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点头,几乎笑岔气,“嗯,实在太好笑了,叶世子嘴可真毒,这样背后嚼舌头,若是被……知道……”她顿住,又笑出声,“不知道他该如何收场。”
陈述忽然问,“你说话断断续续的,我听不太明白。”
瑟瑟对他摇头,笑着说,“你不用明白,反正是叶世子的事儿,不关你的事儿,不用替叶世子操心。”
陈述觉得有理,点头,“也对。”
瑟瑟虽然收住了笑,但眼底依旧存着笑意。
陈述看着她,觉得看她笑开的样子实在是美极了,不由也跟着笑,对她问,“我听妈妈说,你给叶裳弹了一曲新曲子,是什么曲子?让他气怒翻脸走了?”
瑟瑟闻言刚收住的笑又溢开,对他问,“你想听?”
陈述笑着说,“想知道。”
瑟瑟眨眨眼睛,“等我葵水过了,有力气了,弹给你听。”
陈述点了点头,见她美艳不可方物,一时移不开眼睛,暗暗想着叶裳连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的瑟瑟都看不上,他挂在心里的女子,不知道是什么样。
叶裳打发走陈述,并没有立即回屋,而是依旧站在门口,见千寒回来,对他问,“她几时来的?”
千寒道,“两个时辰之前,苏姑娘刚进屋不久,陈二公子便来了。”
叶裳又问,“她用什么办法给我医治的?你可知道?”
千寒摇头,“苏姑娘吩咐我守在外面,任何人不准打扰,属下也不知她是用什么办法,没开药方。”话落,补充道,“孟太医用尽了办法,都不能给世子祛热,属下也想知道苏姑娘用的是什么办法。”
叶裳闻言不再说话,似乎陷入了沉思。
千寒看着他,也不言语,不敢打扰他。
过了片刻,叶裳对他摆摆手,“将卫老叫来。”
“是。”千寒立即去了。
叶裳转身回了屋。
不多时,千寒领着一个老者来到了外间画堂,老者穿着容安王府长房管事儿的衣着,隔着房门开口,“世子,您喊老奴?”
叶裳对外面道,“卫老,你进来。”
卫老挑开门帘,连忙走了进去。
屋内已经掌了灯,十分亮堂。叶裳坐在床头,苏风暖躺在床上。
叶裳见卫老进来,对他招手,吩咐,“你给她把脉,看看是怎么回事儿,如实告诉我。”
卫老闻言连忙走到窗前。
叶裳让出些地方给他。
卫老挽起袖子,给苏风暖把脉,片刻后,他放下手,对叶裳说,“世子,若是小老儿诊的无误的话,姑娘是因为内力损耗过渡,气血匮虚,造成的暂时昏迷。无大碍,休息数日就好。”
叶裳面色微沉,“内力损耗过渡?损耗到什么程度?”
卫老如实道,“体内亏空,精气所剩无几。”
叶裳面色微变。
卫老看着他神色,连忙又道,“不过姑娘根底极好,休息数日,好生滋补,便能养回来。”
叶裳看着他,“数日是多少日?”
卫老道,“用好药调理的话,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
叶裳薄唇微抿,手捏着被褥,垂下眼睫,不再言语。
卫老看着他,一时他不问,他也不知该再说什么。
过了片刻,叶裳抬起头,看着苏风暖,她沉睡得无知无觉,他面上染上一丝浓郁的悔意,低声说,“我不该为了让她尽快回来而如此任性,明知道她为我退热定然会受一番折腾,可是我没想到,她上次竟然骗我说用寒玉佩,其实根本就是用她自己的内力……”
说到这,他忽然想起什么,脸色又变了变,对卫老问,“天下什么武功能吸收热毒?你可知晓?”
卫老一怔。
叶裳看着他,“你所知道的,如实告诉我,不要瞒我。”
卫老道,“据老奴所知,天下没有能吸走热毒的武功,只知道有至寒功法,武者自己修行。比如寒冰掌,比如碎冰剑法,比如寒阴神功。但这些功法,都是用于伤人。却不曾听说能吸走热毒。”
叶裳皱眉,“那她是如何为我祛除热毒的?”
