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秦铮困难地点头。
二人说话间,已经这回了三里地,回到了船舶靠岸时所在的地方。
谢芳华翻身下马,抽出袖剑。
“你要干什么?让青岩来。”秦铮立即阻止。
谢芳华连忙吩咐青岩,“劈九根断木,再挪九块巨石。”
青岩应声,立即去了。
找端木容易,巨石就难些,要去两旁山上,不过幸好还有时间,前方的人马听着距离还有两里地左右。
谢芳华拔掉头上的发钗,伸手劈成九段,又咬破中指,将血在每段发钗滴了一滴。
秦铮紧张地盯着她,看她咬破手指,流出血,忍不住想要阻止她。
“你乖乖站在那里,别动。”谢芳华低喝了一句。
秦铮伸出的手又撤了回来,沉着脸看着她,警告说,“你刚刚答应过我的,若是伤了自己,我给你好看。”
“知道了。”谢芳华点头。
顾不得与他再说,她将九根染了她鲜血的断钗摆放在九个位置,八个方位和一个中位。
青岩此时已经带着人带回了九块巨石,有人已经砍好了九根端木。
谢芳华指挥着她们将这些东西按照方位摆好,之后,她挥手,对青岩吩咐,“这八个方位,每个方位,站去二十人。另外中间的方位,你亲自带三十人站去中间。只要有人进来,杀。”
“是。”青岩一挥手,隐卫们立即按照谢芳华所说,站去了方位。
谢芳华见人都站好,她挥手,从掌心飘出一缕轻线,射向河边的水中,须臾,不见她作何动作,河面上由她那一缕丝线的入水点霎时升起雾来。不多时,雾从河边漫了过来。
不过须臾之间,水雾便漫过了谢芳华所布置的阵,顿时,浓浓大雾罩起,青岩和近二百隐卫全部都消失了身影。看不到了。
谢芳华退后了一步,收了手,对秦铮说,“你看,我毫发未伤吧?”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是触动了心血。”秦铮沉着脸看着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谢芳华的手冰凉,脸色有些白,看着他难看的脸,对他柔声说,“以这小小的代价,换玉兆天和他带来的这些人的性命,也是值了。咱们身边就带了这些隐卫,不能全部都折在今日。”
秦铮握住她的手,对身后问,“她的药呢?”
侍画立即走上前,拿出一个玉瓶,“小王爷,药在这里。”
秦铮接过瓶子,倒出三粒,递给谢芳华。
谢芳华踌躇,“是要三分毒,我没……”
“你身体里既然有禁锢之术,这点儿药吃了也伤害不到他。”秦铮道。
谢芳华点点头,就着他的手,乖乖地吃了。
这时,大批的人马已经来到,卷起一地烟尘。
隔着大雾,对面不见人。
当先一人勒住马缰,其余人也勒住马缰驻足。
其中一人说,“国舅,今日是晴天,这里起这么大的雾,很奇怪。”
“是啊,国舅,怕是有人在作妖。”一人又道。
又一人道,“我们要抓的就是作妖之人,定然是谢芳华,还怕了她不成?”
“还是要小心为上,谢芳华心狠手辣,指不定又有什么阴谋诡计,我们的人在天机阁已经折了一半了,却连她的影子都没见到,如今不能再折了。”一人道。
……
你一言我一语,有人冷静,有人话语阴森,却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
谢芳华偏头看秦铮。
秦铮脸色冷沉,透过浓雾,听着这些人说话,眼底尽是不屑。
“行了,都别争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
谢芳华无声地说,“这是不是玉兆天?”她没听过玉兆天的声音。
“是他。”秦铮点头。
谢芳华想起在南秦时的恩怨,得到秦铮的确认,眼底冷了冷。
玉兆天话落,所有声音都一寂。
他看着前方弥漫的浓浓大雾,道,“谢芳华身体不好,秦铮身上有伤,如今才几日,伤好不了。”话落,他一摆手,“去几个人,前面探探路。”
“我去。”那早先说谢芳华作妖的人道。
玉兆天看了他一眼,“你想要魅族的心法,也不必这么急,小心掉里面,还是让人探探路再说吧。”
那人闻言倒也听劝,勉强压下心急,对身后挥手。
有十多个人催马上前,冲进了浓雾里。
谢芳华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想要魅族心法的,看来是南秦隐山那些没被她和秦铮处理干净的余孽了,和玉兆天合作,背叛南秦皇室,看来也无非是为了魅族的心法。
那十个人进了阵中后,动静便消失了,马蹄声也消失了。
过了足足一盏茶的世家,依旧没动静。
那人等不及了,问道,“怎么回事儿?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他们是不是追下去了?”
