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凌扫了一眼天云阁内环境摆设,目光落在桌案上的酒坛上,眼睛一亮,疾步走过去拎起酒坛,飘轻的酒坛预示着里面空空如也,他顿时又垮下脸,“原来是一个空酒坛,这么能喝,也不留一点儿给别人。”
苏子斩扫了那酒坛一眼,满屋飘着他最熟悉的醉红颜,他轻喊,“凤娘。”
凤娘早就站在门外了,闻言缓步走近,清清爽爽地笑着说,“公子,您是问这醉红颜吗?是冬知小公子收藏的那一坛,据闻太子妃对他说,若要喝酒,此生从今往后只喝醉红颜,别的酒再不想沾了,所以,他今日给太子妃开封了。”
苏子斩闻言面容一凝,定了片刻,揉揉眉心,寒寒地笑,“她倒是不客气!”
凤娘也笑,“她拿来五万两顺方钱庄的银票,不止包了夜场,还喝走一坛醉红颜,今日咱们春红倌的买卖可亏了。”
苏子斩冷声道,“春红倌今日亏了算什么?她一番心思又付之流水,比春红倌亏得多了。”
凤娘闻言收了笑,“公子,真没想到,今夜太子妃利用我们春红倌与太子殿下破釜沉舟。”
苏子斩狠狠地放下手,背负在身后,看着窗外大雨瓢泼,他寒寒地说,“春红倌能让她瞧得上,是春红倌的福气。”
凤娘霎时心神一凛,直觉得周身比窗外的大雨还要凉。
苏子斩盯着窗外大雨看了片刻,问,“七公主呢?安置在了哪里?”
凤娘立即回话,“寻了一间空房间,睡在那里。”
苏子斩寒声吩咐,“云迟带着人走了,扔她在这里是什么道理?将她即刻送回东宫。”
凤娘垂首,“是。”
苏子斩不再多言,摆摆手,凤娘转身走了下去。
陆之凌拎着空酒坛哀叹半晌,放下,回头对苏子斩说,“太子妃说得没错,沾染了醉红颜,便再不想喝别的酒了。没想到这一点我倒与她颇有知己之嫌。”
苏子斩冷哼一声。
陆之凌走上前,拍拍他肩膀,感慨道,“今日我算见识了,天下有这样的女子,别人逛花楼喝花酒嫖男人都是藏着掖着捂着,她却想闹得满城皆知。看来,她是真的十分不喜欢做这个太子妃呐。”
苏子斩不语。
陆之凌又感慨,“可惜了她一番谋策,真不该在你不在的时候出手,虽然地方选对了,可惜赶巧了,你不在京城。若是你在京城,一早就得了信,势必能拦下东宫的护卫,定能让梅老爷子的人顺利地将请人的信送去各府邸。这事儿,没准此时已经成了。”
苏子斩不语。
陆之凌也看向窗外,有些忧心地说,“她如今被太子殿下带回去了,你说,他会不会人前不治她,背后回去与她算账?”
苏子斩冷笑,“他今夜赢了,还想怎么算账?”
陆之凌眨眨眼睛,忽然笑嘻嘻地说,“那冬知抱了她,这账,总要算吧?”
苏子斩眉眼一冷,冰寒入骨,“谁找谁算账还不一定呢?他云迟便没抱过人?当年,一幅美人图,让赵清溪见了喜不自禁一时不察险些失足落水,他彼时抱过她免于落湖,否则,多年来,赵清溪能对他死心塌地一心期盼入主东宫?”
陆之凌愕然,欷歔地说,“这账也算账?那时年岁小啊,与太子妃如今不同。”
苏子斩冷笑,“有何不同?冬知如今也年岁小。”
陆之凌呆了呆,哑口无言了。
花颜被云迟抱上马车后,便气闷地对云迟一阵拳打脚踢。
云迟生生地受了。
花颜闹腾了一阵,不见他躲避,也不见他还手,更不见他置一词,她慢慢地住了手,恨恨地说,“皇权之高,凭什么拉我登上去?帝王之路孤寂,凭什么拉我陪着你?”
云迟眸光温凉地看着她,不带一丝感情地说,“我早已经说过,如今放下你,已经来不及了。”
花颜更是恼恨,“如今尚且不说,我且问你,最初呢?你择我是安的什么心?”
云迟目光平静,“没什么心,随手一翻,见是你,便是你了。”
花颜又拳打脚踢了两下,“胡扯!你当糊弄三岁小孩子吗?你这话说出去全天下人都信,偏偏我就是不信。云迟,我告诉你,今日你就给我一个答案,否则姑奶奶不陪你玩了,我出家落发为尼去,你总不能再强求我嫁给你。”
云迟不由得笑了,“自称姑奶奶没白地将自己称老了几十岁,这等便宜,我劝你还是不要占为好。”
花颜暴怒,“我问你正经话呢?你少给我扯远。”
云迟收了笑意,盯着她,“你当真要听。”
花颜点头,“你说。”
云迟缓缓道,“皇祖母为我选妃,人是嫁给我做妻子的,我自然不能无动于衷,所以,御画师是我的人。”
花颜一怔,“说明白点儿。”
云迟坦然地道,“御画师前往南楚各地高门世家,走了一遭,各家女儿听闻选妃入花名册,皆不胜心喜,唯你临安花颜,以书遮面,不愿入册。他暗中禀告与我,我便想着,世间千千万万的女儿中,总算出了一个不同的。”
花颜恼怒,“所以就因为这个,你就选了我?”