卫老也是不得其解,寻思片刻,猜测道,“也可能姑娘学过吸纳之法,同时与自身所修习的至寒功法融合,所以,能为世子祛除热毒。”顿了顿,他惊异地看着昏睡的苏风暖道,“姑娘也就二八年华,怎么可能做到将两种功法融合运用?老奴至今没听说过天下何人能做到。”
叶裳闻言吐了一口浊气,道,“她不算是个人。”
卫老一怔。
叶裳揉揉眉心,又低声道,“我也不算是个人。”
卫老又一怔。
叶裳放下手,对他道,“劳烦您老开一个药膳的方子,交给千寒,让他按照你的药膳方子,吩咐厨房,准备半个月的膳食。”
卫老点头,“这个老奴最拿手。”
叶裳对他摆摆手。
卫老退出了房间。
帘幕落下,屋中静了下来,愈发趁得外面雨下得大。
叶裳起身,走到水盆架前,拿着娟帕沾了水,拧干,走回床前,板过苏风暖的脸,给她擦拭脸上的易容膏脂。
他来来回回洗了三四次娟帕,才把她的脸擦净,见她脸干净了后,他似乎才觉得舒服了,丢了娟帕,歪着身子,倚在旁边,看着她。
苏风暖无知无觉,睡的极沉。
片刻后,千寒在外面低声道,“世子,您一日没进食了,苏姑娘估计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您先用些再等着她醒来?”
叶裳摇头,“不用,我不饿,等着她。”
千寒不说话了。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夜已经极深了,苏风暖才醒转,睁开眼睛。
叶裳第一时间就知道她醒来了,依旧保持着歪躺着的姿势,看着她没动。
苏风暖一眼就看到了叶裳,愣了愣,听着外面雨声极大,她转过头,只见屋内掌着灯,灯火映照下,外面的夜十分的黑沉。她缓缓坐起身,有些疲惫地伸了一下腰,嗓子沙哑地问,“几时了?你何时醒来的?”
叶裳歪着的身子也坐起来,起身下了地,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回转身递给她,“我醒来两个时辰了,你睡的跟猪一样,如今都到子夜了。”
苏风暖的确是渴了,记得她从灵云寺奔波回来,一口水都没喝,接过他递过来的杯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就喝干了杯中水,将空杯子塞给他,没好气地说,“你才是猪,若不是为了你,我急着打马跑回来,能累成这样吗?”
叶裳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温柔柔地对她笑道,“嗯,你都是为了我,我心底很过意不去。”
苏风暖翻了白眼,他会过意不去?见鬼了。她劈手打掉他的手,瞪着他,“我问你,你染了风寒,为何不请大夫?就算不请太医院的太医,你府中不是有卫老吗?医术丝毫不次于太医院的孟太医。你为何不治?”
叶裳缓步又走到桌前,不答她的话,问,“还再要一杯水吗?”
苏风暖恶声恶气地说,“不要,别打岔。”
叶裳自己就着她用过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端起来慢慢地喝着。
苏风暖见他慢慢悠悠,闲适无比,喝个水也优雅得不行,她撇开脸,下了地,穿上鞋子,抬步就往外走。
叶裳见了,立马放下杯子,快走两步,拽住她胳膊,“外面下着雨呢,你要去哪里?”
苏风暖没好气地说,“回府。”
叶裳死死地拽着她,“不行,你不能走。”
苏风暖偏头,脸色不好看地瞅着他,“我能来得走不得了?什么道理?你告诉我。”
叶裳低下头,死死地扣住她的胳膊,低低的声音软软地说,“我今日一日没吃饭了,醒来后也没吃,就是为了等你醒来。”
苏风暖嫌恶地转回头,懒得看他,“你少给我做这副样子。”
叶裳顿时笑了,勾起嘴角,又抬起头,看着她说,“外面的雨真的很大,刚刚还打了雷,你知道,我是很怕打雷的,当年在战场上,也是这样的黑夜,轰轰的雷声和闪电,照在地上,那些死去的人被闪电一照白森森的……”
苏风暖猛地转回头,有些恼地打断他,气骂,“你这个无赖。”
叶裳看着他,点点头,“我就是无赖,这么多年,每逢下大雨,电闪雷鸣,这样的夜,我都睡不安生……”话落,拽着她,轻声说,“别走好不好?”
