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红鸾袖中的手无意识攥紧,又松开,“人都死了,还管那些身后事做什么!”
“你倒是看得开!”玉痕冷冷一笑,“我手中有一颗师傅去世时留下的忘情丹。据说再深的感情,只要吃了这颗忘情丹,也不会再记得前世今生事儿,由她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给他编造的身世就会信以为真。”
凤红鸾身子轻轻颤栗起来。
玉痕低头看着她,声音温柔,“红鸾,你说我喂你吃了这药好不好?”
凤红鸾闭了闭眼,同意道:“也好!你要是不怕搁在我身上浪费的话,就给我吃也行!你的忘情丹怕是对我没什么作用。”
云锦已经将情爱根植到了她的血脉骨髓,能是一颗忘情丹就能毁灭的吗?她怕什么!
“据六哥说曾经你吃了噬魂都无事,我到真想试试这颗忘情丹呢!”玉痕伸手入怀,掏出一颗丹药,放在凤红鸾嘴边,“你若当真不怕,就吃下去!”
凤红鸾面无表情地张口。
玉子墨和玉子桓看着忘情丹一惊,同时开口。
“七弟!”
“皇兄!”
玉痕偏头看向二人,玉子墨面色微白,玉子桓肩上被锦瑟刺伤的伤口并没有包扎,鲜血依然在流,已经浸湿了他大片衣襟。他目光淡淡地从二人身上掠过,对玉子桓道:“八弟,将伤口包扎了!”
玉子桓低下头,“是!”
流月立即扯了自己的衣衫过去给玉子桓包扎。
玉痕收回目光定在玉子墨的脸上,“六哥觉得这样不好?”
玉子墨凤目渐渐沉寂成一望无尽的黑色,青色锦袍随风扬起,他整个人似乎被夜雾笼罩,刚刚泄露出的那一丝情绪渐渐消失于无形,迎上玉痕的目光淡淡道:“忘了也好!”
“看,既然我们都同意你忘了,那就吃了吧!”玉痕将忘情丹重新递给凤红鸾。
凤红鸾再次面无表情地张口。
“我忽然觉得让你吃了忘情丹万一你真忘了云锦就没意思了!我要看着你和他天涯分隔,这一辈子都再不会让你们见面。看你们还能深爱多久!”玉痕忽然撤手,将忘情丹扔了出去,“我要让他亲眼看着你如何做我的皇后!”
凤红鸾看着那枚忘情丹顺着玉痕如玉的指尖飘了出去,紧绷的心弦“咔”的一声断了。无论如何,她终究是不想吃那东西。她清楚地知道玉痕这样的人骨子里有与生俱来的高傲和尊华,根本就不屑用这样的手段。他不过是在试探她而已,但她还是紧张了。
她怕她真的忘了,变得不再是自己。袖中的手攥紧,再松开,久久才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嘴角不由扯出一抹轻嘲,何时她居然如此不淡定了?居然连小小的忘情丹也让她畏惧至此?
“如今你可以安心睡了!”玉痕不看凤红鸾,面容在浓浓夜色下清冷如霜。
凤红鸾闭上眼睛,她的身体的确已经疲乏困顿到极致,感觉从来没这么累过。得知再无危险,渐渐睡了过去。
队伍一路向前,只听到踏踏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唱着连续的音符。
玉痕一直看着前方,凤目在黑暗的夜色里如蒙上了一层夜雾。朦胧不清。许久,他收回视线,看向怀里,怀中人儿已经枕着他的臂弯沉沉睡着,她是如此轻软孱弱,若不是她身体的温度,他几乎都怀疑自己身前是不是坐着了一个人。
似乎记忆里,她从来都这么瘦!
而她的手一直放在小腹,即便是睡熟,也在保护着腹中的生命!
玉痕盯着凤红鸾放在小腹时刻保护状态的手,凤眸黝黑深邃。
“主子!前面是阜城!可要下榻休息?”流月轻声询问。
玉痕瞬间将眸中情绪隐去,夜雾散开,凤目恢复温凉,沉声吩咐,“直接回京!”
“是!”流月不再言语。
玉子墨向着玉痕怀里看了一眼,垂下眼睫。玉子桓看向玉痕,又看了一眼玉子墨,攥着缰绳的手紧了一分又松开,面无表情地跟在二人身后。
阜城知州府台闻到消息出城迎接,玉痕淡淡摆手,并不下榻,穿城而过。
凤红鸾一直沉沉睡着,不知何时,意识渐渐苏醒,只觉身上暖意融融,如置身温泉中,她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一分,又紧紧凝起,过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睛。
只见不知何时她已经躺在了马车里。玉痕正坐在车中批阅密函。而她身上的暖意正是来源于柔软的锦被。车轱辘压着地面有节奏的声响透过厚重的帘幕传出,让她知道还走在路上。伸手去把脉,内腹虽然依然空虚,但烧却是退了。嘴里有些苦,显然被喂了药。她一惊,下意识去摸小腹。
“孩子还在!”玉痕头也不抬,温凉地声音响起。
凤红鸾手一僵,抬眼看玉痕,他并没有看她,面前桌面上放了一大摞奏折,他低头在书写着什么,玉颜温凉,即便是坐在那里,也令人不容忽视他身上散发出的王者之气。收回视线,心中的慌乱退去,闭了闭眼,她比她想象的要在乎这个孩子。
一个她和云锦的孩子!
只要这样一想,她就想等待他出生后看看他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是长的像云锦还是像她。她虽然知道自己这个身体根本就不能负荷怀孕生子,但又怎么能受得住将他打掉?她做不到!她心中满满充斥着脑海的想法都是想将他生下。
这一刻,她她终于能体会她娘定是比她想象的要爱她父皇!否则为何宁愿失去生命,也要生下她。那是对一个人深爱入骨!生下一个自己和自己爱的人的结晶,那是一种不受控制的诱惑!
“你的爱全部都给了他!而他又给了你什么?除了无穷无尽的麻烦,他可给你了幸福?安稳?快乐?他可能陪你日日闲庭看花,月下品茶?”玉痕顿笔,看着凤红鸾,“他欺你,骗你,还有一个红颜知己每次都要杀你,而且比我筹谋分毫不少。他其实与我是同一种人而已。你又爱他哪里?”