云迟颔首,“原也没错。你暗中放出与安书离私情之事,无非是为了阻挠选妃。我私下交代御画师,花名册要统一装裱,任谁也不能破坏撕去一页。所以,皇祖母即便听闻了谣言,也不会毁了她费了无数心力促成的花名册。那日选你,我虽是随手一翻,但早就认定了你。”
花颜气急,“云迟,你是疯子还是傻子?明明在选妃时早就知道我不喜欢做你的太子妃,你偏偏要选我来做,你是不是太子的位置坐的太安稳了?非要给自己生出些闲事儿来才觉得日子有滋有味?”
云迟失笑,抱紧她身子,如玉的手轻抚她气得通红的脸颊,轻声道,“做我的太子妃有什么不好呢?你入东宫以来,我一没拘着你,二没束缚你,将来也是一样。你何必非要摘了这头衔?”
花颜劈手打开他的手,“你说得轻巧,事实怎么会与你说的一样?云迟,你少哄骗我,我告诉你,今日之事完蛋了,但明日之后,我抓了机会,还是会不遗余力。”
云迟低低一叹,“你这般不喜欢我的太子身份,半丝也不考虑我这个人吗?即便苏子斩身体寒症入骨,你也觉得没关系,觉得他好?对比我来说,一个身份,便将你隔我如云端?”
花颜冷哼一声,恨恨地道,“你的身份不好,你的人也不咋地。混蛋一个。我凭什么跟自己的一辈子过不去?非要入你这狼窝虎穴火坑之地?”
云迟气笑,“在你眼里,我就没有半点儿好?”
花颜果断点头,“没有。”
云迟伸手捂住她的脸,她的脸原来在他的手里一只手就能盖住,很小,他看着,倒是讶异了一下,心底积攒的郁气便在这一个动作下,不自觉地散了些,嗓音也温和了些,“无论如何,总之如今你是在我怀里。无论是你挣扎着要出去,还是有人要将你拉出我这个火坑,都是做不到了。早晚,你要认命。”
花颜气得心头鼓鼓,觉得头发跟脚趾尖都是气,眼前是一只手,干净厚实,带着丝丝温热,盖在她脸上,她竟什么也看不到,手掌心传到脸上的温度,让她烫了烫,恼怒地伸手去扯开他的手。
云迟的声音适时地响起,“你若是拿掉我的手,我就忍不住吻你了,你知道的,今日我生气得很。你若是不想打破我们的条件约定,就乖觉些。”
花颜手一顿,气极而笑,“堂堂太子,威胁起人来,一套一套的,你这都是打哪里学来这些无赖伎俩?”
云迟低笑,看着她,“以前虽然会些这等伎俩,但是不算精通,自从去岁与你有了婚约,被你折腾调教了一年,便炉火纯青了。说起来,也是因为你的缘故。”
花颜闻言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口中气骂,“无耻!”
云迟又任她踢打了一阵,似乎不痛不痒,诚然地点头,“无赖是我与你学会了的,无耻算是生来就会的,我父皇没有这等,大约是遗传了我外祖父,无论是苏子斩,还是我,这等技能,都精通得很。”
花颜一怔,“梅家那被你气晕又被你送回梅府的老头?他大义凛然得很,真看不出来哪里无耻了。”
云迟好笑,“那是你被他骗了,他其实心里无耻得很。”
花颜不解,“说明白点儿。”
云迟道,“他身体强健得很,没那么容易被我三两句话便气晕过去的,他一旦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时,便会装晕。今夜,他的人被我的人挡住,他没了施展之地,所以,晕厥便是他借坡下驴的伎俩了。”
花颜是真真地愕然了,原来她也没骂错,那老头是真真没用,只会装晕。
第八十四章(一更)
今夜的雨,就如天河开了闸口一般,天地一片雨声落地打银盆的声响。
马车回到东宫,进了宫门,一路行至垂花门,再无车行之路,车夫停下马车。小忠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殿下,您和太子妃稍等,奴才命人去抬轿子来。这雨实在是太大了。”
云迟沉声吩咐,“拿一把伞来就是了,不必轿子了。”
小忠子一怔,“这雨太大,伞是打不住的。”
云迟想了想,“那就拿雨披来。”
小忠子应是,连忙吩咐人去拿雨披。
不多时,雨披拿来,递进车厢,云迟伸手接过,披裹在了花颜身上,然后,自己什么也没遮,便抱着她下了马车。