苏风暖一肚子气被他三言两语散去了大半,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知道我最是听不得这些话,偏偏每次都跟我说这个。”
叶裳垂下头,看着地面,小声说,“我只有这个能拿得出手,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心疼。”
苏风暖一时噎住,又气又笑,“多少年了,你可真是……半点儿死性不改。”话落,嗔他,“你松手,我不走就是了,饿死了,快点儿弄点儿饭来。”
叶裳痛快地松开了手,对外面喊,“千寒,端饭菜来。”
“是。”千寒应了一声,立即去了。
苏风暖没好气地揉揉被他攥疼的胳膊,对他不满地说,“千寒好好的一个侍卫,被你养成打杂的了。连端饭菜这种事儿,你也用他。”
叶裳转身坐回桌前,对她笑道,“当年回京途中,一众小乞丐里,他被你一眼看中,后来你将他给我时说让他好好照顾我,他就记在了心里。除了平日里习武,打杂的小事儿也不假手于人。他都习惯了,我也习惯了。”
苏风暖一时无语,“这孩子心眼儿太诚实了,被你奴役了这么多年。”
叶裳失笑,“他比你还要大一岁,在你眼里怎么就是孩子了?你有多老?”
苏风暖一噎,瞪着他,没好气地说,“你同样比我也大一岁,怎么就长不大?”
叶裳摇头,“不能这样比,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长大了。若不然你这两年八个月狠心不回京来看我,我岂能活的好好的?”
苏风暖听他语气有些郁郁,一时又没了话。
叶裳似乎特意想要她愧疚,看向窗外道,“这样的大雨,一年有很多次,尤其是雨季时。我整夜听着雷声闪电睡不着……”
苏风暖立即说,“你怎么不让千寒陪着你?”
叶裳收回视线,抿了抿唇说,“他又不是你,有些事情能代替,有些事情怎么能一样?”
苏风暖又没了话。
叶裳瞅着她,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慢慢来,不能一下子逼急了她,便转了话题,幽幽地说,“我以为风寒是些许小事儿,不看大夫也没事儿。这么多年,时而也染风寒,都没出大事儿。”
苏风暖瞪着他,“风寒是小事儿没错,但那是对于别人来说,对你这副身子,可是大事儿。如今怎么能跟以前一样,紫木草对你已经不管用了。你不看大夫,任性什么?”
叶裳目光盈盈,“我确实存了心想你知道我病了就不会再在灵云镇待着了,我想你赶紧回京,但没想到真把你累成了这样。”话落,他保证,“以后再不会了。”
苏风暖本来又有些火气升起来,却被他最后一句保证又给打没影了,轻哼,“你以后再敢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儿,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叶裳笑着点头,“再不会了。”
这时,千寒端着饭菜进来,顿时满屋子充斥着饭菜的香味。
苏风暖看着放下的饭菜,凑近闻了闻,问,“怎么都是药膳?”
千寒立即说,“姑娘和世子都需要好生调养,这是卫老配的药膳谱做的,配了半个月的。”
苏风暖点了点头,拿起筷子。
二人吃过饭,已经二更天了。
外面的雨丝毫没有停止的势头,电闪雷鸣,将屋中的灯火都震得一晃一晃的。
苏风暖支着下巴看着窗外,“今年南齐普遍干旱,这一场大雨若是下得普遍的话,今年的收成又有保证了。多少百姓就等着这一场雨温饱了。”
叶裳颔首,“北周兴兵,国库粮草军饷已经所剩无几,若没有这一场大雨,继续干旱下去的话,百姓们没有粮食过冬,更遑论交税收了?国库又拿不出粮食赈灾,到时候便真是流离失所,灾民成群了。这一场雨下的极好。”
苏风暖点头,“国之根基,在于民粮,国之强盛,在与兵政。缺一不可。”
“南齐这些年重轻武,相较于北周国力,还是差了些。如今北周大败,损失惨重,南齐却也不算是真正的赢家,毕竟国库亏空了。若是北周卷土再来,南齐军饷必不堪重负。”叶裳道,“听说北周二皇子楚含没离开边境,怕是还有兴兵的打算。”
苏风暖眯了眯眼睛,道,“只要父亲不回京,楚含短时间内也不敢再兴兵大战一场。”
“只能相互制肘了。”叶裳忽然笑了一声,对她说,“你是不是一直不想苏大将军回京?他不回京,对苏府来说,是好事儿。”
苏风暖点头,“不回来确实是好事儿,如今京中乱的很,边境也不算安稳,爹还是在边境待着的好。”
叶裳点点头,“我也不希望他回来。”
苏风暖偏头看他。
叶裳对她笑道,“他不回来,你的婚事儿就定不下来。除了皇上那里不说,也免得太后老精婆惦记着将你嫁给许云初。”
苏风暖一时无语,对他说,“你去睡,我在这里不走。”
叶裳摇头,“刚吃饱,睡不着。”话落,转了话题,对她问,“听说你和凤阳去给太子做了护卫?”
