怕真的会出什么差池,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妈妈说什么,我们都听着就是了。分房和您守夜都不必了,我晓得轻重。”
花婆子见好就收,马上换了张笑脸,不再坚持先前的主意,欢欢喜喜地出去摆饭。
明菲与龚远和二人低垂着头,半晌无语。好一歇,明菲方“噗嗤”一声笑出来,龚远和郁闷地磨着牙道:“她怎么知道的?是不是金簪她们收拾床铺发现了告的黑状?我饶不了她们!”
明菲笑道:“请问大爷的理由是什么呀?你又打算怎么罚她们?”
龚远和见她一双眼睛笑成弯月亮,一脸的幸福和快乐,刚才的郁闷和羞窘一扫而光,只觉幸福无比,这种事情算得什么,不过夫妻生活中的一个快乐的插曲而已。从那之后,他仍然天天睡在明菲身边,夜里端茶递水,扶她下床解手,诸事都做,但不管明菲怎么撩拨他,他都有本事忍下来,再不似先前那般缠着她不放,倒叫明菲见识了一回他的忍功,转而心中也越发的感动。
七月,许久不见的萧慈终于回到了水城府。
第289章 姻缘(一)
明菲自垂花门口接到萧慈,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个又黑又瘦又憔悴的女孩子竟然是从前那个谈笑风生,自信明丽的女孩子。萧慈穿得倒还华丽,身边也跟了好几个婆子丫鬟,俨然是认真出门做客的样子,就是那样子,实在是让人疑虑。
萧慈见明菲打量她,坦然笑了笑,道:“是不是觉着我变了样子?不敢认了?”
明菲请她往里走,笑道:“有点儿。不过要论变样子,只怕我才是变得最厉害的那个吧?”
萧慈的目光落到明菲的肚腹上,目光微闪,道:“还不曾恭喜你,几个月了?”
明菲不自觉地温柔地摸了摸肚子道:“快五个月了,小家伙时不时地在里面动呢。”
“一定很累吧?”萧慈满脸的羡慕,自己比明菲还要大一些呢,人家都做娘了,自己还什么都不成。
“也不算,我身体很好,他也很乖,就没折腾着我。”明菲拉了萧慈的手道,“别光说我自己,原来不是说春天就要回来的,怎地一去这么久?又瘦成了这个样子?你总也不来,宋道长和我都记挂着你,就是亦青妹妹出阁前也专让人来打听你回来了没有,好请你去做客。”
萧慈轻描淡写地道:“家父重病了一场,差点没挺过去。你知道,我家里又没个兄长弟弟之类的可以依靠,自是有许多琐事要我去做。少不得耽搁了。”
明菲一时愣住。一个有钱的商人,却没有儿子,只有一个未出阁的女儿,饶是这个女儿再能干,在族人和同行眼中这家人也算是绝了户,又怎会轻易放过这个发财的机会?萧慈虽然说得轻巧,但明菲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她这段时间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想到此,明菲同情地拍拍萧慈的手:“如今令尊的病完全好了吧?”
萧慈欢快地一笑,略带了抱怨地道:“好了,不然我哪敢出来?入春以来就已经好转,只是经此一事,未免我和我娘日后吃苦受罪,他老人家再不肯娇惯我,硬逼着我去了好些地方,好生吃了一回苦头,简直不把我当女儿看!”
说话间二人一道进了花厅,分宾主坐下后,花婆子指挥着几个锦将新鲜瓜果、糕点、好茶奉上,不等明菲吩咐,殷勤地将萧慈带来的人领下去喝茶。
明菲极力推荐萧慈吃桃:“这是我陪嫁庄子上自己出产的,最是新鲜甘甜,老道长每日总要吃上一两个,就是清虚从来不爱果子的人也爱吃的。你尝尝若是喜欢,我让人给你送一篮子去。”
萧慈拿起一只桃来,笑道:“看着就挺好吃的。”有些犹豫地道:“老道长他们可还好?”
明菲听她的意思,似乎是还未曾去过天庆观,不由暗暗有些吃惊,笑道:“挺好的,只是经常记挂你罢了。稍后我要给老道长送饭,你若是有空,我们一起出去?”说完仔细打量萧慈的神情。
萧慈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随即又黯淡下来,轻轻摇头:“我刚回来,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萧慈当初对清虚怎样,明菲都是看在眼里的。按理分别了这大半年,她一到水城府,首先要去见的人就应该是清虚才对,可她不但没去,还不打算去,为的什么?看她的模样,应该不是对清虚失望了或者是什么的,问题大约还是出在她家里那边。
明明彼此有意,却因为一些事情给误了终身,明菲很为萧慈不值,便笑道:“什么事那么忙?推后一点点么?我好久没出门了,总也没人陪我,难得你今日来,陪陪我好不?”见萧慈要拒绝,嬉皮笑脸地道:“不就是忙着挣钱么?我正要求你帮忙镶嵌一套首饰,打两套头面送人,你就当是陪客户谈生意啦,好不好?”
