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柳絮冷笑:“你管她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想做姨娘?”

柳枝大怒,呸了一口:“我便是再下贱,也没到总想着给别人做姨娘的地步!”

柳青不耐烦的喝道:“你们这是嫌娘娘还不够难过,要吵醒她,给她添堵么?”柳枝二人方住了嘴,几人各怀心思,俱没有心情用饭,草草吃了些,便定下让柳青和柳眉守夜,其他人便都散了。

柳青心里有事,在临时支起的铺子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原本就是个聪慧的女子,在几个柳中,她可以说是领军式的人物。王爷和王妃的事情,她心中隐约也是有数的,这二人平时看着柔情蜜意的,但总是夹杂着那么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在里面,就像演戏似的。

说是王爷特别宠爱王妃吧?没见哪个丈夫对妻子防范得这样严的。说是不宠吧?他又何苦处心积虑的想要王妃为他生孩子,也没怎么去其他姨娘那里,就是王妃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居然也没把王妃怎样。王妃也是,难道不知道子嗣对女子的重要性吗?为什么就是不肯生孩子呢?明明知道润雨对王爷有企图,干嘛还要放任呢?她看着王妃不是那种懦弱的女人,难道她还有什么别的打算不成?想了半夜,也没想出个头绪来,生怕初晨夜里睡不安稳需要热水,便披衣起身去拿热水。

到了最外间,只见黑暗里有人直直的坐着,一动也不动,吓了一大跳,正要喝问,就听彦信的声音道:“是我。”柳青又惊又喜,惊的是怕彦信不肯放过初晨,又来闹,那样她们这些奴才可有得受了;喜的是,彦信到底还是来了初晨房中,这是不是说明事情还是有转机的?忙从屋里端出蜡烛,只见彦信脸色疲惫,眼窝发青,默默的坐在桌边,说不出的孤寂落寞。

柳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彦信,心里有些发慌,说话也有些不利索,结结巴巴的道:“王爷,可要歇息?奴婢服侍您梳洗?”

彦信半天没有答话,柳青站得有些僵硬的时候,他指了指面前的凳子:“你坐下。”柳青正想说自己不敢,看了看彦信的样子,不敢多说,侧着身子,屁股挨了一小点点凳子坐下,恭敬的低着头等彦信示下。

又等了很久,彦信道:“我对她不好么?”

柳青想想,小心地回答:“王爷对娘娘,那自然是极好的。”

“那她为什么不肯为我生孩子?”

他这话问得突兀,柳青是未经人事的姑娘,身份又低,虽然深得信任,但对于主子这样的秘辛,她打心底是不想知道一点的。她脸色通红地跪倒在地,只是磕头:“王爷误会了。娘娘怎会不愿意为王爷生孩子?只是机缘未到,日后两位主子必然是儿女成群,子孙满堂的。”

彦信的眼神仿佛飘到很远的地方,良久方低声苦笑:“是孤为难你了,你起来吧。”

柳青站起来,很有些手足无措。彦信看着那突突直跳的烛火:“你们一如既往的小心伺候,她身边不能离人,我不在的时候,要在里屋打地铺。她用的东西,每样都要经过你们的手。她想要什么,都尽量满足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第一时间告诉我。”柳青垂手肃立,答了声是。

彦信又坐了会,起身往屋里去了。睡梦中的初晨看上去很是委屈无辜,长而柔顺的乌发洒了一枕,细眉微蹙,眼皮还有些红肿,微微嘟着嘴,下巴尖尖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放在胸前,衣袖滑到肘部,露出手臂上的点点乌青。彦信伸出手,想要抚平她微皱的眉毛,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初晨浓密的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睛。看见他,眼里微微滑过一丝惊恐,接着又像受了惊的刺猬似的,竖起全身的刺:“臣妾不知王爷深夜到访,未曾远迎,还请恕罪。”彦信一看到她那冷冰冰的模样,心中大怒,眼里喷出火来:“现在知道了?起来服侍我洗漱。”

