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
舱门自动打开,机器人滚进来,把一个
方形的礼盒递给小角,“肖舰长,请查收,来自女皇办公室的快件。”
小角接过后,机器人离开。
小角把礼盒放到桌上,身子站得笔挺,目光注视着礼盒。
一瞬后,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舱房。
伴随着轻微的咔嗒声,舱门关闭。
舱房内人去屋空,寂静冷清、干净整齐,所有东西纹丝不乱,就像是从没有人住过,只有桌子上摆着一个没有拆封的礼盒。
小角步履从容地走着。
“舰长!”
“舰长!”
…………
此起彼伏的问候声中,所有官兵看到他时都立即恭敬地让路,自发敬礼,目光里饱含着发自内心的尊敬和爱戴。
小角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去奥米尼斯军事基地的事。
一队队英姿矫健的军人从他身旁经过,一架架战机从他头顶飞掠过,他羡慕地看着他们,渴望成为他们其中一员。
从奥米尼斯军事基地的教官到林榭号战舰的舰长,已经十年过去。
他真正变成了他们其中的一员。
和他们一起生活,军队里除了睡觉,吃穿住行几乎都在一起,每个队友最后都变成了嬉笑无忌的兄弟。
和他们一起战斗,分担危险、分享荣誉。
和他们一起庆祝活着,聆听他们对家人的思念。
和他们一起悲泣死亡,哀悼并肩战斗的战友。
战场是人世间最特殊的空间。在这里,死亡无处不在,生命既脆弱又坚强,情感既短暂又永恒,时光变得格外厚重,所有
经历都会被命运的刻刀一笔一画重重刻入记忆。
…………
小角脚步不停,一直疾步往前走。
周围熟悉的一切慢慢向后退去,正在渐渐远离。
本来应该抛弃遗忘的人和事,却在脑海里清晰地一一浮现。
——维护支持他的上司,林楼将军、闵公明将军……
——和他并肩作战的战友,霍尔德、林坚……
——他亲手训练、悉心指导的学员。
——无数尊敬他,爱戴他的下属。虽然交集不多,但他的每一个命令,他们都无可挑剔地尽力完成。
十年时光、点点滴滴,经过炮火的淬炼,分外清晰。
一幕又一幕记忆像利刃一般扑面飞来。
小角面无表情,迎着利刃一步步往前走。
他以为只是褪下伪装,没有料到,竟然像是在剥皮。一层又一层血肉被剥下、一根又一根经脉被剔除。
十年记忆,随着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早已经融入生命,他割舍的不是伪装,而是他的一段生命。
小角走到战机起降甲板。
周围有战机陆陆续续起飞,也有战机陆陆续续归来,一派忙忙碌碌的景象。
小角命令:“准备战机。”
监控室的军官看到他十分诧异,却因为信任和爱戴什么都没有问,立即按照命令为小角准备最好的战机。
小角跳上战机,戴上头盔。
十年之后,他终于走到这里,可以再次做回自己,但代价是剥皮割肉剔骨,他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连他自己都
要不认识自己了。
他究竟是谁?
如果是肖郊,为什么他要冷酷地背叛誓言、辜负信任、舍弃现在?
如果是辰砂,为什么他会觉得撕下伪装时有剥皮之痛?
小角握住推杆,缓缓启动引擎。
战机顺着甲板滑行了一段后,骤然加速,飞入茫茫太空。
浩瀚苍穹下,繁星闪烁。
他驾驶着战机,一直向前飞。
战机飞跃过茫茫星河,飞跃过广袤苍穹,飞跃过时光的长河,飞向过去的自己。
炮弹划过天空,无数流光骤然亮起、骤然熄灭。
越靠近正在交战的前线,炮弹越密集,闪耀的火光几乎湮没了星辰的光芒。
战机一往无前。
在交织成网的密集炮火中,灵敏快捷、从容游弋,穿破双方的火力网,进入了奥丁联邦的防守区域。
就像是一只羊耀武扬威、大摇大摆地闯入狼群,这架阿尔帝国的战机立即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奥丁联邦的军人被激怒了,周围的战机全部锁定它,朝它发起猛攻。
阿尔帝国的战机没有迎战,只是闪避,却没有一架战机能成功拦截住它。
负责防守这个区域的战舰是独角兽战舰,舰长是宿一。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监控屏幕,表情越来越凝重。
红鸠的声音从通信器里传来:“兄弟,看上去你们拦截不住阿尔帝国的这架战机,要不要我们协助?”