萧慈被她逼得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点头:“要镶嵌什么样的首饰?先拿给我看看?”
明菲嗔道:“你这人真无趣,一说到这个就什么都不顾了。咱们先去送饭回来,我再拿给你看也不迟。”也不叫人取东西来给萧慈看,一迭声地吩咐厨房里赶紧收拾饭菜,外面备车。
萧慈有些发呆,良久方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一抹决然来。
待到了天庆观,萧慈有些踌躇,明菲怎容她退缩,拉了她的手便往里走。无涯看到萧慈,惊喜地道:“小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萧慈笑道:“昨日刚到。大家都还好么?”
无涯唠唠叨叨地:“都好,都好,这些日子老道长总念叨了你,我们都以为你到其他地方发大财去了,再不肯回水城府来了呢。”
萧慈笑道:“我不是还有个铺子在这里么?迟早总要来的。”说话间进了后院,她情不自禁地四处张望,见四下里静悄悄的,不由失望起来,“老道长在做什么?”
“他在睡觉,还未起来。”后殿的大门突然被打开,却是一身青布道袍的清虚立在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萧慈,半晌方笑道:“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萧慈定定地看着他,眼圈突然红了,微微侧过脸道:“跑生意的人,不是这个样子还能是什么样子?”
火药味十足。明菲明显感觉到萧慈握住她的那只手紧了一下,知道自己这趟没有来错,便松开萧慈的手,扶了金簪往里走:“无涯,帮我把老道长请起来。”
萧慈见明菲要走,忙扔下清虚快步上前拉住明菲:“我和你一道进去给老道长问安。”不住嘴地向无涯打听宋道士的事情,眼角也没瞟清虚一眼。
清虚暗自纳闷,默默跟在几人后面一道进了厅堂,皱着眉头盯着萧慈,萧慈只作不见。
“呀,萧丫头终于想起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来了,真是不容易啊。”宋道士趿着鞋,装模作样地用袖子擦着根本没有的眼泪靠在小道童身上走出来,一双老眼先就在萧慈和清虚身上打了个来回,不露痕迹地朝明菲挤了挤眼。
萧慈赶紧上前扶着他,道:“我昨天才回来,您老人家的身体可还好么?”
“还好,还能活年把。”宋道士语不惊人死不休。
萧慈唬了一跳,笑道:“老小,老小,您老就爱说笑。”
宋道士道:“我可是说认真的。到时候还要你们帮我劝劝这个死心眼的小子呢。”
萧慈回头去看清虚,只见清虚已然红了眼圈,略微沉思片刻,转过头继续逗着宋道士笑。
几人说了不过一刻钟的话,宋道士便撵明菲:“赶紧回去,身子不便就不要出来乱跑,有事我自会让人过来叫你。”
萧慈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清虚突然道:“小萧,我请你买的药材怎么没送来?”
萧慈垂着头道:“我家里有事,实在忙不过来,忘了。”
清虚的脸突然变得铁青,恨恨地瞪着萧慈:“我一直在等你的药,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就忘了?”
萧慈不在意地道:“这水城府水陆交通方便得很,药铺也不只是我们一家,你要的那些药材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从哪里买不到?我还以为你等不到早就从别处买了呢。”
清虚忍了忍,黑着脸道:“我这个人旁的不敢说,最是言而有信。既然这样,你来,我把你原来的药钱算给你。”
萧慈不去:“说过不要了的。”
清虚冷声道:“你说不要就不要了?既然你看不上我们天庆观,我也不敢平白欠你这么大的一个人情。”
萧慈也生了气,怒声道:“说过不要就不要,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怎么莫名其妙地就扯上了天庆观?”
宋道士朝明菲挤挤眼,悄声道:“看吧,又吵起来了。反正你现在也走不了,闲着也是闲着,走,我们那边去,我给你号号脉。”
话音刚落,清虚低声说了句什么,萧慈大声道:“要你管!不想勉强谁!”竟然不管明菲,大步朝外走了。
清虚追了两步,却又站住了,看着明菲道:“你带来的人,你自己管!”