凤红鸾抿唇不语。
“嗯?”玉痕斜睨凤红鸾,细细挑眉。
“他虽然有千百种不好,但我从中看到了一颗真心!很早很早以前。”凤红鸾认真地看着玉痕,水眸清澈,“玉痕,你说的对,他与你是同一种人。你筹谋,他也筹谋。其实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云锦绝对不像表面,也许从初见那日我就看到了他身后。我厌他,烦他,躲他,赶他,但终是未能逃脱。后来在纠缠中何时遗落了自己的心我也不知。”
玉痕不语,静静地注视着凤红鸾。
凤红鸾垂下眼睫,沉静地道:“但那又如何呢?无论他隐瞒我,还是重伤我,是欺骗我,或者筹谋我,这些又如何呢?我爱他不是吗?爱若是计较得失,计较利弊,计较谁亏欠的谁多,谁付出比谁少,那还是爱吗?我爱云锦,无论他好和不好,无论抛开他那副皮囊是鲜血淋淋还是一颗真心,有那么重要吗?无论如何我都会爱,那种爱已经深入骨髓,无论发生什么都再难根除我对他的爱。我清楚知道再不会爱你或者是别人。这就够了!”
玉痕紧握着笔的手一颤,墨迹在密折上渲染一片。他一双温凉的凤眸刹那波涛翻滚,低下头,抿唇看着渲染开的墨迹,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一瞬间沉落深谷。
凤红鸾不再开口,车厢静得连呼吸都不闻。
第四十五章
车外玉子墨攥着缰绳的骨节发白,在阳光下散出清透的光,有一滴鲜红无声顺着缰绳滴落,染红了他如玉的手指和缰绳,他这一瞬间也感觉有什么东西沉入深谷,永不见天日。他想着他们相爱,和这世间的普通男女一样,爱了分了,分了又爱了,纠纠缠缠,不过是爱上了彼此相依在一起的感觉而已。他从来未想过将红鸾的心鲜血淋淋的抛开,却是这般!让他们听到这番话的人,情何以堪?
玉子桓看向马车,虽然隔着厚重的帘幕,但她似乎看到了那女子说这番话的神情。平静,宁和,娴静,温软,剖析自己,将自己的内心坦白得如此透彻。她如今怕是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可否想过听这番话的人的感受?她怕是从未想过!或者是她已经孤注一掷,否则她如此聪明,为何会想不到皇兄听到这番话难道不嫉妒成狂?会忍不住毁了她?
流月和隐月星魂羡慕那个人的同时又齐齐担忧地看向车内!
“你可有想过凭你说出这番话我会忍不住杀了你!”玉痕不抬头,声音透着入骨的寒意。
凤红鸾闭着眼睛,懒懒地躺在车上,全身放松,“杀吧!早晚都是死!”
杀意瞬间弥漫车厢。车外玉子墨紧攥着缰绳的手动了动,忽然又放下。流月和隐月星魂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你不用一再激怒我!我说过无论如何你都会是我的皇后,那么你只能是我的皇后。你若不想打掉你肚子里的孩子,从今日起就老实地做我的皇后。否则,我不介意帮你现在就打掉他。”玉痕寒气忽然退去,顺着渲染开的墨迹继续提笔批阅,冷冷警告。
凤红鸾身子一僵。抬头看玉痕,玉痕头也不抬,刚刚那一瞬间的杀意和失态仿若幻觉。提笔书写的动作沉稳流畅,端坐在那里,仪态威仪。她收回视线,手指细微地动了动,才发觉手心都是汗。低下头,心底嘲讽一笑。玉痕到底是玉痕!看来这个皇后她非做不可了!但总比云锦打掉他们的孩子要好吧?也罢!
不再意图做无用功,凤红鸾起身坐起来,这才感觉腹中空空,对着玉痕麻木地道:“我饿了!你的皇后要是饿死的话就没得做了!”
“一时半会儿饿不死!”玉痕落笔不停顿,凉声道。
凤红鸾一噎,她可以不吃饭,但肚子里的孩子必须得吃饭。这些日子他不知道他存在,就已经够折腾了,若是知道他已经存在,她绝对不会做那些折腾自己又折磨别人的事儿,掀开帘子,看着玉子墨,“子墨,我饿了!”
玉子墨身子一僵,转头看凤红鸾,迎上她的视线,眸光瞥了玉痕一眼,见他没表态,点点头,对暗青吩咐道:“将我早先吩咐你准备的药膳给她端来!”
“是!”暗青立即下去了。
凤红鸾如今一听带药这个字就敏感,定定地看着玉子墨,玉子墨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淡淡道:“是康复你身体的滋补药膳,不会影响腹中胎儿。”
凤红鸾点点头,有些为自己居然也能有朝一日草木皆兵的处境哀默。移开视线看向眼前,队伍正走在官道上,这条路她认识,半年前她随玉痕出嫁西凉时走的就是这一条路。如今看着四周景色距离西凉京城还有几百里,看着情形队伍是日夜兼程,也就是一昼夜的路程就可进京了。
不多时暗青将药膳端来,足足在车厢内摆了一整桌子,凤红鸾想着都说孕妇能吃,原来玉子墨还嘱咐了这个,刚想到这看到两双筷子,她怔了一下,玉痕已经放下密折,拿起了一双筷子,径自吃了起来。她想着怀孕后脑子也不好使了,也默然地拿起筷子。
刚吃了两口,凤红鸾打破沉默,看着玉痕,“这算不算是优待俘虏?”
“你可以选择不吃!”玉痕头也不抬。
凤红鸾不再开口。从她和云锦回蓝雪大婚后就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和玉痕如此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辆马车一起吃饭。想想有时候看待事情果然不能太过绝对。
车厢内气疯沉默,只听到二人浅浅的咀嚼声。
吃到一半,凤红鸾忽然胃里一阵翻滚,“啪”地扔了筷子,伸手挑开帘子,只来得及打了走在车旁的玉子墨的马腹一下,便张口,哗哗吐了起来。
玉子墨的坐骑一惊,扬起四蹄就要向前奔去,被玉子墨用力勒住缰绳,回头看着凤红鸾,见她神色痛苦,面色一变,“怎么会这样?”话落,目光凌厉地看向暗青,声音也罕见的疾言厉色,“怎么回事儿?你在她的饭菜里放了什么?”
暗青面色一变,摇摇头,“这药膳都是经属下一人之手,不曾有人动过,属下没放什么,也不知……不知怎么会……”话说了一半,他看向车内的玉痕。
玉子墨忽然想起玉痕陪着她用了半响饭菜,也看向玉痕。
玉痕依然吃着饭,头都没抬,对这边的情况恍若不闻。似乎车中就他自己,根本就没凤红鸾这号人。玉子墨收回视线,身上的寒气渐渐退去,面色恢复一如既往的清淡,对着暗青摆摆手,“你下去吧!”