宿一像是完全没有听到红鸠说什么,只是盯着监控屏幕上的战机,观察着它的
每一个飞行动作。
监控屏幕上的画面和脑海里的记忆渐渐重叠,融为一体。
突然,宿一下令:“停止进攻!”
正在围剿阿尔帝国战机的特种战斗兵接收到命令后立即停止了攻击。
奥丁联邦的战机没有再进攻阿尔帝国的战机,但也没有撤退,反而越聚越多,四周密密麻麻都是飞旋盘绕的奥丁联邦的战机。
阿尔帝国的战机犹如一只势单力薄的鸟儿被群鹰环绕,却夷然不惧地依旧向着独角兽号飞来。
宿一目光灼灼地盯着战机,呼吸越来越急促,声音颤抖地下令:“让路!”
所有战机向两侧让开,让出一条通道。
在奥丁联邦无数战机的“夹道欢迎”中,一架阿尔帝国的战机如同飞鸟归巢般向着独角兽号战舰迅疾飞来。
当战机靠近独角兽号战舰时,宿一、宿二、宿五、宿七已经全部等在甲板上。
战机徐徐降落在甲板上。
奥丁联邦的士兵紧张地举起枪,对准战机。
宿一满面焦灼期盼,目不转睛地盯着战机。
战机的舱门打开,一个男人身手利落地跳下战机。
宿一、宿二、宿五、宿七霎时间站得笔挺,目光都落在男人身上。
男人抬手要摘头盔,一个士兵竟然紧张地想要开枪,宿一声音嘶哑地大喝:“住手!”
男人摘下头盔,脸上居然还有一个铂金色的面具。
众人屏息静气。
男人又摘下面具,终于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
五官英挺,眉目犀
利。
眉梢眼角的沧桑将原本的犀利掩去,平添了刚毅沉稳,像是一把锋利的宝剑经过漫漫时光的淬炼已经返璞归真、光华内敛。
宿一、宿二、宿五、宿七热泪盈眶,声音堵在嗓子眼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男人向着宿一他们走过去。
一个年轻的士兵紧张得握着枪的手不停发抖,大声喝问:“你是谁?”
男人扫了他一眼,平静地回答:“我是辰砂。”
宿一、宿二、宿五、宿七眼泪夺眶而出,齐刷刷地抬手敬礼,周围的士兵一脸震惊,也纷纷收起枪,抬手敬礼。
林榭号战舰。
已经到了预定的进攻时间,指挥官肖郊却不知去向。
指挥室内,人心惶恐。
因为是最后的决战,女皇陛下正在办公室内实时观看战役,也就是现在肖舰长的突然失踪,女皇完全知道。
林楼将军站在角落里,正在质询战舰上最后一位见到肖舰长驾驶战机离去的军官。
“战机离开后,再没有回来?”
“没有。”
“能锁定战机在哪里吗?”
“不能,已经完全失去信号。”
“没有军事任务,你怎么会放行?”
“他……是肖舰长!”
林楼将军还想再问,他的个人终端突然响起,林楼将军看来讯显示是女皇,立即接通信号。
洛兰的全息影像出现在众人面前。她脸色发白,眼神异样地冰冷,就好像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块寒冰。
洛兰问那位军官:“你说肖舰长驾驶战机离开
后就再没有回来。”
“是!”
“战机最后的定位在哪里?”
“两国正在交火的前线。”
林楼将军担心地说:“肖舰长为什么会突然跑去前线?会不会遇到了危险?”
