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棋艺不及景世子!”夜天逸余光扫见云浅月出神地看着容景,他眸光一闪。
南凌睿走到容景三尺之距,抬眼去看棋盘。
容景忽然衣袖轻轻一拂,棋盘瞬间被他打乱,他低着的头抬起,目光绕过南凌睿看向云浅月,对她温声开口:“过来!”
南凌睿一怔。有些恼地看了容景一眼,但没发作。
云浅月站着不动,脑中什么也没想,似乎又想了很多。
夜天逸凤眸忽然眯了一下,并未开口,手依然放在云浅月头上,也未拿开。
“过来!”容景再次开口,温润的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任何意味。
云浅月依然站着不动,整个人如定住了一般,一双眸子从早先的震惊呆怔希意失望到如今平静,仿佛经历了山川夷为平地,沧海化为桑田。
“昨日我又伤了手!”容景看着云浅月,动了动胳膊,月牙白衣袖隐隐有血迹现出。
云浅月忽然抬步向他走去。
夜天逸面色微变,他伸着的手缓缓收回攥紧,并未阻拦。
云浅月几步就来到容景面前,停住脚步,看着他的胳膊,伸手将他衣袖挽起,果然见胳膊包扎着绢布,绢布有鲜红的血迹溢出,她立即伸手扯开绢布,露出他的胳膊,果然见他本来已经伤好的胳膊此时又错了骨,并未上药,红肿不堪。她面色一变,开口询问,“怎么弄的?”
她一出声,才知道嗓子哑得厉害。
“昨日不小心碰了!”容景漫不经心地道。
“不小心碰了?你怎么不不小心把脑袋碰了?”云浅月顿时恼怒。
“脑袋也碰了一下,不过没碰破而已。”容景虽然和云浅月说着话,目光却是看着七皇子。他面上颜色依然淡淡,看不出心中想什么。
七皇子此时面色平静,也看不出想什么。
两人目光相遇,各自无声。
“你告诉我,怎么个不小心法,我听听!”云浅月压下心中怒意。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怒,可是此时心中确确实实感受到了怒意。才两日不见而已,他本来好了七八分的伤势又加重,还是不小心弄的,胳膊怎么不废了更好?
“昨日想起那日没陪你看完星星我就醉得睡着了,便去房顶看星星。却不小心又睡着了,从房顶栽了下来。”容景依然看着七皇子,音色浅淡。
“你又喝酒了?”云浅月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嗯!七皇子送了我两坛圣灵泉,大雨过后,昨日月朗风清,我便喝了。”容景道。
云浅月转头看向夜天逸,对上那一张熟悉的脸心突地一紧。她瞥开视线,本来恼怒的语气有些僵硬,“弦歌呢?青裳呢?青泉呢?药老呢?怎么没人看着你,让你从房上掉下来?”
“我吩咐他们不准打扰我!”容景道。
“你怎么不摔死!”云浅月恨恨地吐出一句话。
“险些摔死。”容景语气依然风轻云淡。
云浅月胸口一哽,不再开口,抿唇看着他的胳膊,须臾,她忽然伸手摸向他的怀里。容景依然坐着一动不动,任云浅月摸向他怀。眼睛依然看着夜天逸。
夜天逸也看着容景和云浅月,表情也未曾变化一分。
南凌睿看看夜天逸,又看看容景,最后将目光定在云浅月身上,忽然勾唇无声一笑。
云浅月从容景怀中摸了半天也没摸到玉瓶之类的药物,他怀里空空如也。她皱眉,收回手看着容景,“药呢?都哪里去了?你往日身上不是都带着药的吗?”
“扔了!”容景道。
“扔了?”云浅月挑眉。
“嗯!反正这条胳膊废了也没什么!你又不心疼。”容景无所谓地道。
“你……”云浅月心中的怒火突然上升到眼睛,他看着容景,他如今这副神情淡得像是全世界都不在他眼中,让她讨厌死的表情。她忽然咬牙切齿地道:“你现在就自杀怎么样?反正你也不想活了。如今胳膊不当回事儿,明日腿脚也不当回事儿,改日连命估计都能不当回事儿。何必慢性自杀那么费劲麻烦?如今痛快一些自杀不是更好?”
“我如今若是自杀的话,你会每年的年节祭祀给我烧三炷香吗?”容景看着云浅月。
“烧,不止年节,我日日给你烧。”云浅月恨声道。
容景忽然一笑,从夜天逸身上收回视线,偏头看向云浅月,“只有我的妻子或者荣王府的人才有资格给我烧香。你确定你要嫁给我?”