暗青脸色发白地退了下去。
“可能是我晕吐……是……孕妇的正常现象……”凤红鸾将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全部都倒出来,才抽空说了一句话,身子酸软无力地靠在车壁上,看向玉子墨的目光含了几分暖意。子墨其实还是子墨,还是关心她的,只不过是身不由己而已。
“嗯!”玉子墨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面无表情。
“都撤下去吧!”玉痕突然“啪”地放下筷子,对外面吩咐。
“不行!我还没吃完呢!”凤红鸾重新拿起筷子。
“你确定你还吃得下?”玉痕目光凉凉地,带着审视意味看着凤红鸾。
“自然!”凤红鸾端起茶盏漱口,然后有些虚弱地拿起筷子。她若是这副身子如此惨败,如今必须吃东西,否则不用谁给她打胎,她怕是自己承受不住就滑胎了。她自然不允许。
“你倒是有毅力!”玉痕不再看凤红鸾,冷叱一声,转身继续批阅奏折。
凤红鸾闭了闭眼,忍着胃里翻滚的感觉,勉强继续吃。她虽然没有经验,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想来前些日子没发现怀孕是日子浅,而且也可能是日日担心云锦忽视了,如今即便不被锦瑟误打误撞撞破的话,她心情一放松,有了反应,也能发现,只是怕若没有锦瑟的撞破,她一定不会出此下策被迫和玉痕来西凉,若是回去被云锦发现她怀孕了,这个时候……孩子定是被他逼迫着打下去了。
世事果然奇妙!算起来不如说是这个孩子就是上天注定要留下的!
吃了吐,吐了吃,总算将胃里存住点儿东西之后,凤红鸾终于放下筷子,她已经被折磨的脸色惨白虚脱无力,而桌面上早已经狼藉一片,难得玉痕还能稳如泰山地批阅奏折,更难得玉子墨和玉子恒以及隐月星魂眼睁睁看了她吐了半个小时没恶心的集体暴吐。
凤红鸾忽然很变态地感觉他们一定在忍着,嘴角露出笑意,映着她苍白的容颜,散发一种透明的光,就像一株蔷薇饱浸了霜雨后散发着一种诱惑纯然的清透美。
众人都不明白这样恐怖的呕吐之后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但更多的是钦佩红鸾公主明明是一个孱弱女子,却有着常人难及的毅力和精神。
玉子墨别开眼睛,若无其事地吩咐,“加快行程!”
“是!”队伍立即快了起来。
车厢内的杯盘残羹狼藉被收拾下去,凤红鸾无力地躺回车厢内,不舒服地抱着枕头,翻来覆去睡不着,几次之后,她重新坐起身,压抑着想再吐的**,对着玉痕道:“能不能给我换一辆车,我估计是看到你就难受!”
玉痕抬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对外面吩咐,“流月,给她准备一辆囚车!”
凤红鸾心底一寒,“算了!也不是多难受!”话落,重新躺了回去。
流月走到近前,再没听到车厢动静,不知道是否该准备囚车,看向玉子墨。玉子墨对他摆摆手,流月小心地退了下去。
凤红鸾想着她以前的高傲呢?早就扔到爪哇国去了!如今卸下所有强加在她身上的那些外在的东西,她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一个想保护腹中孩子的女人而已。既然是女人。退一步,或者是矮一阶,再或者是吃点儿亏,又有什么关系呢!
玉痕脸色稍霁,不再理凤红鸾。
凤红鸾也不再开口,总要找点儿事儿做分散注意力,她扫了一圈车厢,除了玉痕面前的奏折也没见到一本书,忍了片刻开口,“给我找一本书看!”
“囚车里有书,你要不要看?”玉痕头也不抬。
凤红鸾一口气憋在心口,有些咬牙切齿地看着玉痕,“你不是让我做你的皇后吗?就是这样对待我这个皇后的?”她特意将皇后两个字加重。
“如今你还不是我的皇后,要想做什么等你成了我的皇后再说!”玉痕不动声色。
凤红鸾闭了闭眼,对外面道:“子墨,给我一本书!”她就不信连一本书都没有!
“六哥,八弟!你们先带这些奏折回京。安抚解救出来的百官。就说等朕回京后给他们压惊!”玉痕将手中批阅完的奏折递了出去。
玉子墨顺着挑开的帘幕看向凤红鸾,见她已经黑了脸,移开视线,接过奏折,颔首,“好!我和八弟这就回京!”话落,双腿一夹马腹,身下坐骑超过马车向前冲去。
玉子桓打马跟上。二人身后暗青和一部分隐卫紧随其后。
凤红鸾看着帘幕被卷起的风飘荡了两下,玉子墨和玉子桓先后消失了身影,她恼怒地瞪着玉痕,“以前真是认错了你!”
“以后慢慢认!”玉痕闲闲地瞥了她一眼,“还想看书吗?”
凤红鸾背转身子,沉默以对。
玉痕看着凤红鸾气怒又发作不得的样子嘴角微勾,弧度刚刚扯开忽然想起什么,面色瞬间冷了下来。
凤红鸾感受到身后渐渐蔓开的寒气,忽然想起这个人是玉痕啊!不是云锦,她有什么理由要满足自己的要求呢!看来她还是认不准此时虽然享受着和皇帝坐在一个马车内的贵宾待遇,实则是俘虏的身份。嘲讽一笑,怒气忽然就退了,闭上眼睛,困倦袭来,听不到身后的动静,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玉痕盯着凤红鸾纤细的背影,看着她怒意忽然就退了,似乎能感受到她心中所想,忽然靠着车壁闭上眼睛。脸色昏暗,浓密道睫毛在他眼帘处亦投下一抹暗影。
接下来一日,凤红鸾一改先前的浮躁沉静下来。除了好好的饭菜对于她来说如吃毒药一般的难以下咽,其余时候都是睡觉,除非必要,不与玉痕交谈。
第三日午时,队伍进了西凉京城。
“臣等恭迎吾皇回京!”外面响起震耳欲聋的山呼声。
凤红鸾转头看向玉痕,玉痕已经挑开帘子下了车。帘幕掀起又落下,虽然是转瞬间,但足够她看清楚外面跪着的西凉文武百官。想起她第一次出嫁来西凉,也是文武百官相迎。如今时隔不过半年。到底是变了!
凤红鸾已经不再是凤红鸾!玉痕也不再是玉痕!