这个死小孩,一辈子都是这个惹人厌的脾气。明菲赶紧让金簪跟上去,自己也扶了锦云慢慢跟去。
宋道士在后面骂清虚:“还不赶紧去换衣服?!既然有这个心思,为什么就不肯听我的让人送封信去过问一下?”
清虚低声说了句什么,明菲没听清楚。
待明菲走到外间,金簪已经拦住了萧慈,萧慈垂头立在那棵橘子树下,把背对着外面,似乎正在垂泪。明菲上前拉了她的手,道:“你和那种人生什么气?走,去我们家吃晚饭。”
萧慈哽着声音道:“改日吧,我还有事就不叨扰了。”
明菲上前扶着她的肩头,笑道:“要我说,他那破脾气固然惹人厌,这次却是你不对,他这个人最是认真,你要不卖药给他,当初就不该答应他。”
萧慈哭道:“他哪里惹人厌,分明是我这样子惹人厌罢了。”
明菲眼角扫到清虚已经换了一身普通的青布长袍出来,便笑着揽了萧慈的肩头道:“你若是惹人讨厌,他又怎会换了衣服才敢出来?”
第290章 姻缘(二)
萧慈听到明菲的话,忍不住从眼角瞟了瞟,果见清虚换了俗家打扮站在不远的地方,黑着脸看着自己。兴许是心境不同,从前看着清虚黑脸她就觉得好玩,越发地想调戏他。
可如今看着就来气,心想自己若是不跟明菲走,只要出了这道门,他立刻就会跟上去纠缠不清,反正都没有结果,与其这样,还不如跟了明菲一起去清净。索性看着明菲道:“你刚才说要请我吃晚饭,现在还算不算数?”
明菲看着清虚黑黑的脸和冒着怒火的狐狸眼,心里好笑,便道:“当然算数,我的话从来都算数。走罢,你想吃什么?咱们上了马车慢慢说。”
清虚不敢相信地看着明菲,差点没磨牙。
萧慈淡淡扫了他一眼,仰着头跟着明菲往外走。二人走到大门口,清虚还愣愣地立在原地不动,一脸的受伤和郁闷。
马车前行,萧慈心神不宁地从车窗里往后看,街上人来人往,并没有她希望看到的那个身影,待到了龚家大门口,也是如此。她自嘲地一笑,头也不回地跟着明菲进了屋。
明菲看在眼里,也不多话,只轻声吩咐金簪去将龚远和托邓关带回的祖母绿拿来给萧慈看。
萧慈的注意力很快被那祖母绿给吸引过去,收拾了心情,精神饱满地同明菲就镶嵌的款式和工艺细细商讨起来。
不知不觉间到了申时,锦云进来道:“奶奶,大爷回来了,也带了一位客人回来。听说您这里有客人,他不方便过来,让奶奶好好招待客人呢。”
明菲笑道:“什么客人?可是衙门里的?”
锦云笑道:“不是,是天庆观里的清虚道长。”
萧慈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明菲,那意思是,清虚怎会跑到这里来?
明菲不动声色地解释:“他和外子也是很熟识的。”只不过这主动跟着龚远和一起上门来还是第一遭。
萧慈勉强一笑,再也没了刚才的镇定。
明菲吩咐锦云:“让厨房准备素席素酒,稍后把菜单拿过来我看。”又问是谁在前面奉茶,一定要伺候好了才行。
锦云领命而去,明菲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萧慈,笑道:“我有个私交甚好的表姐要出嫁,我想给她添妆,本想打套头面给她,现在又想着她不缺这个,你帮我出个主意,做个什么送去比较好?”
萧慈的眼神还落在那块最大的祖母绿上,无意识地道:“难得有这么大而纯粹的祖母绿,若是切小就太可惜了,要尽量保持原貌,突出它的特点才行……”
明菲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将盒子盖上:“你在想什么?我说什么都没听见吧?”