云浅月一哽,无言以对。
“怎么不说话了?不嫁给我?”容景挑眉,笑意收起,淡淡道:“既然不嫁给我,那你是没资格给我烧香的。”
云浅月忽然大怒,“我嫁给你,你娶得起吗?”
“只要你嫁,我就娶得起。”容景道。
“你拿什么娶?别告诉我用你这半残废的身子。”云浅月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容景,转头看向南凌睿问,“身上带着药吗?”
“带着!”南凌睿伸手入怀,立即掏出药瓶,要多配合有多配合。
“别人的药我不用!”容景撤回手。
云浅月刚要去接药瓶的手一顿,看着容景,“毛病是不是?”
“我自小就有这个毛病,你一直都知道的。”容景道。
“我知道又如何?你的毛病该改了!我今日就给你改改。”云浅月拿过药,将瓶塞打开,往容景的胳膊去倒。
容景躲过,云浅月将他胳膊扣住。将药液倒在他红肿的胳膊上。虽然恼怒,但动作落下却是极轻。南凌睿身上带的药自然是上好的药。
容景看着云浅月,清淡的颜色一改,忽然柔声道:“你这般急迫的想要将我胳膊治好。是不是心疼我?紧张我?想着若是嫁给我的话,我胳膊废了以后连抱你都不能?”
云浅月动作一顿。
容景看着她,眸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破碎,有什么东西在聚拢。
“鬼才心疼你,你胳膊废了正好!”云浅月忽然放下手,扔了手中的药瓶,转身出了烟雨亭。她面对别人都能心平气和,可是只要一对上这个人,她十次有九次被他挑起气火。该说是这个人本事,还是她就只对着他容易发火?
容景坐着不动,并未去拉住云浅月,看着他离去。
南凌睿眨眨眼睛,看着云浅月从他面前走过,并未说话,也并未阻拦。
云浅月几步就来到夜天逸身边,停住脚步,看着她熟悉的脸,抿了抿唇,转头看向和南凌睿的马并排站在一起的马轻喊,“踏雪过来!”
踏雪立即欢快地向云浅月跑来。
云浅月足尖轻点,利索地翻身上马,看着夜天逸,“你怎么来的?”
“骑马!”夜天逸道。
“现在骑马跟我走!”云浅月扔下一句话,双腿一夹马腹,踏雪载着她离开。
夜天逸拇指和中指并拢,放在唇边,打了一个清亮的口哨,一只通体黑色的马向他跑来。他看了容景和南凌睿一眼,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追随云浅月身后离开。
不出片刻,两人两马便消失了身影。
南凌睿看着二人离开,直到身影不见才收回视线,对容景挑了挑眉,笑得风流无匹,“原来景世子也有被扔下的时候!”
“被她扔下也不稀奇!”容景收回视线,淡淡地看了一眼被抹了一半药液的胳膊,对南凌睿挑眉,“睿太子一直想看好戏,今日可算是圆满了?”
“嗯,这一场好戏还算过瘾!”南凌睿笑着点头,摸着下巴道:“本太子以为将她带去南梁的话也就你一个敌人呢!不成想如今又多了一个。”
“南梁风景秀丽,的确是个好地方。”容景声音听不出任何意味,目光看向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容铃兰道:“我的二妹妹因为追睿太子而来如今才昏迷不醒,睿太子就辛苦将她送回荣王府吧!”
南凌睿也看向容铃兰,见她额头肿了一个大包,静静躺在那里,他顿时唏嘘,“可怜了好好的一张脸蛋,如今大约要蒙面纱了!”话落,他对容景挑眉,“如今人都走了,景世子难道不回府?”
“人走了正好清静。睿太子自管将二妹妹送回府就是!”容景淡淡道。
“也罢,本太子最舍不得美人遭罪。我就辛苦一趟吧!”南凌睿弯身抱起容铃兰,对他的马喊道:“月儿过来!”
