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实验室。
空旷安静。
大型实验仪器在忙碌地运转,发出嗡嗡的枯燥声音,越发凸显出实验室的寂静。
楚墨戴着实验眼镜,穿着白色的研究服,站在实验台前,盯着身周的虚拟屏幕。
上面正在播放小双子星上的战事——
猛烈的炮火中,小双子星失去了昼夜,整个星球都被刺眼的火光笼罩。
所有士兵明明知道小双子星已经沦陷,却没有一个人撤退逃跑。
他们视死如归,驾驶着战机冲向敌人,却在阿尔帝国双人战机的无情绞杀下,一架又一架坠毁。
奥丁联邦最优秀、最英勇的战士,曾经无数次捍卫了异种的家园,这一次却没有成功。
楚墨如同置身冰窖,全身冷飕飕。
这种双人战机的作战方式完全就是针对奥丁联邦的战机设计的。
阿尔帝国那个隐身于暗处的指挥官非常了解奥丁联邦的作战方式,非常熟悉奥丁联邦的战机,非常清楚小双子星的每一处军事据点。
他指挥着阿尔帝国的军队,像一个巨型绞肉机,所过之
处血肉飞溅,毫不留情地把小双子星绞成碎末。
楚墨终于体会到了左丘白说的熟悉感,现在他也觉得熟悉了。
十几岁时,他和那个年龄比他小的哑巴少年在星网中对战时就是这种感觉。少年的进攻犹如光剑般犀利直接,几乎没有任何花招,对手可以清楚地看到少年的一招一式,可就是应对不了,只能被少年无情地碾压。
这样轻而易举地摧毁小双子星,林楼做不到,紫宴做不到,甚至左丘白也做不到,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辰砂,他还活着!
但是,这真的是他吗?
五十多年过去了,楚墨对他的记忆却依旧停留在过去——
那个男人刚毅耿直、黑白分明,只要他认定的事,就绝不会妥协,也绝不会让步。
正因为他是这样的性格,楚墨才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争取到他的支持,只能狠心除掉他。
在新闻里,看到他异变时,他的痛苦不亚于自断双臂。
左丘白虽然和他是血缘上的亲兄弟,但他知道左丘白和他的血缘关系时,早已经成年,只是理智上的接受,感情上并不亲近。
反倒是辰砂,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同桌吃饭、同床休息、一起学习、一起玩耍。两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彼此陪伴,亲如兄弟。
他是真心实意地把辰砂当弟弟,也很清楚辰砂视他为兄,把他当自己的亲人。如果辰砂不是拿他当兄长,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他根本不可能得手
。
…………
楚墨不知道这五十多年辰砂是如何熬过来的,又如何从野兽变回了人,但是他知道自己就是促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辰砂本应该是一个誓死捍卫联邦的战士,现在却变成了摧毁联邦的凶手。
他是辰砂,又不再是辰砂!
这个指挥着阿尔帝国军队作战的男人学会了隐忍不发、学会了欺骗误导、学会了借刀杀人。
那个刚毅耿直、黑白分明的男人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了!
当年,楚天清利用辰垣的信任,杀死了辰垣和安蓉;后来,楚墨利用辰砂的信任,使他异变成兽,除掉了他。
现在,辰砂死而复生,从坟墓里爬出来找他复仇了!
楚墨悲笑。
辰砂击毁了阿丽卡塔星的屏障小双子星,下一步就是进攻阿丽卡塔星,和他正面对决。
冥冥之中,一饮一啄,皆有前缘,可是他的因缘结果呢?
他舍弃了最爱的女人,舍弃了最亲的兄弟,并不是因为一己私欲,只是想为异种争取一条出路,命运却好像总是不肯帮他。
难道他错了吗?
不!不可能!
他已经反复研究论证过,奥丁联邦看似如日中天,实际却是一座牢笼。这座牢笼越强大,异种走向灭亡的速度就越快。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基因病,爆发频率越来越高的突发性异变,都在暗示异种的命运,奥丁联邦即使能打败所有人类星国,最终也会灭亡于自己的基因。
如果异种不想灭绝,就必
须继续进化!
楚墨收敛心神、清除杂念,继续专注地做实验。
超A级的强大体能没有用于厮杀搏斗,而是用于了实验。
眼更明、手更快。
他在和时间赛跑,必须快!快!快!
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成功!