萧慈的脸微微一红,掩饰道:“在想怎样才能不辜负你的托付,把这东西弄好。”
明菲促狭地笑道:“你放心,外男可进不了这内宅。就算是他再急,也没法子,等会儿我悄悄让人把你送出去,他根本不知道。”
萧慈道:“我才不怕他,干什么要躲他?他来不来和我有什么关系?”明菲只是笑看着她不说话,萧慈有些窘迫,垂下眼睛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再怎么爽朗大方,到底是年轻女孩子,脸皮薄。明菲见她鼻翼沁出细汗来,示意丹霞退下,拿了扇子给她轻轻搧着,轻声道:“我有几句话要劝你,可能算是交浅言深,但大家都是女儿家,也还谈得来,我少不得要多句嘴。”
萧慈沉默片刻,道:“你说罢。”
明菲斟字酌句地道:“从前的事我都看在眼里,今日的事我也约莫知道几分。我知道你家里出了大事,而且很难解决,为此,你心里很难受。纵然我不能帮你大忙,但也愿意听你说说,宽慰你一下,帮你排解一点忧愁。”
萧慈以为她会直截了当地提清虚的事,谁知却是问起自家家里的事,犹豫片刻,道:“想必你也知道,我们女儿家在旁人眼里就算不得什么,没有儿子只有女儿便是绝户。普通人家有几亩薄田尚且有人去打主意,更何况我们行商人家。为着此次我爹爹病重,家里叔伯堂兄弟已是翻了脸,我在家中举步维艰。我爹爹早有打算,放话出去说是要招赘,将来由孙子继承家业。”
萧慈说到此,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如此一来,你就可以想象,有多少人想插手我的亲事。爹爹病重时,我在家中尚且险些被人玷污占了去,出门在外又怎能安生?多亏爹爹病好又重新掌了大局,我自然是只能按他老人家的吩咐尽量把该掌握的都掌握在自家手里。我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爹和娘想一想,不叫他们被人欺辱太过。”
明菲心中有了几分明白,心都揪了起来:“那你家中是不是已经为你定了亲事?”
萧慈叹了口气:“不曾,却也快了。”
明菲大惊:“那他怎么办?”
萧慈摇摇头,颓然道:“能怎么办?他的事,我爹爹也是知道的,为此才拖到现在。可也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我原以为,他向我定药材,约定今年春天让我亲自送来,算是水滴石穿,有了盼头。可是我去了那么久,他却不曾带过一句话去问问是怎么了。可见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强扭的瓜不甜,我被人逼着尚且难过得要死,我又何必去逼别人?况且,他那样的性子,又怎肯入赘?既然如此,不如不见,我断了妄想,他也自过他想过的逍遥日子。”
虽然萧老爹默许女儿和这样一个道士纠缠足算是惊世骇俗的开明,清虚也早有还俗的打算,但入赘的确是个问题。明菲想了一回,叹道:“其实你心里并没有完全放弃吧?不然你也不会到水城府来。既然已经来了,为什么不亲自去问问他的意思?我总觉得,人生难得遇到一个自己满意的,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放弃了实在可惜。”
萧慈垂泪道:“我也不想来,可管不住自己又有什么办法?你看看他那样子,见着我就和见着仇人一样。”
明菲低咳了一声,道:“你认得他也有些年头了,他那性子着实别扭,不讨人喜欢,可心地却不坏。他越是亲近谁,对谁越凶,你没看到他也常常骂老道士么?对我也没什么好脸色。”
萧慈哽咽道:“就算他性子就是这样的,可我一去那么久,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在哪里,为什么就不肯打发人去问问?可见他就巴不得我永远都不要再出现才好。”
明菲拉起她的手,柔声道:“其实我觉得还有另外一个可能。他兴许是自卑也不一定。你想想看,你这么能干,这么出众,多少人求也求不来,而他呢,就是一个穷道士,他说过要等你,偏你爽了约,肯定小心眼就发作了。况且老道长的身体一直都不好,他心里难过,两件事都加在一起,难免去钻牛角尖。”
萧慈不屑地道:“他会难过么?他会自卑么?他永远都是做出一副别人欠他米还他谷子的模样。”她扫了明菲一眼,轻声道,“我知道他心里有个人,所以我……”
明菲的心一跳,笑容都差点僵硬了,使劲儿咬了舌头一下,装作好奇的样子道:“是么?我认得他的时间也算长了,不过中间分开过好些年,却是不知道他这些私事。但我却是从来没听老道长说过这事儿,只知道他对你挺上心的。就算是有那个人,一定也是从前的事了,不然他不会留你。”
谁会在原地站一辈子?今天觉着最伤心的事,时日一久也就渐渐淡了。不管怎么样,太阳仍然每天都要升起,生活也要继续。
萧慈道:“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只是觉着一定有。”顿了顿,小声问明菲:“你觉着他什么地方对我上心了?我怎么没感觉到?”
