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陆远是个‘治愈专家’,一直在研究失恋自杀群体,对你的注意不过是因为你不断在实施自杀行为。如果今天换一个人,他也一样会去注意。”

文措听她这么说,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是吗?”

江珊握紧了拳头:“不信我们可以赌一把。”

文措深深望了江珊一眼,轻轻笑了笑说:“对不起,我一无所有,没有和你赌的筹码。”

“……”

文措没有耐心再听江珊说下去,她能看得出,江珊已经乱了阵脚。

最后的时候,她说要和文措赌一把。文措拒绝了。她没有筹码可以和江珊赌。因为她是个没有品格的赌徒,即使输了,即使真如江珊说的那样,她也不想放陆远走了。

离开医院的时候,文措收到了雷雷发来的短信。短信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煽情没有感谢。雷雷写着:

【我问那个男人,接近你是什么目的。他回答:这个世界这么好,我想让她看一眼,多一眼,再一眼。】

明明没有名字,甚至没有来龙去脉,可文措还是一眼就知道雷雷说的是谁。

在穷途末路的时候,雷雷曾绝望地对文措说:“我现在连活着都觉得辛苦,早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爱人。文措,能爱是幸福的。”

能爱是幸福的,那种悸动让枯竭的生命逢遇甘霖,让死灰的心事重燃热情。

爱上万里的时候,文措很确定自己爱着他,可对待陆远,她却无法准确分辨。

看完雷雷的第二天,三年无法做决定的文措拿着万里的车钥匙,将万里那辆越野车开去了万里家。

这三年,每次她出事住院,万里的妈妈都会来医院看她,可文措却怎么都无法面对她。她没办法接受万里去世的事实,所有和他有关的事情都被她自动屏蔽。

三年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她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英子、面对雷雷,甚至是万里的妈妈。

她想,“治愈专家”也许是真的,因为如果没有陆远,她不可能这么勇敢去战胜那些她一直逃避的过去。

万里的妈妈从看到文措就忍不住眼眶含泪,她握着文措的手,一直不住地说:“看到你好,我就放心了。”

文措被她的情绪感染,也忍不住有些鼻酸。

不过三年而已,曾经温和年轻的万里妈妈如今一半头发都白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也最痛苦的事情,文措明白,她有多痛,万里妈妈一定是她千倍百倍,可她却一直表现得比文措坚强。

葬礼上,文措几度昏厥过去,万里妈妈却一直冷静地接待每一个来送别的人。

只有文措知道,所有人离开以后,万里妈妈哭成什么样子。

万里和文措一样,生长在一个单亲家庭。万里的爸妈在万里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万里会那么成熟世故,和他的家庭有很大的关系。在万里的世界里,他是妈妈的肩膀,也是文措的肩膀。

和万里相识三年相恋三年,他从来没有对文措抱怨过任何一句不好,也不曾露出过一丝脆弱。即便是最初几年艰难的创业。

文措所认识的万里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除此之外,她对英雄一无所知。

比如他去世前,因为投资失败,他的公司面临破产,那次去往罕文的旅程,是他人生唯一一次对文措显露出疲惫的姿态。

他曾给过文措机会,他在生意最忙的时候突然提出要去旅行,文措那时候就该发现问题,可文措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从头到尾,她都是个不合格的爱人。

坐在万里妈妈的对面,文措握着茶杯的手都在发抖。

“他应该是早就有预谋了。一切都是我的错。”万里妈妈哭着说:“他爸爸去美国前给他买了一份终身险,疾病、意外、死亡都会赔付。我说的时候是无意的,可他却听到心里去了。”

“他去罕文,就是准备自杀的。死亡可以一次性提取全部保金。”万里妈妈颤抖着手拿出万里死后,从他房间里整理出的遗书,“这孩子太骄傲了,他甚至都不愿意和我商量商量。”

文措整个人都在出冷汗,她颤颤抖抖接过那张所谓的遗书。其实只是一张便条,里面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到底谁对不起谁?所谓的旅行,其实是死亡之旅,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告别。

也许是天意,他在米特错维出了意外,提早结束了一切。

得知一切真相,文措的内心极度震荡。文措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被卷入一个末日之境,十级地震,十级台风,十级海啸突如其来,将她好不容易重建的世界一瞬间全部摧毁。