从屏幕里依旧不停地传来小双子星的炮火声。
在他的身周,一架架战机坠毁,一艘艘战舰炸毁,他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一场战争的输赢并不能决定异种的未来,决定异种未来的是异种自身的基因。
楚墨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他的耳畔只有药剂发生反应时的神奇声音,他的眼里只有元素相遇时的分子变化,他的脑里全都是方程式。
各种元素排列、组合、变化。
各种方程式拆解、重组。
…………
一秒秒、一分分、一刻刻。
外面已经翻天覆地、惊涛骇浪,实验室里却一片寂静。
楚墨一直全神贯注地做着实验。
七天的空中激战。
阿尔帝国攻陷小双子星。
一个月的地面作战。
阿尔帝国占领小双子星。
在所有将军列席的会议上,奥丁星域战场的指挥官肖郊向元帅和女皇汇报战况。
虽然大家早已经知道战况,但当肖郊亲口说出时,所有人依旧十分激动。会议室里响起噼里啪啦的鼓掌声。
林坚向小角祝贺:“这场战役打得非常漂亮,不管是空中作战,还是地面作战,都是教科书级别的指挥。”
小角不卑不亢地说:“谢谢元帅的赞
许。”
林楼将军询问:“不知道诸位对下一步的作战计划有什么想法?”
洛兰毫不迟疑地说:“一鼓作气,立即进攻阿丽卡塔星。”
“左丘白肯定想尽快撤回奥丁联邦,支援阿丽卡塔,现在对我发起了总攻,我会尽力拖住他。”林坚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显然已经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
大家都期待地看着肖郊。
明明他的军衔最低,在一堆将军里不值一提,根本没有他发言的机会,但奥丁星域的战役让所有人看到了他的实力。尤其这一次的小双子星战役,立下大功的双人战机不但证明了他敏锐的洞察力,还证明了他在训练士兵上的卓越能力。
所有将军都下意识地唯他马首是瞻,等待着他做决定。
肖郊言简意赅地说:“一场大战刚结束,军队很疲惫。我想休整一下后,再率军进攻阿丽卡塔星。”
所有人都点头,显然没有丝毫异议。
洛兰看向林坚。
林坚肃容,坚定地说:“无论如何,就算豁出性命,我也会拖住左丘白,绝不让他干扰奥丁星域的战争。”
在座的将军想到林榭将军,眼里闪过哀戚。
如果林坚再有个意外,他们都没有脸去见林榭将军的夫人,但是,对军人而言,一旦上了战场,就只有国没有家。
他们只是默默站起,对林坚敬军礼。
林坚的身子晃了晃,估计是母舰又被炮弹击中了。他对各位将军回礼,目光梭巡一圈
,最后落在肖郊身上。
“必须攻下阿丽卡塔!”
不仅仅是因为阿尔帝国要打败奥丁联邦,还因为楚墨的基因实验室就在阿丽卡塔星上,为了人类还能有明天,他会不惜生命拖住左丘白,也请肖郊务必尽力。
肖郊敬礼,“是!”
“诸位,再会!”林坚的身影在消失前,又晃了晃。
连会议室里的人都听到了炮火声,可以想象那边的战争现在有多么激烈。
洛兰说:“散会!”
所有人的全息虚拟身影陆陆续续散去,最后只剩下小角和洛兰。
小角看着洛兰,洛兰也看着小角,似乎都有话说,却又都没有开口。
洛兰看到小角的样子,忍不住故意沉默不语,想看看小角怎么办。
要么开口说话,要么关闭视频,只能二选一吧!
没想到小角竟然既不开口说话,也不关闭视频,就是沉默地看着洛兰,像是能看到地老天荒。
洛兰促狭心起,想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五分钟。
十分钟。
十五分钟。
…………
洛兰暗骂自己白痴,又不是没有和小角较劲过,上一次吃野莓子吃得胃里直冒酸水,竟然还不吸取教训?
洛兰主动认输,说:“我有事找你,待会儿见。”
洛兰切断信号,用自己的私人号码连线小角。
军舰上通信受管制,即使是舰长,也没有权力私自和外界联系,但小角是奥丁星域战场的指挥官,有特别权限,可以使用自己的个人终端直接联系女皇
陛下,方便危急情况下汇报和请示。
嘟嘟的蜂鸣音刚响了几下,小角就接通了视频。
洛兰看他已经离开办公室,在自己的私人舱房。
“累吗?”