玉兆天没言语。
“要不再派几个人进去看看?”那人问玉兆天。
玉兆天点点头。
又有十多个人进了阵。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这些人进去后,依旧没传出动静。
“这会不会是妖术?”那人道。
“魅族的术法而已,魅术是妖术吗?若是妖术,你还心心念念要魅族的心法?”玉兆天看向那人。
那人狠厉地道,“可是如今二十多人进去了,里面全然无动静。到底怎么回事儿,我们如瞎子一般。总不能就这样等在这里。指不定那二十多人出事儿了。”
又一人问,“这是什么魅术?国舅可知道?”
玉兆天摇头,“我不知这是什么魅术,但到是想起有这样的一个古阵。叫做九阴九阳阵。据说是传自魅族王室,以魅族王室之人的心血引草木灵气,汇聚成阵。里面有九九八十一关,阴阳为界,犹如鬼门关。进阵之人,十死无生。”
那人大惊,“这样说来,我们岂不是被挡在阵外,由得谢芳华逍遥了?”
“既然是十死无生,我们断然不能进去。”一人道。
另一人道,“是啊,国舅,我们的人已经折损了一半,如今折损不起了。早先那二十多人进去,连半丝动静也无,定然是死在阵中了。”
玉兆天盯着面前的阵,一言不发。
“国舅,你倒是说句话啊。”那人急道,“可有破阵之法?”
“你急什么?”玉兆天瞥了他一眼,缓缓道,“这个阵,依我看,没那么精密,无非就是用简单的魅术,引了水雾,来阻挡迷惑我们而已。谢芳华身子一向不好,她能设这个阵,定然已经拼尽了全力。秦铮身上有伤,他们设了这个阵,无非是挡我们不能追他们而已。”
众人都不说话,听着他的命令。
玉兆天又道,“所有人,都跟着我,一起进阵。”
“国舅爷,三思啊。”一人道。
“你若是怕,就在外面等着。”玉兆天眼神冷了冷。
那人立即住了嘴。
“走!”玉兆天催马,冲进了迷雾中。
随着他进去,身后人一窝蜂地涌入了阵中,浓浓迷雾瞬间将他们包裹住了。
谢芳华面色冷冷地听着玉兆天的话,想着他料错了,她和秦铮既然要杀他怎么会走?她压低声音对秦铮说,“青岩是不是玉兆天的对手?”
“不好说。”秦铮道。
谢芳华眯了眯眼睛,扣住她的手,“我们一起进阵。”
秦铮闻言顿时露出笑意,“这一次你还算乖,没扔下我。”话落,点头。
谢芳华想着哪里敢扔下你,但没说出来,抽出腰间的袖剑,拉着秦铮,进入了迷雾阵。
阵法是谢芳华自己布置的,再没有人会比她更熟悉迷雾阵,即便里面是浓浓迷雾,面对面的看不见人,但她也能依照自己所布置的方位,准确到了青岩身边。
阵外,没有任何动静,但是阵内,却不同,从各个方位传来刀剑的厮杀声。
血腥味混合着雾气。
谢芳华出奇的镇定,早先在漠北军营闻血即呕,如今进了阵内,却没有半丝想吐的反应。
青岩见有人来到,刚要出剑,谢芳华已经先他一步道,“是我。”
“小王妃?”青岩的剑顿住,惊道,“您怎么进阵来了?”