小忠子见人下来,大惊,连忙撑着伞为云迟挡雨,“殿下,有两件雨披的……”
云迟看了他一眼,抱着花颜大踏步进了垂花门,嗓音比雨夜还凉,“不必了。”
小忠子一怔。
云迟抱着花颜消失在了垂花门。
东宫的一众随扈仪仗队也都惊了惊,小忠子一跺脚,连忙小跑着追了去。
他的脚步再快,也快不过云迟。
云迟抱着花颜,冒着雨,几乎是一阵风一般,便刮进了凤凰东苑。
进了屋,云迟抖了抖身上的水,放下了花颜。
花颜一直没回过神来,脚沾地,心神才醒了醒,看向云迟,只见这短短功夫,他本来连足履都不沾一点儿水渍的人,此时已经浑身湿透,头上脸上都是水。而半丝水渍未沾的那个人变成了她。
原谅她很难消化这件事儿,于是,她呆呆地立在原地,有些愣愣的,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里是凤凰东苑,根本就不是她所住的凤凰西苑。
她上身披了一件雨披,下身裹了一件雨披,两件雨披将她遮挡得严严实实。
所以,有人自然就变成了落汤鸡。
云迟解了外袍,内衫依旧在滴水,他拿了一块帕子擦了擦头脸,见花颜呆怔地看着他,不由好笑,“我这副样子,很好看吗?竟然让你错不开眼睛了。”
花颜心神一凛,顿时撇开脸。
这时,小忠子随后进了屋,同样淋成了落汤鸡,他扔了伞,连忙说,“殿下,奴才命人去抬水来,您淋了雨,仔细着凉染了风寒,还是用热水泡一泡吧。”
云迟“嗯”了一声。
小忠子立即去了。
花颜这时才觉出不对味来,看了一眼四周摆设,与她早先住的地方处处有些女儿家的婉约雅致不同,这里摆设大气庄严硬朗,没有多余的点缀。她立即又扭过头问,“这是哪里?”
云迟看了她一眼,说,“我的住处。”
花颜立即瞪眼,“我怎么来了你的住处?”
云迟道,“我的住处距离我们下车的地方最近,若是去西苑,还要走上一段路。”
花颜皱眉,走到门口,往外探了探身子,便被一阵暴雨和冷风将身子又吹了回来。她有些不甘心地说,“你让我今夜住在你这里?”
云迟挑眉,“这么大的雨,难道你要回去?”
花颜脸色不好看,想着傻子才冒雨回去,可是住在这里?她问,“我住哪个房间?”
云迟抬步走进里屋,珠帘随着他走进轻轻作响,“我这里没有多余的房间,你只能与我住一个屋子。”
花颜顿时拔高音,“我才不要。”
云迟当没听见,进了里屋。
花颜站在画堂,四下搜寻了片刻,只有桌椅,没有软榻,她又看向里屋,不用想,里屋定然只一张床,云迟的习惯怕是与她一样,外间既然不设矮榻,那就是不需要人守夜的,她不由气闷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小忠子带着人抬来一个大木桶,热气腾腾的,送进了里屋屏风后。
花颜耳朵很敏感精细地听到里屋传来簌簌的脱衣服声,不多时,轻微的入水声,她向来很厚的脸皮烧了烧。
小忠子为花颜斟了一盏茶,“太子妃,奴才已经吩咐厨房熬了姜汤,稍后就端来。您虽未淋雨,但今夜寒气重,也要喝一碗。”
花颜点头,对他问,“这院落里还有多余的房间吗?”
小忠子向屋内看了一眼,只听到屋内有水声,再无其余动静,他垂首说,“回太子妃,殿下这院落侍候的人不多,除了几个奴才住外,其余的房间倒是有,但都另做用途了,不能住人。算起来,没多余的房间。”
花颜挑眉看着他,“你确定?”
小忠子头垂得更低了,“奴才确定。您是主子,这院落里其它的房间,您都是住不得的。”
花颜沉了脸,盯着小忠子。
小忠子额头冒汗,死死地摇头,“奴才不敢诓骗您,是真的没有。”
花颜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拿过早先那雨披重新往身上披,披好后,抬步就往外走。
小忠子惊喊,“太子妃,雨太大了,天黑路滑,您这是……”
花颜不理他,径直来到门口。
她还没踏出放眼,一抹黑色的影子便立在了门口,伸手一拦,冷木的声音响起,“太子妃,请回去。”
花颜一怔,看着这拦住他的人,顿时笑了,“云影,你还想再晕倒一次?”