那匹马立即向他跑来。
容景眼睛眯了眯。
南凌睿翻身上马,刚要带着容铃兰慢悠悠离去,只听容景又道:“我刚刚收到消息,据说染小王爷和叶公主去皇宫找皇上请旨赐婚了,要在乞巧节这一日成全好事一桩。睿太子快一些估计还能赶上一场好戏。”
南凌睿回头看向容景,桃花眼眯起,“景世子坐于山野,还能纵观朝局。果然好本事!本太子佩服。”
“佩服到不必了。睿太子将你马匹马的名字改了就是。”容景淡淡道。
南凌睿转过头,一句话不说,双腿一夹马腹,身下坐骑四蹄扬起,向京城而去。
看着南凌睿身影离开,容景收回视线,忽然一笑,阳光下神色淡如薄雾。
“世子,您的胳膊,属下帮您包扎吧!”弦歌飘身而落,紧张地看着容景的胳膊。
“不用!”容景摇头。
“浅月小姐扔下您和七皇子回了城,肯定不会来找您了。您的胳膊可是自己的。”弦歌有些急,怪不得世子不愿意浅月小姐见七皇子,即便浅月小姐失忆了,可是见到七皇子居然还会出现那般情绪,连他在暗处看了都心惊,更何况世子了。
“这一条胳膊如今不是我的。”容景看了弦歌一眼,“你退下吧!”
“世子……”弦歌着急。在他心里就觉得浅月小姐没心,即便是有心的话也只给世子那么一点儿,她的心都给了七皇子。他就不明白了,世子为何非要这般自虐。
“退下!”容景声音一沉。
弦歌见容景强硬,不敢再说,退了下去。
容景目光看向云浅月离开的方向,想着收即是放,放即是收。他今日算是勉强做到了。若她不回来的话,那么他不敢保证明日是不是还能做到眼睁睁地看着她和别人并排离去。而那个人还是夜天逸。
东山瀑布流水潺潺,烟雨亭清风静静,再无人声。
云浅月一马在前,此次骑在马上不同于刚刚和南凌睿赛马,而是任踏雪信马由缰奔走。踏雪似乎极其通灵性,知道云浅月并未打算回程,便向南而去。
夜天逸跟在云浅月身后一步距离,目光自始至终未离开她。
云浅月却一直未回头,也并未再说话。清风吹起青丝,紫色的软烟罗随风飘摆,白马紫衣,绿草山林间,她面容时而如笼罩了一层轻烟,飘渺虚幻,时而冷静沉静,如风平浪静的大海。
一直这样行走出一个时辰,眼前来到一处山峦,前方再无别路。只有钟声连续地敲响和僧人的诵经声隐隐从山的那边传来。
踏雪驻足,回头看向云浅月。
云浅月看着眼前的大山,青山葱翠,怪石嶙峋,原来是来到了灵台寺的后山。她回头看向夜天逸。
夜天逸对她一笑,缓声道:“这是灵台寺!”
云浅月看着他的笑容,若不笑的时候他像极了小七,可是这一笑,明明是她熟悉的五官,却连三分相像也没有了,小七不及他如此俊逸。此时他终于明白彩莲那句“景世子和七皇子是不能比较的两个人。”的话了,他和容景的确是不能比较的两个人。
容景贵在雍容雅致,如诗似画,云端高阳,他是清淡到极致高居于白云之端,即便待人温和,可是也摆脱不了他骨子里的孤傲。那是一种与生俱来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孤傲。
而夜天逸容貌虽好,可是不及容景的如诗似画,但他贵在气质尊华,他就这样端坐在马上,雪青色锦袍,腰束玉带。整个人在青山葱翠绿草辉映间有一种低调的奢华。他的气质已经超脱了他皇子的身份,即便他落于尘埃,也不会真正掩入尘埃。
云浅月收回视线,点点头,轻声道:“是灵台寺!”
“记得还是我离开京城那日你带我来了这里,如今一晃已经五年了!”夜天逸叹息一声,“不过那日走得是南山后山,如今我们是从北山后山。”
云浅月沉默,据说七皇子五年前他母妃获罪,被饮毒赐死,母族全部被牵连被杀,他被放逐北疆。那是怎样的一场血雨腥风。她又在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她压下心中的沉暗,甩开马缰,翻身下马,对她道:“今日是乞巧节,山上估计很热闹,我们上山去看看吧!”
“好!”夜天逸点头,也甩开马缰,翻身下马。
云浅月抬步向山上走去。山势陡峭,怪石嶙峋,荆棘密布,只有一条羊肠小道,但羊肠小道也被两边爬出的荆棘封死,看起来寸步难行。她却恍如不见,抬步走上那条小道。
夜天逸也恍如不见,抬步跟在她身后。
二人向山顶走去。
走到半山腰,前方已经没路,云浅月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夜天逸,见他即便走在荆棘中,也是气质卓然,她忽然一笑,问道:“我最喜欢吃的是什么菜?”
夜天逸脚步一顿,也笑着回道:“芙蓉烧鱼!”
