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江江震惊了一下,云县地震她还记忆犹新的,当时死伤好几千人,那场灾难太惨烈,好多人失去了家园。当时看新闻,于江江看一次哭一次。
“对不起,让你想起了那些事。”于江江经过了这次巴城地震,对那样的恐慌、无助甚至绝望,都很感同身受。人在自然面前的无力感,不管科技发展几千年,都一样无法消弭。
“我们家沈悬的腿,就是地震的时候没的。”对那场灾难,淡姜回忆起来,表情淡淡的,但说起沈悬,满脸都是骄傲的表情:“我们家沈悬是退伍军人,抗震英雄。是为了救人才没了腿的。”
“当时我出去买东西了,我妈被我们家的大梁压了背,震得太厉害了,房子一直在塌,来救人的战士都没法进也不敢进,只有沈悬,想都没想就冲进去了。”
说起过去,淡姜眼中泛了红,泪光闪烁,纯粹得像天山上流下的天泉。
“沈悬救了我妈,自己却被石块给砸了。他被救出来以后,我就发誓这辈子一定会嫁给他。我就是他的腿,要陪他走完这一生。”
第五十九章
“过去的就过去了,怎么逢人就爱说一次。”沈悬手上端着盘子,铁盘上包着塑料袋,上面盛着热食。此刻,他站在淡姜背后几步的位置。
虽然口气是不耐烦的,但于江江分明看清了他眼底对淡姜的纵容。这个男人比她想象得更喜欢口是心非。上次她就发现,淡姜每次要碰热的东西沈悬都异常紧张,明明是怕她烫到了,却偏偏喜欢用一副很嫌恶地口吻把她说走。
但偏偏淡姜是个倔强性子,他越是推开,淡姜越是要靠近。
沈悬一瘸一拐走过来,将吃的放在于江江面前的桌上。又细心地地给她筷子,指了指桌上的辣椒罐子:“我怕你吃不得辣,没有放,你要是需要,自己挖一点。”
于江江道了谢,接过筷子。拿着勺子挖了点辣椒。
淡姜和沈悬默契对视一眼,随后挤到于江江身边来
见于江江喜辣,跟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马上絮絮叨叨地说:“你吃这个肉排,这个是我和沈悬一起腌的,用的沈悬姥姥自己做的甜酱,加我们云县的辣椒面,特别好吃。”
于江江戳了一块,果然很好吃,立刻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淡姜见于江江吃的尽兴,心里骄傲得不行,一直夸着沈悬的手艺:“沈悬饭做得可好了,下次请于小姐去我们家吃饭。”
沈悬见她又开始瞎说话,阻止她:“我们哪有什么家?”
“你家就是我家,都一样。”淡姜从凳子上起来,挤到沈悬身边去帮忙,沈悬不要她帮,轻轻推了她一下。淡姜马上护着肚子,一副委屈的样子,“你别推我,我怀孕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悬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于江江嘴里吃着东西,也愣了一下。
沈悬轻叹了一口气,把淡姜移到不会被油溅到的地方,“你就在旁边收钱吧,别添乱了。”
“嗯。”明明也没说什么,淡姜脸上有那种奸计得逞的甜蜜表情。很显然,她很享受沈悬骂不得打不得只能让着她露出的那种无奈又迁就的表情。
于江江对这些事也没有多问,只是专心地吃着东西。放学时间到了,孩子们一涌而来,沈悬和淡姜忙得没空管她。
段沉打电话来,得知她在卓阳中学,直接开车过来了。
她吃饱了坐在一旁,一边等着段沉,偶尔和淡姜聊两句。
“男朋友要过来吗?”听到于江江打电话的淡姜笑眯眯地问。
于江江犹豫了一会儿,随即点了点头。
两人围绕着段沉聊了几句,于江江是三句不离坏话,一说起段沉全是吐槽的形容词,把淡姜逗得直乐。
“说曹操,曹操就到。”于江江一抬头,看见远处的段沉正在东张西望,寻找着于江江。
段沉穿了身白衬衫和休闲裤,很英伦风的装扮。远远看去倒是秀致卓绝,中学的小姑娘冷不防看着这么个大帅哥,一直窃窃私语,有的大胆的小姑娘甚至直接拿出了手机。
切,也不是明星,至于吗?于江江在心里说。
看到于江江,段沉大大咧咧走了过来,很恬不知耻地坐在于江江身边,大大方方搂着于江江的肩膀:“怎么跑这来了?重温学生时代吗?”他思索了片刻,很认真地说:“你这智商,应该从小学重新开始,中学对你来说有点勉强。”
于江江推开他,嫌弃地说:“谁和你一样,每天招蜂引蝶,我来办正事的。”
她介绍淡姜和沈悬:“我的新客户,淡姜、沈悬。”
段沉“啊”了一声,赶紧起来和二人握手:“多谢你们肯惠顾我们家江江。没有你们,我估摸着她就要被炒鱿鱼了!”