他不提,苏风暖几乎都忘了这件事儿,立即对他问,“我问你,易疯子是否一直在你的府里?”
叶裳看着她,“是啊,怎么了?”
苏风暖道,“你确定他从进了容安王府后,从未出府?”
叶裳摇头,“能进我容安王府的人,从进门的第一日,都要学会规矩。这府里任何人任何事儿,都瞒不住我。我确定他没有出府。”
苏风暖闻言道,“那你可确定那日东湖画舫沉船,你被人射中穿骨钉,当真是易疯子所为?”
叶裳一怔,“我画出那幅画像,你说是他的。”
苏风暖道,“那幅画像你没有画错?可有出错的地方?再仔细想想。”
叶裳闻言仔细想了想,摇头,“我记忆中确实是那样。”话落,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
苏风暖将昨日午时灵云大师遭人暗杀,暗器同样是涂抹剧毒的穿骨钉之事与他说了一遍。
叶裳听罢后,凝眉,“你是说,灵云大师与我所中的穿骨钉如出一辙?剧毒和手法都一模一样?”
苏风暖点头。
叶裳道,“怎么会这样?”话落,他对外面喊,“千寒。”
千寒在外间应声,“世子。”
叶裳道,“易疯子从进府中后,可曾出去过?你去查查?”
“是。”千寒立即去了。
叶裳转头对苏风暖道,“灵云大师若是中的是提前设置好的机关暗器,怎么可能与我的伤势分毫不差?这其中,一定有别的我们不知道的事儿。”
苏风暖点头,“我只是在想,恐怕易疯子不是对你出手之人。”话落,她道,“当初有你画出的画像,再加之风美人没纠缠,干脆断了易疯子手臂,凤阳镖局也得到他接了这桩生意的消息。所以,我才没怀疑。可是如今由不得我不怀疑,当初对你出手之人,也许也可能是藏在水下,用机关巧簧射中了你,这样猜测若是准确的话,那么,对你射中穿骨钉的就是另有其人了。”
叶裳抿唇,“你的猜测不无道理,当初我只看到易疯子的影子,却真不曾注意暗器是否是他手里射出的,毕竟太快了,我看清的时候,他的手的确是扬着的。”
苏风暖不再言语。
不多时,千寒从外面回来,对叶裳回禀,“世子,易疯子来到府中后,再没有出府。”顿了顿,他道,“可是……”
“怎样?”叶裳问。
千寒的声音有些沉,“他死了。”话落,补充,“死在了自己的房间。”
第七十八章 深夜入宫
叶裳一怔,苏风暖亦是一怔。
易疯子死了?死在了自己的房间?
叶裳站起身,走到门口,对千寒沉声问,“怎么死的?”
千寒道,“还没验尸,我只探他没了脉息,先来禀告世子,若刚刚世子不让我查他的话,还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叶裳抿唇,回头看苏风暖。
苏风暖此时也站起身,对叶裳说,“他住在哪里?我们现在就过去看看。”
叶裳点头,对千寒道,“去拿两件雨披来,再拿两把伞。”
千寒立即去了。
不多时,千寒取来两件雨披,递给苏风暖一件,递给叶裳一件。二人穿戴妥当,撑着伞,出了房门。
下了大半夜的雨,因容安王府内有极好的排水通道,所以,地面上只积了薄薄的一层水。
千寒在前面提着罩灯,二人在后面并排走着。大雨打在伞上,噼里啪啦地响成一片。
出了正院,绕过水榭,来到安置易疯子的院子。
千寒当先进了屋,屋中已经掌了灯,易疯子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面色平静,一条手臂垂放在桌子上,一条断臂的袖筒空空荡荡。
门窗紧闭,桌子上放着茶水,还有一页纸,一支笔。
千寒挑开门帘,侧过身子,对叶裳道,“世子让我查他可出过府,我查问了府中的护卫,说他不曾出府。我见这院中亮着灯,这么晚了,他还没歇下,我很是奇怪,便顺道过来瞅了一眼,才发现他已经死了。”
叶裳抬步走了进来,苏风暖也随后迈进了门槛。
来到桌前,叶裳看到桌子上放着的纸,背面有隐隐字迹,他拿起来,翻开,只见纸上写着:“叶世子见谅,吾自求黄泉,来生结草衔环,只求风影不随。”
短短几句话。
叶裳放下纸,脸色有些难看。
苏风暖自然也看到了纸上的字,风影是风美人的名号。她上前一步,给易疯子号脉,发现他果然脉息全无,掰开他的嘴,血糊一片,竟然是咬舌自尽。
她撤回手,对叶裳道,“没想到他死的倒是干脆,连风美人都放下了。可见真是有什么秘密瞒着。刺杀你之人绝对不是他。他应该是背后杀手的一个障眼法。当时你沉船落水刺杀案,应该还有一人隐在水下,对你用了机关巧簧,从水里射出的暗器。”
叶裳点头,目光沉沉。
苏风暖道,“这样的话,就能解释灵云大师和你如出一辙的暗器手法了。这个背后杀手,不止精通暗器,还精通机巧之术。”
叶裳转头问她,“据你所知,江湖上谁是这样的人?”