“还有我。”秦铮道。
青岩闻言放下心,“公子,您身上有伤,不宜动武。”
“玉兆天不好对付,你怕是应付不过。我们在你身后,若是你应付不过,我们可以出手助你。”秦铮道。
青岩闻言打起十二分精神,点头。
秦铮和谢芳华走到了青岩身后。
二人刚站定,便有一人挥剑而来,正是玉兆天,他的身法奇快,一身黑衣,如鬼魅,声音极大,“所有人听我命令,破中门。杀!”
第一百一十二章手下留情
玉兆天一声喝令,随他进来的人都向迷雾阵内的中门聚来。
浓浓的杀气,也扑面而来。
霎时中门处感觉到了排山倒海的压力。
谢芳华心想,玉兆天果然是有真本事,若是她和秦铮不进阵,单靠青岩和这三十人守在中门的话,根本就守不住,这迷雾阵被他破了还真说不定。
他的身法极快,剑极其凌厉,向青岩刺来时,带着一道刺眼的寒光。
寒光几乎劈开了浓浓的迷雾,现出了青岩等人守在中门的身影。
青岩挥剑迎上他,即便他是秦铮身边的第一隐卫,武功较秦铮相差无几,但还是被玉兆天的剑震得身子退后了一步。
玉兆天不等他站稳,第一剑又劈来。
青岩又连忙回身迎上。
秦铮和谢芳华站在青岩身后,并没有立即出手,二人都在观察玉兆天的武功路数,同时又注意着阵中的动静。
玉兆天早先一声喝令,但随他过来到中门的人也不过是寥寥无几。大部分进阵来都被迷雾阵法迷惑得晕头转向了。守在各个方位的隐卫快速地出剑,他带来的人一下子折损不少。
大约过了一盏茶,青岩显然是支撑不住了。
四周弥漫的血腥味,将整个迷雾阵的雾都染成了红色。
眼看玉兆天就要杀了青岩,秦铮和谢芳华同时出剑,两人的剑都极快,剑锋带着两道寒光,如破空的流星,一剑刺向玉兆天的心口,一剑刺向玉兆天的命门。
任玉兆天有通天的本事,也躲不开二人的剑。
即便谢芳华身体不好,即便秦铮伤势未愈,但二人联手,在他全力要杀青岩时,这无异于是一击必杀之招。
二人都不是手下留情之人,今日,就是想在这里杀了玉兆天。
千钧一发之际,玉兆天后方,飞奔来一道人影,这人身法奇快,来到近前,惊喊,“手下留情!”
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
是言宸。
谢芳华的手一顿。
秦铮眯起眼睛,手下动作去没停,只不过手腕一转,将刺向玉兆天的心口剑偏离了一寸。
剑“嗤”地一声,刺入了玉兆天的身体。
玉兆天闷哼一声,手中的剑在刺破青岩心口的皮肤时,堪堪地顿在了那里。
言宸话落,已经来到了近前,从后方伸手托住了玉兆天倒下的身子。
他脸色在浓浓的血雾色下十分苍白,托住玉兆天后,先看了一眼他的心口,之后,抬起头,对秦铮道谢,“多谢手下留情。”
秦铮收了剑,看着言宸,挑眉,“你最好给爷一个不杀他的理由。”
言宸抿唇。
谢芳华看着言宸,顿住的剑也慢慢地收回,看着他。
沉默半响,言宸看着已经受不住晕过去的玉兆天,缓缓开口,“他是我父亲。”
谢芳华一怔。
秦铮了然。
言宸看向谢芳华,“先撤了迷雾阵吧!”
谢芳华听着阵中的喊杀声,点了点头。
秦铮握住谢芳华的手,不让他动,对言宸道,“有南秦隐山隐卫的余孽,要杀她,她损耗了心血布置的阵怎么能撤了?”