她不知道这一局棋最后要如何落幕,但毫无疑问,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总有因果纠葛其中。她都必须承受!
凤红鸾盯着车棚顶,想起半年前在西凉经历的事情,如今想来如大梦一场,兜兜转转似乎又回来了。只不过是物是人非而已。任心底的叹息不停地环绕,莫名的思绪堵在心口。玉痕出去后都说了什么到没听清。
不多时玉痕重新上了车,瞥了凤红鸾一眼,吩咐道:“回宫!”
凤红鸾这才想着他如今是皇帝了,不在回太子府了!偏头看着玉痕,“你将我弄哪里去?”
玉痕仿似没听见凤红鸾的话,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凤红鸾也不再问,既然来了西凉,这里是玉痕的地盘,捏扁还是搓圆都任由人家做主。人家给她扔哪里,她就安生的待在哪里就是了!这时候的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坚韧!
马车入了城,街道两旁的百姓们纷纷跪地山呼,“吾皇万岁!”
凤红鸾伸手将帘幕挑开一道缝隙看去,只见整整一条街道跪着的都是黑压压的人群。万民聚集,但整齐肃穆,人人屏息,虽然看不到脸,可以感受到真实的爱戴。这不止是皇权至上的尊崇,也是玉痕本身就令人高仰臣服。
坐拥天下,俯视繁华,一呼百应,普天一人。没有一个男人不为此心动的吧!
凤红鸾放下手,转头见玉痕已经睁开眼睛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四目相对,两人虽然距离的近,但彼此眼中的神色都令对方看不清。那是一种被繁华包裹在背后的沉重和沧桑。只因世事如棋,执棋人有时候也会深陷其中的无奈。
“恭迎皇上回宫!”皇宫门口,车撵停下,传来谨慎素整的声音。
“嗯!”玉痕收回视线,应了一声。
车帘挑开,小蜻蜓看到凤红鸾并没有惊讶,而是小心地垂头禀告:“皇上,如今太上皇在御书房等候您,吩咐奴才迎了皇上回宫立即去书房。太上皇还吩咐皇上带上……”顿了顿,他看了凤红鸾一眼,似乎想着怎么称呼,措辞了半响道:“带上红鸾公主!”
“是云夫人!”凤红鸾看着小蜻蜓,认真地纠正。
小蜻蜓身子一颤,垂首不敢再言语。
玉痕恍若未闻,下了车辇,对小蜻蜓吩咐,“将她安置在凤仪宫,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任何人去凤仪宫打扰!”话落,又沉声补充道:“太上皇的人也不行!”
“……是!”小蜻蜓立即应声。
玉痕不再看凤红鸾一眼,抬步进了宫门,向御书房走去。
凤红鸾眯着眼睛看着玉痕背影走远,直到消失在宫门口,她才收回视线,看着小蜻蜓。半年不见,再不是那时候鬼灵精怪的小书童,而是长高了许多,身着太监的服饰,低垂眉目,不卑不吭地立在马车旁。颇显沉稳。她目光定在他腰间,挂着内廷大总管的腰牌。
“公主,请下车,奴才带公主去凤仪宫!”小蜻蜓低着头恭敬道。
凤红鸾借着小蜻蜓挑开的帘幕下了车。
小蜻蜓立即头前带路。
西凉皇宫一如大半年前来的时候一般,威严肃穆,金碧辉煌。唯一不同的是宫廷护卫都换了新面孔,宫里穿梭的宫女少了许多,一路上也没遇到妃嫔打扮的女子什么的,相比较以前来时候百花峥嵘,如今到显得整座皇宫冷冷清清。
凤仪宫门口,杜嬷嬷迎了上来,垂首恭敬道:“奴婢拜见红鸾公主!”
“是,云夫人!”凤红鸾纠正。
杜嬷嬷恍若不闻,低垂眉目,面色看不出任何异样,还如以前跟在凤红鸾身边时候一般,径自说道:“公主一路舟车劳顿,奴婢给公主清洗风尘,请先入住凤仪殿。”
凤红鸾站着不动,目光定在凤仪宫三个大字上。这里是皇后寝宫,伸手摸摸肚子,她孩子的父亲若是知道她入住了玉痕的凤仪宫估计会恨不得劈了她。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人在屋檐下,她如今要靠着玉痕来庇护她腹中的孩子。这世间事儿真是奇妙。想想又有些好笑。这两日心情也平静许多。这是她自己选的路不是吗?谁也没有逼她。
所以,凤仪宫就凤仪宫吧!天下女人梦寐以求的凤仪宫,住住也不错!
“带路吧!”凤红鸾看向杜嬷嬷。
杜嬷嬷立即带路,宫内的宫女嬷嬷见到凤红鸾都没任何惊讶外露的情绪,恭敬跪地请安,“给公主请安!”
“是云夫人!”凤红鸾丝毫不觉得一遍一遍的纠正有何不妥。
宫女嬷嬷都如小蜻蜓和杜嬷嬷一般垂首不语。
凤红鸾也不在意,跟在杜嬷嬷身后抬步走了进去。宫内显然重新翻新过,花草中的泥土都有一种清新的感觉。她目光一一掠过宫中的精致,假山石雕,白玉栏杆,碧湖水榭,各种景色入目都透着玉痕特有的淡雅幽静。这里到不像是皇后寝宫,到像是烟雨吊桥的江南,令人心情舒畅。
“皇上登基后,太后移入了清幽宫,这里是皇上命人重新翻新的。”杜嬷嬷回头给凤红鸾解释,补充道:“皇上从未令任何女子住进来过。”
凤红鸾瞥了杜嬷嬷一眼,并未答话。
杜嬷嬷又道:“皇上将太子府的三千美人都遣送了出去。所以,这宫中除了太上皇的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们,再没别的女子。所以才显得清冷了些。”
凤红鸾沉默,她记得似乎是去年她和云锦闹分离时候,玉痕清空了太子府的三千美人。那时候她一笑而过,未曾想到有朝一日再踏入西凉,更没想过住进他的凤仪宫。
“公主,这里就是凤仪殿!”杜嬷嬷停在一处大的宫殿门口。
凤红鸾闻到了熟悉的香味,抬眼看去,微微一怔。只见整座宫殿种植的都是一种花。碗口大小,枝干青翠,花色娇嫩,如一株株娇俏的白玉美人,在淡淡阳光下争相竟开。正是她曾经在西凉百花盛宴时在百花园见过的国色天香。
“这是皇上花费了整整七日时间亲自从国色天香园移植过来的。这种花最是难活,甚至是动土既死。皇上不准奴才们动手。那几日着实辛苦。但皇上没有做不成的事儿,如今这花开得甚好,公主来了正巧赶上它盛开。”杜嬷嬷看着凤红鸾脸色,又道。
“这种花若是做了糕点,会不会好吃?”凤红鸾盯着国色天香,问道。
杜嬷嬷一怔,立即道:“这种花珍贵,是皇上花费了数年培植的……”谁敢拿来做糕点?连想都不敢想!