云影身子一颤,但依旧稳稳地拦在门口,“太子妃贵体万金,万望爱惜。”
花颜“嘁”了一声,“淋点儿雨也死不了人,你这般拦着我做什么?别忘了,我与你家殿下只有赐婚,没有大婚。”
云影站着不动,依旧是那句话,“太子妃请进去。”
花颜晃手。
云影闭息,依旧一动不动。
花颜看着他,冷笑,“吃一堑长一智,学乖了嘛。”
云影不语,微微地垂下了头。
花颜见他雷打不动,如柱子一般杵在那里,也不在意房檐落下水打个透湿,她无奈,哼了一声,转身又回了屋。
小忠子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云影离开了门口,隐退了下去。
花颜解了雨披,想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云迟还能吃了她不成?他堂堂太子,虽然无赖无耻,但不至于下作到那等地步,否则真是无可救药了。
这样想着,她便坦然起来,端起热茶喝了一口。
小忠子见花颜神色放松,不似发难的模样,连忙出了房门,不多时,端来了两碗姜汤,将一碗推到了花颜面前,另一碗送去了里屋。
花颜捧着姜汤,一口一口地喝着,觉得这姜汤熬的有点儿辣,喝下肚,胃里便热辣辣的,真是驱寒。
一碗姜汤下肚,里屋已经没了水响。
花颜想着睡床的确是好,可是她该进去抢他的床吗?她看了一眼天色,顶多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她将就一下得了。
于是,她打了个哈欠,趴在了桌子上。
云迟沐浴后,穿了一件松松的软袍,喝了一碗姜汤,没听到画堂传来动静,他缓步走出里屋,便见到趴在桌子上已经睡去的花颜。
他走到她身边,不客气地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花颜立即打跑了瞌睡虫,眼皮睁开,怒道,“你放下我,你要做什么?”
云迟抱着她进了里屋,随手将她外衣扯掉,然后轻而易举地褪了她的鞋,动作一气呵成,十分干脆利落,然后将她放在了床里侧,扯了被子给她盖上,嗓音温凉地说,“你放心,我不动你,这里有床给你睡,你便没胆子不敢睡吗?”
花颜一噎,瞪着他。
云迟不再理他,也上了床,躺在外侧,扯了另一床薄被搭在身上,挥手一阵风落下了帷幔,顺带着熄灭了灯。
屋中暗了下来,帷幔内更是一重狭小的天地。
花颜只觉得云迟的气息轻轻浅浅,她自己的气息几乎不稳,她一时间大脑回路短缺,不明白怎么就变成了如今同床共枕了?
外面,雨声极大,老天爷似乎要把整个春天没下够的雨都补到这一天。
这样的大雨,若是只下在京城还好,若是下在别处,恐怕会引发涝情吧?
她想着,便脱口问,“每年这个春夏的时节,钦天监观天象,能测出哪里有大雨灾情吧?”
云迟“嗯”了一声。
花颜皱眉,“这样的大雨,怕是要下上一日夜,除了京城,还会下到哪里?”
云迟平静地道,“川河口一带。”
花颜闭上眼睛,“明日之后,你算是有的忙了,不会太闲了。”
云迟笑了笑,她的意思是她找麻烦他没空应对了吗?他温声道,“天灾不可避免,我一直都不太闲,但即便如此,我也能抽出手来理会你的,所以,你任何时候都不要报什么希望。”
花颜忿忿地骂,“混蛋!”
第八十五章(二更)
花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云迟比她睡得快,他呼吸均匀绵长,她用了好久才将之排除在耳膜外睡着,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人。
外面依旧下着雨,雨声极大,打在房顶上、地面的青石砖上、窗棂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她挑开帷幔,看向窗外,天地被雨帘遮掩,昏沉沉的,看不出时辰,她转向房中的沙漏,见已经过了响午。
她推开被子,见床头放着叠得整齐的干净衣裙,她怔了一下,拿起穿戴妥当,下了床。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动静,秋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小姐,您醒了吗?”
花颜“嗯”了一声,扫了一眼房间,的确是云迟的住处没错,她道,“进来吧。”
秋月挑开帘子,走进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花颜后,才神色古怪地说,“小姐,奴婢记得您昨夜本来是在西苑与七公主一起入睡的,可是怎么就变成了在东苑睡了?若不是今日早上太子殿下身边的小忠子传话让奴婢来这里侍候您,奴婢还不晓得。您这可真是叫人糊涂了。”
花颜想着昨夜她拉着七公主出去做的事儿,没知会她,她自然不知道。昨夜她被云迟带回来,忘了七公主还留在春红倌,她看着秋月问,“七公主可回来了?”
秋月不解,“小姐,七公主一直就在房中睡着啊。”
花颜想着原来是回来了,那就行了。见秋月一肚子疑惑,她一边净手净面漱口,一边将昨日做的事情大致简略地说了一遍。
秋月听完,张口结舌,半晌,才无语地说,“小姐,您可真是……”
真是怎么她没说,但花颜知道她的意思,真是太能折腾了。
她想着她便是这样折腾,也没能撬动撼动云迟一分决心,既有些泄气,又有些愈挫愈勇的火气。她也说不清楚道不明白这种情绪,只是觉得,她跟云迟,估计不斗死不罢休了。
秋月见她脸色难看,走上前,将帕子递给她,低声说,“您即便这样折腾,太子殿下都不曾对您发怒治罪,小姐,依我看,您就遂了太子殿下的心得了。这天下,奴婢觉得怕是再也找不出一个如太子殿下这般能包容您的人了。”
花颜擦净脸,将帕子扔到了秋月的脸上,恶狠狠地说,“你是我的人,少为他做说客。我若是嫁进东宫,你就得陪着我嫁进来,若是将来进宫,你更是要一辈子跟着我困在宫里。你这一辈子,就别肖想我哥哥了。”
秋月脸一红,扯下脸上的帕子跺脚,“小姐不知好歹!”