“有一个隐卫宗师,刚刚进阵时,被我杀了。”言宸道,“如今父亲出事,余下的人,都会听命于我,不敢再动,若有人动手,我来杀。”
秦铮闻言放开了谢芳华的手。
谢芳华一挥袖,解开了迷雾阵。
迷雾霎时的散去,这一片地方所有的景色都露了出来。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百尸体,当然,都是玉兆天带来的人。因为守住各方位,青岩安排的隐卫几乎没有伤亡。
迷阵乍一解开,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紧接着有人就要再动手。
言宸厉喝一声,“都住手。”
“公子?”有人吃惊地喊了一声。
言宸扫了一眼那些人,对一人招手。
那人走过来,他将玉兆天递给他,吩咐道,“带着所有人,退后一里,等我。”
“国舅他……”那人大惊。
言宸看了他一眼,那人立即住了嘴,不敢再言声,恭敬地带着昏迷不醒的玉兆天,对剩余的三百多隐卫,一摆手,齐齐地向后退去。
对于突然出现的言宸,对于言宸的吩咐,这些人,虽然惊疑他出现在这里,但并没有不满。
这些人退去后,秦铮和谢芳华、言宸三人一时无话。
过了片刻,谢芳华忽然转头,“哇”地大吐了一口。
秦铮一惊,连忙伸手扶住她,“又受不住了?现在就离开这里。”话落,他就要伸手抱她离开。
谢芳华伸手挡住他,抬头,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却又呕了起来。
言宸面色一变,疾步上前走了一步,急声问,“怎么了?”
秦铮没说话。
言宸来到近前,伸手去拽谢芳华的手,秦铮手顿了一下,却还是没拦阻,任言宸给她把脉。
言宸刚碰到谢芳华的脉搏,顿时惊道,“她……有喜了?”
秦铮点点头。
言宸脸色变化了一阵,放下了手,不再言声,只站在那里看着谢芳华。
谢芳华呕吐了片刻后,才勉强止住,脸色发白,有气无力地靠在秦铮的怀里。
“这里的血腥味太大,先离开这里。”秦铮道。
谢芳华点点头,见他又要抱她,摇头,“我能走,你别触动伤口。”
秦铮只能作罢,扶着她向溪水上游的岸边走去。
言宸抬步跟在二人身后。
青岩带着人收拾留在这一片地面上的狼藉。
来到上游,谢芳华蹲在水边,捧了两口水,漱了口,又洗了洗脸,才压下胃里的翻涌。
秦铮问,“好些了吗?”
谢芳华点点头,回身看向言宸,想问他什么,却发现,这么长时间不见,而他今日突然出现在这里,他的父亲又是玉兆天,一时间,感觉有些东西到底还是变了,不知该如何问。
言宸沉默片刻,缓缓开口,“父亲的确是有一个双胞胎兄弟,但是在年幼便夭折了。只不过玉家没对外说。那个孩子夭折后,祖母的精神时好时坏,坏的时候,就会把父亲当做那个孩子。渐渐的,父亲便以一人之身,代两个人活着,因两个孩子是两种性情,他渐渐地,也就养成了两个性情,一个是玉兆天,一个是玉兆宴。”
谢芳华静静听着,原来北齐的国舅玉兆宴和玉兆天真的是一个人。
姑姑说见过玉兆宴,连姑姑那样聪明的人都分辨不出来是两个人,可见这人性格分裂至此。
“二十年前,经玉家一众族堂长老商定,父亲出使南秦,假死,以借此对南秦出兵。反正死了一个玉兆天,还有一个玉兆宴。”言宸继续道,“无非是想北齐对南秦出兵,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只是玉家的堂族长老们都没料到,这个局最后因为一个女人给破了。”
“我姑姑。”谢芳华道。
言宸点头,“对,你姑姑谢凤。北齐的王上喜欢上了你的姑姑,不顾玉家反对,答应南秦议和。你姑姑嫁来北齐,两国休战。”
“玉家堂族长老们准备了那么久,没想到因为北齐王为了女人而破灭,想必十分不甘心。”秦铮接过话道。
言宸点头,“是不甘心,但是却又拿王上没办法。玉家堂族的长老只能再重新谋划。适逢,南秦皇室和忠勇侯府之间日渐间隙,南秦王室不容于忠勇侯府和谢氏,想方设法想除去卧榻之侧这只酣然地盘踞了南秦半壁江山的老虎,所以,这便有了可乘之机。”
“所以,玉兆天暗中加入了南秦的隐山隐卫,暗中收复了南秦的隐山隐卫宗师。”秦铮道。
言宸颔首,“忠勇侯府和谢氏的势力实在太大,可以说,南秦皇室是靠谢氏扶持起来的。没有谢氏,就没有南秦江山。若只靠南秦皇室除掉谢氏,怕是百年也做不到,南秦皇室的皇帝也只能是有心无力。但若是有一把利剑,扎在南秦皇室的心窝,又有一把利剑,能够瓦解谢氏的核心。那么,两方间隙下,何愁南秦不会自取灭亡?”