“我就问能不能吃,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它不珍贵我还不想吃呢!”凤红鸾皱眉,叱了杜嬷嬷一句,摆摆手道:“我一路劳累,已经饿了,就想吃这花做的花糕。你去给我做些来。”
“这……”杜嬷嬷老脸一白。
“公主使不得,这可是国色天香,世间只有这些……”小蜻蜓一直跟在一旁,此时脸也白了。这种花可不像是别的花,皇上精心看护了多少年?试探地道:“奴才吩咐御膳房给公主送些花糕来,都一样的。”
“如何能一样?我就吃这个!”凤红鸾盯着国色天香。
第四十六章
这么美的花,尤其是那娇嫩的花瓣,令人一见就垂涎欲滴。9VK小说网网友手打凤红鸾想着做成花糕,入口一定美味!玉痕摆在这里,不是让她吃还是做什么?看吗?她可没兴趣!
杜嬷嬷和小蜻蜓看出凤红鸾认真,白着脸齐齐对看一眼,杜嬷嬷给小蜻蜓使了个眼色,小蜻蜓硬着头皮道:“奴才这就去请示皇上!”话落,连忙转身走了。
凤红鸾点头,“嗯,那你快去快回!”
小蜻蜓跑出了门口,听到凤红鸾的话顿时一个趔趄。他只求皇上别将他做了花糕就阿弥陀佛了!那可是国色天香……杜嬷嬷带着凤红鸾进了凤仪殿。凤仪殿内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凤红鸾打量了一眼殿中陈设,珠帘翠幕,香烟袅袅,轻纱因了窗外的风吹来,轻轻浅舞。玉器古玩,翡翠琉璃都散发着淡淡微光。窗几澄明,一眼可见外面满园国色天香盛开春色。有尊华,也有清幽。奢华但不庸俗,高雅得令人心旷神怡。
“即便是一只笼中鸟,他也算是给了最厚的优待。不错!”凤红鸾给出忠恳的评价。
杜嬷嬷聪明地不搭话,到衣柜里取了崭新的衣裙,又挑起屏风,“公主先沐浴吧!”
凤红鸾对着杜嬷嬷摆摆手,接过衣裙走进了屏风后。杜嬷嬷知道凤红鸾沐浴不让人侍候的习惯,退了下去,守在门外。
凤红鸾闭上眼睛,将自己埋入水中,任温暖的水流浸润她每一寸肌肤。她手轻轻的摸着小腹,小腹平坦,她很难想象这里已经住了一个小生命。嘴角不由扯出笑意。
“回公主,皇上说了,国色天香有毒,您要不怕中毒,尽管吃!”小蜻蜓匆匆跑了回来,在门口大声道。
凤红鸾手一僵,国色天香有毒没毒她当然知道,但若她真要吃的话,她敢肯定,玉痕能将没毒的变成有毒。她还敢吃吗?脸色沉了下来,“算了!不吃了!”
小蜻蜓一喜,连忙道:“奴才已经吩咐御膳房给公主做了糕点。各种糕点都有。一会儿就给公主端来。”话落,也不等凤红鸾吩咐,一溜烟又跑了下去。
杜嬷嬷心底松了一口气。这国色天香要是真做花糕吃了实在可惜!
凤红鸾看向窗外,国色天香似乎在向她展颜笑得得意,似乎在嘲笑她认不清形势,她心中一恼,从水中出来,披上衣服走出门,走到最近的一株花旁伸手就要折下。
“公主!”杜嬷嬷惊呼一声。
“公主,奴才还忘了一件事,皇上说了,公主若是意图毁坏这殿中一草一木,尤其是这国色天香他明日来看若是少了一株,他就会让公主知道后果。他说最近刑部天牢无人犯法。公主若是想进去体会一下也无不可。”小蜻蜓去而复返,将一大段话倒背如流地说给凤红鸾,气都不带喘的。
凤红鸾折花的手僵住。
杜嬷嬷和小蜻蜓都盯着凤红鸾的手,凤仪殿的宫女太监也都一双双眸子铮亮。
“我看顶数这株长得不错,摸摸!”凤红鸾用指尖弹了弹那株花朵,慢慢地收回手,不看众人,优雅地走回了殿内。
小蜻蜓和杜嬷嬷对看一眼,杜嬷嬷对着他摆摆手。小蜻蜓擦了擦汗走了下去。
杜嬷嬷回头看向房间,凤红鸾已经坐在桌前优雅地吃着饭菜。她心底叹了一口气。这么些年何曾见过皇上如此对待哪个女子?皇上是真对红鸾公主上了心尖。只是奈何如今红鸾公主毕竟是云少主的妻子,皇上毫不掩饰的将她带回西凉,而且还住进凤仪宫,天下如何看待皇上?更何况红鸾公主还怀了身孕。她面色染上忧虑,但主子的想法不是她能揣测和置寰的。很快就打住了想法,规矩地立在门外。
凤红鸾吃下的东西又反胃地吐了几次,才放下杯盘狼藉,无力地躺到了床上,也不管天色还早,困倦袭来,什么也不再想,很快就睡了下去。
杜嬷嬷看了看天色,吩咐两个人守着,也悄声退了下去。
接下来几日,凤仪宫无人来打扰。玉痕也并没有来凤仪宫。
凤红鸾每日除了吃就是睡,到也乐得清静。至少饭菜没毒,都是滋补的药膳,她不用担心谁打掉她的孩子,也不用担心谁突然跑出来要杀她,她的小命在这里,挡住了外面的风雨,还是安枕无忧的。只是每当想起云锦,心口便抑制不住地疼上半日。
杜嬷嬷和凤仪宫所有人都小心地侍候,但守口如瓶,外面半丝讯息也传不到她耳里。她不知道天下情形如今如何了,也不知道云锦如何了,更不知道蓝雪、东璃、云族都如何了、她感觉自己变成了盲人,若不是每日能见到杜嬷嬷和来回走动的宫女,她都怀疑自己被这个世界给遗落了。
十日后,凤红鸾再也睡不着,开始想找事情做。但是她将寝殿各处都找一圈,凤仪宫内外找不到一本书或者一盘棋盘或者一架古琴或者一把萧之类供消遣的东西。她只能吩咐杜嬷嬷去找来,杜嬷嬷出去一圈回来对她说:“皇上说了,宫中没有那些东西供公主把玩,刑部天牢有,问公主愿不愿去?”