“你会做吗?”云浅月问。
“会!”夜天逸点头。
“我最喜欢吃的瓜果是什么?”云浅月又问。
“葡萄!”夜天逸答。
“我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云浅月再问。
“睡觉!”夜天逸又道。
“我最喜欢的乐器是什么?”云浅月依然问。
“风琴!”夜天逸道。
“我最讨厌吃的菜是什么?”云浅月偏着头看着夜天逸,转了音调再问。
“清水白菜!”
“我最讨厌的瓜果是什么?”云浅月还问。
“蜜瓜!”
“我最讨厌的人是谁?”云浅月再问。
“太子皇兄!”
“我最讨厌做的事情是什么?”云浅月又问。
“背书!”
“我最不喜欢的乐器是什么?”云浅月还问。
“笛子!”
云浅月住了口,认真地看着夜天逸,对上他琥珀色的眸子,一字一句地道:“你若反过来问我的话,我都知道你的这些喜好和讨厌吗?”
夜天逸一怔,点点头,“知道!”
“也许我知道,但那是以前的我。你若是如今问我的话,我一无所知。”云浅月移开视线,看向天空,声音清澈如水,纯净不带半丝杂色,“我失忆了!”
夜天逸面色一变,凤眸不敢置信地看着云浅月。
“也许你不信,我的确是失忆了!”云浅月道。
“什么……时候?”夜天逸和缓的声音忽然有些哑。
“大约两个月前吧!火烧望春楼第二日!”云浅月收回视线,看着夜天逸,平静地道:“当时在皇宫鸳鸯池醒来之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夜天倾要拿下我入刑部大牢,是容景和夜轻染合力保出了我。”
夜天逸身子一震。
云浅月看着他不再说话。她以前对他不同,大约也是因为小七吧!她不知道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前世今生,是不是真的有宿命轮回。但她心中清楚地知道一点,就是小七在她心里是特殊的存在。谁也代替不了。
“你……怎么会……”夜天逸看着云浅月,脸色有些白。
“我也不知道!”云浅月摇摇头。
夜天逸上前一步,忽然伸手拉住云浅月的手,把上她的脉搏,云浅月站着不动,任他把脉。从刚刚容铃兰衰落马下他接住给她把脉来看,他自然是懂得医术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夜天逸半响松开手,低声问。
云浅月扯了扯嘴角,“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怪不得我许久未收到你的信……怪不得……原来你是失忆了……”夜天逸哑着嗓子道:“我还以为是因为……你才对我避而不见……”
“因为容景吗?”云浅月挑眉,清声道:“我的确是因为他对你避而不见。”
夜天逸一惊,低着的头抬起,直直看着云浅月,“你对他……”
“我喜欢他!”云浅月抿了抿唇,还是决定据实以告。
不管是因为他长得太过像小七她没失忆前与他揪扯甚深,还是因为他本身这个人她与她才揪扯甚深,无论如何,她如今喜欢容景,并且今日发现想收回也收不回来这种喜欢,看到容景受伤她会心疼,会对着他那张风轻云淡无所谓的脸恼怒,明明知道他是故意这般施为让她在意,可是她还是会控制不住情绪外泄忍不住不去在意他。
夜天逸沉默地看着云浅月。
云浅月也不再说话。
沉默在两个人中间蔓延。
许久,夜天逸忽然上前一步,伸手一揽云浅月的腰,身子凌空飞起,踩着荆棘直直向山上飞去。云浅月一怔,却并没有阻止,任凭夜天逸带着他上了香泉山。
上了山顶,夜天逸松开云浅月的腰,伸手拉住她的手,不发一言向达摩堂走去。
云浅月跟在夜天逸身后,依然未开口阻止。
走了一段路之后,有僧人看到有人上山刚要拦阻,但见到夜天逸的腰牌和云浅月的脸便住了口,打了声佛号让开了路。
夜天逸拉着云浅月来到达摩堂。
达摩堂今日香火鼎盛,比祈福节不遑多让。
夜天逸绕过前堂,轻车熟路向达摩堂内院走去。
云浅月亦步亦趋地被夜天逸拉着,脑中想法来回徘徊,一时间摸不清夜天逸的心思。
不出片刻便来到内院的一座佛堂,相比于前院人声鼎沸,内院清幽静寂。里面有木鱼声传出,谱一进来,就令人心灵澄静。
堂前有一个小沙弥安静地立在那里,见夜天逸和云浅月来到,似乎认得二人,双手合十打了个佛偈,恭敬地道:“施主请!大师正在等候两位施主!”
