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高喊着:“地震了!快跑啊!”
一下子引起了人群中的恐慌。
于江江自小生活在江北,江北是个无灾无难的平原省,安宁而平和。她从没有见过地震之类的天灾,这也使得她忘记了,巴城是出了名的常震地区。
地震是巴城人民已经熟悉的一种恐惧,大家在慌乱中有序地往可以避难的地区走去。
一路走,于江江一路看见一些旧房子不停地向下掉着瓦片,地上出现了很多裂缝,有些甚至宽达十几厘米。黑漆漆的泥从灰黑粗粝的水泥地面露了出来,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于江江觉得电影《后天》里的场景好像真实出现在了眼里。
她心里甚至没来得及明白恐惧的意义,地面一直在摇晃,于江江觉得又晕又累,跟着人群,她几乎毫无意识地走着。
人群里穿行着学生、情侣和带着孩子的父母亲。
大家都随着人群顺着人流的方向走着。于江江边走边抬头,灰灰的天,云的形状一节一节的,她这才想起,之前看微博,似乎看过各式各样的地震云,唯独没见过这个样子的。
看来理论和现实还是挺有差距的。
就在众人都跟着人群走着的时候,于江江看见远远有一个人正逆着人群走着。
好像抗战电影里的镜头。相爱缠绵的年轻男女就要被硝烟四起的战事冲散,却还努力从摩肩接踵地人群里倒行,只为最后与恋人拥抱别离。
隔着岁月蹉跎,隔着红尘雾霭。于江江混沌的视线里出现了段沉那张焦急中带着点欣喜的脸孔。好像突然有了焦点,于江江觉得眼前这张面孔越来越清晰,直印进了她的心里。
他从人群里艰难地挤到于江江眼前。一靠近她,想都没想,就将她拥入怀里。
电影里,浅水湾被日本人轰炸,香港的沦陷,将对爱情飘渺的范柳原留在了白流苏身边。
两人在弥漫的硝烟里拥抱。世人称,一座城池的沦陷成全了白流苏,一段倾城之恋就此诞生。于江江觉得,她似乎也被巴城成全了。
段沉紧紧地拥着她,两人体温都是那么真实。段沉凑在于江江耳边,他呵出的热气烧着于江江敏感的耳廓,他的声音中带着点点的坏意,缠绵而缱绻,他喊着于江江的名字:
“于江江,你说,我这样的,是不是大丈夫?”
第五十八章
于江江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这一天、忘记这一刻眼前震撼的一幕。
天灾带来的地动山摇还在继续,周围全是慌乱的人群,满地的掉落物和地震砸下来的砖瓦水泥块,没有谁敢在原地停驻,段沉过来拥抱她的行为,显然是疯狂的。
从地震发生,一直到跟着人群逃命,于江江都没有感觉到恐惧,也没有真正的感到想哭。可是这一刻,段沉温暖的体温让于江江的心防底线全然崩溃。
他戏谑的话语还在耳边,于江江仰了仰头,用带着哭腔的沙哑嗓音问他:“你知道什么叫大丈夫吗?就给自己贴金。”
段沉搂着她,随着人流一步一步向前走。于江江紧贴着他的胸怀,脑子里空白一片。她低着头,在心底默数着步数,她暗暗注意这段沉的脚步,配合他的步子。像个初入爱河的小女孩。仿佛这一路就是要走到地老天荒。
段沉一边走着,一边自然的喘息,那声音带着几丝性感,在于江江耳畔共鸣着。
他说:“大丈夫,我可能不知道。但我以前看过一本书,书里说,‘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有夫’,做不好大丈夫,做个好丈夫也行,以后就守在你一丈之内。任何时候你只要找我,我都在。”
于江江有点耳热,这下她也明白过来,段沉这货,摆明了就是要嘴巴上图个便宜。于江江内心里其实悄悄欢喜,嘴巴上却还是不饶人。她撅了撅嘴,觑他:“你这是逆天呢?怎么可能有人能一直守着另一个人呢?你不工作啊?”