凤红鸾一口闷气堵在心口,险些将手中的茶杯扔出去,又想起玉痕说不能破坏宫中一草一木的话,只能作罢!一直就知道玉痕深不可测,未雨绸缪,从来不知道他脱下温润如玉的皮,心也居然这么黑!半响,恨恨地道:“算他狠!”
杜嬷嬷聪明地不再言语。
凤红鸾气怒地在殿内转磨磨,走了几圈脚步一顿,她如今算起来是囚犯,能住在这里吃好喝好就不错了。还要求那么多做什么?可是她就是忍不住要求,伸手揉揉额头苦笑了一下,孕妇真可怕!
将怒火散去,转身躺回贵妃榻上,闭目养神。忽然想起在现代怀孕的妈妈都会给孩子进行胎教,她嘴角勾起笑意,伸手摸着小腹。轻柔开口:“都忘了给你进行胎教了!从今天开始,你也别睡了,好好支着耳朵听,妈妈给你讲故事。”
凤红鸾话落,没听到肚子里传来配合的动作,只能继续道:“就给你讲西游记吧!你爹说那是小孩子听的,如今你听正好。”
“诗曰: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盖闻天地之数,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为一元。将一元分为十二会,乃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之十二支也。每会该一万八百岁……
……美猴王享乐天真,何期有三五百载……众菩萨献毕。因请如来明示根本,指解源流。那如来微开善口,敷演大法,宣扬正果,讲的是三乘妙典,五蕴楞严。但见那天龙围绕,花雨缤纷。正是:禅心朗照千江月,真性清涵万里天。
……却说那怪的火光前走,这大圣的彩霞随跟。正行处,忽见一座高山,那怪把红光结聚,现了本相,撞入洞里,取出一柄九齿钉钯来战……行者喝一声道:”泼怪,你是那里来的邪魔?怎么知道我老孙的名号?你有什么本事,实实供来,饶你性命!“那怪……”
凤红鸾声音轻柔绵软,手来回抚摸着小腹,微低着头,面容柔和,声线不高不低,透过珠帘传了出去。凤仪宫众人早先还听不明白,渐渐地听得入了神,都不觉地放下手中的活,守在门口旁听。连杜嬷嬷也渐渐被吸引进来。
凤红鸾恍若不见门口立了一群人影,也不理会,径自讲着。累了,便住了口躺回床上。门口人意犹未尽地散去,各干各的活。
接下来凤红鸾总算找到了打发时间的方法,每日一天中除了午睡的几个小时外都在讲《西游记》,也不管里面未成形的小人听不听得懂,她讲得津津有味。
这样过了三日,她白天忽然变得嗜睡起来,只能将所谓的胎教改在晚上。如此一来可苦了凤仪宫的众人,因为被凤红鸾的故事吸引进来了,所以,大晚上没人睡觉,都守在门口黑压压的一片听她讲故事,她一讲就到深夜才住口,那些人也听到深夜。
这样又过了三日,凤红鸾开始黑白颠倒,白天一睡就一天,晚上却是相当精神,一讲就是一夜。又过了两日,凤仪宫众人一改凤红鸾来时的小心侍候和严谨,几日下来,白天到处可见凤仪宫的无论是宫女、太监,还是嬷嬷到处打哈欠,人人如游魂,站着当值居然都能睡着,隐在暗处的隐卫也困顿不堪。但一到晚上,尽管再困,众人依然打着精神一个不差的守在门外旁听。
凤红鸾仿若未觉,依然讲得自得自乐。
这一日子夜,正讲到火焰山借芭蕉扇,外面众人听得入神,一个小东西顺着窗外的帘幕“嗖”地钻进了凤红鸾的怀里。速度奇快,无声无息,仿似窗外刮进来一丝风。
凤红鸾身子一僵,音调微颤,但不过瞬间便恢复正常,放松了身体,若无其事继续讲着。外面众人听得聚精会神,无人发现。
凤红鸾抬眼看向床帐上打着的结,一共二十个,也就是说她住进凤仪宫已经二十日了。收回视线,低头看怀里的小鸟,青鳞也正仰着头看着她,见她半响不动,它轻轻抖了抖翅膀,将腿上绑着的纸条露出来示意她取下来。
凤红鸾伸出手,她清晰地看着自己指尖微颤。闭了闭眼,将纸条取下来,缓缓打开。
只见上面写了一句话:“凤红鸾!你很好!”
她手一颤,险些将纸条扔了,毫无疑问,云锦已经知道她怀孕了!
第四十七章
凤红鸾手一颤,险些将纸条扔了,毫无疑问,云锦已经知道她怀孕了!
每当他气急怒极,说的便是这一句话。虽然就这一句话,但足可以顶上千言万语。她自作主张留下孩子,而且还来到西凉,住进玉痕的凤仪宫,他指不定会如何怒,她可以想象他写这句话的神色,定是咬牙切齿,脸色怕是堪比流月飞霜。
凤红鸾看着纸上的字,力透纸背。一笔一顿,可见那人写出来用了多么大的力。她可以想象他紧抿着唇角,眉峰冷凝,凤目如霜。握着纸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可是那又如何呢?若是再给她重新选择,她还是会如此选择!
青鳞见凤红鸾攥着纸半响不动,忍不住用嘴啄她手背。她眸中的云雾散去,对着它摆摆手。青鳞用一双鸟眼睛询问地看着她,那意思是她难道不回信?凤红鸾点点头。回什么信呢!现在说什么都是没用!
青鳞不甘心,用脑袋蹭她,凤红鸾看着小东西黏黏的样子不禁莞尔,伸手拍拍它。本来一直讲的故事住了口,站起身走到桌前,斟了一杯水,一手做出喝水的动作,一手蘸了水在桌子上写“告诉他,我是很好!”
外面包括杜嬷嬷等人都沉浸在故事中,继续等着。已经习惯公主每讲半个时辰就喝一次茶了。按奈不住被故事诱惑的兴奋,有些小宫女们小声地谈论起来。有说牛魔王狡猾的,有说是猴子大意了,它不是火眼金睛吗?怎么就没看出来牛魔王变成八戒了?