“我们就不进去了!你进去将五年前我们放在大师这里保存的信拿来就可。”夜天逸停住脚步,对小沙弥吩咐。
“是!”那小沙弥应了一声,走了进去。
里面的木鱼声在小沙弥进去之后停顿了一下,之后木鱼声再次响起,小沙弥从里面走出来,拿着两封泛黄的信封递给夜天逸,恭敬地道:“大师说了,这两封信封自两位施主五年前交给大师保管之后,再无人打开过,也无人知道。如此原封不动物归原主。”
“多谢大师!”夜天逸松开云浅月的手,对里面双手合十拜了一拜。
“七皇子客气了!”里面传出极为苍老的声音。
云浅月听着这样的声音比灵隐大师还要老,大约百岁以上。她疑惑地看着夜天逸手中的信封。信封两面都未灌注名姓或者任何字迹。想着这是她和夜天逸一起保存的?
“来,你打开看!”夜天逸将信封递给云浅月。
云浅月接过信封,却没有立即打开,而是看着夜天逸。
夜天逸静静看着云浅月,目光平静,什么也看不出。
云浅月抿唇,犹豫了片刻,忽然伸手将信封划开。两张信封内齐齐掉出一张薄薄的金叶,她看向两片金叶,身子瞬间僵硬。
只见一张纸上写着,“五年后,你喜欢我可好?”
另一张纸上写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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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春暖花开
云浅月看着手中的两片金叶,两片金叶上的字迹她都熟悉无比,一张金叶上的字迹是和那日杨叶传书那片金叶上的字迹一样,一张金叶上的字迹则是她不伪装时自己原本的字迹。她从失去记忆以来再未曾用过这样的笔迹。
信封陈旧,从金叶上的字迹痕迹来辨别的确是五年的模样!
也就是说,她五年前答应了夜天逸五年后喜欢他,可是偏偏她失去了记忆忘了他!
云浅月看着两片金叶,一时间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一种感情。只觉得上天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将她置身于两难之境。
面前的人偏偏长得像小七,她偏偏在失忆这段时间喜欢上了容景。
云浅月唇瓣紧紧抿着,看着两片金叶上的字迹久久不语。
夜天逸也不言语,同样看着云浅月手里的字迹薄唇微抿,不发一言,不知道想些什么。阳光透过身前的一株老榕树打在他雪青色的锦袍上,斑斑点点。他身影在斑驳的阳光下,呈现出一抹沉郁的颜色。
“你为什么不早些回来?”云浅月许久后轻声开口,“哪怕早半个月!”
“我本来是打算早一些回来的,可是北疆出了些事情,很是复杂……”夜天逸抬头看着云浅月,轻声道:“我处理完事情,快马加鞭,赶在你上云雾山那日回来,不成想你对我避而不见……”
云浅月转过头看向那颗老榕树,老榕树大约长了几百年,枝干入目处早已经满目苍夷,可依然枝繁叶茂。就如这如今的天圣皇朝,她透过枝叶缝隙看向天空,阳光斑斑驳驳,她眸光拔出云雾破碎出一抹坚定,轻声道:“晚了就是晚了,不管是什么原因,也是晚了!”
夜天逸面色一变。
云浅月收回视线,将手中的两片金叶交给夜天逸,“我如今喜欢容景。前尘往事尽忘,几乎都不记得你的存在。你在我面前如今就是一个陌生人。所以,这个约定只能……”
云浅月话语说到一半,夜天逸忽然伸手捂住她的嘴。
云浅月看着夜天逸。
夜天逸琥珀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云浅月,声音微哑,“先别那么快对我说不。你如今失去了记忆,我不在你身边,所以才会喜欢他。这种喜欢你真的认为就是喜欢吗?以后再不动摇?”
云浅月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
“你也不确定对不对?”夜天逸盯着云浅月的眼睛,“景世子的确很好,天圣上下甚至全天下无人说他不好。你喜欢他也不奇怪。毕竟他的确有这个本事让你喜欢上,可是你真的认为你合适喜欢他吗?”
云浅月看着夜天逸,抿唇沉默。
“你不能因为失忆,就抹杀了我们的过往。可知你对我有多重要。”夜天逸松开手,上前一步,将云浅月轻轻抱住,低声道:“若没有你,也许在十年前太子皇兄那一场迫害中我就死了,若没有你,在五年前母妃获罪举族被牵连下我会自此一蹶不振,若没有你,我也不会在北疆日日挣扎有今日成就,若没有你,我不敢想象,后面我会做出什么!”
