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这一日,议事殿的人注意到小忠子不像往日一样在议事殿走来走去地打杂,云迟有些端茶送水的事情,都是由议事殿的内侍在做。

傍晚十分,花颜终于睡醒了,下了一日的雨未停,依旧下着,似乎更大了。

花颜睁开眼睛,便见云迟倚在她身边批阅奏折,他运笔很快,奏折拿在手里过目一下下,便很快就批注了。

她刚看了他两眼,云迟便转过头,笑问,“醒了?”

花颜点头,揉揉眉心,看了一眼天色说,“几时了?好像很晚了!”

云迟道,“嗯,是有些晚了,酉时三刻了,你睡了整整一日,可饿了?”

花颜摇头,“不太饿,你怎么不喊醒我回东宫?”

云迟微笑,“见你睡得熟,想你累了,睡一日也无妨。”

花颜转身,伸出胳膊环住他脖颈,将脑袋凑上前,在他胸口蹭了蹭脸,软绵绵地说,“你忙了一日吧?累不累?”

云迟摇头,“还好,不太累。”

花颜腻在他身上,不想松手,说,“等我这么晚,你肯定饿了。”

云迟低笑,“是有些饿了,中午无人相陪,吃得少。”

花颜“唔”了一声,松开手,跳下软榻,脚步轻松,神态轻松,气色极好地说,“走吧,回宫,我睡饱了有力气,回去下厨给你做两道拿手菜!”

云迟扬眉,“哦?这么说我有口福了?”

“是啊!”花颜笑着说,“来京之前,子斩给我酿酒,我答谢他辛苦,下厨了一回,他夸了我呢。”

云迟动作一顿,看着她,“他酿酒,你做菜?”

花颜听他语气有些不对劲,回转身,笑着伸手戮他心口,揶揄地说,“太子殿下,这个醋你不会也要吃吧?他的醉红颜世间难求,不能自此不喝了啊,那多对不起自己的胃口,至于做菜,我是答谢他酿酒辛苦,你若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我天天下厨给你做菜怎样?上一次给你做菜,你也夸了我的。”

云迟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拽进了怀里,低声说,“花颜,你答应嫁给我,心里很辛苦吧?”

花颜一怔,伸手捶他,“说什么呢?哪里辛苦了?”

云迟低头看着她,轻轻一叹,“从某种方面来说,我的确不及苏子斩。”

花颜失笑,“早知你如此,我不提他了。”话落,看着他,认真地说,“云迟,你没有不及他,各有各的好,你的好,我是很能看到的,如今满眼都是你的好呢,你何必因我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去比较?”

云迟微微俯下身,低头轻吻她脸颊,又咬住她唇瓣,轻轻品尝片刻,压低声音说,“我是有些吃味,不过,还不至于让你自此不提他,你该如何就如何,我吃味了,你补偿我就是了。”

花颜一乐,仰着脸问他,“那多做几个菜?”

云迟笑着点头,“你身子爽利了?风寒看来睡醒一觉好了!那就多做几个菜吧!”

花颜颔首,“没问题。”

二人说笑着,穿戴妥当,花颜没再易容,而是从头到脚裹了雨披,与云迟一起出了议事殿。

议事殿外,雨下得极大,二人上了马车,返回东宫。

进了东宫后,花颜让云迟去歇着,云迟摇头,与她一起去了厨房。

太子殿下轻易不踏足厨房之地,厨房的人见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竟来了,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花颜嗔了云迟一眼。

云迟摆手,笑着让众人都退了下去。

没了诚惶诚恐的众人,花颜利落地摘菜洗菜切菜,云迟主动地打下手,蹲在灶膛前烧火。

花颜怀疑地看着他,“你会烧火吗?”