谢芳华闻言情绪波动,前一世,谢氏的确就是这样被倾覆的,满门抄斩,无一活口。谢氏倒了,南秦皇室的江山天下也走到了尽头。那时候,她一个闺阁女儿家,没见过大世面,不知朝局,不知暗中阴谋,理所当然地怨恨南秦皇室,根本就看不到北齐玉家这双手。
北齐玉家收买南秦皇室隐山隐卫,背后推动下,南秦的江山真的如北齐谋划一般,自取灭亡了。
这一世,因为她前往无名山,因为回京后抽丝剥茧发现背后筹谋,谢家分宗分族,忠勇侯府爷爷避世,老皇帝早早驾崩,秦钰登基,她和秦钰联手,秦铮和秦钰兄弟化干戈为玉帛。所以,无论北齐有什么阴谋,南秦所有人众志成城,才逐一破解。
言宸看了谢芳华一眼,抿了抿唇,继续道,“忠勇侯府世子和夫人死后,父亲以为,南秦皇帝这一次应该下定决心动谢氏了,可是他没想到,皇帝并没有对谢氏动手,似乎因为对谢英夫妇的死而愧疚,而有不打算再对谢氏动手的打算。”
谢芳华伸手捂住心口,抚平了波动的情绪。
言宸继续道,“族堂长老商议之下,觉得玉家应该再派一人,送往无名山。选中了我。父亲反对,但抗衡不过族堂一众长老的决定。于是,我被安排之下,送去了无名山。”
谢芳华轻声道,“原来你进入无名山,是这个原因,不是被家主所弃。”
言宸摇头,“不是。”
谢芳华不再说话。
言宸继续道,“我不愿被家族长老掌控,亦不愿待在无名山,也不愿向父亲一样,他真正的身份根本就见不得人。明明身为国舅,身份尊崇,明明出身玉家,身份尊贵。明明有才华有能力,却不能正大光明地活着,只能背后筹划那些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渐渐的,他将自己真正地变成了两个人,一个是玉兆天,一个是玉兆宴,活得如此之累。”
谢芳华不语,静静听着。
秦铮也没接话,静静听着。
言宸又道,“但是我想摆脱出无名山,自知凭一己之力,要等上三五年,更甚至,怕是无能为力,只能等着无名山宗师选拔后,被挑到南秦皇室,然后,遵从堂族长老的安排,和父亲接洽,受堂族长老掌控,与父亲联合,暗中瓦解南秦。这些,我倒不怕,但我怕的是,多年后,我已经成为和父亲一样的人了。届时,即便有能力摆脱堂族长老掌控的时候,我本身已经不想摆脱了。”
谢芳华此时接话,“所以,当我找到你,与你谈条件,以婚事儿为约定时,你虽然说已经定下了婚约,但还是以想要自由痛快的答应了我。我助你离开无名山,你助我建立天机阁,对抗南秦皇室。”
秦铮顿时挑眉,“婚事儿约定?”
“那时我认为,最牢靠的关系,非婚约莫属了。”谢芳华偏头看了秦铮一眼,“况且,那时,我不记得你。”
秦铮不说话了。
言宸颔首,“不错,所以,我答应你了。你给了我正想要的条件,而且,与玉家的筹谋不谋而合,我出无名山后,若是暴露,也能有借口应对玉家族堂长老的质问。何乐而不为?”
谢芳华叹了口气,“我这算不算是与虎谋皮?”
