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记得,而是压根儿不想听!”
他运指如飞,敲打着键盘,把“洛兰扑进辰砂怀里”的一小段视频截取出来。
一遍遍调试处理,画面一遍遍重播。
辰砂一遍又一遍看着洛兰欢天喜地地扑进他怀里。
全息成像的影像太过逼真,恍恍惚惚中,他竟然觉得一切就发生在眼前,很想伸手接住洛兰,紧紧地抓住那份欢喜。可是,一遍又一遍,辰砂总是满脸冷漠,嫌弃地避开,让洛兰摔到地上。
…………
紫宴终于处理成功,听清楚了洛兰无意识的低语。
“我……我……是谁?”
紫宴身子一颤,下意识地点击重播。
“我……我……是谁?”
紫宴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定格的画面。
辰砂表情诡异,又点击了一遍重播。
画面中,洛兰欣喜若狂地扑进他怀里,渴盼地盯着他,呢喃轻问:“我……我……是谁?”
辰砂的心像是猛地被狠狠剜了一刀,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原来,她早就告诉过他,早就向他求助过。
只是,十一年三个月零七天后,他才听到。
深夜,执政官官邸。
殷南昭坐在医疗舱旁,凝视着昏迷的骆寻。
药液正在刺激她受伤的部位生长愈合,她应该感觉不太舒服,眉头一直紧紧地皱着,十分难受紧张的样子。
殷南昭想了想,拿起一本他偶尔会翻看的书,朗读起来。
…………
小王子说:“我是来找朋友的。什么叫‘驯化’呢?”
“
这是已经早就被人遗忘了的事情。”狐狸说,“它的意思就是‘建立联系’。”
“建立联系?”
“一点不错。”狐狸说,“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小男孩,就像其他千万个小男孩一样没有什么不同。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对你来说,我也只是一只狐狸,和其他千万只狐狸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如果你驯化了我,我们就会彼此需要。你对我来说,就是世界上的独一无二;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的独一无二了。”
“我有点明白了。”小王子说,“有一朵花……我想,她把我驯化了……”
“这是可能的。”狐狸说,“世界上什么样的事都可能看到……”
…………
也许因为感觉到有人在陪伴她,骆寻的眉头渐渐展开,整个人平静放松下来。
殷南昭合拢书,打开个人终端,调出棕离刑讯骆寻的视频,从被辰砂打断的地方继续看起来。
观看这样的视频绝对不舒服,像是自我凌虐,而且事情已经发生,即使他看完全部过程,也没有办法再做任何补救,但是,他想清楚地知道她经历的一切。
…………
棕离一遍遍质问“你的名字”,骆寻一遍遍回答“不知道”。
棕离不停地换着花样施刑,想要逼迫出骆寻的底线,打破她的心理防护。
骆寻的嗓子已经完全嘶哑,连惨叫声都发不出,只能呜呜咽咽地悲鸣,像是一只落入死亡陷阱的小
兽,每一声悲鸣都满是绝望痛苦。
棕离无计可施,下令给骆寻注射致幻剂,诱导她吐出真话。
骆寻进入了幻觉中,不知道她到底在经历什么,一会儿笑意盈盈,一会儿泪流满面。
棕离循循善诱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骆寻。”
棕离眼中满是怒火,强压着怒气,继续问:“你是谁?”
“我……我是……子。”
棕离第一次问到了不同的答案,精神一振,语气都变温柔了:“你是谁?再说一遍。”
“我是……千旭的妻子。”
棕离气急败坏,重重一拳砸在金属刑具上,冲着骆寻大吼:“×你妈!先是玩失忆,现在又拉出个死人来!”
突然,骆寻泪如雨落、身子剧烈地颤抖,应该是在幻觉中受到了强烈刺激,竟然心跳再次猝停。
棕离顾不上咒骂,急忙下令:“抢救!她还什么都没招供,不能让她死了!”