段沉搂着于江江肩膀的手收了收,他脸上还有温暖而让人心安的笑容,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表情都足以让人目眩神迷。他低头,含情脉脉的双眸与于江江对视,一字一顿地说:“不管是什么人、什么事、什么样的灾难,我都不准它带走你。”他抿着嘴角笑了笑:“我就是这么逆天的人,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段沉的狂妄、自以为是是于江江一直在领教的,可她从来没有真正地觉得反感。段沉就是这么一个不可思议的人,所有奇奇怪怪的事发生在他身上于江江都觉得合理。
也正是因为他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于江江才会喜欢上他身上独一无二的疯狂吧?
第一次,于江江直面了段沉的表白,她微微牵动嘴角,认真而郑重地回答:“段先生,我从现在开始认识你,请问还来得及吗?”
天幕灰暗的巴城为妁,摧枯拉朽的灾难为媒,于江江觉得此时此刻,她离段沉很近,近到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她屏息,静静地等待着段沉的答案。
直到他爽朗地回答:“于江江,很庆幸我还没有老,你就走到我眼前了。”
因为还没有老去,还有力气爱你,爱到爱不动,为止。
巴城这次的地震震级达到六点二,主要震中是巴城周边的一个山城,到达巴城市中心的震级大约五点四,“身经百震”的巴城市区并没有造成很大的损失,也没有人死亡,受伤的几十起也大多是被砸伤的。
但震中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死亡三十几起,受伤几百起,于江江都记不住数。除了最大级数的那次地震,之后又余震了好几百次。巴城这边震感已经不强,几乎感受不到。整个城市休养生息,恢复了正常。
于江江和段沉被滞留在巴城。所有的航班都停止了,他们回不了北都。索性就在巴城休憩。
巴城人们自发在广场上为地震遇难者祈福,于江江每次碰到都会跟着一起祈福,虔诚而小心。
两人在城中随意转悠,边走边吃。路过巴城最灵的寺庙。于江江要进去祈福,唯物主义的段沉对此嗤之以鼻。
在一众可求之物里,于江江先求了家宅,再求健康,然后财运,最后才是姻缘。
上完供水,于江江接过寺中僧人点上的竹立香,很虔诚地跪在蒲团上。
闭着眼睛,沉静了几秒,最后插在了香坛里。香坛置于佛像脚下,倒是十分庄严的模样。
跟着于江江出了庙宇。段沉好奇地跟在她身后:“你刚才求姻缘,求了什么?什么时候能嫁给我吗?”
于江江受不了他翘尾巴的不要脸样,白了他一眼:“求你少自恋一点。”
“哈哈,”段沉爽朗地笑:“我大老远从北都过来找你,给你带消息,还在地震里救了你,你还不肯以身相许?”
“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脏东西?”于江江忍无可忍地问。
段沉不正经地挑挑眉,压低声音说:“就你想到什么,我就想到什么。”他用肩膀顶了顶于江江:“有些东西,放久了就馊了。”
“……段沉,你是不是活腻了?”
“可别,刚才你祈愿的时候,我也祈了,求老天保佑,我们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也能同年同月同日死。”
于江江睁眼瞪他:“段沉,你的险恶用心我算是看出来了,居然想让我给你陪葬。”她顺了顺自己的胸脯,回头看了一眼佛像说:“幸好这些东西从来不灵,不然可被你害死了。”
“于江江,过河拆桥倒是挺利索的嘛?”
于江江谦虚地回答:“客气了!”