淡姜被逗得直笑:“是于小姐帮忙我们。”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们报名的是集体婚礼。”
“那也感谢你们,她没活干啊,有点工作能预防老年痴呆。”
于江江一巴掌拍在段沉额头上,没好气地在他肩膀上捶了一顿,段沉笑眯眯的,也不烦她,直接用力把她一抱。两人距离陡然接近,什么动作都成了打情骂俏。于江江害羞,推了他一把,段沉知道她外表女汉子内心小女孩,笑嘻嘻把她放开了。
段沉看了看沈悬的摊位,特别“大方”地对于江江说:“要吃什么,随便点。”
“装什么大款。”于江江白他一眼。
段沉挺了挺胸,用总裁酷炫狂霸拽的表情说:“我要让全世界知道,这个摊位,被你承包了。”
“……自从你关注了我微博,我转过所有温暖有爱的小段子,都被你恶心了一遍。”还让不让少女有点爱情幻想了?
段沉诧异:“你不是就感动这一种吗?”
“……感动也要看脸的。”
两人在沈悬和淡姜那闹了一会儿,天也渐渐黑了。沈悬的小摊位上点着昏暗的灯,飞虫围着灯泡打转,沈悬细心地放下了纱帘,防止飞虫飞进食物里。
于江江要走,淡姜坚持要送,拗不过她,只能由她去。
卓阳中学的大门在一个老小区里。段沉停不了车,所以把车停在附近一个超市的地下停车场。
淡姜和于江江并肩走着,段沉很绅士地没有凑近,也没有打扰她们聊天,只是安静地跟在后面。
远离了沈悬,淡姜才收敛了笑意,很认真地和于江江说:“我知道以我们的条件,可能选不上这次集体婚礼。能认识于小姐是我们的幸运,以后我们有钱了,肯定还是找于小姐给我们策划。”
于江江看了一眼淡姜尚且平坦的小腹,说道:“肯定尽全力给你们争取上。别想太多,好好安胎吧。”
淡姜愣了一下,随即挠头笑了笑:“其实我没有怀孕。骗沈悬的,不说怀孕他不会和我结婚的。”淡姜脸上有点难堪的神色:“其实他没碰过我,是我趁他喝醉酒不记事,骗了他。”
于江江没想到淡姜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我做过不少结婚的案子。淡姜,如果有欺骗,最后都不会有好结果的。你趁早和沈悬直说吧。”于江江皱着眉抿了抿唇,“我看得出来,沈悬喜欢你。你好好说,我觉得他还是会和你结婚的。”
淡姜咬了咬嘴唇,明明努力扯着笑容,眼眉间却还是带着点无奈和苦涩。
“我知道他喜欢我,他从小就喜欢我。应该有十几年了吧。”
“那为什么……”于江江欲言又止。
夏夜的卓阳区来往很多下班的农民工。空气中似乎都有种疲惫的汗味。看着来来往往那么多像沈悬一样的务工人员,想到他俩,于江江有点心酸。她皱着眉,等着淡姜继续说下去。
淡姜眼睫毛很长,她微微垂着头,两鬓的碎发附在她俏丽的小脸上,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用一种很平常的态度讲述着她与沈悬,那么普通的语气,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
淡姜和沈悬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和云县所有普通家庭一样,淡姜和沈悬家里都靠家里的几亩蔗田过活。淡姜从小听话乖巧,长得漂亮秀气,成绩又优秀,是四里八乡所有小伙子争相追逐的对象。而沈悬呢,从小长得高高壮壮,人也黑黑的,沉默不爱说话。
小时候淡姜特别怕沈悬,因为沈悬每次出现在她旁边,老是板着个脸,她玩什么他都跟着,虽说不会打扰也不说话,但旁人看他那个样都怕他,久了也没人敢和淡姜一起玩。
那时候的淡姜特别讨厌沈悬,两人从小到大一直是同学,直到初中毕业。成绩优秀的淡姜考上了云县最好的高中——云县一中,沈悬从小到大成绩都差,天生没什么学习细胞,勉勉强强上了云县三中,吊车尾的高中。
淡姜聪明,沈悬务实,知道靠学习没什么希望,沈悬从初中开始一直在学各种手艺,天天到家里地里帮忙,还给淡姜家里帮忙。
后来淡姜去一中上学,两所学校隔着十几里。淡姜又住校,除了放假,两人几乎不会见面。
脱离了沈悬的淡姜觉得生活自由了很多,交了很多新朋友。漂亮的淡姜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很多男孩子喜欢她,淡姜开智开得晚,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兴趣。
那时候沈悬总会在淡姜不回家的周末骑着他家那辆很破的自行车,骑十几里路到淡姜的学校看她。
每次都带馒头包子家里的酱菜,还有淡姜喜欢的沈悬姥姥做得鸡辣椒,偶尔给她带点巧克力和小玩意,都是沈悬攒钱给她买的。
沈悬风雨无阻的行程让淡姜那些古灵精怪的女同学次次调侃。淡姜的室友对淡姜说:“沈悬肯定喜欢你。哪有人这么有耐心,每次骑那么远,又不是你亲哥。”
淡姜那时候根本不懂“喜欢”是个什么概念,本能地把沈悬和追求她的那些男孩子区分开来:“沈悬就是我哥,和亲哥没什么区别。”