初晨恭恭敬敬的道:“是。”伸手去取自家外袍,彦信轻狂的道:“不要穿外袍,本王就喜欢看你这样儿。”

初晨平静的看了他一眼,“是,一切谨尊王爷的吩咐。”她掀开被子下床,露出只穿了白色单衣,曲线玲珑的身子,镇定的接过柳青递来的热水,绞了帕子,走到彦信面前:“臣妾服侍王爷洗脸。”

彦信大马金刀的坐着,任初晨拿着帕子在他脸上轻轻擦洗,对柳青和柳眉道:“你们出去,不喊你们不许进来。”柳青担忧的望着初晨,只见她脸上除了平静还是平静,就像是平常恩爱夫妻中妻子给丈夫洗脸那样再平常不过。

初晨蹲在地上仔细擦干了彦信的脚,垂着眼道:“已经洗好了,请王爷安歇。”彦信指着他的下体:“还有这里没洗呢。你不想我刚刚幸过润雨不洗就来碰你吧?”他满意的看到初晨的脸变得煞白,嘴唇也微微颤抖起来。

面对彦信的羞辱,初晨紧紧握住拳头,就连指甲戳破了掌心也不觉得疼。彦信也不急,耐心的等着。良久,初晨深吸一口气,伸出颤抖的手,去解彦信的腰带,刚刚摸到腰带,手就被彦信一把抓住:“这就是你要的?你还真是贱!”

初晨反而平静地绽放出一个迷人的微笑:“王爷不就是喜欢贱人么?我若不贱,你又怎会喜欢?请王爷放手,让贱妾服侍您呀。”

彦信就像见了鬼,张口结舌的望着她,半晌方猛地将她挥倒在地上,大吼了一声:“滚!”

初晨自若的从地上爬起,对着他盈盈一礼:“还请王爷示下,贱妾该滚去哪里呢?是暂时滚呢,还是永远滚?王爷说清楚了,贱妾才好去做呀?”

彦信看着初晨好看的嘴唇一张一合,露出里面雪白整齐的小米牙来,瞬间血红了眼睛,指着初晨哑声道:“你——”最终一拳捶碎了桌子,上好的磁器滑落在地,乒乒乓乓一阵脆响,碎瓷飞溅得到处都是。初晨眼睛都没眨一下,她脸上笑着,眼里的轻蔑却是一点也没有掩饰,就那么赤裸裸的嘲笑着彦信,好像在说:“你也就那么点儿能耐。”彦信突然溃不成军,逃也似地冲出门去。

彦信前脚刚走,柳青和柳眉后脚就冲进房里,只见初晨已躺回床上,闭着眼睛道:“把地上收拾了。”柳眉鼓足勇气问:“娘娘,您,您还好吧?”

等了半天,也不见初晨回答,柳青偷偷拉了拉柳眉,二人轻声收拾了,悄悄退了出去。

一连两个多月,都不见彦信的影子,初晨一如既往的过着她的日子,有时候甚至还和几个丫头有说有笑的,跟她们讲些北地的风土人情,言辞间偶尔流露出对大海的向往。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她饭量增加了,身体也强壮了些,脸上也有血色了,每天早睡早起,必然到院子里走上两个时辰。闲的时候,就做针线或是看书,那琴一概不摸。她每日只在自己的院子里活动,轻易不肯出院门一步,也不见其他人,就连原来服侍她的润露和春黛来求见,她也坚决不见,只是和阿怜的关系更亲密了。柳青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就是抓不住要领。

八月,冷后下了懿旨着太子妃叶柠主办她的寿宴,让太子侧妃金玉露从旁襄助。太子妃将来是一朝国母,是要受万民景仰的,冷后此举本来是为了让叶柠好好露一回脸,好树立太子妃的威信。谁知道,准备工作才开了个头,叶柠就病倒了,反而是让刚刚传出有孕的侧妃金玉露主理了全部筹备工作。明眼人都知道,这太子妃病得不是时候,得的却是心病。