她紧咬着嘴唇,只有痛感才能让她支撑下去。

文措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万里家的,她只记得,她抬起头看着天空的那一刻,天空是灰蒙蒙的,连云都十分沉重。

就像她那一天的心情。

她头顶发麻,脚心发凉,整个后背都在出汗。拨通陆远的电话的那一刻,文措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扒开自己正汨汨流血的伤口给人看。她甚至都没有考虑到那丑陋的伤口会不会吓到陆远。

电话接通,陆远熟悉的呼吸声让文措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那一瞬间,她真的脆弱无助到了顶点,她几乎哀求着对陆远说:“陆远,你你能不能,现在到我身边来?”

电话那端的陆远第一次对文措提出的要求避而不答。他的呼吸声从良药变作毒药,文措觉得自己的心渐渐冷了下去。

“为什么不回答?”

“对不起,文措。”陆远压低了声音,“我现在在医院,我不能到你身边去了。”

“为什么对不起?”

“文措,江珊割腕了。”

☆、第23章

文措一步一步漫无目的地走着。

四周无休止的声浪汹涌而来,车轮声、吆喝声、孩子们放学欢快的说话声,鳞次栉比的高楼与古老的街巷相聚拥挤,红尘浮华,世界之大,文措却觉得好像丢失了方向。

文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渐渐如同北极的风景,变得凝固,眼前一切都变得无比明亮,明亮到文措觉得刺眼。

耳畔里是陆远斟酌再三的回应和抚慰:“文措,你听话,现在我是真的走不开。”语气里像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通过电话文措也能感觉到陆远的焦头烂额,文措看着远方,问他:“你在医院吗?在她身边吗?”

陆远沉默了片刻回答:“我刚到,马上就进去了。”

“现在叫你别进去可以吗?”

等待陆远回复的过程是漫长的。文措明明穿了很厚的棉衣,却还是感觉到寒风丝丝钻入衣内,侵入骨髓。文措默不作声,只是安心等待,最后等来陆远一声喟叹:“文措,别任性。”

文措觉得这辈子最懂事的时刻大约就是这一刻了。她将手插/进口袋,耸了耸肩,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好吧。”

思绪飘渺,尘埃喧嚣,文措想起上次陆远说的话,她抿着唇,却阻不住嘴角的苦涩:“陆远,这次你去了,回来还是以前的陆远吗?”

文措等这个答案等了好几秒,就在她准备挂断电话的那一刹那,陆远低声问:“我想要的那个文措,还在吗?”

文措笑了笑,没有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她一个人江北最老旧的街头。这里没有新建的设施,没有昂贵的装饰。只有熟悉的乡音和拥挤的人潮。穿梭在人群里,文措想,她是不能哭的。所以她没有哭。

陆远做出的这个选择,是不是代表就如同江珊说的,也许陆远对她是有喜欢,但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过激行为,因为她的特别。换一个女孩也一样可以。

万里的死时隔三年又一次冲击了文措的内心,没想到的是,万里这一次没能比上陆远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句“别任性”。人的感情会随着时间变淡,也会随着时间加深。

就像歌里唱的,不能喜欢太多。不管是喜欢的东西还是人。

因为对一样东西喜欢的太多,就会难过。

来来往往许多人,与文措擦肩而过,文措站在原地,这画面像极了电影。孤独又寂寞。文措定定看着马路对面那个破旧到有些脏的面馆。一直忍着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对面面馆小到只能放进两张桌,锅炉和灶台都摆在路面上,和江北所有最普通的食摊没什么区别,整个店里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皱纹,身上的衣服旧到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可眉宇之间,却仍能看出年轻时候的风采。

文措看着他从案台上捞了一把面丢进锅里涮了几分钟,然后捞起来,熟练地往里面加料。整个过程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一个笑容。

从客人那里收了钱,沉默地收进口袋,一个人蹲在路边抽着烟,一个落魄的中年人形象,甚至没什么特别的。

他四处张望,随即抬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他对面的文措。

他愣了几秒,文措也愣了几秒。随即文措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文措想,她应该去争取一下的,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一样。