花颜哼了一声,伸手拍拍秋月的脑门,笑得十分邪恶地看着她,“我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告诉你,毁了这婚事儿,我就立马放了你送给他,若是婚事儿毁不成,你就得与我绑着,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秋月瞪眼,“我怎么会跟了你这样的主子?”话落,气得跳脚,“你在太子殿下那里没挣破渔网破了局,受了气,便拿奴婢撒气,欺负奴婢,真真如公子所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花颜大乐,又伸手拍拍她的脸,“哥哥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十年前,那年我六岁,他最喜欢的一只鸟儿被我褪了毛扒了皮烤了。当时他尚不知,我拿了一只鸟腿给他吃,他吃的尤其香。后来他吃完了,我才告诉他。便是那一日,他恨我恨得急了,吐出了这句话。”
秋月闻言,不由得也乐了,“小姐最坏了,自小便欺负公子。”
花颜点头,“我的确是自小就欺负他。”话落,对他问,“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烤了那只鸟吗?”
秋月想了想,还真不知道这事儿,摇摇头。
花颜对她笑着说,“因为,那鸟虽然很漂亮,但是却是一只整日里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它日日陪着哥哥说话,解闷,逗趣,几乎与哥哥成为了一体。但终究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我怕长此以往,哥哥的心境就会渐渐地被它感染,对外面的世界再没有半分向往了。”
秋月忽然领会,“所以,小姐烤了那只鸟,将公子困在一屋之内唯一解闷的东西给吃了,然后又代替那鸟,时常与他说些外面的事儿。就是想激发公子的斗志和意志,有朝一日走出囚困他的牢笼?”
花颜笑着点头,“没错。”话落,她忽然得意起来,“事实证明,我做的是对的不是吗?三年前,哥哥自己走出了那间屋子,方才知道,世界之大,也晓得百鸟之多,世间不是只那一只被我烤了吃的鸟的。”
秋月诚然地点点头,认真且肯定地说,“小姐做的是对的,师傅说,他是他见过的意志最坚定的人了。若非如此,日夜治病十年,是熬不出头的。”
花颜颔首,笑吟吟地说,“所以,无论桅樯有多高,人立在上面,不见得怕的是风浪,而是自身之倚重。”话落,她看着秋月道,“笨阿月,你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若是日日在我耳边劝说,倒戈相向,那么,这个一屋之牢,我兴许就走不出去了,你明白吗?”
秋月霎时心神一凛,重重地点头,“小姐所说,奴婢明白了,是奴婢愚昧。”
花颜浅浅温柔地一笑,“你呀,心太善,就如当年我小小地用个苦肉计,你就义无反顾地随着我离开了天不绝。如今呢,见有人对我不错,便劝我也掏心掏肺了。可是你要知道,这世上的事儿,大多数时候,都是不能用眼睛看的,用心感应,有时候也会出错。唯有将之撕烂了拆散了,剥皮抽筋血肉模糊之后,兴许才能看得清楚。”
秋月脸色微变,顿时通体凉透了,“小姐是觉得太子殿下待您不真?”
花颜淡淡地笑,“他要娶我是真的,但他是堂堂太子,一国储君,将来这南楚江山的主人。你觉得,情爱他能装多少?拿十分来拆,他如今有的也不过是那一分。九分是给江山的。也许,有那一分,也虚幻得很。你不能被他骗了,我也不能。”
秋月觉得外面的雨似乎下进了屋里,小声说,“小姐是不是严重了?”