洛兰下令:“取消进攻计划,所有舰队撤回小双子星,放弃肖舰长制定的作战策略,重新布置军事防务。”
林楼将军不解,着急地说:“这次的进攻机会千载难逢,如果放弃这次机会就是给奥丁联邦喘息的机会……”
“林楼将军!”洛兰的声音骤然提高,打断了林楼将军的争辩。
林楼将军看着洛兰。
洛兰注视着他,强硬地说:“所有舰队立即撤退!立即!”
林楼将军缓缓抬手敬礼:“是!”
林楼将军快步走到指挥台前,下令:“所有舰队听命,全线撤退,回小双子星。”
洛兰看到阿尔帝国的战舰开始撤退,奥丁联邦却没有乘势追击,知道辰砂还没有完全收复军权,暂时顾不上反击,让他们有了逃生机会。
等所有舰队撤退到安全区域,洛兰把通信信号切换到私密频道,对林楼将军说:“肖郊叛逃奥丁联邦。”
“什么?”林楼将军大惊失色。
“你只需坚守在小双子星,后面的事我会想办法。”
林楼将军下意识地看了眼作战星图,想到刚才如果贸然进攻,很有可能就是羊入虎口,禁不住浑身直冒冷汗。
林楼将军悲愤地质问:“为什么肖郊会叛逃奥丁联邦?”
“我会
给你们一个交代,目前请以战事为重。”洛兰匆匆关闭了通信屏幕。
洛兰怔怔地站着,眼前一片黑暗。
因为她的愚蠢,辰砂在阿尔帝国的军队里待了十年。
尤其奥丁星域的舰队,这些年完全在他的掌控下。他熟悉每艘军舰,了解每艘军舰的舰长,知道所有的军事力量。如果辰砂掌握了奥丁联邦的军队,这些舰队岂不是任由他屠杀?
清初担忧地看着洛兰,试图宽慰洛兰:“也许……真有什么意外。”
洛兰煞白着脸冲出办公室,往卧室跑。
她冲进卧室,打开衣柜,从最里面拿出一个长方形的金属盒。
盒子里装着一套旧衣服——她去英仙二号太空母舰,见到小角时,就穿着这套衣服。
那一天,小角承诺了她一个未来,她承诺了小角一个永远。
因为一种莫名其妙的小女人心思,她把这套衣服原封不动、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
洛兰从衣服兜里摸出一个信息盘。
她打开信息盘,启动隐藏的自检程序。
屏幕上滚动过一连串绿色代码后出现了三条信息,显示出信息盘最近三次打开使用的记录。
洛兰盯着最后一条信息。
她清楚地记得,她在去见林坚前,打开检查过一次信息盘,之后她再没有碰过这个信息盘,现在却有一条新的记录,显示有人启动复制资料。
算时间应该是她见完林坚后的事。
那个时候,她坐着交通车去自己的战舰,打算返
回奥米尼斯星。小角急匆匆地追上来,为她送行。
洛兰摸着嘴唇惨笑。
原来这就是那一吻的目的。
她意乱了,他却并未情动,只是趁机窃取信息盘里的资料。
这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洛兰看向露台。
时光回溯,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那个晚上,他就是辰砂!
她喝醉了,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他却一直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
洛兰突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冲进卫生间,一阵狂吐。
她似乎回到了七岁那年,因为解剖了父亲的尸体,即使什么东西都没有吃也一直犯恶心想吐。
她分不清是胃痛还是心痛,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只手揉来抓去,一直在剧烈抽痛。
原来,那个时候小角已经死了!
她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辰砂的伪装!
洛兰觉得全身发冷,如同身体被裹在层层寒冰中,胸膛里却有一把熊熊烈火在燃烧,似乎要把她的五脏六腑烧成粉末。
整个人内外交攻、冰浸火炙,一时冷一时热,心神在崩溃的悬崖边上摇摇欲坠。
七岁那年,解剖完父亲,她高烧了三天三夜,叶玠一直守在她床畔,现在却没有人会守护她,会悉心照顾她。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我是英仙洛兰”!
她可以被欺骗,可以被愚弄,可以被打败,却绝不可以倒下!
她可以悲伤,可以痛苦,可以哭泣,却绝不可以软弱!