明菲笑道:“你一定很生气他先前为什么没去追你而是我追出来了吧?你想想啊,他到底还没还俗,穿着一身道服去追你,旁人会怎么看你啊?换了衣服也没追,那你又要这么想啦,一个大男人追着马车跑,旁人又怎么说?所以最妥当的办法就是,去寻了外子一道,顺理成章地上门来做客。这样体贴细致,你还要他怎样?”
萧慈的嘴角翘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明菲:“那我还是问问他?”她不是没有勇气,她的犹豫不过来源于不自信,那个人不喜欢她,她做什么都是多余,可当知道那个人心里有她,她便又成了当初那个勇敢的萧慈。
明菲笑道:“我总以为,若是真的想在一起,什么难题都不是难题。”入赘又算得什么?家产也不是问题。就凭这二人联手,什么好日子不能过?
丹霞在帘外道:“奶奶,菜单来了?您现在要看么?”
“进来。”明菲接过菜单,拿给萧慈看:“他们吃素菜,我们俩另做好吃的。你看你喜欢吃什么?不要客气。”
萧慈看也不看,满脸急色:“什么都好吃,只要快点上来就行。”
明菲知她心急,笑着让丹霞通知厨房赶紧摆饭。
结果这一天,他们开饭比哪一天都要早,两个客人前脚跟后脚地离开了府门。明菲虽不知他们还会为这事闹腾多久,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会有一个好结果。
第291章 八月
已是八月初五,秋老虎仍然很肆虐,明菲抱着已近七个月,吹气球似越长越快的肚子歪在窗前往院子里望去,只觉得满眼都是白花花的,稍微一动,无数个毛孔都在往外冒热气,热得她心里一阵一阵的烦躁。
怀孕的人在热天是非常辛苦的,特别怕热,又不能用冰降温,也不能吃寒凉的东西,就是西瓜,花婆子也不许她吃得太多。
想到西瓜,明菲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回头问金簪:“我记得昨日大爷带回来的那个西瓜还有是不是?”
金簪正坐在一旁绣一个虎头帽,闻言忍不住露齿一笑:“奶奶可是热了?您早上不是才吃过么?”
明菲指指胸口:“这里躁得厉害。”软语央求金簪:“我不吃多少,就吃一两片,不会怎样的。”
金簪见她馋得可怜,放下针线,起身道:“奴婢去切来。”
“这是秋燥了。吃点汤补补更好。”花婆子端着一只精巧的粉彩瓷碗进来,满脸是笑:“奶奶尝尝老奴做的这个羊奶葡萄羹,润润就好。”
明菲嫌恶地皱起眉头:“不要吃甜的。我已经够胖了。”
花婆子正色道:“胖什么?恰恰相反,您太瘦了!”她的目光在明菲的脸上,腰间来回打量了几遍,开始碎碎念,当初谁几个月的时候又如何,谁谁胃口又怎样……
“妈妈放着,我稍后又吃。”明菲听得发困,知道有花婆子在,想吃西瓜的愿望算是打了水漂,又实在不想吃那碗羊奶葡萄羹,便朝金簪使眼色:“在屋里坐得闷,我们去看看丹霞准备得如何了。”
丹霞与罗朝定的正日子就是明日,这几日明菲特意放了丹霞的假,让她不必到房里来伺候,好好休息,专等罗家来接人。自此,去看丹霞倒成了明菲躲避花婆子越来越多的补汤的借口。
金簪会意,起身去扶明菲:“奶奶您慢些儿。”
花婆子焉能不知明菲是为了躲避自己送上的补品,心中有些不高兴,便想着等龚远和回来再收拾明菲。想到此,也不再多说,只道:“外间日头烈,金簪你要扶着奶奶走树荫下,别晒着。”
明菲口里敷衍着,跟着金簪顺着阴凉处走到丹霞的门外,只听里面叽叽喳喳一片欢声笑语,却是一群丫鬟婆子媳妇围着丹霞说笑,有翻看嫁妆的,有剪喜字的,也有送体己的。丹霞坐在一旁,粉脸微红,谁打趣她都只是笑。
金簪与明菲进了屋众人还不知,金簪笑道:“好呀,你们一个个不去当值,都到这里来躲懒!也不怕吃花妈妈的挂落!”
一个媳妇子笑嘻嘻地转过脸来道:“姑娘不也来了这里?”忽地看到明菲,吓得赶紧站起身来,蹲下行礼:“奴婢见过奶奶!”