花颜摇头,“不严重。我自小所学,你应尽知。帝王之术,辽阔得很。”话落,她走到窗前,看向窗外,“他之于我,就如当年困居哥哥的那一间小屋,无非是将天下设了个大囚笼而已,我之于他,就如当年哥哥养的那只鸟,无非是还没学会卖乖讨巧而已。他的帝王之路太高远孤寂,要拉我陪他,我却容不得他所愿,少不得,要自己挣破牢笼,不是化作飞鹰冲天,那便是身死骸骨灭。总之,没有两全。”
秋月身子发颤,上前一步,一把抱住花颜,“小姐,是奴婢错了,奴婢以为您昨夜住在了这里,心意定然是变了的,才……奴婢再也不会劝小姐了。只要小姐好好的,公子好好的,奴婢就万死不辞。”
花颜一笑,回首拍拍她的脑袋,“看把你吓的,跟了我这么久,有时候还是这么心善胆小。但我偏偏就喜欢你这样的,若这些年没你跟着,我的心善和心慈手软恐怕是早就丢没了。”
秋月的确是被刚刚花颜的神色和她的话给吓住了,一时还有些缓和不过来。
花颜叹了口气,“你定然是听闻七公主说苏子斩不能人道之事,才骇然得不想我再与他有瓜葛,拿他来对比云迟,竟觉得太子殿下千好万好了。可是秋月,你要知道,他纵有千好万好,只这一个身份,便全都能抹杀了。苏子斩纵有不好之处,但他没有这个身份,我若是想义无反顾,便也不会在乎他能不能人道。”
秋月闻言怯弱地开口,“小姐,即便您不喜欢太子殿下,就不能换个人喜欢吗?这世上的人不止这两个啊,还有陆世子,书离公子,还有很多的人的。”
花颜笑了起来,伸手点她眉心,“陆之凌嘛,他孝顺得很,敬国公又太忠心,他自己都逃不出敬国公府的牢笼,遑论与我一起了?安书离啊,自从清水寺见他后,他便聪明地远走避祸了,她当我是洪水猛兽呐,安阳王妃倒是不错,可惜生了这么个太君子的儿子。其余人更够不着这东宫的大门了。你说,我有的选择吗?”
秋月垮下脸,“小姐未免太命苦了。”
花颜大笑起来,伸手推开她,“人人都说我命好,这苦命也就你能看得见了。”话落,对她说,“饿死了,快去让人弄饭。”
秋月小心地问,“小姐,在这里吃还是回西苑去吃?”
花颜无所谓地说,“就在这里吧!吃完再回去。”
秋月点点头,立即去了。
第八十六章(一更)
花颜在凤凰东苑用过了午膳,便披上了雨披,与秋月一起回了凤凰西苑。
因这一场雨下得太暴太大,东宫即便有多处排水沟,但雨水还是堆积了,高出了地面半尺深。
福管家要吩咐人抬轿子,被花颜摆摆手拒绝了,脚踩进水里,透彻骨髓的凉,她一步一步地走着,脑中想的是苏子斩寒症入骨,这样的天气,怕是更寒上加寒。
她走出一段路后,对秋月低声说,“寻个机会,你给苏子斩把把脉。”
秋月看了花颜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回到西苑,花颜小腿以下全都湿透了,秋月与她一样。
方嬷嬷听到动静,连忙带着人迎出来,眼底有掩饰不住的喜色,“太子妃,福管家怎么能让您蹚水回来?这寒气若是入体,怎么了得?您快进屋,奴婢这便吩咐人给您抬热水泡浴,要赶紧地驱驱寒气。”
花颜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的喜色,不用想也明白她昨夜落宿在云迟的东苑,让她欢喜,她也不计较,点点头,便进了屋。
七公主正闷坐在画堂里,见到花颜,腾地站了起来,脸色又红又白,“四嫂,你……你昨夜……我……”
花颜走到她近前,笑着拍拍她肩膀,“昨夜不过是领你去见识一番,你也没吃亏,做出这副样子做什么?心眼儿放大点儿,没多大的事儿。”
七公主咬唇,委屈地说,“你说的倒是轻易,这怎么就不是大事儿了?”
花颜撤回手,不再理她,“好好,这是大事儿,你若是不想我今夜继续拉着你再去,便赶紧回宫吧!这雨虽大,但也不是不能行路,让人送你回宫,还是容易的。”
说完,她便进了里屋。
七公主看着她,珠帘一阵摇晃脆响,她已经不见人影,她静站了半晌,终于耐不住,又追进了屋,见花颜将鞋脱了,赤着脚踩在光洁如明镜的地面上,她立即说,“四嫂,地上凉,你快上床去。”
花颜转身坐在了床头,将脚担在床沿上,看着她,似笑非笑,“怎么?你不回宫?”
七公主咬牙,“我一会儿就回去。”她是怕了,可不敢再让她拉着再去一次。
花颜笑着点头,“回去得好,我每日夜间都有外出晃悠的毛病,你昨日恰巧在,我便没劳动秋月,否则辛苦陪我折腾的人就是她了。”
秋月正端了热茶进来,闻言嘴角抽了抽。
七公主想起昨夜,又是一阵变脸,好半晌,她才小声说,“四嫂,你真的不想嫁给我四哥?昨夜,你那般与人搂抱,着实不像话。”
花颜笑了起来,“是啊,我就是不想嫁给他,所以,无所顾忌。如今你信了?”
七公主立即说,“可是你喜欢的苏子斩根本就不行,你一点儿也不介意吗?”
花颜微笑,“不介意。”
七公主看着她,面前这一张容颜,这一双如水的眸子,暖的时候真是暖如三春水,凉的时候让人见了也真是透心的凉。她是第一次见到花颜这样的人。她憋了憋,说,“既然如此,那你就与四哥好好说说,让他毁了这桩婚事儿吧。”
花颜一怔,有些意外地看着七公主,“嗯?你如今也觉得我是对的?”