……
在巴城滞留了两天,航班终于重新开通。于江江和段沉一起回了城。
巴城发生的一切,好的坏的,最后都化作岁月中的花朵,盛放在记忆里。
段沉送她回家,休整了没多久她就去上班了。
她原本只请了两天假,巴城的一场地震让她自行延长了事假。组长知道她是因为地震滞留巴城,也没有怪她。
同事们都很关心这次的地震,纷纷过来问她现场的情形。
于江江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描述者,她试图将场面讲得更激烈一些,但她贫乏的词汇和简单的表达让听她讲话的同事一个一个变少,直到最后一个人都尿遁离开,她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看着同事们离开的背影,于江江叹息:没有知音,好痛苦。
她不在的几天,她的工作都是由各个同事接手帮忙做的,现在她一回来,大家赶紧撂担子,把她的各种文件都给送了回来。
积压在她办公桌上,竟像一座小山丘。
看着“裸婚时代”那个项目的各种进度表。于江江靠在同事办公桌旁,一边看一边核对。
她头也没抬,很随口问了一句:“人选都定下来了吗?时间已经到了吧?该定了吧?”
“定了八十几对了已经。老大让我们开始写脚本,拍出一些感人的采访片段,剪一剪,当宣传用。”
于江江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她看完文件,刚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问同事:“定好的八十几对里,有没有一对叫……叫淡姜和沈悬的?”
“八十几对,我怎么可能记得住。资料我都给你了,自己翻去吧。”同事抬头看了于江江一眼,好奇地问:“怎么?你认识人家?”
“没。”于江江拿了名单的文件夹来看:“接触过这一对,觉得挺符合我们的项目,不知道有没有他们。”
于江江对这种半公益的项目一直以来都很上心,但她是针对所有人,这样点名道姓到个人的,到还算是头一回。
同时打趣于江江说:“你是不是收人家礼物啦?帮人争取机会呢?”
“去,”于江江睨了同事一眼:“我就好奇而已。”
已有的八十几对情侣名单里,并没有沈悬和淡姜。她看了一下被选上的人的一些资料介绍。确实比起沈悬和淡姜来,还要困难许多。在北都挣扎、打拼,也有许多噱头。和这些人比,他俩确实没什么“竞争力”。
下了班,于江江心里还在惦记那一对小情侣。于是一个人坐车去了卓阳中学。
卓阳中学门口正在募捐,为巴城的地震。广播里放着激奋的歌曲,孩子们排着队向捐款箱里捐钱。附近的居民也纷纷加入。
于江江到的时候,沈悬的小吃摊上只有沈悬在干活。沈悬并不认识于江江,于江江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索性就不打招呼了。
这天天气不错,沈悬弄了个折叠桌和塑料凳放在一旁,让食客可以坐一坐。
于江江点了点油炸的热食,坐在即使被擦得很亮依然带着油污的桌子旁,安静地发着呆。她正想事情想得入神,一个轻轻地巴掌打在她肩膀上,她吓了一跳。
抚摸着惊魂未定的小心脏,于江江回头一看,原来是淡姜。衣着朴实的淡姜脸上带着惊喜和善意的笑容。
淡姜看见于江江,掩不住心里的狂喜:“于小姐!你怎么来了?”说着热情地回头喊沈悬:“多给于小姐炸点,于小姐就是我去报名的那个公司的人。”
沈悬皱了皱眉,看了淡姜一眼,默默又丢了几样东西在锅里。于江江连忙推辞:“别弄那么多,我一个人吃不了。”
淡姜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没事,我和你一起吃。”
于江江说了声谢谢,很礼貌地笑了笑。
“于小姐怎么到这边来了?住这边还是过来办事?”
“过来看看你。”
淡姜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
“上周路过,看到过你。”于江江简单描述了一下上次的见闻,接着说道:“这次就想着能不能碰上。”她瞅了瞅沈悬,问她:“你刚过来吗?”
淡姜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早来了,刚刚在排队捐款。”
大约是怕于江江误会,她赶紧说:“我们不是有钱不拿来办婚礼却去捐款。我和沈悬都是巴城冬县人,这次冬县虽然只有余震,但巴城也是我们的家乡。所以……”
于江江对她紧张的样子忍俊不禁,赶紧安抚她:“没事,我不会向公司‘告密’,你别怕。”
“五年前巴城云县地震,我们冬县也是重灾区。大难不死的人,现在就想为别人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