一时间外面议论的热闹。杜嬷嬷到也没制止。公主被关在这里,凤仪宫的所有跟着侍候的人等于也与外界断绝了来往,自然闷得慌,如今她也就适当地放宽了政策。反正等凤红鸾喝完水继续讲,她们的讨论自然会终止。
青鳞睁大眼睛辨别桌子上的字,半响抬头,询问凤红鸾,“就这个?”
凤红鸾点点头。
青鳞摇摇小脑袋,意思是这些不够,让她多写点儿。他的主子很生气,很可怜,从昏迷醒来听到她住进凤仪宫的消息气得又晕了过去。后来再醒来后就一言不发,那脸色冷得跟冰窖似的。谁都不敢靠近他三尺之内。后来还是蓝世子说了几句话,他终于好些了,但又听到醒来的锦瑟小主说她怀孕了,他当时那神情它形容不出,如今想起来都寒毛直立。
“就这些吧!他会懂的!”凤红鸾不用想也知道云锦怕是会掀了房,让树倒屋塌。
青鳞不依,用嘴啄凤红鸾的手背,又用爪子指了指砚台,示意她用笔墨。不多写一句话也行,但起码也要拿回去字啊!否则它真没办法交差。它带不回去有用的消息他怕会被他主子炖了。
凤红鸾放下杯子,无奈地摊摊手。桌上只有没墨的砚台,纸笔都无。让她写什么?从进来住了这么些天,除了这个砚台,她再没看到过与文房四宝有关的东西。书没有,纸笔更没有。她是高贵的囚犯,不是贵客!
青鳞似乎了解了凤红鸾的处境,脑袋耷拉下来。
凤红鸾向外看了一眼,抱着它回身躺回贵妃椅上,继续接上刚刚的故事讲。外面众人本来讨论做一团,刹那被吸引回视线。不多时,她见众人精力被集中故事里,伸手拍拍青鳞,示意它可以走了!
青鳞恋恋不舍地看了凤红鸾一眼,一步三回头,像舍不得媳妇似的,凤红鸾好笑地看着它,它好像不好意思了一下,这才无声无息飞了出去。
凤红鸾闭上眼睛,摸着小腹。只有她一人的声音响彻在静寂的凤仪宫。
片刻,有熟悉的脚步声走进凤仪宫,凤红鸾心思一动,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青鳞刚刚离开,玉痕便来了,那么它能否飞出去?
凤仪宫众人听得入神,没人发现玉痕走进来。
“故事讲得不错,不如去天牢讲,那里更适合!”玉痕声音响起,透着凉意。在浓郁的夜色里直直传进内殿。
凤红鸾一叹,听这口气果然青鳞被他抓住了!
众人一惊,“噗通”跪倒在地。无数膝盖和地面相撞的声音伴随着惶恐的声音响起:“奴婢(奴才)参见……参见皇上……”
玉痕脚步不停,目光扫过众人,看向内殿。琉璃灯光下,那女子懒散地躺在贵妃椅上,窗前投影出她的影子,娴静温软,随意清淡。他凤目眯起,声音忽然一寒:“凤仪宫所有人都去尚法司每人领杖责二十。杜嬷嬷杖责三十。”
“是!”外面无一人求饶。
凤红鸾住了口,反正打的是他的人,打呗!
“我从来还不知道你这么想去天牢!”玉痕挑开帘子,抬步走了进来。
凤红鸾睁开眼睛,果然见玉痕手里攥着青鳞。青鳞一副我完了的样子看着她。她瞥了一眼,收回视线,目光定在玉痕脸上,见他眉目温润,气息清浅绵长,显然内伤已经痊愈,垂下眼睫,淡淡道:“换个地方也成!”
玉痕定定地看着凤红鸾,凤目幽深难测,须臾,他缓步走进屋,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看着桌面上未干的水迹挑眉,“你也觉得你很好吗?”
“自然!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如何能不好?”凤红鸾瞥了一眼桌面。枉她辛辛苦苦讲了好几日的西游记,将杜嬷嬷和凤仪宫所有人都糊弄住了。不过就猜测青鳞一定会来,她能让它平安离开。没想到还是被这尊佛给抓住了。看来他不止在凤仪宫内布置了人,凤仪宫外定也有人时刻监视着凤仪宫的一举一动。想来这些天他就等着请君入瓮呢!
“既然你觉得如此好!那就久住吧!”玉痕声音微低,含着一丝不明意味,如玉的手一下一下地摸着青鳞的羽毛,询问:“如何?”
青鳞寒毛竖起,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若不同意久住的话,你会放我走?”凤红鸾挑眉看着玉痕。若是他真能放她离开的话,她自然会感激不尽。她会隐姓埋名,寻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剩下孩子。若是生孩子后还有命的话,那是上天对她最大的优待,若是不能的话,只能说上天给了她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没给她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的缘分。
“你认为我会放你离开?”玉痕看着凤红鸾,似乎能看出她心中所想。
凤红鸾自然知道他不可能放她离开。但尽管清楚地知道,但还是忍不住想将话都挑明白了。她如今有了孩子,不再是一个人,她玩不起。认真地看着玉痕,“我们今日就开门见山好好谈谈!将所有的话都说明白了,如何?”
玉痕看着她不答话,没同意,也没否定。
凤红鸾盯着玉痕的眼睛,缓缓开口:“我已经嫁给了云锦,腹中怀着他的孩子。我可以不计后果,不顾性命,不回他身边,只为了生下这个孩子。因为我爱他,想看看我和他的孩子到底像谁。以我这副被寒毒折磨的残败身子,想必你也知道,如果我不抓住这次机会,将他打掉的话,也许我永远也不能再怀孕。也可能再也不会有孩子。所以,这个孩子我才非要不可。”
玉痕似听非听,不置可否。
“我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想要保护我的孩子的女人而已。于你有什么用呢?不但无用,对你反而有害。抛却一国之君的身份和地位,你本身就受天下人敬仰。我如今不过是别人的糟糠之妻而已。你如此将我放置在你的皇后寝宫,会让天下人如何看你强抢别人妻子?于你的江山霸业视为污点。”凤红鸾看着玉痕,继续道。
“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玉痕挑眉。
“你不在乎,但不代表你的臣民不在乎,更不代表你的子孙不在乎。到时候后世如何评说于你?更甚至我不相信你对我的爱可以不计较我已经为人妻的身份。不计较我怀着别人的孩子,誓死也要生下这个孩子。你只是不甘心而已。不甘心我明明与你下一局棋,如今却站在了你的对立面,不甘心我如今早已经厌倦想要退出这一局棋,而你不答应。玉痕,你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爱我。”凤红鸾没有从玉痕那双墨玉的眸子看出任何情绪,不由心底微沉。
“呵……”玉痕忽然笑了,看着凤红鸾,眸光微凝,冷意和苍凉在他那双凤目一览无余,“红鸾,你认为你了解我吗?我是什么样的人,你真清楚?你说的这些我若是都不在乎呢!你该如何?”