…………
殷南昭猛地按了暂停。
胸腔里的一颗心,跳得十分急促,像是就要蹦出胸膛。在他的面前,骆寻的心却停止了跳动。
殷南昭定定地盯着骆寻。
他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活死人,以为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他承受不起的,现在却发现他已经有了承受不起的东西。
好一会儿后,殷南昭点击继续播放。
…………
注射完急救药剂,骆寻的心脏恢复跳动。
协助刑讯的狱警看完监测报告,告诉棕离不能继续用刑了,否则有生命危险。
棕离
满肚子火没处发,下令把骆寻关到棺房里。
…………
殷南昭低叹。
他在敢死队执行任务时,曾经被活埋过几天,很清楚人在那种情况下会多么绝望。
棕离、紫宴他们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很清楚如何利用它达到目的。如果不是用来对付一无所知的骆寻,棕离的策略很正确。
刚刚经历完残酷的刑罚,身心都在崩溃的边缘。只要继续施压,人一定会被人性深处的黑暗彻底吞噬,放弃一切信念和坚守,不管什么都会和盘托出。
…………
骆寻被锁在了棺房中。
画面上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只在屏幕的角落里显示着监控骆寻心脏跳动的心电波图,一会儿和缓,一会儿剧烈。
…………
看似悄无声息,可实际比刚才的酷刑更凶险万分。
殷南昭的身子不自禁地微微前倾,一动不动地盯着视频,冰冷的面具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有呼吸随着心电波的变化轻微变化,时轻时重。
良久后,刑讯室的门被踹开,灯光骤然亮起,戴着面具、穿着黑袍的殷南昭出现在监控画面中。
画面外的殷南昭身子后倾,靠在了椅背上。
画面内,殷南昭打开棺房,小心翼翼地抱出骆寻。因为着急疗伤,他没有逗留地立即离开了。
画面外,殷南昭却按了暂停,盯着已经没有人的棺房。
里面只有深深浅浅的斑驳血迹,没有任何异常。可殷南昭记得
他抱起骆寻时,视线从她身侧一掠而过,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
殷南昭不停地点击屏幕,镜头一直拉近,画面一再放大,定格在一处。
血痕深深浅浅、横横竖竖。
仔细辨认,纵横交错,像是一个个字,可惜重重叠叠在一起,已经完全看不清了。
殷南昭把视频截取出,发给部下。“十分钟后给我分析报告。”
不到十分钟,报告就发了过来。
经过专业测试分析,智脑模拟再生出血痕出现的过程。
血淋淋的手指,艰难地写着字,一笔一画、重如千钧,就好像要直接刻到自己的灵魂里。
……紫宴、紫宴……封林、封林……辰砂、辰砂……
殷南昭刚开始以为是在发泄怨恨,等发现没有棕离的名字时,恍然大悟的一瞬心中剧痛。
虽然陷入绝境,虽然遍体鳞伤,虽然众叛亲离,但是她无怨无恨。
她念着的是他们的好,想要记住的也只是温暖美好。她用十一年来细心收集的光明对抗着人性加诸她身上的黑暗。
殷南昭心中百般滋味、错综复杂,不禁看向医疗舱里的骆寻。
他想起,很多年前,封林向他汇报工作时,笑嘻嘻说的一句话:“我喜欢洛兰,她像是一株太阳花,能把黑暗化作光明,和她待在一起时,我都觉得更积极开心了。”
殷南昭回过神,收回目光时,画面上的名字已经全是:千旭、千旭、千旭……
一笔一画,全部用鲜血写就。
一个个猩红的字重重叠叠在一起,血迹淋漓、触目惊心。
殷南昭定定看了一瞬,自嘲地想,当然只能是温暖美好、干净阳光的千旭了!太阳花怎么可能喜欢黑暗呢?
清晨。
骆寻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
她有点分不清究竟是做梦还是现实,缓缓打量四周,看到了执政官。
他闭着眼睛,坐在扶手椅上,膝头放着一本打开的纸质笔记本,像是看累了突然睡了过去。
骆寻盯着他脸上的面具,心头突然涌起难以抑制的渴望冲动,她想见到千旭!
她屏息静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手指触摸到了冰冷的金属。
正要揭开面具,手被抓住,殷南昭睁开了眼睛。“我是3A级体能,你真的觉得自己能做到这种事?”
骆寻想抽回手,殷南昭没有松手。
骆寻的表情波澜不惊,一对黑漆漆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他轻轻放开了。
骆寻问:“阁下现在的计划是什么?打算怎么审问我?”