“不累。”
“我看智脑记录,你喝了好几次酒和功能性饮料,压力很大?”
小角沉默地点了下头。
洛兰突然往前走了几步,展臂虚抱住小角的身影。
小角身体发僵。
洛兰问:“我第一次主动抱你,吓着你了?”
小角摇摇头,侧头在洛兰脸颊上亲了下。
洛兰低声说:“有两件事拜托你。”
“什么?”
“如果你攻陷了阿丽卡塔,不要让战机轰炸阿丽卡塔。如果有将领想乱来,必须制止。阿丽卡塔星和小双子星不一样,上面有手无寸铁的平民。我不想被人起绰号叫血腥女皇。”
“好。”
“楚墨手里有一个叫紫姗的人质,邵逸心希望她活着。如果条件允许,把她救出来。”
“好。”
“除了说好你还会说什么?”
“难道你希望我说不好?”
“哎哟,会我了!”洛兰仰头看着他,“有没有想过我?”
雪白的脸上,一双眼睛犹如荡漾的秋水,映着他的身影,小角猛地转过头。
洛兰眼睛微眯,研判地盯着他。
小角的目光落在房间某处,硬邦邦地说:“想过。”
洛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是一张床,霎时间明白了小角的异样,竟然有点羞窘,急忙移开目光,顾左右而言他,“我会再给你送一箱
饮料过去,你注意身体。”
“好。”
又是一个好!洛兰笑说:“曲云星上快要进入盛夏了。”
“嗯。”小角没明白她的意思,虚应了一声。
“我第一次到曲云星时是盛夏,那时候你还是一只脏兮兮的野兽。”
小角有些恍惚,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
破旧脏乱的房子,野草丛生的院子,没精打采的阿晟。
伴随着枯燥高亢的蝉鸣声,一个又一个漫长炎热的夏季悄然过去。
时光平淡寂静,似乎就要这样终老死亡,一个冷若冰霜的女人突然出现,一切都开始变化。
…………
洛兰说:“快到我们认识的纪念月了,我准备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小角垂目看着她,似乎在问是什么礼物。
洛兰卖了个关子,挥挥手说:“我去工作了,再见!”
“再见。”
洛兰切断信号,看着小角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随着阿尔帝国攻陷奥丁联邦小双子星的消息传开,整个星际都炸锅了。
在英仙洛兰宣战之初,大部分人都以为这一次战争就像以前的无数次战争一样,开始得轰轰烈烈,结束得无声无息。
等一切过去后,阿尔帝国依旧是阿尔帝国,奥丁联邦依旧是奥丁联邦,最多不过是资源和利益重新划分一下。
没有人想到这一次的战争竟然会发展至此。
奥丁星域全线失守,阿尔帝国已经攻陷小双子星,也许要不了多久阿丽卡塔也会沦陷,奥丁联邦就彻底灭亡,
不复存在了。
为了保住异种唯一的家园,全星际的异种从四面八方赶赴奥丁联邦,自发组成支援军,保卫奥丁联邦。
其中就有红鸠他们的艾斯号。
清越解除了船长职务,以普通移民的身份,被红鸠送到曲云星——星际中唯一一个人类和异种和平共居的星球。
清越泪如雨下,但是,她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
红鸠他们不能舍弃自己曾经的故国家园,不能舍弃还在阿丽卡塔星上生活的同胞,她也不能背叛自己的基因,去帮助异种攻打人类。
所以,他们只能在这里分开。
他留下她生,她目送着他奔赴死亡。
红鸠笑着说:“别哭了,不是说情人分开时,应该让对方记住笑脸,这样才能让对方不担心吗?”
“呸!”清越哭得眼泪鼻涕全糊在脸上,“我就是要你记住我的哭脸,让你死也不能心安!”