云浅月心底一暗。
“所以,别对我说因为你喜欢景世子,便抹杀了我和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夜天逸暗哑的声音隐着一丝轻颤,“你若是如此决定,让我情何以堪?”
云浅月身子一颤。
夜天逸不再说话,抱着云浅月身子的手一再收紧。
云浅月本来坚定的心因为这几句话而生出牵绊,再开口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若他是夜天逸,仅仅是夜天逸,她会毫不犹豫地推开他,可他是与何等相像小七的人。那日容景对她问,你尝过失而复得的滋味吗?她那时候没有,可是如今却尝到了这种感觉。
夜天逸对她如今来说就是失而复得,可是这个得,却令她神伤。
他像小七,却不是小七,可是对着这张脸,这一番话,她说不出一个不字。
“将对景世子的喜欢收回来可好?”夜天逸低声询问,声音似乎从云浅月的耳边直直打入她心里,明明很轻,是探寻的语气,可是听起来偏偏是一种坚决。
云浅月沉默。收回来吗?她其实也想收回来。可是想与做却是两个界限。从那日她从荣王府回云王府,仅仅两三日不见,却已经牵扯了她的心魂,无论是绾发,对镜,用膳,他都像是扎根在她心底一般,而今日再见他,虽然夜天逸在,但她还会为他受伤而心疼,为他那句“只要你嫁,我就娶得起。”而悸动。
“将对他的喜欢收回来可好?在母妃去时你曾经答应她好好对我的,可是如今就要弃了我了吗?”夜天逸似乎感受到云浅月的心情波动,再次暗哑开口。
云浅月抿唇,依然沉默。曾经的过往被封锁,她记忆一片空白。即便答应了他母妃什么,也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又何谈弃与不弃?
“真的很难吗?”夜天逸说了半响不见云浅月说话,他低头,看着她的脸。
云浅月唇瓣紧紧抿着,点头,“很难!”
夜天逸抱着云浅月的手一紧,和缓的声音微沉,“景世子是荣王府的景世子,将来的荣王。你是荣王府的嫡女,即便如今废除祖训,但你的身份也不会摆脱被父皇赐婚的命运。那个人可以是我,可以是任何人,但独独不会是景世子。”
云浅月袖中的手忽然一缩。皇后的话出现在她脑海盘旋。
“将对他的喜欢收回来可好?”夜天逸又低声重复。
“收不回来怎么办?”云浅月声音低浅,语气鲜有的冷寂无奈。
“只要你做,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夜天逸肯定地道。
“呵……你倒是了解我!”云浅月忽然一笑,笑容有些冷。
夜天逸听到这样的声音,身子一颤,肯定的语气一转,轻柔暗哑地道:“两个月而已,你对他的喜欢能有多深?真深到收不回来吗?可是我们有多少年?你可知道我对你喜欢有多少年?若你两个月的喜欢收不回来的话,我又如何能将对你的心意收回来?难道你让我眼睁睁看着你与他琴瑟和鸣,而我独自孤枕难眠?”
云浅月微冷的笑容收起,继续沉默。
“月儿,你公平一些,可好?”夜天逸最后一个字沉静下去,似乎无限钝痛。
云浅月心口一紧。
夜天逸不再说话,静静抱着云浅月,她纤细的身子在他怀里如一抹柔软的轻纱,让他感觉不抓紧的话随时就会飘远。他手臂时紧时松,可以感受到他心境起伏波动。
“我即便去收回,可是若是收不回来,怎么办?”沉默片刻,云浅月哑着音问。
“不知道!”夜天逸摇头。
云浅月推开夜天逸,夜天逸放开她,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夜天逸,转身就走。
夜天逸伸手拉住她,“你……”
“我不能答应你!”云浅月躲开夜天逸的手,清声道:“我虽然是失去了记忆,但是没有失去心智。我始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喜欢容景,是真的喜欢。我做事从来会一心一意,不会三心二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如今喜欢容景,就是喜欢容景。你若是早半个月,或者一个月回来,也许事情不会是如今这样,可是如今事情就是这样!”