“你头发臭了,去冲个澡,我在楼下等你。”殷南昭合拢笔记本,起身离开了。
骆寻洗完澡,裹着浴巾走出浴室时,才想到自己好像没有衣服穿。
她打开衣柜,想着有什么就穿什么,却看到空荡荡的柜子里挂着稀稀拉拉几件女士衣裙。
看来执政官的生活挺多姿多彩!骆寻不屑地冷笑,随手抓出一件衣裙套上。
没有想到竟然十分合身,骆寻觉得衣裙有点
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突然想起来——
邵菡和叶玠要来时,她计划逃跑。没想到执政官从天而降,一路跟随。她为了甩掉执政官,带着他逛了大半个商场,试了无数件衣服,一直想找机会溜走。可是执政官竟然没有一丝不耐烦,一直好性子地陪着她试穿。她气得够呛,只要执政官说哪件衣服不错,她就偏说难看,坚决不要。
身上这件就是当时她明明喜欢,却说难看不要的衣服。
骆寻打开衣柜,发现每件衣服都是。
她狠狠甩上门,用力踹了衣柜几脚。
骆寻走下楼,看到殷南昭坐在饭厅里。
殷南昭展手,示意她坐。“想吃什么?”
骆寻坐到他对面。“营养剂就可以了,一般人对着你的脸应该没有胃口吃饭。”
殷南昭把一罐水果味的营养剂放到她面前。“我是谁?”
骆寻喝着营养剂,表情严肃地回答:“执政官,殷南昭。”
“你这种态度对执政官正常吗?”
骆寻冷嘲:“你觉得不正常,可以把我送去监狱。我那么多罪名,完全不介意再加一个不敬罪。”
殷南昭凝视着她。“对不起!”
骆寻扭过头,一口气喝完营养剂,把空罐子扔进回收桶,冷冷地说:“你是官,我是贼,想问什么就问吧!早点定罪,我早点安心。”
殷南昭沉默了一瞬,问:“那天在湖畔,你要给自己注射的是什么药剂?”
“恢复记忆的药剂。”
“英仙叶
玠告诉你的?”
“是。”
“英仙叶玠是谁?”
“他应该就是英仙叶玠,不过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龙血兵团的龙头。”
“穆医生?”
骆寻不吭声。这件事她只告诉过千旭,可没有告诉过殷南昭。
殷南昭说:“你怎么会相信英仙叶玠的话?”
“不是完全相信。”骆寻歪着头,笑了笑,“但我已经没有路可以走了,他给了我一条路。”
“怎么会没有路走?你可以留在阿丽卡塔。”
骆寻讥嘲:“我是假公主,怎么可能留下?等着被棕离折磨吗?而且……”她看着殷南昭,“我讨厌你,不想再见到你!”
殷南昭沉默。
骆寻移开了视线。“还有什么想问的?”
“如果你能恢复记忆,打算怎么办?”
“去找英仙叶玠吧!我们以前好像在一起,他坚信只要我恢复记忆,就会跟他走。”
“为什么说那管药剂是最后一管药剂?”
“叶玠说是失忆前的我配制的,配制方法只有失忆的我知道。”
殷南昭默默思考。
骆寻说:“我可以问阁下一个问题吗?”
“什么?”
“那管药剂,阁下找到了吗?”
“没有。”
“没有啊!”骆寻的语气难掩失望。
殷南昭抱歉地说:“那天,你走后,我又找了一会儿,但没有找到,应该被湖底的暗流冲走了。”
骆寻的表情恢复了淡然,显然已经接受了她无法恢复记忆的现实。
殷南昭问:“游乐园的意外事故是怎么回事
?”
骆寻看着窗外,语气冷淡,像是在讲别人的事:“因为龙血兵团袭击我,千旭死在了大双子星的岩林。我发现叶玠是龙血兵团的龙头后,决定杀了他。紫宴安排他们去游乐园游玩,我想起千旭曾经告诉过我如何激发游乐园的神级难度,决定诱导叶玠引发神级难度,借助风暴,和他同归于尽。没想到,叶玠和我的关系好像非同一般,他竟然不惜生命地一再保护我,我没有办法亲手杀死他,就废了他双臂,想着他行动不便,肯定会死于风暴,可惜我们的命都挺硬。”
殷南昭静静地看着骆寻,骆寻静静地看着窗外。
风吹过树梢,将金黄的叶子一片片吹落。一室寂静,能听到树叶坠落的簌簌声。
落木萧萧,红尘滚滚。
一直呼啸而过的时光在这一刻突然安静了。
骆寻猛地站起来。“我知道的已经全部交代清楚,可以送我回监狱了。”
“最后一个问题。”
骆寻看着殷南昭。“什么?”
殷南昭起身,绕过长桌,走到骆寻面前。“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反复回想过,没发现任何遗漏。”
骆寻茫然地眨眨眼睛。“执政官的脸这么特别,一直很容易辨认啊!”
“小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骆寻想绕过他往外走,“让警卫押送我回监狱。”
殷南昭拽住了她的胳膊,骆寻呵斥:“放手!”