苏风暖道,“会暗器和机巧之术的人大有人在,我知晓的不下十几人,可是单靠这个,说明不了什么。也可能是隐姓之人,连我也不知。毕竟江湖也不小。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天下有多大,江湖就有多大。”
叶裳转头又看了一眼易疯子,“他死多久了?你可看得出来?”
苏风暖道,“身子已经凉透了,最起码有两个时辰了。”
叶裳嗤笑,“我的容安王府,不说固若金汤,但也不是破铜烂铁堆砌,外人轻易不能进来。里面的丝毫信息,没有我准许,一丝也放不出去。但是外面的信息,却能第一时间知晓。看来,我昏迷这半日,灵云寺出事儿的消息早已经传回京城了,易疯子定然是听到了消息。”
苏风暖点头,“背后对你和对灵云大师下手的人一定是对易疯子极其重要的人,宁愿代替对方断臂,宁愿丢下风美人去死,也要隐瞒。我想不出,除了风美人,还有谁让易疯子做到这个地步,连命都不要了。”
叶裳有些恼恨地看着易疯子道,“真该将他拖出去喂狗!死在我府里,脏了地方。”
苏风暖叹了口气,“他也算是有情有义之人。”话落,道,“你从皇上的轻武卫手里救下他,刚带回府,他便死了。等于灵云寺那边这条唯一相同的线索也断了。如今没办法再从死人嘴里抠出什么来了。”
叶裳抿唇,问,“你说灵云寺之事,目前暂且由许云初在查?”
苏风暖点头。
叶裳道,“太子呢?”
苏风暖摇头,“太子肠胃不适,许云初正巧在,这等事情自然交给他了。”
叶裳哼笑一声,“这可真是有意思了。”话落,对她说,“你先回我院子休息,我进宫一趟。”
苏风暖看着他,“你要去找皇上?”
叶裳绷着脸说,“这件事儿非同小可,理应第一时间报给皇上知晓。若说东湖画舫沉船之事,害我一人,又移祸东宫,一桩事是小,但再加之太子中无伤花,灵云大师刺杀案,如今易疯子咬舌自尽,断了唯一的线索。便不是小事儿了。”
苏风暖点头,对他说,“深更半夜,外面又下着大雨,我不放心,随你一起进宫。”
叶裳看着她,“你就这样随我去?”
苏风暖道,“我易容成你府中护卫的样子,与你一同进宫,这样的大雨之夜,你进皇宫,总要带两个护卫。千寒算一个,我再易容一个。”
叶裳面色稍缓,微笑,“暖暖最在意我了,好。”
苏风暖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这个。”话落,他道,“吩咐人将这里守好,任何人不准进来。”话落,又道,“有护卫的衣服吗?给我一件。”
叶裳看向千寒,“去拿一件,应该有与她身量适当的侍卫衣服。”
“有,我这就去拿。”千寒立即去了。
不多时,千寒拿来衣服,苏风暖脱了外衣,套在了身上,拿出易容膏药和镜子,三两下,便易了容,又将头发朱钗拔掉,绾成男子发髻,转眼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侍卫。
叶裳见她很快就将自己打理妥当,拿起桌子上的纸,对千寒说,“派几个人,守好这里。”
千寒应声,出去吩咐了。
叶裳和苏风暖出了房门,千寒已经吩咐完,头前给二人提着罩灯照路,二人披着雨披,打着伞,向府外走去。
来到府门口,马车已经备好,三人上了马车,前往皇宫。
这样的大雨,街道处处积水,马车十分不好走。整个京城,除了红袖香粉靠夜夜笙箫为生的红楼灯火通明外,仅有少数的人家亮着灯。
容安王府距离皇宫不远,不多时,马车就来到了宫门口。
千寒下了马车,对守卫宫门的禁卫大声说,“我家世子有要事儿见皇上,劳烦通秉。”
有人探头从宫门城墙上往下看了一眼,应了一声,立即去了。
皇上早已经得到了灵云寺出事儿的消息,第一时间收到了冯盛的信,他读罢后,将信扔在了玉案前,本欲派小太监去容安王府喊叶裳,但听闻叶裳发了高热,昏迷不醒,只能作罢了。
这一夜,外面下大雨,小太监催了数遍,皇上依旧待在御书房,没有回寝宫安寝。
二更已过,皇帝确实疲乏了,才扔了御笔,打算起身回寝宫。
就在这时,有侍卫禀告,“皇上,叶世子在宫门外求见。”
皇帝一怔,“他不是染了风寒,高热昏迷吗?怎么来了?”