言宸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谢芳华恍然自己无心之下说重了话,但想到言宸的身份,以及他对她隐瞒了这么多事儿,还有他是玉兆天的儿子。便连道歉和改口收回的话也说不出了。
言宸沉默片刻,声音平静地道,“出了无名山后,我带着下山的那批人,避开了玉家族堂长老的耳目,暗中建立了天机阁。五年内,并未与玉家族堂长老联络。”
谢芳华抬眼看他。
“去年,直到你毁了无名山下山,我与你进南秦京城,途中为了躲避铮小王爷,我才暴露了身份。玉家的族堂才发现,原来我早就已经出了无名山了。”言宸缓缓道。
谢芳华闻言慢慢地站起身,看着他,认真地道,“言宸,无论多少人怀疑过你,但我一直相信你不会害我。”顿了顿,他补充,“今日也是。”
言宸眼里的情绪微微地翻涌了一下,对她点头,声音有些哑,“我知道你信我。”
谢芳华不再说话。
言宸继续道,“玉家堂族长老们在发现我早就于五年前离开无名山之后,要将我带回族堂处置。但是我岂能束手就缚?玉家族堂长老发现对我无可奈何后,便拿母亲要挟我。我无奈之下,回了玉家。”
“也就是我回京后,你回北齐那次?”谢芳华看着他。
“嗯,也就是救你姑姑那次。”言宸道,“我回了玉家后,以这些年的筹谋,命人快速地斩断了玉家的大部分命脉,将玉家的大部分势力把控在了我的手中。恰逢王上请回齐云雪救你姑姑,玉家堂族长老虽然不满,但也阻拦不住。但在我没真正的掌控玉家之前,也不能将玉家的族堂长老逼得太急了。只能暂且与玉家族堂长老虚与委蛇周旋。”
谢芳华点点头。
“在我与族堂长老周旋这些日子,南秦发生的那些事情,我也知晓一些。父亲联合南秦隐山隐卫,所有的筹谋都用来搅乱南秦时局时,正是我趁机收复玉家之时。为了免于被族堂长老和父亲发现,我便中断了与你的所有联络。”言宸道。
谢芳华想起那些日子南秦一团乱麻,玉兆天离开后,依旧没有停止,她看着他问,“除了你父亲,背后可还有什么人?你父亲挟持秦怜,离开南秦后,南秦依旧有人,比他筹谋更甚。”
“你说的人应该是齐云雪吧?”言宸道。
谢芳华眯起眼睛。
“这些年,我也不知她与玉家的族堂长老到底有什么协议。”言宸话落,叹了口气,“我们只是有婚约而已。”
谢芳华看着他,“在赵家镇,我和李沐清发现齐云雪中了迷兰草。而且十几种草药匹配出的迷兰草置幻药,可以使人昏迷月余。只有你能配出。”
言宸看着她,摇头,“当时,我人在北齐,分身乏术。至于迷兰草,我这二年没配过。”
谢芳华点头,“你这样说,我就信你。”
言宸闻言又沉默下来。
谢芳华看着他,“你我多年相知,你说的,做的,只要是你,我便相信。”
言宸看着她,片刻后,缓缓道,“玉家这些年,培养扶持齐言轻,成效显著。使得齐言轻一心要踏平南秦,让北齐一统天下。南秦和北齐的兵战在我们这一代终究在所难免。”
顿了顿,他叹息,声音艰涩,看着谢芳华,无奈地道,“我虽不愿与南秦为敌,但如今这般形势,我虽然救得了齐言轻,请你手下留情放过父亲,却救不了两国和平。如今,即便北齐不战,南秦也要战,我却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北齐国破,家族倾覆。毕竟,我终究是北齐人,玉家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不会两清
谢芳华看着言宸,她能理解他这一段话背后所背负的艰辛。
北齐和南秦如今已然势不两立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北齐是他的家国,玉家是他的家族。他终究是玉言宸,是北齐的小国舅,是玉家的嫡系公子。
他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北齐国破,家族倾覆?
换作是她,也做不到。
哪怕背后筹谋的人一直是北齐,一直是玉家,哪怕南秦占尽道理,但那又如何?