红鸠眼眶泛红,却依旧笑得热烈张扬,“好好好,我就记住你哭得很丑的脸。”
清越越哭越凶,几乎泣不成声。
飞船的起飞时间到了。
红鸠用力抱了下清越,硬着心肠转过身,朝着飞船大步走去。
“狄……”清越急切地伸出手想拉住他,却终是什么都没做,反倒一手紧紧地捂住嘴,尽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艾米儿左手牵着一个男孩儿,右手牵着一个女孩儿,也站在送行的人群中。
五年多前,两个孩子两岁时,她发
布消息为自己的孩子找体能老师。因为报酬优渥,福利丰厚,又不限基因,吸引了不少人来应聘。最后艾米儿聘用了体能A级、实战经验丰富的猎鹰。
教学结果让她非常满意,同样满意的还有猎鹰的身材,她就顺便把人家拐骗上床,变成了她的情人。
猎鹰之前驾驶战机作战时受过重伤,已经不再适合太空作战,现在却坚持要和队友们一起返回奥丁星域的战场。
艾米儿撇撇嘴,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干脆利落地送他离开。
猎鹰满面不舍地抱抱男孩儿,又抱抱女孩儿,“老师走了,你们都是大孩子了,要照顾……”他本来想说“照顾你们妈妈”,但看艾米儿一脸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似乎很不耐烦没完没了的告别。
猎鹰讪笑,这个女人哪里需要别人照顾?
“我走了。”他吻了下艾米儿的额头,朝着飞船走去。
“喂!”
猎鹰站住,回身看艾米儿。
艾米儿懒洋洋地说:“尽量活着回来,找一个像你‘床技’这么好的男人可不容易。”因为有孩子在,“床技”两字,艾米儿只动嘴唇,没有发声。
猎鹰无奈,“说一句你会等我,很难吗?”
艾米儿笑摇摇头,“我不会等任何人。”
猎鹰也没有生气,笑着给了艾米儿一个飞吻,走向飞船。
艾米儿立即拉着两个孩子离开,男孩儿小夕问:“我们要走了吗?别人都还没走。”
艾米儿还没回
答,女孩儿小朝说:“阿姨不喜欢目送别人的背影。”
艾米儿忍不住抱住小朝狠狠亲了一口,太聪明了、太可爱了!那个臭脸女人怎么能生出这么招人喜欢的孩子?
艾米儿特意绕了几步路,从清越身旁经过。
飞船的舱门已经合拢,什么都看不到,清越却依旧痴痴地看着飞船,不停地掉眼泪。
“清越?”
清越这才看到身边站着一个高挑美艳的女人,右手拖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左手拖着一个面容相似的男孩儿。
她觉得美艳女人很面熟,又发现她身周有便衣保镖,立即想起来她是谁,惊诧得连悲伤都忘记了,“艾米儿总理?”
“是我。”艾米儿放开小朝,和清越握了下手,“你应该刚刚失业,有没有兴趣为我工作?”
“为你工作?”清越反应不过来。
“我的两个孩子需要找一位人类基因的家庭老师,辅导功课。”
“为什么是我?”清越不明白。
虽然曲云星很落后,但艾米儿总理的孩子找家庭老师,比她优秀的人多的是,应该轮不到她。
“我的两个孩子携带异种基因。”
清越下意识地看向两个孩子。女孩子冲她友好地笑了笑,男孩子却别扭地转过了脸。
艾米儿将一张写着通信号码的卡片递给她,“你有一天时间考虑,如果愿意接受这份工作,联系我。”
艾米儿牵着两个孩子离开了。
清越捏紧卡片,看着飞船冉冉升空,离
开风和日丽的曲云星,奔赴硝烟弥漫的奥丁联邦。
艾斯号赶到奥丁星域时,发现像他们这样的志愿支援军不少。
奥丁联邦有一个专门的团队负责接待他们,一个军官对他们表达了诚挚的感谢,但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用他们。
毕竟战场上作战讲究协同配合,这些志愿参战的飞船或战舰都没有经过正规的军事训练,在战场上很难和正规军配合。
最后,艾斯号领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巡逻任务。
红鸠执行任务时,观察到其中一艘支援军战舰虽然打着雇佣兵团的旗号,行事却很有军队风格,完全不像是一般的雇佣兵团。
红鸠查了一下对方。
独角兽雇佣兵团,一个四流雇佣兵团,来自落后的偏远星域。在他们驻扎的星域口碑挺好,但出了他们驻扎的星域就无人知晓,反正红鸠从没有听说过。
他决定打个招呼,认识一下,说不定将来可以协同作战。
红鸠向对方发出通话请求。
信号接通时,他意外地愣了一愣,对方也意外地愣了一愣,都没有想到竟然是熟人。
宿一笑着打招呼:“你也来了啊?”
红鸠笑着回答:“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