侍卫摇头,“属下不知,但确实是容安王府的马车等在宫门外。”
皇帝闻言摆手,“宣。”
侍卫立即离开了御书房,来到宫门口,吩咐人,打开宫门。
进宫要解佩剑,千寒和苏风暖都解了护卫的佩剑,一起随叶裳入了宫门。
这时大雨似乎更大了些,雨伴着风,凉飕飕的冷,三人身上虽然都披了雨披,但腿下还是被雨打湿了半截。
苏风暖想着叶裳刚刚退了热,便这样出来折腾,有些心疼,低声问他,“冷不冷?”
叶裳偏头看了她一眼,摇头,“不冷,受得住,你呢。”
苏风暖也摇头,“我比你体格好多了。”
叶裳笑了笑,“前不久不知是谁累的昏睡不醒。”
苏风暖一噎,小声说,“那也比你强。”
叶裳不再反驳她,笑着点了点头。
来到御书房,叶裳示意苏风暖千寒止步,他自己走到门口,小太监奉了皇命,在房檐处等候,此时见叶裳来了,打量了一眼跟着他两名护卫,因苏风暖是陌生的脸孔,他多看了一眼,连忙说,“世子快请,皇上等着您了。”
叶裳点头,小太监推开门,打开帘子,将叶裳请了进去。
叶裳迈进门槛,将雨伞递给小太监,动手解了雨披,就要给皇帝见礼。
皇帝看着他脸色有些苍白,一场病让他本来养回了几分的气色又消了去。从外面进来,周身冒着寒气,他摆摆手,“不必多礼了,这么大的雨,你深夜来找朕,有什么事儿?”
叶裳对他道,“我刚刚发现易疯子死了,死在房中,是咬舌自尽。觉得这件事情还是来禀告您一声。”
皇帝一怔,“你是说被刺杀你的那个易疯子?朕派轻武卫拿他,你趁机收了他放入了府中。他竟然自己咬舌自尽自杀了?”
叶裳点头,“正是他。”
皇帝皱眉,“怎么回事儿?他为何自杀?你对他用刑虐待了?他受不住所以自杀了?”
叶裳摇头,“从将他带回府中,我还没得空收拾他。”话落,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皇帝,“这是他临死留下的笔迹。”
皇帝接过来,看了一眼,沉下脸,“你既没对他用刑虐待,又没收拾他,他为何突然自尽?”
叶裳道,“我醒来后,便听闻灵云寺出了大事儿,灵云大师被人谋害,他所中的暗器是涂抹剧毒的穿骨钉,与我当日所中的穿骨钉一模一样,剧毒、手法,如出一辙。我本让千寒去查这两日易疯子是否出府,查到他并没有出府,但人却死了。”
“所以?”皇帝看着他。
叶裳揉揉眉心道,“我听闻灵云大师不是被人射中的暗器,而是被人用机关之术,在案台内设置了机关暗器,自动发出,夺人性命。但易疯子却没出我的府邸,定然不是他所为。甚至剧毒手法一样,着实让人揣测。我便猜测,当日刺杀我的,应该是另有其人,不是易疯子,易疯子只是一个幌子。他如今自尽而死,应该也是为了保护背后之人。”
皇帝闻言脸色十分难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灵云镇何时这么乱了?或者说,这么多年,是朕太纵容那些江湖草莽和杀手了?让他们愈发张狂了?”