两国之争,不是小事儿,轻则你争我夺,来回拉锯,重则江山失守,一国山河破,马踏帝业,百姓变成亡国奴。
她点点头,“你说得对,你有什么选择,都是因为你的身份,你的出身,怨不得你。”顿了顿,她道,“我也有我的身份,我的出身,我的选择,我们彼此一样。”
言宸抿唇,“我从未想到有这样的一日。”
谢芳华颔首,“在无名山,与你订立盟约之初,我也没有料到我和南秦,南秦和北齐,今日是这般情境,你与我,终究是隔着两国。”
言宸闻言又沉默了一会儿,道,“如今北齐玉家,已经尽数在我手中,堂族的长老们,都老了,掌控不了我,也对玉家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我多年的心愿,虽然达成了,但到底也失去了我不想失去的东西。”
谢芳华沉默,她和言宸,怕是就此要一刀两断了吧?
她视他是一生的知己,从来就没有想过,与他撇清一刀两断。
“父亲带着人瞒着我追到天机阁,我救了齐言轻,耽搁了些时间,得知候,追到天机阁时,天机阁已然毁了,我又追来了这里。”言宸看着她,又对一旁一直沉默的秦铮道,“多谢你们手下留情。我稍后回去,会救他,但他再拿不起刀剑了。一个拿不起刀剑的人,也是无用之人了。他累了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
“也就是说,自此后,北齐玉家,尽数在你手里了。”秦铮挑眉。
言宸点头。
秦铮看着他,“你会扶持齐言轻?”
言宸沉默了一下,看着他道,“王后如今弃了王上,回了南秦,王上大怒,命太子出兵。齐言轻几日前,被你所伤,大败,这一口气,如何能忍下?我既不能劝他罢休这一场两国之争,也不能劝南秦休战。两国若是要打,我又如何能袖手?怎能不扶持他?我没得选择。”
“既然如此,那就多说无益了。”秦铮看着他道,“我感念你多年与芳华的情分,但饶了你父亲一命,也算相抵了。自此后,她不欠你,你不欠她。两清了。”
言宸没说话,眼中神色有些沉寂。
谢芳华一把握住秦铮的手,使劲地握住,然后,对言宸坚决地摇头,“我与你相识于无名山,相知于微末,相惜多年,哪怕,从今以后,你归属北齐,我心向南秦,我们中间隔着两国之争。但也不和你两情。”
言宸抬眼看她。
谢芳华看着他,肯定地道,“即便中间隔着两国之争,又如何?我认识你后,一直就知道你是北齐小国舅。两国之争是天下事儿,是江山事儿,我虽然参与两国之争,但也不必为了两之争而与你两清。你永远都是我认识的言宸,我也只是那个在无名山与你相识的谢芳华而已。”
言宸眸光涌动,唇边也动了动。
谢芳华继续断然地道,“哪怕两国打个你死我活,你我不能选择出身,哪怕战场上见,谁死谁亡。都与我们两清无关。见面,你还是言宸,我还是谢芳华。一如曾经,一如今日。”
言宸忽然闭上了眼睛,情绪波动下,他猛地咳嗽起来。
谢芳华说完一段话之后,也觉得用尽了自己的力气,看着言宸道,“早先为我杀了那无名山宗师,你该是受伤了吧?若非如此,你一路追来,应该能在秦铮出手前救下你父亲不被他所伤。”
言宸用帕子擦了一下嘴角,没说话。
谢芳华看着他,放缓了语气,“我刚刚说的话,你仔细听好了吧?我只说一次,以后再不说了。我们多年相识,我想也不必我再多说。”顿了顿,又道,“你父亲身上的伤不能耽搁太长时间不救治。你快去吧。”
言宸抬眼看了一眼天色,然后,收回视线,看着谢芳华,沉默片刻,对她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你我无关南秦和北齐的江山,不该就此两清。我也不会与你两清。”
谢芳华露出笑意,人生难得一知己,国仇家恨又如何?