高考结束。淡姜以绝对的高分考取了北都大学,是云县的文科状元。而沈悬,很没有悬念地在高考中失利,即使很努力,也只能上个三本,面对一两万的学费,沈悬选择了放弃。
淡姜在高考那年暑假玩得很疯也很忘我。九月开学季,淡姜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准备去北都上学。
沈悬也在收拾行李,他选择了入伍,成为一名军人。
剃了很短很短头发的沈悬看上去精神奕奕,高高壮壮的他看上去让人很有安全感。他和淡姜的父母一起去火车站送她。一路都给她提着没有滚轮子的行李箱。一直不肯给她,为了给她提行李,他还买了站台票,只为了给她提上火车。
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之前一直没怎么说话,可沈悬走的时候,淡姜突然有些舍不得的感觉。
她追着沈悬一直追到站台上。
茫茫人群,熙来攘往,淡姜抓着沈悬的衣服,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沈悬结实的身子突然僵了一下。他看向淡姜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那眼神让淡姜突然有点害怕,她缩了缩手臂,嗫嚅着说:“我妈说,叫我去北都,嫁个大学生。所以……所以你别喜欢我,我妈不会同意的。”
沈悬愣了一下,最后抿着唇微微笑,很平淡地回答:“我知道。”
他摸了摸淡姜的头发,很温柔的动作,和他刚硬的外形真的一点都不般配。
“去北都一定要好好学习,好好照顾自己。”
淡姜低着头,心里扭麻花一样,只是别扭地点了点头。
“淡姜,”沈悬突然唤她的名字,“我要去当兵了,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回来。希望你不会忘记我。”
“我叫沈悬,悬崖的悬。”
……
18岁那年,两人就这样,在云县唯一的火车站、还是经停站分别。淡姜不知道这次分别的意义。看着沈悬离开的背影,淡姜第一次感觉,她并没有讨厌沈悬,一点也没有。
当兵的第一年沈悬都在部队里苦练,可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他每周只有星期天可以休息,战友们都去网吧,或者出去玩,或者女朋友过来找。只有沈悬。揣着电话卡,在电话亭里一坐就是半小时,只为了给淡姜打电话。
其实他也不知道能和淡姜说什么。他是个极其嘴笨和木讷的男生。一点都不懂得逗女生开心。每次和淡姜打电话,淡姜不说话,两人就在电话里沉默。但沈悬还是感到满足,听听淡姜的声音,他就满足了。
初到北都,最远只去过巴城的淡姜对一切都感到很新鲜。这座几千年古文明与极端现代高度融合的城市赋予了淡姜第二次生命,也开阔了淡姜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淡姜结识了许多新的朋友,朴实的淡姜在这样复杂的环境里渐渐迷失了自己。
起先淡姜每次都和沈悬说自己在大学里的见闻,渐渐地,淡姜开始嫌弃沈悬的老土,她说什么沈悬老是听不懂。感受到淡姜变化的沈悬经常用长辈的口吻教育她,叫她不要在北都学坏。淡姜对此很不服气。
大一的时候,淡姜在同学的带领下,去烫了一个时兴的卷发。回来很兴奋地和沈悬说。沈悬知道她花了300多块钱烫头,很生气地教训了她。
“300块钱能吃一个月,弄在头上做什么?”
淡姜被他说了,也很生气:“我妈都没说我,你说我做什么?再说了,弄漂亮点怎么了?我同学说漂亮点才能找到好工作、好对象。你懂什么?”
那是沈悬第一次挂断了淡姜的电话,之后一个星期也没有打来。淡姜又生气又纠结,气的是沈悬居然敢挂她电话。纠结的是沈悬居然真的不给她打电话了。
为了烫头发,淡姜那个月生活费花得所剩无几。原本以为只能每天吃馒头的淡姜突然发现自己卡里多了两千块钱。
不用问淡姜也知道是谁打的。当兵有工资,沈悬都攒着没有花,孝顺的沈悬原本是准备放假打给家里的。
沈悬给她打电话。木讷的沈悬为之前的气话道歉。然后心疼地对淡姜说:“我战友说,北京的女孩子都好打扮。你拿拿钱去买点漂亮衣服,都读大学了,不能总穿那些旧衣服。漂亮的姑娘……应该有好的归宿,过好的生活……”
一番话把淡姜说得心里酸酸,眼泪无声直掉。
沈悬给的那两千,淡姜一分都不敢花。
也因为沈悬的那两千,淡姜彻底从那浮华的世界里醒来,回到了现实的生活里。
大二那年暑假,淡姜放假回了家。女“状元”淡姜是淡家的骄傲,淡姜妈妈几乎逢人就夸。
20岁的淡姜经常被人问起谈恋爱的事。虽然沈悬去当兵了,但时有邻里打趣淡姜妈妈,问她:“你们家那小女婿当完兵转业回来,倒也配得起淡姜。”
在农村,当兵也算是出息的一种,回来有稳定的工作,也能被人瞧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