洛兰把盒子放到露台上。
她拿出一瓶烈酒
,直接对着酒瓶喝了几口,然后把酒倒向盒子里的衣服。
她点着了火。
霎时间,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洛兰把所有辰砂穿过、用过的东西都搜罗出来,一边喝酒,一边陆陆续续地往盒子里丢。
火越烧越旺,照亮了夜色。
屋子里的紫宴、阿晟被惊动,屋子外的警卫也被惊动,都围聚到露台外来查看发生了什么事。
清初吩咐警卫退下。
警卫听话地离开了。
女皇的行为虽然怪异,但她表情平和,面带笑容,没有一丝异样,像是在处理一些废弃物,只是处理方法比较特殊,也许里面有什么秘密不欲人知。
清初又对紫宴和阿晟严厉地呵斥:“离开!”
一直以来,清初举止温和、言谈有礼,阿晟第一次碰到她用这种口气说话,不禁关切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立即离开,回你们自己的屋子!”清初毫不留情地命令。
洛兰站在露台边,冲清初挥挥手,笑着说:“让他们留下,我还有话问他们。等我问完话,把他们俩送去监狱,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可以探视。”
清初沉默地离开,回避到屋子里面。
洛兰往盒子里又扔了几件衣物,转身看向紫宴。
紫宴从屋子里出来时,应该正在颓废地喝酒,手里还拿着半瓶酒。
洛兰手臂搭在栏杆上,半弯着身子趴在栏杆边,对紫宴说:“放下手中的酒瓶吧!不用再故作姿态地演戏了,辰砂已经回到奥
丁联邦。”
紫宴看着洛兰。
漆黑的夜色中,明亮的火焰在她身后熊熊燃烧,映得她整个人都好像发着刺眼的红光。
洛兰笑问:“辰砂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紫宴面无表情地回答:“小角去奥米尼斯军事基地试驾新战机后晕倒了。那个晚上,从昏迷中醒来的人是辰砂,不是小角。”
洛兰仰起头,望向星空。
今夜云层厚重,无月亦无星,天空中只有层层堆叠的鳞云,一种怪异的灰黑色,压迫在头顶。
洛兰却像是看到了什么美景,双眸晶莹,唇角上弯,对着天空微笑。
——“我属于你,是你的奴隶,只为你而战”是小角说的,不是演戏。
——那枚姜饼是小角做的,不是演戏。
——暗室夜影中,肩膀上重重啮咬的一口是小角做的,不是演戏。
…………
洛兰抚了抚肩膀,低头看着紫宴,嘲讽地说:“看来那个晚上你们就商量好一切,你明知道自己心脏有问题却故意日日给自己灌酒,还真是用生命在演戏!”
紫宴冷漠地说:“辰砂恢复身份时,我注定会死。我杀了自己和你杀了我有什么区别?前者至少还可以帮到辰砂。”
洛兰笑着摇头,像是在感叹自己的愚蠢。
紫宴对洛兰举举酒瓶,示威地喝了一大口,冷笑着说:“英仙洛兰,只要辰砂活着一日,就绝不会让你毁灭奥丁联邦。”
洛兰沉默地转过身,把地上还剩下的衣物一件件丢
进火里。
火越烧越旺,像是要把站在火旁的洛兰吞噬。
轰隆隆的雷声从天际传来,洛兰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怔怔地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
一阵又一阵雷声过后,狂风忽起,暴雨倾盆而下。
霎时间,火焰被浇灭,只剩下一盒灰烬。
大雨如注。
洛兰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绵绵不绝的雨水击打在身上。
阿晟看雨越下越大,担忧地叫了几声“陛下”,洛兰都没有反应。
他求助地看紫宴。
紫宴却拿着酒瓶在灌酒,目光定定地看着洛兰,满头满脸的雨水都没有丝毫知觉。
阿晟无奈,只能从一楼爬上去,翻过栏杆,跳到露台上。
本来做好了被洛兰厉声斥骂的思想准备,没想到洛兰什么都没有察觉,依旧呆呆地盯着烧得焦黑的盒子。
她脸色潮红、目光迷离,整个人明显不对劲。
“陛下!”阿晟一把抓住她的手,发现触手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