夜天逸面色一白。
“无论失忆前我对你如何,答应了你什么事情或者条件。可是如今已经尘封,对于我来说就是上辈子的事儿,这样也许对你不公平。但是世界上又怎么有公平可言?”云浅月看着夜天逸乍然变白的脸,她不能忍受相似小七的脸上现出这样的神情,撇开脸不看他,继续道:“我不能做脚踏两只船的女人,也不会做犹豫不定之事。你目前对于我来说,就是熟悉的陌生人。我又怎么会因为你几句话和两封信的约定便放弃容景?这样对他不公平,也是对不起我自己。”
夜天逸脸色更白了一分。
“你既然喜欢我,对我熟悉,就应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一个从来不会委屈自己的人。委屈了别人,也不会委屈自己。”云浅月目光看向远方,语气冷清而沉静,几乎冷血无情,“所以,如果你愿意,我愿意将你当做我的亲人。若你不愿意,非要强求,我们从今以后,至少在我恢复记忆之前,我们都是陌生人。”
夜天逸身子猛地后退了一步。
云浅月一段话落,不再看夜天逸,足尖轻点,身影飘出了达摩院,向山下飘去。
夜天逸伸手去抓,却连一片衣角都未曾抓到。他看着云浅月身影消失的方向,脸色惨白,眉眼灰暗,须臾,他收起所有神色,低头看向手中的两片金叶,怆然一笑,声音低若无声,“收不回来吗?可是我偏偏想你收回来,怎么办?”
“七皇子!凡事莫强求!”屋内传出苍老的声音。
“大师,若可求而不求,可得而不得,岂不枉为男儿?”夜天逸看向禅房,声音如子夜般冷寂,“夜天逸从未强求过什么,可是她,我不会放手!永远不会!”
话落,他足尖轻点,雪青色的身影出了达摩堂,向山下而去。
屋内那个苍老的声音叹息一声,悲悯而无奈,“繁华百年,风云再变。不知是苍生之福,还是苍生之祸!阿弥陀佛!”
老僧话落,达摩堂内院恢复清寂,再无人声传出。
云浅月不出片刻便到了山下,踏雪正在吃草,见她回来,欢快地嘶鸣一声,她摸了摸它的头,看了一眼夜天逸的马,足尖轻点,翻身上马,一勒马缰,踏雪四蹄扬起,离开了北山山后。
也许她这样对待夜天逸太过无情,可是她顾不了那么多。她对夜天逸如今没感情,若是因为他对她有情和以前的纠葛便委曲求全的话,那么对他才是真正的伤害,也是对自己不负责任。
她喜欢容景,这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容景……
夜天逸说的一句话是对的,只要她想,没有事情是她做不到的。只是想不想而已。她对容景喜欢,比喜欢深,或者比喜欢深还要深,深到如今不是放不下,而是不愿放下。
不愿放下……
有的人最怕的是看不清自己,而她很清醒地看着自己一步步沉沦。
云浅月轻轻叹息一声,这一叹伴随着踏雪奔腾,消失在呼呼风里。
踏雪似乎知晓云浅月的心思,一路向东山奔去。
大约行出二十里地之后,来到一处山坳,一阵杀气忽然铺面而来,瞬间十几道寒光乍现,直直刺向云浅月周身几处要害。
云浅月心神一凛,眸光一寒,千钧一发之际凌空拔起,手腕一抖,细如牛毛的针雨从她衣袖中飞出。分散在各个方向,无数闷哼声响起,杀气骤然一退,十几条身影齐齐倒在了地上。
踏雪在云浅月飞身而起的那一刻腾跃出包围圈,毫发无伤。
云浅月飘身落在踏雪身上,目光冷冷地看着倒地的十几名黑衣人。那日给容景绣香囊看到细如发丝的针让她觉得用它来做防身利器不错。所以将青裳准备的各种各样的绣针都装在了怀里。否则今日这十几名黑衣人若是她手无兵器的话,难免是一场血战。即便无性命之忧,也会轻则小伤,重则大伤。
这些黑衣人与那日刺杀容景和她的黑衣人是一样的死士,留活口无意。
看来幕后之人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这回仅仅出动十几名死士,是觉得对付她根本就没必要过多的人吗?那人定然是不知道她武功已经恢复,且如此高的人。
她冷笑一声,听到远处有马蹄声传来,显然夜天逸已经追来,她抿了抿唇,双腿一夹马腹,踏雪继续向前奔去。
容景定然到如今还在东山的烟雨亭,以那个人的执拗和黑心来看,如今定然是还未包扎胳膊。她不能再耽搁下去。这些人就留给夜天逸处置吧!
踏雪很快就离开了这处山坳,变故和刺杀不过顷刻,连一丝血迹也未留下。
夜天逸慢一步来到,当看到面前躺着的十几个黑衣人尸首一怔,他将这些尸首都看了一遍,抬头看向东山方向,抿了抿唇,终是在此停驻,未再去追。
云浅月纵马来到东山,远远果然见容景依然坐在烟雨亭中。青山绿水,墨发白衣,即便坐于山野,也清风和暖,清贵公子,玉质天成。她收住马缰,静静看着他。
这个人,她是真的喜欢!