凤红鸾收回视线,沉默不语。玉痕和云锦其实真的是一类人。他们能清楚地剖析别人的内心,将别人扒开揉碎鲜血淋淋地展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将别人看得透彻,但是却将自己隐藏的极深,在他们的心里都埋着一个恶魔,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只要被他们认准的事情,他们会拉着你一同体验他们心底的恶魔,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都要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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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我的要求不高。只求隐姓埋名。你和云锦以后如何,我也不会再参与。你们最后谁得了这天下,都与我无关。这样不好吗?”凤红鸾幽幽地道。
“不好!”玉痕断然地摇摇头,如玉的手来回把玩着青鳞小小的身子,指尖似乎穿透了青鳞的皮毛,凤红鸾都能清晰地看到青鳞的肋骨,他凤目沉寂上一望无尽的黑色,淡淡道:“这一局棋,若是没有你,下得还有什么意思!”
凤红鸾哀默!看着青鳞在玉痕手中连挣扎都不能,颓死的模样,就像是如今被困囵圄的她,心口升起一股恼怒,声音不由得拔高,“那你到底想要如何?要杀要刮,你不如给我一个痛快!”
“这就受不了了?难道你选择和我来西凉,利用我来庇护你腹中孩子之时就没想过后果?还天真的以为我会放过你吗?”玉痕笑看着凤红鸾,“我曾经想过你会变,但未曾料到你会变成这样!不过这样也是凤红鸾!你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嫉妒这样改变的你吗?谁不想将你揽入怀中,让你的心里眼里只有他一人?”
凤红鸾别开脸。她当初选择和他来西凉,而不和云锦回去是万分迫不得已的下下策。伸手揉揉额头,不再说话。
“我记得你那天说了休夫呢!我自然不会让我的皇后挂别人的姓氏。今日赶的时候正好,你就写一封休书,让这个小东西带回去!”玉痕又道。
凤红鸾一惊,腾地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玉痕。
“怎么?激动了?不用太激动!我知道你早就想休了他,给你机会!”玉痕看着凤红鸾,继续慢悠悠道:“我记得你当初休过君紫璃,应该写这个东西更熟练。”
“不可能!”凤红鸾断然拒绝。
“那你腹中的孩子……我不敢保证他能不能活过明日。”玉痕对上凤红鸾恼怒的脸色,平静地陈述,“还有我手中的这个小东西。我想要它灰飞烟灭,也不过是动动手指头,或许可以炖一锅汤送去给云锦喝。”
青鳞颓死地闭上眼睛。
“你是玉痕?”凤红鸾看着玉痕,她怎么也料不到他居然让她休了云锦。
“如假包换!”玉痕浅笑,一如初见,温润如玉。
“我一定是认错了!”凤红鸾恨不得上去将这张脸打碎了,“天下传言玉痕雍容雅致,王侯无双。淡然处事,冷静自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爱戴百姓,心智卓绝。太子府后宫佳丽三千,但一心政事,清心寡欲。从来就不会做损人不利己之事!应该是心中只有天下,坐拥高处,俯视繁华之人。如何能是心思叵测,话语恶毒,行事不计后果之人。我问你,如今你是在做什么?逼迫已婚妇人休夫,做你皇后,不惧天下斥骂,你到底还是那个完美顾虑名声,受天下人仰望的人?”
“嗯?你说的这些是我?”玉痕挑眉,笑颜依旧,似是对凤红鸾吐出口的话颇为感兴趣,薄唇轻启,缓缓道:“那你就错了!我从出生到现在,双手染血。从来就没做任何有利于民之事,我做的事,从来就只利自己。天下人将我传出那样的传言,也不是我能左右的。”话落,他似乎颇为无奈的一叹,“你才思过人,冠满惊华,应该不是只看表面的肤浅女人才是。怎么能听信这样的传言呢!我的心从来都是黑得不可救药。”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凤红鸾怒火腾腾上涌,也感觉从怀孕后,自己的冷静自制早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而且还容易情绪波动,明明知道不该恼,不该气,但就是控制不住,有些口不择言,“我就是肤浅,愚蠢,无知,不知所谓。胸无点墨,头大无脑。天下女人的所有缺点我都占全了,这才少认识了你!明知是火坑,还往里面跳。”
“呵,你有这些缺点都无所谓。反正你从今以后只住在我的后宫,出现在我的面前。别人都看不到,知不道。无所谓的。”玉痕似乎不气死凤红鸾不甘心,“将休书写了吧!只要你做我的皇后,我可以保你腹中的孩子安然无恙,以后也会冠上我的姓氏,我会视如己出。”
“不可能!”凤红鸾心中如被一团火缠绕。
“红鸾,难道你还认不清形势?”玉痕温文浅笑一改,眸中骤然凝聚冷意如冰,如玉的手指轻轻一动,青鳞身上的羽毛簌簌飘落了一地。他玉颜如雪,声音低沉:“你想退出这一局棋,根本不可能!所以,孰轻孰重,利弊相较,还是要分清楚。”
凤红鸾抿唇不语。
“呵,看来你还是不甚在意你腹中的孩子。正好我看着也不是很顺眼。不如就打了去!”玉痕向外看了一眼,声音一沉,吩咐道:“去端一碗堕胎药来!”
“是!”小蜻蜓应了一声,疾步走了下去。
凤红鸾袖中的手攥死,唇瓣紧抿,死死盯着玉痕。
“你用我来庇护你腹中的孩子,就该想到所付出的代价。红鸾,我从来没在你面前承认我是好人。”玉痕恍若不见,如玉的手一下一下地把玩着青鳞,青鳞漂亮的羽毛已经所剩无几。奄奄一息地趴在他的手里。
凤红鸾只感觉眼前一片漆黑,玉痕清冷的容颜模糊在琉璃灯散发出的光芒里。
玉痕再不开口,寝殿静寂,半丝声息也不闻。
“皇上,药来了!”不多时小蜻蜓端着药站在门外,小心地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