第72章 风惊竹(中)

太子妃为人有些清高古板,自和太子大婚后,就不是很受太子的宠爱。自侧妃金玉露入府,太子妃就更是不受太子的喜爱了。金玉露此人,出身虽比不上叶柠尊贵,但胜在家私千万,可以给太子金钱上源源不断的支持,而且本人虽非绝色,却颇有才气,性格外向坚韧,见识堪比男儿。惯会揣测上意,待人接物又很是宽厚得体,很快就得到了上至帝后、太子,下至太子府诸人的喜爱,硬是把叶柠这个正妃的风头给比了下去。偏生她又谨守本分,别人对叶柠端着十分礼,她就端着十二分礼,让叶柠一点错处也找不出来。

叶柠心中郁结万分,还指着自己肚子若是争气,早日生个嫡子出来也好,谁知太子每个月也只是初一、十五会去她殿中,平时影子也不见,她这肚子怎么能鼓起来。正焦虑时,骤闻金玉露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派人下了几次手都未成功,直气得她一口气憋在心里,就有些神思不属,身体不妥起来。初始还只是小病,但太子只来了一趟就匆匆离去,也不曾宽慰她,只是要她快些好起来,不要耽误了冷后的寿宴才好。这一激,这病原本只有三分也有了七分了,更没有精神打点寿宴的事情。

而金玉露呢,拖着怀孕的身子,除了尽职尽责地打点好分内的事情,还每日去给叶柠问安请药,将不属她分内的事情都原原本本的报知叶柠,毫不贪功,也不擅权。这一来,所有的人都在夸她知礼守礼,贤淑温婉,太子也隐隐把她当做知己的样子,越发倚重她,叶柠这病就更难好了。

等到冷后的寿宴的这一天,金玉露的声望在京都的贵族圈子中也达到了最高峰。

寿宴这日,初晨作为广陵王正妃,是无论如何都要与彦信一起出席的。初晨盛装打扮后,坐着软轿来到二门时,彦信已经在车里等着了。

初晨扶着柳青的手上了马车,只见彦信一身紫色的大服坐在暗影里,神色冷峻,并不看她一眼。初晨将自己的衣裙仔细拢好,小心的拣了个角落坐下,并不挨着彦信。彦信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一阵冷似一阵,初晨直视前方,只当他透明。

二人各怀心思,车内有看不见的暗流汹涌。马车起动不久,突然来了一个急刹车,初晨不防,一个踉跄险些摔下去。彦信下意识地搂住她的腰,初晨一颤,彦信搂在她腰间的那只手仿佛若烧红了的烙铁一般,烙得她全身都不自在。所幸彦信的手并没有在她的腰间停留过久,很快就拿开了手。她只觉得天气太闷热,这车厢太狭小,彦信身上的那股熟悉的味道充斥着她的所有感官,逼迫得她透不过气来。

好不容易,车终于停了下来,初晨暗暗长出了一口气,等到彦信下了车,她忙离开这个让她喘不过气来的车厢。初晨伸出手,柳青正要来扶她,彦信抢先一步把初晨的手握在他手里,接着不等初晨踩上踏脚凳,长臂一伸搂住初晨的腰,将她凌空抱下了马车。宫门前全都是当朝权贵及其家眷,无数的人都在看他们这对夫妻,有人羡慕的小声说他们好恩爱。也有人低声笑:“再恩爱生不出儿子来也是白恩爱。”

不知是不是错觉,初晨觉得彦信握着她的手似乎颤抖了一下,再看彦信已经换上了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初晨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任他拉着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向殿门走去。只有彦信和她自己才知道,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彦信讽刺的望着她一笑,在她耳畔吹了一口热气,低声道:“你好久没碰男人了,很激动吧?如果你邀请我,我今晚会考虑临幸你一下。”