众人见状纷纷站起身来行礼,屋子里顿时乱成一片。
明菲一眼扫到白露也在其中,只作不见,但笑道:“我来凑热闹,倒叫你们不自在。都起来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务必要让丹霞高高兴兴地出门。”
那媳妇子笑道:“奶奶放心,上次紫菱出门,咱们不也办得极好?这次有了经验,想必更好。”众人都笑起来,起了身各司其职。
丹霞赶紧将明菲扶到窗边椅子上坐了,洗手奉茶:“这会子最热,奶奶怎么不歇着?”
明菲笑道:“睡不了那么多,走走更好。准备得如何了?”
丹霞道:“奶奶给的嫁妆银子多,早就安置妥当了,样样都不缺。”
明菲又与她说了一回闲话,因见自己在这里众人都放不开,便起身回房。才走至一棵柳树下,身后就传来一声怯怯地低喊:“奶奶……”却是白露追了上来。
金簪皱了皱眉头,小声道:“奶奶要见她么?若是不见她,奴婢这就去打发了她。”
明菲沉吟片刻,道:“不妨,你让她过来。”
金簪沉着脸对白露道:“奶奶如今操不得心,你有什么事要禀奶奶的,捡重要的说来。”
白露上前两步,猛地跪了下去,趴在地上哽声道:“奶奶,奴婢知错了!求奶奶给奴婢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明菲待她不说话了方道:“紫菱自五月出嫁以后,便是你统领针线房,也算得是管事了,做事自该谨慎。如今又来向我告罪,可是又做错了什么?”
白露一愣,抬眼看着明菲,见明菲虽然看着她,神色淡淡的,便把那想央求明菲让她重新回到正房伺候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奴婢自到了针线房后,每每思及从前都懊悔万分,觉得那个时候是猪油蒙了心……”
明菲笑道:“知道错了就好,日后好好当差就是。这里太阳光烈,我热得受不住,要走了。”
白露大急,还要开口,金簪恶狠狠地一眼瞪过去,沉声道:“你与丹霞姐妹一场,她明日就要出嫁,你还是去陪陪她比较好。”
白露不敢吱声,只得垂头不语。
金簪扶了明菲走上抄手游廊,阴凉之气迎面而来,二人都松了一口气。
金簪偷眼觑着明菲道:“奶奶,白露年龄也不小了。”
明菲道:“你要为她求情?她当初可是死死盯着你呢。”
金簪失笑道:“谁都有想不通的时候。”
明菲叹了口气:“她要想再回我屋子里是不可能的。你去问她,她若是肯,稍后我便让花妈妈帮她物色一个老实本分的,打发她出去。看在她伺候我一场的份上,嫁妆银子同丹霞的一样多,分文不少,该有的体面都给她。”
金簪不由为丹霞暗叹一口气,原本是嫁管事的命,硬生生给作成了嫁个普通仆役的命。
傍晚,龚远和回来,花婆子便迎上去添油加醋地告了明菲一状,无非是明菲贪凉爱吃西瓜,正经做的东西却又不吃,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云云。
龚远和沉着脸接过花婆子手里的补汤,道:“妈妈你放心,待我去和她说。”
花婆子满意地点头,体贴地把小丫鬟等人带出去,留空间给龚远和,方便他教训明菲。
明菲才一看到龚远和手里的碗,就蹙起眉头,撅着嘴说:“我是不会吃的。总是弄些甜食来,坚决不吃。”怕龚远和不答应,她抬起下巴给他看,“你看,我这么胖了,吃得太多孩子太大不利于生产的。你不想我疼很久的吧?是吧?是吧?”
他自然舍不得。龚远和无奈地看着明菲抓着他胳膊直晃的那双小胖手,叹了口气:“我今日收到登州来的信,你想不想看?”
明菲先是惊喜地一笑,随即又警惕地看着他:“你休想以此要挟我。说了不吃就不吃。”
“我哪敢要挟你?”龚远和递过碗给明菲看:“你看,不是甜汤,是鱼汤。她熬了那么久,不容易,给她个面子。”
明菲可怜兮兮地道:“可是晚饭她还要逼我。”
“我答应你,晚饭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一定不逼你,可以了吧?”
明菲得寸进尺:“我要吃西瓜。”
“一片。”
“三片。”
“两片,不吃就算了。”龚远和把碗放下,转身要走。
“成交!”明菲眉开眼笑地拉住他,开心地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吻:“就知道你最疼我。”
龚远和无奈地叹气:“你呀,越活越像个孩子。”
明菲埋头喝汤:“你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