七公主咬着唇点点头,“我希望四哥有个知冷知热妥帖温柔的女子陪着,你既对他真是无心,不怕伤害他也要喜欢别人,那我觉得,倒不如你们毁了婚事儿,对四哥对你都是好事儿。”
花颜顿时笑了,伸手点了点她眉心,“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是可爱得紧。”
七公主脸一红,认真地说,“我是在与你说真心话呢。”
花颜笑着点头,“我知道你说的是真心话,我也不瞒你,这一年多来,我方法用尽了,想让他悔婚,他就是不应。我也与他掰开了揉碎了地说,他也不依。”顿了顿,她扬眉,“所以,你不如替我认真地劝劝他,如何?”
七公主想了想,点点头,“好。”
花颜顿时笑了,“我家里有十六个姐姐,都是极温柔可心的,可惜,都嫁了人。我后面却无一个妹妹降生,若非我实在不想做这个太子妃,你这个妹妹我还真是瞒喜欢的。有劳你了!”
七公主好奇地问,“临安花家,有这么多女儿吗?”
花颜笑着点头,“有的。”
七公主见她目光温柔下来,讶异地又问,“你们不打架吗?”
花颜轻笑,“不打的。”
七公主嘟起嘴,“那么多姐妹,生活在一个家里,怎么能不打架呢?在宫里,我与其她姐妹,时常打架的,我知道她们都不太喜欢我,但是因为四哥爱护我,所以,没人敢惹我,只能背后不满,她们有的人,连扎小人的事儿都能做得出来的。”
花颜好笑,“这是皇家,宫苑深深,本就是鲜血白骨作堆,也没甚稀奇。”
七公主摇头,“据我所知,不是这样的,不止皇家,高门世家里,也都是大多姊妹争宠,子弟不合的。对比起来,皇家还算是好的,至少,有父皇和四哥压制,兄弟姐妹们不会闹出太难看的大事儿来。可有的人家,闹得十分难看的。”
花颜笑了笑,“临安花家不是高门世家,过的都是寻常家宅和睦的小日子,所以,没有那么多计较的。我有十六个族姐,二十个族兄弟,一个亲兄长。这么多人,无一人不和睦的。”
七公主彻底惊异了,“竟是这样吗?这……怎么与我所知道的这般不同?我以为这天下各府邸,大抵都是一样的,临安花家,竟然这么和乐美满吗?”
花颜笑着点头,“就是这样的,临安花家,祖祖辈辈,都是这样的。兄弟和睦,妯娌和睦,姊妹和睦,无人生事儿,所以,世代下来,子嗣们从小就这样受长辈们的浸染长大,也都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七公主欷歔,“临安花家,真是这天下的异类。”
花颜淡笑,“是啊,所以,你四哥要打破我花家的规矩,我是断不会容忍的。”
七公主看着她,这时,她脸上一片冰凉的冷,眸中的暖意和温度也消失殆尽,她张了张嘴,半晌,才小声地问,“临安花家,有什么不能被四哥破坏的规矩?”
花颜淡淡道,“花家男儿不娶高门世家女,花家女儿不嫁高门世家子,与皇室,更是半丝关系也从不牵扯。花家累世愿意居于临安一隅,过寻常的日子。他一意孤行选我为太子妃,便是打破了这规矩,有一就有二,临安花家,以后还如何能一直守着规矩安稳于世?”
七公主闻言大体懂了,忍不住为云迟辩解,“当初是皇祖母为四哥选妃,遍选天下适龄闺阁女子,御画师前往临安花家,若是花家不愿,别让御画师进门就是了。可是四嫂,即便不愿,以书遮面,你不也是入册了吗?这也是花家和你同意了的。”
花颜冷笑一声,“御画师带着懿旨前去,临安花家如何能不让进门?进门后,日日守在我闺阁院落外,足足一个月。皇权压人,由得花家不同意吗?”