放学回到家的文措坐在屋里写作业,客厅里来了个陌生的男人,不过和妈妈说了几句话妈妈就哭了。

从小到大没有爸爸的文措知道,那个穿着西服看上去很英俊的男人是她的爸爸。之后那个男人又来了好几次,文措不知道他为何而来。

小时候的文措不懂伦理不懂婚姻不懂流言蜚语。她偷偷跟踪那个男人,一个人走了很远很远找到那个男人的家。

文措想要和那个男人见一面,但他家住在二楼,她进不了单元门,上不去。

文措用铅笔歪歪斜斜写了一张纸条包着石头向他家的窗户砸了上去。

哐当一声,飞起的石块砸碎了他家的玻璃,文措听见了女人的骂咧声、孩子的哭声。

文措还是个孩子,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来找她的爸爸,她想把爸爸带回家去。

碎玻璃砸伤了那个男人的女儿,那个男人的妻子气急败坏地下楼,一看到文措就直接动了手。

文措不知道那个女人有多恨文措的母女。那个男人越护着文措,她骂咧得越厉害,最后一下一下都打在了文措的身上。

文措不服气的对打却还是打不过。最无助的时候,她冲着那个男人声嘶力竭喊着“爸爸”。可那个男人却始终连承认一声都不敢。

那个女人嘲讽地说:“果然什么样的人生什么样的孩子。”

最后文措的妈妈来了。美丽温柔的连重话都舍不得对文措说的妈妈第一次对文措发了火。

她一把抓过文措,一上手就是一巴掌。文措这辈子都没见过她发那么大的火。

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你喊谁爸爸?他不是你爸爸。文措,你给我记住了。”

才上小学的文措捂着脸一直在哭,她不懂,大人的世界,她真的不懂。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男人几次找来,是为了劝文措母女搬家,他的妻子实在容不下她们。他拿了一笔钱出来,希望她们去别的城市生活。

文措的妈妈一分钱没有拿。他家砸破的玻璃、他家女儿的医药费她都一力承担。为了赔偿那笔不小的费用,她一个人做了两份工。

那件事过去很久,久到文措快要忘记的时候,妈妈才摸着文措的脸说:“文措,这个世界上很多事就是命。不是争取了就可以。”

很多很多年后,那个男人生意失败,妻离子散,所有人都骂他活该,甚至没有一个人替他说句话。

他过得那样落魄也不曾来找过文措母女。也许这种软弱也是一种遗传吧。

文措在感情上是个很被动的人,因为人生唯一一次争取惨淡失败,她便再也不敢尝试了。

也许若干年后,文措与陆远也会和她与那个男人一样,在人潮汹涌的街头相逢,却说不出一句话,觉得那面孔很熟悉,却也很陌生。就那么擦肩而过。

文措告诉自己要尽早回家,可她却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走了三个多小时,走到了陆远家。她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么不甘心。

没有给陆远打电话,一个人在陆远家坐了很久很久,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整整一夜过去,文措靠在陆远家楼道里,抱着膝盖蜷缩着身体就这么等了十几个小时。她的存在甚至吓到了陆远的邻居,领居们差点打了110。

陆远拖着疲惫身子回家的时候,文措已经冷得全身都快没知觉了。

她从臂弯里抬起头,全身发麻,她甚至都站不起来。早上的阳光温暖却刺眼,文措眯着眼睛像一只无家可归的猫。

她看着陆远,明明眼睛都红了,却咧着嘴角傻笑,“你回来了?”文措问。

陆远皱着眉看着她:“你在这多久了?”

“不记得了。”文措还是笑着,她突然向陆远伸出手:“陆远我还没吃早饭。”

陆远本能地伸手牵住文措,将她扶了起来。两人一起下了楼,陆远给文措买了一杯热腾腾的豆浆。文措捂在手心里,没舍得喝。

陆远说:“我送你回家吧。”

文措说好。

出租车堵在江北大桥上桥口。文措看着窗外一望无垠的风景,突然开了车门冲了下去。陆远付了钱紧跟着她。

文措站在桥头,江风吹拂着文措的头发。她突然回头看向陆远:“江珊还好吗?”

“我不想和你谈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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