叶裳立即道,“我从未踏入过江湖,这些年,得罪的人,也只是这京城内外的人。而太子,多年来,未曾出东宫。灵云大师是出家人,素来与人为善,更不会得罪江湖中人。”顿了顿,他道,“只怕是不是江湖之人所为。即便是,也该是受人指使。”
皇帝觉得有理,闻言脸色更是阴沉的难看,道,“南秦太平多年,今年北周边境兴兵,大胜了北周之后,又接连出了几桩大案。若是不尽快查出背后何人是凶手何人指使,指不定会出更大的乱子。”
叶裳点头。
皇帝道,“朕收到冯盛的奏报,说灵云镇之事太子暂且交由许云初彻查?”
叶裳点头,“听说是。”
皇帝叹了口气,“朕是半丝也指望不上太子了。”话落,看了一眼叶裳,更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的伤还未彻底痊愈,如今又染了风寒,朕听说孟太医在你府中待了半日,也没能给你退热,后来是从外面请的一位姑娘给你退的热?那女子是什么人?医术竟然比孟太医还要高?”
叶裳道,“是我府中账房先生的远房侄女,据说一直在神医谷学医。”
“原来是神医谷的学徒,怪不得比朕的太医还好用。”皇帝看着他道,“朕记得你府中的账房先生叫卫临吧?是当年叶氏送给你娘的陪嫁。他也懂医术。”
叶裳点点头,“卫老的医术不精湛,不如孟太医。”
皇帝点点头,“那女子呢?”
叶裳道,“已经走了,她是正巧来看卫老,赶上我发热,帮我退了热后,便离开了。”顿了顿,补充,“江湖人散漫惯了,不喜京城拘束。”
皇帝颔首,“江湖能人异士居多,但大多都不喜受拘束,更不愿意来京城任一官半职,也不愿吃朝廷俸禄。”
叶裳点头,“江湖人脾气秉性大多古怪,行事偏激,收拢不住。”话落,他有些郁闷地道,“就比如易疯子,我还没对他如何,他就自杀了。”
皇帝看着他,“一个心狠手辣的杀手,死了就死了,既然他不是杀你之人,你也不必郁郁了。”
叶裳道,“当初真是多此一举,让您的轻武卫带回来,兴许也不会让他死的这么干脆。”
皇帝瞅着他,笑道,“敢从朕的轻武卫手里夺人,你是独一个。朕想着你要折磨他,也就作罢了。搁在轻武卫手里,他也许活不过一日。”顿了顿,拍拍叶裳肩膀,“你和你父亲一样,终究是心善。”
叶裳垂下头,看着地面,低声说,“父亲是心善,我不是心善。我是存了心思,想他留在我府邸为奴,即便他什么也不说,背后买凶之人定然怕他早晚有一日泄露,终会进府杀他。我以他为引,查出背后买凶之人。可是我没想到,他自己先咬舌自尽了,如今是彻底断了线索。”
皇帝闻言露出笑意,“不是心善就好,心善的人,不是活的苦,就是活不久。”
叶裳不再说话。
皇帝道,“这背后之人好一招借力杀人。他用同样涂抹剧毒的穿骨钉和手法行刺灵云大师,引起众人疑惑,进而让你府中的易疯子暴露。这个人对易疯子应该极其重要,所以,易疯子得到灵云寺的消息后,为了免于被彻查,恐防暴露那人,选择了自尽。算句话说,灵云大师被刺杀之事,背后的目的也许就是逼迫易疯子去死。”
叶裳抿唇,“您分析的有理。”话落,道,“都怪我,偏偏今日发热,到深夜才有力气理会此事,他却已经死了……”
皇帝看着他,“事有凑巧,你身体要紧。”顿了顿,又道,“有时候,人死了,也不是一了百了了。若因为人死而所有事情都终结为止,那么,世上便不会这么复杂了。所以,他即便死了,也能有办法查下去。”
叶裳看着皇帝,没言声。
皇帝对他道,“太子将灵云寺之事暂且交给了许云初,东湖画舫沉船之事,朕交给了晋王。查太子中无伤花之事,朕交给了凤阳镖局的凤少主。至今,全无进展。”话落,他道,“如今,灵云寺的案子和东湖画舫沉船之事联系到了一起,更是复杂了些。若是朕将这些案子都交给你,全权彻查,你可能胜任?”
叶裳一怔。
皇帝看着他,“你早先的伤势未彻底痊愈,朕知道。如今你染了风寒,刚退了热,体力还欠妥。朕也看得出来。不过,朕也纵容你胡闹贪玩有些年了,你虽然姓叶,但毕竟是皇亲贵裔。血脉里留着我刘家的血。当年,容安王和王妃虽战死沙场,但保了南齐十二年太平。如今内外不安稳。你也要肩负起容安王府保家护国的担子和重任,方不辜负你出身容安王府这个身份。”
叶裳闻言垂下头,沉默半晌,吐出一句话,“我还小呢。”
皇帝闻言笑骂,“你虽然未及弱冠,但已经十七了,朕当年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大婚亲政了。你跟朕说你还小?”话落,他气笑,“那么,你跟朕说,你还想混玩几年?才不算小?”