初晨愤怒的瞪着他,狠狠的抽手,彦信紧紧拉着她的手,冷声道:“你不想大家都没面子吧?”初晨望着迎上来的其他权贵的笑脸,只得硬生生的咽下这口气,配合地摆出最灿烂的笑容来。

宴席开了不久,彦信便不见了影踪。大约是受了太子侧妃怀孕的刺激,一大群贵夫人将初晨围住,不停地打听她怀孕没有,听说她还没有身孕,均表示遗憾。又有好事的人,旁敲侧击的问广陵王府可有其他喜事,为什么这么久了,不见广陵王府传出喜讯?言下之意便是初晨好妒,自己生不出来也不准别人生,没有妇德。初晨根本无心招架,头痛无比,如坐针毡,有心要走,又找不到彦信,一连派了几拨人去找都找不到,也不知这厮到底跑哪里去了。

初晨先前还以为他又去找梅嫔去了,但她的目光穿过人群,看见梅嫔正循规韬距地在冷后身前伺奉,这才打消了这个念头。金玉露看见初晨的尴尬,特意走过来跟她打了个招呼,这帮贵夫人被金玉露吸引,这才放过了初晨。

初晨刚松了口气,冷后便起身入内,接着就有宫人来宣广陵王妃入内觐见冷后。初晨正在猜测到底是何事,抬头正对上梅嫔不怀好意的目光,不由暗暗叫苦。便知定然是梅嫔在冷后面前说了她什么坏话,冷后向来不喜她,曾多次想除掉她,这下她可有得受了。虽知只要有瑞帝在,冷后其实也不敢要她的命,但她实在不愿为了某人去受这个罪。对柳青使了个眼色,让她快去想办法找彦信。宫人催得急,初晨只能暗盼冷后不要太为难她,硬着头皮整装入内觐见冷后。

初晨进入内殿,冷后高高地坐在殿首的凤椅之上一脸惬意地闭目养神,叶柠正在为她按摩头部和肩部。也难为她拖着病体做这伺候人的活,还能始终面带微笑。初晨叹了口气,大家都活得挺累的,谁又知道原本就心高气傲的叶柠此刻心里是否在滴血。

初晨忐忑不安地给冷后行了拜见之礼,原以为冷后会像以前一样装作不知道,会让她跪很久。谁知这次冷后倒干脆,她刚行完礼便让她起了身,还让宫人给她看了座。这样一来,初晨越发有些惊疑不定,她直觉冷后其后必然有大的动作。

冷后对叶柠挥了挥手,示意她停下。叶柠走到下手坐下,初晨看着她与从前有了很大的不同。她的背脊挺得很直,身子是越发瘦弱了,苍白的脸色用胭脂也盖不住,但是那眼神越加的坚定冷冰,不笑的时候,整个人犹如一堵冷冰的墙,看来她这段时间受的打击着实不小。叶柠那冰冷死沉的样子与金玉露那雍容温润的气质刚好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初晨倒有些明白太子为何不喜欢她反而去喜欢容貌出身都不如她的金玉露了。

初晨正在观察叶柠,冷后突然道:“老三媳妇。”初晨忙起身肃立,恭恭敬敬的低着头答了声:“是!”

“老三媳妇,你和老三大婚也快有一年了吧?有喜了吗?你父皇昨日还问起这事,本宫也关心得很。”冷后貌似关心,实则不怀好意。

“谢父皇母后挂心,儿臣惭愧。”初晨貌似羞愧的低下头。冷后这话问得太假了,若是她有了喜,宫中焉能不知?而且彦信子嗣无出,冷后恐怕是最高兴的人了。

“哦,你无喜。”冷后慢条斯理地轻啜了一口茶,又道:“可曾召太医看过了?若是身子不妥,还要早些诊治才好。皇嗣可是大事。”

“回母后的话,太医已看过了,儿臣的身子并无大碍。”

“你的身子无碍,”冷后点点头,渐渐切入正题,“本宫怎么听说你王府里众多姬妾这么长的时间居然也一无所出?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初晨冷汗直冒,冷后这怕是要跟她算她专宠善妒的帐了,还要把广陵王府无子嗣的帽子一下子扣在她头上。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儿臣不知。”

“啪!”冷后白皙纤长的手掌一下子拍在茶几上,怒喝道:“你说你不知道?本宫问你,身为皇子正妃,最重要的一条是不是延续子嗣?”