“这里就是关押你的监狱,我就是
看守你的狱警,你再往外走,就是越狱了。”
骆寻咬了咬牙,甩开殷南昭的手,往楼上冲。
殷南昭问:“你去哪里?”
“回牢房!”
Chapter 6 迷思
一株迷思花会开出两种花,清幽素雅的蓝色小花,冷艳瑰丽的红色大花,既然看花分不出真假,就去寻根究底,把藏在泥土深处的根挖出来。
在“真假公主”事件上,奥丁联邦分成了两派。
一派以百里苍为首,主张以战争的方式严惩阿尔帝国,竟然敢用死囚冒充公主嫁到奥丁联邦,必须付出代价。
另一派以紫宴为首,主张温和地协商处理,毕竟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也许阿尔帝国也是受害者。
两派还没有争执出结果,从阿尔帝国传来消息——约瑟将军外逃。
当年,约瑟将军护送洛兰公主出嫁到奥丁联邦,真假公主互换就发生在他的眼皮底下,无论如何,他都难辞其咎。
事件暴露后,他被阿尔帝国拘捕,接受调查。
没有料到,两日前他在下属的协助下逃掉了。本来阿尔帝国的皇室想封锁消息,可是消息不胫而走,举国哗然。
皇储英仙邵靖,身为调查“真假公主”事件的负责人,不得不召开新闻发布会,当众承认了约瑟将军已经畏罪潜逃,对自己的失职向民众道歉。
他代表英仙皇室强烈谴责约瑟将军的叛逃,列举了他的数条罪状。毫无疑问,约瑟将军即使不是“真假公主”事件的主谋,也是从犯,必须严惩不贷。
骆寻边看新闻边想,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不但将军牵涉其中,现在连皇储都
被拖下了水,她这个当事人却还是一无所知。
殷南昭问:“约瑟将军是英仙叶玠的人吗?”
骆寻仔细回想了一下,摇摇头。“不知道。当时我在飞船上,一直躲在房间里没有出去过,和约瑟将军的接触很少。如果是他的手下和叶玠勾结架空了他,也不是不可能。”
“你觉得,英仙叶玠想做什么?”
“皇位!”骆寻盯着屏幕里的叶玠。他一直老老实实地站在皇储身后,在一群精明能干的官员中显得十分平庸,可是骆寻已经亲身感受过他的雷霆手段。
那个关于皇位的传说十有八九是真的,阿尔帝国的皇帝一直视叶玠为眼中钉。叶玠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假装成一事无成的浪荡子。当年都说他不愿参军逃走了,可究竟怎么回事,只有当事人知道。阿尔帝国的皇帝肯定没想到叶玠会另辟蹊径,在外面建立了自己的势力,甚至成为龙血兵团的龙头。
骆寻肯定,不管叶玠是为了好好活着,还是渴望那个位置,他都一定要拿回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是,她在这场皇位之争里面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既然是她自己配制的恢复记忆的药剂,那么她早就知道自己会失忆,一切都是预先设计好的一个局?
她是纯粹因为叶玠才入局,还是因为她自己也有所图?
如果有所图,图的是什么?
最终,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她究竟是谁?
殷南昭的
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骆寻的思索:“你觉得英仙叶玠有可能是你的前男友?”
骆寻回过神来,朝他灿烂地笑。“错了,不是前男友。我们明显还没有分手,应该说英仙叶玠很有可能是我的男朋友。如果阁下愿意放我回阿尔帝国,也许我能捞个皇后当当。”
执政官盯着她,一言不发。
骆寻双手合十,歪着头做憧憬状。“从此以后,皇帝和皇后过着幸福的生活。我们也算是有情人历经波折、终成眷属。只是不知道执政官阁下肯不肯高抬贵手、玉成美事?”
骆寻表面上笑得灿若朝阳,实际心底一片漆黑,满是迷惘悲伤。
真假公主事件越闹越大,她的前路究竟在何方?她究竟该以何种身份、何种面目活下去?
“阁下。”安达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指挥官来了。”
骆寻立即敛去笑容,站起来想要回避。
她对奥丁联邦没有多少歉意,因为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奥丁联邦的事,问心无愧。但是,她对辰砂和封林很愧疚。
“骆寻。”殷南昭叫住了她,“辰砂想见的人不是我,是你。”
我?
骆寻愣住了,辰砂和她的婚姻已经作废,不是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吗?
不一会儿,辰砂出现在大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