叶裳道,“三五年吧。”
皇帝哼了一声,“你倒是不给自己少说。”话落,道,叹了口气道,“若不接连出这么多事儿,南齐太平,朕便让你再混个三五年,也不是不可。如今……”他转头看向窗外,现出凄凉之态,“这雨下的太大,朕这御书房也免不了被雨水打的冷啊。”
叶裳闻言也看向窗外,又不出声了。
皇帝对他道,“此事就这么定了,朕明日早朝颁布一道旨意送去容安王府,隐去太子中无伤花之事,只查这两大案。着大理寺和刑部配合你彻查此案。”
叶裳摇头,“我若是办不来……”
皇帝绷起脸,“朕在你身后,你有什么可办不来的?你只管查,查出有牵扯的人,立即下刑部大牢。朕便不信了,朕这个天子和皇室当真软弱可欺到如此地步了?由得人背后如此恣意妄为?朕还没死呢。”
叶裳闻言咬牙,当即跪在地上,沉声说,“叶裳领旨。”
皇帝对他摆手,“起来吧,夜深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叶裳点点头,“皇上也早些休息。”话落,告退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外,房檐下,千寒和苏风暖一直等着,见叶裳出来,二人沉默地跟着他离开御书房,向宫外走去。
出了宫门,叶裳回头看了一眼,宫门随着他出来,打开又关上,大雨中,巍峨庄严。他停住脚步,对苏风暖低声说,“当年,父王和母妃以及一众将士战死沙场,埋骨边境,也就是为了保这样一座皇城。”
苏风暖因有十步之内听音入耳的本事,虽给叶裳祛热折损了些功力,又因伴着大雨,听不太真切,但也将他与皇帝的谈话听了个大概。她也回头看了一眼,大雨中的皇宫,宫墙层层厚重。
叶裳又低声道,“苏大将军在边境浴血奋战,阻止北周进犯马踏边关,也是为了这么一座皇城。”
苏风暖摇头,“不是,他们都是为了南齐子民,求的是国泰民安。”
叶裳看着她,雨帘隔在二人中间,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易容的脸,唯有那双眼睛熟悉至极。他摇头,轻声说,“南齐是刘家的江山,子民也是刘家的子民。若没有这座皇宫,这江山天变,社稷崩塌,也就没有什么国泰民安了。说到底,都是一回事儿。”
苏风暖沉默,无言以对。
叶裳伸手,帮她拢了拢雨披,打住话,道,“走吧。”
第七十九章 一直陪着
回到容安王府,已经将近三更。
叶裳下了马车后,站在府门前,看着容安王府门口挂着的烫金牌匾。牌匾被大雨洗刷,但依旧泛着金色辉芒。经年月久,风霜雨雪侵蚀,也不见褪色。
苏风暖站在他身后半步,顺着他的视线,与他一同看向容安王府的烫金牌匾。
容安王府最辉煌的时候,是容安王和王妃在世之时,据说也是生叶裳之时。叶裳满月、抓周,门口宾客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府中繁华热闹。
据说叶裳抓周时,皇上拿了一支御笔,作为抓周礼,扔进了一众物事儿中,叶裳在琳琅满目的物事儿里,一把就抓起了它,众人还没来得及现出惊色,他就扔掉了御笔,抓起了苏澈作为抓周礼放在里面的一把好剑。众人还没来得及换了神色,他又扔了好剑,抓起了一本书,自此拿着,再不松手了。
那本书据说是绝版的春宫图,不晓得是谁扔进去的。
众人憋了许久的神色终于在他拿着春宫图不松手下爆发,哄然大笑。
皇帝也大笑,摸着叶裳的脑袋,对容安王笑着说,“不爱笔杆子,不爱弄刀舞剑,偏爱春闺风流,看来将来容安王府的门风要改了。”
容安王看着叶裳抱着春宫图死死不松手,哭笑不得。
这事儿当年在京中流传甚广。
后来,容安王和王妃上战场,带上了叶裳。之后,便是容安王和王妃战死,十里荒芜白骨成山,叶裳靠吃人肉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