叶柠的脸越发惨白,紧抿着嘴,一双眼睛黑幽幽的瞪着脚下的青砖。初晨忙跪倒在地,低声答道:“母后息怒,都是儿臣的错。”

冷后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声道:“本宫听说,你日夜专宠,不让广陵王进其他姬妾的房间?是不是有这回事?”

初晨答道:“儿臣不敢。”

冷后大怒:“你还敢狡辩?!这事所有的人都知道,偌大一个王府,几十个姬妾形同虚设,居然一无所出!就凭你这一条,就可以休了你!你看看你,哪有一点身为皇室媳妇的尊贵样儿?就和那民间的妒妇有何区别?”

初晨认命的叹口气,对方明明早已经认定是她的罪,只不过是喊她来走个过场而已,辩争又有何用?难道她又能告诉冷后说王府里的姬妾之所以不育,那是因为彦信给她们饮了芜子汤?还不如识相点,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算了。正要把全部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却见一个宫人急匆匆地进来在冷后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冷后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兴奋,皱着眉头沉吟起来。

第73章 风惊竹(下)

冷后沉吟不多时,便有宫人疾步进来禀称瑞帝让皇后娘娘马上到甘露殿一趟。冷后脸上带着些微狞笑,起身正正衣冠往外走。走到门口,才想起还在地上跪着的初晨,命令:“你一起去。”语气根本不容辩驳。初晨隐隐看见叶柠望向她的眼中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在里面,她懒得和叶柠计较,女人没有丈夫爱是很悲惨,值得人同情,但自己上赶着要做怨妇,那就是自找苦吃了。

冷后点起全副鸾驾,浩浩荡荡地向甘露殿而去。那传讯的宫人见状,脸上露出些不以为然的神色来。初晨看在眼里,暗自揣测此事定然又与彦信那厮脱不了干系,瑞帝应是要冷后低调前去,而冷后此举,却是故意要去看彦信的笑话的。初晨相信,如果可以,冷后必然想把外面所有的贵妇都带了一起去看彦信的笑话。也不知那厮到底做了什么丑事,引得这样大动干戈的,初晨心中由不得生出几分担忧来。他二人现在是拴在一起的蚱蜢,要是谁不好,另一个也休想逃得掉。

一进甘露殿,初晨就感受到里面压抑阴沉的气氛。瑞帝一脸阴沉地坐在殿首,彦信跪在地上,垂着头。他发髻有些乱,紫金发冠上镶嵌的珠子也不知到哪里去了,一身大服也颇不整洁,半边脸是肿的,嘴角还沁出些血来,想来是受了掌掴。一个身材娇美的宫女伏倒在地,看不清面目,发乱衣散,全身簌簌发抖。一看这副情形,初晨已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冷后走到瑞帝身旁坐下,一脸惊奇:“皇上,这是怎么回事?”

瑞帝沉着脸,指着彦信,声音有些发抖:“这个小畜牲!居然干下这等丑事来!”这一句便是宣布彦信果然干了见不得人的丑事。初晨看向彦信,却见他虽然面无表情毕恭毕敬地跪在那里,但眼神中透露出的信息却是不以为然。

冷后眯着眼看向那个宫女,惊奇的道:“这不是臣妾宫里的珠儿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宫女伏在地上,口不能言,哭得一塌糊涂。

瑞帝厌恶的道:“就是因为是梓童宫里的人,所以朕才召你前来。此等不守宫规,勾引主子的贱婢,乱棍打死了丢出去。”

那宫女一听,手脚并用爬到彦信身边,抓住他的衣袖,哀哀苦求:“殿下救命啊!殿下救命啊!刚刚您不是还说要带珠儿回府的吗?”