就算将来,他为了北齐战死,她给他盖棺木,但他还是她认识的言宸。就算将来她挺不住魅族天道规训而心血枯竭而死,她也希望他给她盖棺,她还是他认识的谢芳华。
言宸转向秦铮,对他道,“你们是要去情花谷找谢云澜吧?齐云雪也在情花谷,她性情古怪,且有些事情,我也不知是否是她做的或者不是她做的,既是她做的,又是为何而做,不是她做的,是何人所做。不过你们小心些。”
秦铮挑眉。
言宸道,“我知道你不信我,我虽然对芳华隐瞒许多事儿,但有一点,她说对了,我不会害她。”
秦铮笑了一声,“你若是害他,她这么相信你,一百个她也早就死了。这我倒信。”
“她身体里的孩子似乎……有些问题。”言宸看着二人,“你们,知道吧?”
秦铮颔首,“知道。”
“既然如此,我便别过了。”言宸看着谢芳华,“好好照顾自己。”
谢芳华点头。
言宸又对秦铮道了一句“保重”,见他抬手也对他拱手,他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他的身影有些许清瘦孤独,还有些许无奈和苍凉,伴随着岸边淡淡清凉微带血腥味的水汽,无以言说。
谢芳华看着言宸的背影消息,站在原地,久久不说话。
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言宸?
不知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还是更久?或者更近?
再见的时候,是在两国交战的战场上?还是在哪里?
秦铮站在谢芳华身边,似乎能理解她的这种感情,默默地陪着她,她不说话,不动,他也不催促,不说走。
过了许久,岸边的凉风吹来的水汽将衣服打得凉了,谢芳华打了个寒噤,才动了动身子。
秦铮立即要脱下外衣给她。
谢芳华伸手按住他的手,看着他道,“秦铮,你能理解吧?我不能和言宸就此两清,不能老死不相往来,不能当做从来没有任何过他。哪怕,我如今已然主张南秦狠狠地打北齐,将北齐打个落花流水,但也与我对言宸的信任和情分无关。”
秦铮点头,伸手摸摸她的头,温声说,“能理解,他是支撑你走过无名山那几年最黑暗的日子的人。也是在你回京后至今,一直在你背后扶持你的人。在你心里,他有着极重的位置。这个位置,无人能代替。我也不能。”
谢芳华伸手抱住他,将头往他怀里埋了埋,“这些年,言宸也不算骗我,也不算隐瞒我,只不过是我从来不问,也不查他而已。我一直以为,我们不会成为敌人,就算两国对立,也干系不到我和他。我不会为昏庸的皇上而拼命,不会为南秦江山而卖力。只是,世事难料。”
秦铮将她往怀里搂了搂,“我爱的女子,有情有义,有国有家,有何不好?曾经我怕你真变成与无名山那些活僵尸一样了。如今这样,是我失而复得的珍宝,我心甚慰。”
谢芳华心下稍暖。
秦铮又道,“论起来,南秦江山是秦钰的事儿而已,你我,也无非辅助他一把。到时候,谁死谁活,我们尽人事听天命,顺其自然吧。”
谢芳华慢慢地点头。
秦铮伸手推她,“中秋刚过,天气就已经转凉了,在这里待久了,对你身体不好,走吧。”
谢芳华退出他怀里,点了点头。
秦铮拉着她离开水边,不远处,陈老、青岩、侍画、侍墨、小橙子等人等在那里。
陈老件谢芳华来到近前,对她问,“言宸公子离开了?”
谢芳华点点头,“他会去一里地外,立即救他父亲玉兆天,之后就会返回北齐。陈老,你若是想与他道别,现在就去吧,他还没走。”
陈老摇摇头,“我隐身于天机阁,无论在天机阁待多久,我也是魅族人,天机阁虽然是言宸公子创立的,但我只认您是主子。不必与言宸公子道别了。”
“他回北齐后,再未启用天机阁一兵一卒。这是将天机阁都给我了。”谢芳华望向一里地外,因山路树木遮挡,什么也看不到。她叹了口气,轻声说,“上车吧,我们去情花谷。”
陈老点点头。
谢芳华和秦铮上了车,队伍继续向情花谷而去。
言宸回到一里地外,那些人已经急得团团转,但也不敢去找言宸,如今见他回来,人人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