喜欢到甘愿为他困顿囵圄!
喜欢到不去管丢失的记忆中的那些纠缠牵扯!
喜欢到可以忽视沉压在心底的那一种叫做孤冷无情的东西!
可是她拿什么来守护这份喜欢?
一阵淡淡的血腥味飘来,她从容景身上移开视线,这才看到烟雨亭四周地上躺着黑压压一片黑衣死士,她心口一缩,立即打马走近。踏雪片刻功夫来到烟雨亭外围。
云浅月此时清晰地看到静静躺在烟雨亭四周大约有七八十黑衣死士,鲜血汇聚成河,将烟雨亭四周草地染红,可见早先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恶战。她目光扫了一圈,看向容景,只见容景靠着亭柱闭着眼睛,除了胳膊没包扎外,月牙白的锦袍无一丝血迹,她松了一口气,翻身下马,走向他。
容景似乎不知道她来一般,依然坐着一动不动。血腥味令人作呕,但他在浓浓的血腥中闭着眼睛神色淡然。
云浅月走到容景身前一步距离停住脚步看着他,静静看了半响,容景依然连眼睛也不睁,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恼怒,猛地转身。
她刚一转身,手腕被紧紧扣住。
云浅月不回头,也不说话,脸色显而易见的怒意。这怒意从何而来她说不清,只觉得心中恼怒不已。
“幸好你回来的还不算太晚,否则我就要吐了!”容景声音极哑,似乎强自忍受着什么,话落,他站起身,手腕猛地一用力,云浅月的身子被她板过来,他低头,吻上了她的唇,云浅月刚用手去挡,他柔声道:“不想我吐你一身的话就别动。”
云浅月手一顿,唇被吻住。
如雪似莲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即便身处浓浓血腥中,可是他身上和唇上的气息依然清雅,只是身子有些凉,唇也有些凉。
云浅月瞪着容景,她不认为在这样的地方做这样的事情能有好的感受。
容景并未有深吻,而是浅浅地在云浅月的唇齿间转了一圈便放开她,贴着她的唇瓣低声暗哑地道:“云浅月,你还算有良心,知道回来找我!”
云浅月没好气地推开他,“我回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容景低笑,身子被推开,手却紧紧扣住她的手腕不松,他看着云浅月,眸光退去清凉,温暖如春,“我知道你会回来找我,所以我如何能死?要死也是别人。”
“是,你个千年大祸害!死不了!”云浅月瞪了他一眼,还有心情笑!
“都说祸害遗千年,我总要陪着你的。”容景唇瓣勾起,笑意蔓开,“我就想着这个女人对我没良心惯了,会不会有良心一回?如今总算老天不负我,让我等到了一回。”
云浅月眼皮翻了翻,关老天什么事儿?
“走,我要吃烤鱼,你烤给我!”容景拉上云浅月就走。
“这么些死人堆在这,你还吃得下烤鱼?”云浅月看了一眼横七竖八的死人,又对不远处的瀑布湖水望了一眼,故意恶心他。
“不在这里吃,我们去香泉山吃烤鱼!”容景看也不看那些死尸一眼,又强调,“你烤给我。我这几日一直没心情吃饭,都是因为你,你要补偿给我。”
“我不会烤!”云浅月想着她刚从灵台寺回来,这不是折腾人玩吗?摇头否决,“不去!你没心情吃饭活该,凭什么我补偿给你?”
“你过目不忘,夜轻染怎么给你烤鱼你总记得吧?你就给我怎么烤。”容景看了云浅月一眼,语气鲜有的阴郁地道:“你今日早上居然还答应夜轻染去赛马一起乞巧,是故意让我心里难受。”
“狡诈!故意在背后搞鬼,让我和夜轻染赛不成马!这样的事情也就你这个黑心的能做出来。”云浅月冷哼一声。想着夜轻染今日被气得铁青的脸就觉得这个人可恶。
“无事献殷勤,他对你没安好心!”容景吐出一句话。
“就你对我安好心了!容公子,你的心真好,都成黑的了。”云浅月拉长音。容景轻笑,春暖花开,忽然停住脚步,伸手将云浅月抱了抱,刚要开口说什么,随即蹙眉,一把推开她,拉着她转了道向瀑布前的小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