彦信甩了甩衣袖,冷冷地望向前面的地砖,仿佛只是甩开一只苍蝇那么自然。

瑞帝拧眉正要发作,冷后对他低低说了句什么,他才看向初晨道:“老三媳妇,你也来了?”

初晨忙上前在彦信身旁跪下,低声道:“儿臣见过父皇。”彦信的身上浓烈的酒味熏得她直皱眉头,也不知他到底是真的喝下这许多酒去呢,还是用酒来浇的衣服?

瑞帝道:“老三媳妇,你看这事怎么处理?”

初晨道:“儿媳不敢置喙,一切全凭父皇做主。夫君这样,儿媳也有错。只求父皇饶过夫君的错,儿媳愿与夫君一起承担罪责。”

瑞帝冷冷看了她一会,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彦信做下这等丑事,你不介意?”初晨善妒的流言,他也是听说了。

初晨又叩了一个头,诚恳地道:“儿臣心中自然是不好过的,但夫君他贵为皇子,身份高贵,奴才们不顾规矩礼仪廉耻,千方百计地讨好引诱,妄想登上枝头做凤凰也是有的。圣人尚会有失误的时候,夫君他是凡人,年轻气盛,又怎会不犯错?夫君虽然有错,可也是儿臣的夫君。他平时待儿臣如珠似宝,儿臣又岂能因他有了些微错处而心生嫌隙?还请父皇明鉴。”反正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至于瑞帝能不能听进去,那是她无法把握的。

瑞帝沉吟片刻,脸色却是好多了,道:“老三媳妇,你很会说话。也罢,这小子已被朕狠狠地打了一掌,就不再施廷杖了。彦信,你先前所辖的事情都不要做了,回去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来见朕,你可服?”

这是要削彦信在朝中的权了,冷后心头一乐,她稍微设了个局,彦信就落入了圈套,这可不是老天都在帮她吗?

彦信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规规矩矩叩了一个头,沉声道:“儿臣谢父皇不罪之恩。”

初晨刚松了口气,瑞帝严厉敏锐的目光又投向她。初晨心中一抖,不会吧?瑞帝这也是要和她算彦信至今没有子嗣的帐?但是彦信刚刚做了这样的事情,想来瑞帝也知道其实她根本就不能左右彦信,如果瑞帝真的要以此来责难她,她也是没有办法的,那便听之任之好了。她这里刚刚打定主意,瑞帝的目光却掠开了,望着彦信道:“选个日子,让左清进门吧。”

彦信低低的应了声:“是!”又再度谢恩。

瑞帝闭闭眼,挥手,却是一句多话也不想说的样子。

初晨上前扶起彦信,这人前,该做的还是得做。连她都看得出这是一个局,彦信又怎会落入这个圈套?算了,彦信这厮的心思一向难猜,她也懒得去猜测,总归他最后不会吃亏就是了。不过,如果不是他这桩事,这次冷后恐怕是轻易不会饶过她的——她倒是因祸得福了。

一路无话,二人刚走到宫门口,宫人便挟了先前那个宫女来,说是皇后娘娘赏广陵王的。

初晨此时方仔细打量那珠儿一番。只见她低眉垂首,面上犹带着些惊惧之色,娇怯怯的立在一旁,颇有些弱不胜衣的楚楚之态。也不知冷后到底跟瑞帝怎么说的,一个犯了宫规的宫女不曾被打死了事,反而还要送进王府,这算是什么事?冷后心思忒毒,明知此女招了彦信和初晨的嫌,就是进了王府也是死路一条。她却偏偏不肯弄死此女,而是要借二人的手除去这条命。初晨一边暗自叹气,一边看向正主,且看彦信到底要怎样。

