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和自恋醉鬼没法沟通。”文措转身走了。逃也似的离开了陆远。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脸上好像有火在烧。

酒醒后,两人都默契地好像忘记了前夜发生的事。文措如同鸵鸟一样,又把自己缩回了那堆忧伤的砂里。

几天没有和陆远见面,也没有特意去联系他。和陆远越来越不清不楚的交往,让文措感到迷茫和愧疚。

其实这世上真的没有莫名其妙的缘分。所谓的巧合,一开始可能是概率,到后来多半是有一个人的刻意为之。

如果两个人都不去维系这个概率,那么距离便会随着时间把两个人拉得越来越远。

一觉醒来,文措翻着以前的相册看了很久,看到过去的自己和万里又哭又笑。

她和万里六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被陆远这么插科打诨的几个月取代?如果这么容易就爱上一个人,万里去世的三年她曾遇到过那么多男人,为什么从来不曾对任何人动过心呢?

和陆远,多半是因为个性合得来所以多了几分亲近。

文措收了相册,换了套衣服出了门。

文措对医院并不陌生,进医院之前,文措买了一束包装精美的百合。

江北第一医院的肿瘤科忙碌而安静。来往的只有忙碌的护士和一脸凝重和疲惫的病人家属。

在护士站问了病床号,文措径直去了打听好的病房。

于雷雷,万里十几年的朋友,两人一起长大,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四年前被诊出得了肺癌。万里活着的时候总是去看他,每次去都会带点钱。

晚四期肺癌,手术过后一直在放疗化疗,原本被医生判了死刑,说只能活一两年,却奇迹一样活了四年。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妙不可言的。病魔缠身的雷雷奇迹一样地活着,而身体健康的万里,却因为意外早早离开了。

文措一直不敢面对雷雷。一看到他文措就忍不住想起万里,所以万里走后,文措一次也没有去过医院。

文措走进病房的那一刻用了很大的勇气。她拎着刚买的花和之前准备好的礼物呆怔地站在病房门口。

睡在九床的雷雷原本在与病友说笑,一眼看到文措,也和文措一样,呆愣了几秒。几秒过后,两人不约而同热泪盈眶。

病魔已经把曾经生气勃勃的雷雷折磨成了另一个人。原本身高一七六体重也一七六的胖子被病魔折磨得瘦骨嶙峋,只剩□□十斤,光溜溜的脑袋上一根头发都没了,黑眼圈在眼睛周围长了一圈,眼袋掉得很深,像老了好几十岁。

文措看着他那个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一样难受。

文措把礼物送给雷雷:“你马上要过生日了,所以……”

雷雷楞了一秒,“今年不准备过生日了。”雷雷说:“上个月对面病房乳腺癌一个四十出头的女病友在病房里过的生日,所有的人都去吃了蛋糕。那天她精神特别好,说是病情有了好转。”

雷雷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不甘心:“第二天她就走了,毫无征兆突然病重,抢救了一个晚上没救回来。之后大家都不过生日了,说是迷信就是吧。到这里来的都是死马也当活马医的。”

文措心里酸酸的:“四年都撑过来了,一定会好的。”

雷雷笑了笑:“我每天都把这句话当做真的,不然根本撑不下去。”

文措原本就是感性的人,这下听到雷雷这么说,更是红了眼眶。

雷雷却还是乐观地笑着:“万里走了我才明白,人总要死的,既然还活着,每一天都该开开心心,这才不枉费这条命。”

雷雷眼窝深陷,多笑了一会儿都没有力气。文措实在不忍心,扶着他躺下,坐在床边和他说话。

“阿姨呢?”文措问。

雷雷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得病第一年大家还都不肯放弃,女朋友抽了空也会过来。第二年第三年,身边的人渐渐都麻木了,女朋友看不到未来,也走了。我爸妈还要生活,我看病要钱,不可能一直陪着,每天送一次饭过来,我热了吃两顿。反正也吃不下多少。”

“第四年,人世间的冷暖也看得差不多了。”雷雷说:“有时候也想放弃,可真的临近死亡,又会觉得害怕。”

雷雷看了一眼文措满是手串的细瘦手腕,手串的缝隙中里满是丑陋的疤痕。他十分语重心长地说:“文措,别那么奢侈,你知不知道你想要放弃的,是这里住着的每个人拼了命砸光了身家都得不到的东西?”