七公主闻言住了口。
花颜又道,“我原以为,入册便入册,太子殿下是看不上临安花家的,选我为妃,他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做出来的事儿。没想到,还真是被驴踢了。”
七公主见她毫不客气地骂云迟,心里抽了抽,道,“可是苏子斩是武威侯府公子,武威侯府声威赫赫,他也不是普通人。”
花颜一笑,看着她说,“太子殿下是永世都不会为我舍了他的身份的,否则,他是南楚江山的罪人,我也是。但别人就不同了,无论是苏子斩,还是任何一个高门世家子,只要脱离家族,除籍不要,或者是另立门户,再不是高门世家人,那么,临安花家都喜欢得紧,临安花家不求入赘,只求寻常。”
七公主彻底明白了,再也无言。
花颜拍拍她的手,温柔地说,“回宫吧!我这里着实不适合你待,时日久了,我会把你带坏的。”
七公主点点头,咬着唇转身,走了出去。
花颜听到她出去后让方嬷嬷吩咐人备车送她回宫,便不再理会,待人抬了一桶热水进来,放入了屏风后,她便起身,去了屏风后。
第八十七章(二更)
七公主出了东宫,回到皇宫后,并没有立即回自己的寝殿,而是去了议事殿。
她披着雨披,站在议事殿门口,让守门的侍卫通报说她要见云迟。
云迟正在议事殿与人商议这一场大雨之后,川河口灾情会有多严重,如何赈灾之事,听闻人禀告七公主要见他,他向外看了一眼,大雨依旧下着,不如昨夜急爆,但也十分冷冽,他皱了皱眉,吩咐小忠子,“去将七公主请入暖阁。”
小忠子应是,连忙撑了伞去了。
七公主进了暖阁,解了雨披,有侍候的人重新拿了鞋袜让她换了,又喝了一盏热茶后,云迟才进了暖阁。
七公主连忙放下茶盏,站起身,喊了一声,“四哥。”
云迟点点头,坐下身,对她问,“找我何事?”
七公主手中的帕子绞了绞,咬着唇瓣踌躇半晌,才小声开口,“四哥,我觉得临安花颜不适合做你的太子妃,她对你似乎是真的无心,而且,她行事太过惊世骇俗且手段狠绝,你与她悔了这婚约吧?”
云迟眯了一下眼睛,嗓音温凉得有些冷,“她让你来劝我?”
七公主摇头,“不是的,是昨日我被她拉去春红倌,所见所闻皆是让我觉得她着实过了。今日,我与她又说了些话,临安花家有累世偏安一隅不容破坏的规矩,而她认为你就是破坏的那一人,说绝对不容许。另外,她直言喜欢苏子斩,不在乎他的寒症和不能人道。所以,总的说来,我觉得她真的不适合你。”
云迟闻言淡淡一笑,“她不适合,那么谁适合呢?”
七公主立即说,“这天下女子千千万万,总有适合的那一人。四哥,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天下女儿莫不对你敬仰爱慕,你何必非要选一个对你没有心没有意对他人有心有意的女子呢?”
云迟不语。
七公主又说,“据她说,临安花家,兄友弟恭,妯娌和睦,姊妹相亲,便这样过了世世代代了,我听着着实羡慕。这天下还有临安花家这样的异数,她想守护,不想被人破坏,也是人之常情。四哥,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东西,你为了南楚江山,是永世都不会弃之不顾的,你与生俱来,便是要走帝王之路的。而她,只想随着临安花家世代人一样做个普通人。你们之间,便如横了一个天地。何必执着自苦呢?”
云迟看着七公主,忽然说,“你长大了。”
七公主一怔。
云迟一笑,“以前,你找我,不是为了让我给你淘弄好玩的东西便是状告谁欺负你了,后来遇到了陆之凌,每逢见我,口口声声都是让我帮你怎么得到他。如今不过是一夜之间,站在我面前也能说出这番忠言劝谏的话了。”
七公主呆了呆,“四哥……”
云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声说,“云栖,天上的雨都能下到地上,地上的水汽也能蒸发到天上,这天地之隔,也不是不能交汇的。”
七公主睁大眼睛,“四哥,这么说,你还是……”
云迟放下茶盏,轻叹一声,眉目温凉,目光高远,“我对她,不能放手了。她便是个在泥里滚的泥人,我也要将她拉上九重天。皇权之路,是我出生既定之事,但她,却是我所求之事。”
七公主惊骇,“四哥,你……你便不在乎她心里喜欢苏子斩到那般不在乎他寒症和不能让人道的地步吗?”
云迟默了默,“在意也做不到放手。”
七公主从未见过云迟如此神色,也从没听过从他口中说出这般话语,一时间,呆立原地,再不能言。
云迟看着她,“回宫去吧,天气凉寒,你昨夜折腾一番,今日又出来周折,不过仗着自己身子骨好,但女儿家,还是爱惜自己才是,免得落下毛病难养。”
七公主张了张口,半响,终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样的大雨,不知哪个地方怕是会有灾情发生,四哥也保重身体,切勿太劳累。”
云迟微笑颔首。
七公主出了暖阁,披着雨披,离开了议事殿,回了自己的寝宫。
她一路上想着无论是花颜还是四哥,三言两语便能让劝说的人哑口无言。他们有很多的地方真的是十分相像的,但也许就因为太相像,所以,行事都有自己的一定之规,不容别人置喙。所以,就如两根玄铁打造的绳子,难以拧在一起。
她又想起陆之凌,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想了想,发现,除了每次见他,都是看一眼他就逃,她气恼地追外,再没多余的牵扯,唯一那一次最初的他救她,因着时间太长,都模糊了。
她第一次不觉得难受,只觉得有些惆怅。
花颜沐浴之后,便坐在窗前,捧着热茶,看着窗外天地相接的雨帘。
大雨如珠串一般滚落,外面青石砖积了水,雨点打到上面上滴出无数的雨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