彦信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儿,见他久久不说话,初晨只得出面接下这烫手山芋,随手扔在丫头们的车上带回府了事。不管怎么着,人是退不掉的,总不能就这样立在这宫门口供人参观啊,只能先带回去再慢慢处置了。

上了马车,初晨这才借着灯看清楚了彦信脸上的伤。瑞帝这一掌掴得极重,半边脸都是肿的,嘴角青紫了一片,还有些血渍,白色里衣的领子上还沾着些胭脂的痕迹。彦信见她看来,挑衅的回望着她。

初晨说不出心里的感受,只觉得万分可笑,不管他做了什么,她都得捡来背着,到了,他还一副我有理,我怕谁的表情。得,人家心里不爽,她也别讨这个嫌了,她淡淡的转过脸,懒得看他。

谁知彦信倒还不饶她了,眯起眼找茬:“怎么,看我不顺眼?不想看?”

初晨本不想理他,但又不能不理,只得耐着性子看着他道:“王爷若是累了,不妨先休息。回府以后,让大夫过来上点伤药就好了。”

彦信恨恨的道:“看见我挨打,你高兴得很吧?”

初晨垂下眼,“我哪儿敢?”

“你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只怕巴不得我死了才好吧?”彦信的声音提得老高,眼睛也瞪得老大。

初晨实在无语了,人家自己赶上去找打,末了这仇又要算在她身上。打是打不过人家,赖也赖不过,势力没人家大,声音也没人家大,脸皮也没人家厚,她还有什么可说的?耐着吧。干脆闭紧嘴,由得他去闹。

彦信的脾气实在坏得很,见她不耐烦理他,嘴里冒出一大串低声的咒骂,伸手又砸了车上的小几并上面的瓷器。初晨冷眼旁观,只道这个男人要么就是做戏给人看,要么就是得了失心疯或者发酒疯,更是懒得理他。

彦信闹了一歇,想是累了,方安静下来。只恶狠狠的瞪着初晨,不发一言。初晨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假装掀开帘子看到哪里了,刚掀开帘子,就被一只手猛地将那帘子抢过去狠狠拉好。初晨刚回头,转脸就贴上一张火热的唇。

初晨只觉那张嘴充满了酒臭味和残存的脂粉味,厌恶无比,不假思索,抬脚就对着彦信一脚踹过去。这一脚正好踹在彦信的小腹上,可能是彦信不曾想到她会踢他,也有可能是喝多了反应有些迟钝,总之是被她踹了个正着,一下子摔出去狠狠砸在车壁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唬得外面伺候的祝年一叠声的问怎么了。

初晨冷冷的望着彦信,打算如果他再来,她就再给他那么一下,反正他左右是喝多了的,没多大力气,也没她灵活。彦信捂住肚子大口大口地喘气,突然咧嘴笑了起来,笑得欢快无比,对着外面喊了一声:“孤无事。”祝年虽然有些疑惑,但也不敢再问。

初晨看着彦信的笑容,直觉就是——他不是傻了就是犯贱,总之不可理喻。

车进了王府,初晨没有看彦信,径自扶着柳青的手下了车。她这里还没站稳,就见彦信生龙活虎地从车上跳下来,跟在她身后就往里走。祝年结结巴巴的问那个珠儿要怎么处理才好。

彦信不耐烦地道:“问王妃去。”

初晨挑挑眉,看着要哭出来的祝年,叹口气:“交给秦嬷嬷。”秦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人,对付这样的人和事想必是轻车熟路的,她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刚走了几步,又被秦嬷嬷拦着说了几句话,等她这里刚弄好了。彦信已换过衣服,重新收拾妥当出来了,看见她也不言语,一叠声的让人备马,他要出去。初晨叹了口气,自去歇了。彦信这一去,又是多日不见。

第74章 叶萧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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