“……”

离开雷雷病房的时候,文措觉得心里有如十级台风海啸过境。以前建立的很多东西都被刮得乱七八糟,无形中有什么淹没了她许多自以为是的想法。

她突然想起陆远曾对她说:生命只有一次,如果拿来浪费,怎么对得起辛苦活过的这些年。

那时候她想,这几十年已经这么辛苦,继续下去不是更加痛苦吗?

可是如今她看着还有人这么辛苦只为活着,突然觉得有些动摇,也许,她真的不该那么奢侈。

文措一边想着心事,一边低着头向医院外面走去。

走着走着,突然一双温暖的大手猝不及防地搭在了文措的肩上。

文措被吓了一大跳,一反手下意识一掌挥了过去。陆远虽然反应算快,仍闪避不及,文措的一巴掌打在了他的下巴上。

陆远一边摸着自己的下巴一边抱怨:“怎么这么暴力,动不动就动手啊?”

文措原本还有几分歉意,听他这么说,立刻转了语气:“谁让你想吓我啊。”

“谁吓你啊,我老远就喊你了,你没理我。”

“没听见。”文措是真的没听见。

“想什么想这么认真?”陆远问。

文措抬头看了陆远一眼,没有直面回答他的问题。文措见他手上拿着几张A4的检验单,好奇地问他:“你生病了?”

陆远睨了她一眼:“不会说点好的。只是来做个身体检查而已。”

“什么毛病啊?”文措眼珠子转了转问:“查不举的原因吗?”

陆远瞪大了眼睛正准备飙脏话,就被一口口水给呛住了,咳了半天,忍不住吐槽:“你这姑娘说话到底有没有一丁点尺度啊?”陆远瞪她一眼:“我举得好好的,你才不举!”

文措一看到陆远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原本有些阴霾的心情就瞬间好了十二分,之前脑子里想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也一扫而空,她理直气壮地说:“我本来就没东西可举。”

陆远一拍脑门:“我是不是疯了?怎么和你在这讨论这个。”陆远在文措面前总是落于下风,也懒得与她争辩:“我走了。”

说着,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向前走了。

文措知道这回玩笑开过头了,赶紧亦步亦趋跟了上去:“举神,举仙,举霸王,举博士,别生气啊……”

陆远被她越说越跑。文措跟他的脚步跟的有点累了:“你逃命啊你!”

“可不就是怕了你么!”

陆远突然停了下来,倏然一转身,文措没有及时刹住脚,猛地撞到陆远怀里去了。

文措脑袋撞得眼冒金星。陆远见她那样子,轻叹了一口气,粗鲁地将她抓了过来,用手给她揉脑袋。力道不轻不重,姿态不亲不疏。

文措习惯了陆远的温柔,开玩笑说:“我刚才是不是很像齐达内?我顶你个肺啊!”

陆远蹙了蹙眉,“你……”

他正准备开口训她。就被一声远远的呼喊打断了。

“陆远?”一道温柔的女声不远不近地传了过来。

陆远和文措同时抬起了头搜寻那声音的来源。最后陆远的视线落在正前方。

文措顺着陆远的目光看过去,十二点方向,婷婷袅袅地站着一个长卷发的年轻女人。长相素净,气质温文,着一身卡其色风衣,文艺又时髦。她的表情有些复杂,看着陆远的视线炙热而纠缠,仿佛有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陆远与她四目相投,眉头轻轻皱了起来,犹豫了几秒,陆远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江珊?”

☆、第19章

文措一个人坐在医院的花坛上,远远看着陆远和那个叫江珊的女孩寒暄叙旧。认识陆远这么久,文措第一次觉得陆远的世界离她有些遥远。

除了秦前和陆远的几个学生,文措对陆远这个人几乎一无所知。

今年二十八岁的陆博士不是拔苗助长一下子长大的,他也和文措一样,经历过很多人很多事才到今天。可是文措对他的过去却毫无头绪。

不知道为什么,文措看着江珊的目光不再那么单纯。她隐隐有些危机感,一种奇妙的危机感。这个女孩知道她所不知道的陆远,这让她有些输掉的感觉。

陆远是个学术派的男人,气质温和做事不紧不慢极其有耐心,而江珊这个女孩也是差不多的调调,安静又文艺,有种学院派的美丽,和陆远看上去非常相配。这和文措这种十分表面的漂亮是很不同的。

一贯自信到有点骄傲的文措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点挫败。

文措踢着腿时不时抬头看他们两眼,两人仿佛旁若无人,自顾自说这话,对文措似乎无所顾忌,这让文措有点不爽。

文措等了十几分钟,终于从花坛上跳了起来,大大咧咧走到陆远身边,对他说话的声音明显冷了下去:“陆远,我走了,你们继续聊吧。”

她虽然这样说着,却还是希望陆远和往常一样发扬精神,结束对话送她回家。

可她忘了,此刻和陆远说话的这个女孩也一样需要他发扬精神,她甚至比文措对陆远更熟悉。

陆远对江珊笑了笑,回过身压低声音对文措说:“你路上注意安全,回家了给我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文措还是有点不甘心:“你不回去吗?”

“嗯。”陆远说:“我的老师在这里住院,我要和江珊一起去看看他。”

“噢。”文措鼻子里已经有些哭腔了,可陆远却傻愣愣地没有听出来,“我走了。”

甚至连再见都没有说。

江珊是陆远近七年的同学。从本科到硕士,江珊一直死心塌地地喜欢陆远。

两 人刚一进校就被封为系花和系草。江珊被封为系花还算情有可原,个高肤白,长相秀气,说话轻言细语,一头及腰长发极具女神范,还写得一手好文章,女学霸一 枚。陆远嘛,主要是整个系身高超过一米七五的就陆远一个,每次一群人出现,陆远就高人家半个头,实在太打眼了,让人把持不住。

读大学的时候江珊在科教院非常受欢迎,但她不知道是什么屎糊了眼睛,就是一门心思喜欢陆远,为了追求陆远完全不顾面子,把科教院心理学系每个男人都打动了,就是没打动榆木脑袋的陆远。

后来江珊彻底伤了心,硕士还没有读完就出了国,去墨尔本大学读心理学,一去三年。

除了每年给陆远寄点心理学讲座的DVD,两人几乎没有什么交集。

对江珊,陆远总觉得有几分心虚,几分愧疚。

这次江珊提前回国,也没有告诉陆远,两人就这么在医院狭路相逢,想想还真是一桩孽缘。

文措走后,江珊一直目不转睛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良久她才问:“女朋友?”

“啊?”陆远愣了一下,摇摇头:“不是。”

江珊嘴角有自嘲的笑意:“原来你还是会和女生交往的,只是不想和我交往。”

陆远被她说得有些尴尬,忙转移话题:“江教授住在哪个病房,我想去看看他。”

江珊意味深长看了陆远一眼:“肿瘤科特需病房。我带你去吧,我爸应该也挺想见你的。”

三年没有回过江北,在竞争激烈学习压力极大的墨尔本大学完成了博士学位,还是墨尔本大学的王牌专业之一心理学。她以前的老师、她的爸爸都以她为荣。

还没正式决定回国,她的邮箱已经被各种offer积满,她的导师想要她留下来继续做研究,她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决定回国。

纵使她学习事业再怎么成功,始终不是她想要的。读大学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成为第三人种——女博士。

当初只想读几年书就嫁人生子,成为妻子成为妈妈。后来她就遇到了陆远,认识他喜欢他,然后纠纠缠缠就是七年。她人生最好的七年用在这个男人身上,这个男人却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应。

她人生最大的挫败大约也就如此了。

病房里,陆远和爸爸寒暄着,陆远说着他近期的研究,今年的大项目,导师的计划和著作。江教授听得认真,时不时给他一点意见。江教授一直喜欢陆远,曾几何时也非常希望陆远能和江珊成一对,但两人始终不来电,也就不强求了。

陆远走后,江珊坐在病床前低着头认真削着苹果。一手拿着果子慢慢转着,一手拿着刀一点点削着皮。

江教授躺在床上,看着江珊,良久深深叹息:“他要是喜欢你,早就和你在一起了。放手吧。”

江珊还是低着头,许久才说:“可是这么多年,他也没有别人不是吗?这说明我还有希望。”

江教授摇摇头:“傻孩子,他宁可单着也不肯和你在一起,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他又叹了一口气说:“感情的事不是做学问不是考试,不是努力就可以的。”

江珊削完最后一块皮,将苹果递给江教授。

“我知道了,爸爸。”

江珊在洗手间洗手,水龙头的水淋在手指的伤口上,血混着水流入下水道,只有浅浅的痕迹。

她苹果削得那么好怎么会削到手呢,她自己都有点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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