云迟一本正经地说,“应该会的,上次见你烧火学了点儿。”

花颜好笑,“东宫的消息,是铁板一块吧?别明日传出去,那就是我的罪过了!我如今可不想被御史台弹劾了。”

云迟点头,“铁板一块,不想传出东宫的消息,是传不出去的。”

花颜放心下来。

云迟补充,“你放心,即便传出去,御史台也不会弹劾你的。”

花颜想到曾经她希望御史台大动干戈地弹劾她,但是云迟一句话,就让御史台的人全部闭了嘴,她一边翻炒着锅里的菜,一边笑着说,“你就不怕将来史书上记载太子云迟,一人言论,闭极御史台,霸道至极?”

云迟笑着说,“不怕!为了我的太子妃,不说闭极御史台,就是整个朝野,也在所不惜。”

花颜无语,片刻,笑骂,“昏君!”

云迟轻笑。

花颜一连气做了六七个菜,然后洗了手,端着盘子,笑着问他,“怎样?”

“品相不错!”云迟放下烧火棍,也净了手,笑着点头。

花颜对他吩咐,“你来打伞,我端着。”

云迟颔首,撑了一把打伞,罩着花颜,回了西苑正屋。

方嬷嬷没想到花颜会下厨,惊了又惊,喜了又喜,觉得此次来东宫的太子妃,果真是与以前不一样了,小忠子与她说时,她还是有些怀疑与担心,如今见了,觉得真是不必担心了。

这一次来东宫的太子妃,待太子殿下极好,两人相处,真真是极和睦的。

当年的皇上和皇后,也未曾见这般和睦,皇后是梅家培养的大家闺秀,从来都是端庄贤淑的,没见她下过厨,也从不会大笑,最多是露齿而笑,更不会指使皇上为她打伞,与太子妃是真真正正不同的。

虽然很多地方,都不合乎礼数,但她却觉得,这样真是极好的。

她从来没有从太子殿下的脸上看到过这么多的笑容,几乎从太子妃来了,太子殿下的脸上便一直挂着笑容。

第六十八章(二更)

花颜做的菜,色香味俱全,较东宫的御厨,是不相上下的。

菜香味从画堂飘出去,连方嬷嬷闻了,都连连称赞,暗想着太子妃第一次来东宫时,她极其用力地嘱咐了厨房,一定要好好地做拿手菜,那时是真没想到太子妃做的菜堪比御厨,甚至菜色更好一些,有的菜是连御厨都不会做的。

用过晚膳,天色极晚了,云迟看着花颜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如猫儿一般,惬意地品着茶,他轻轻微笑,“我想知道,这天下间,有哪样东西,是你不会的?做不好的。”

花颜端着茶盏晃动着碧色的清茶,闻言轻“唔”了一声,说,“有的,很多。”

“嗯?”云迟微微扬眉。

花颜笑着说,“你慢慢就会发现了。”

云迟失笑,“至今我还没发现。”

“会发现的。”花颜想了一下说,“比如说你做的清汤面,我就做不好。”

云迟笑出声。

花颜笑看着他,“我睡了一日,已经不困了,你先歇着?”

云迟摇头,“我也不困,让人将天不绝喊来,我见见他。”

花颜见他似还真很精神的模样,点头。

云迟对外面吩咐,“小忠子,去喊天不绝来见我。”

小忠子这一日闲了一日,十分不习惯,睡了半日,养足了精神后,便觉得闲得慌,如今好不容易等来了殿下吩咐的差事儿,顿时干脆地应了一声,打了伞,立即去了。

不多时,天不绝、安十六、安十七、花容一起来了凤凰西苑。

他们四人住的不远,就在外院的客房,东宫的规矩虽严,但也严不到这四人身上,昨日四人歇了一晚后,今日冒着雨将东宫给逛遍了,以为云迟没那么快传话去见,天不绝正要歇了,见到小忠子来喊,立即穿戴妥当来了。

他的脾气虽怪,喜欢吹胡子瞪眼,不买别人的账,但是对于云迟尊贵的身份,自然还是恭敬些的。不说别的,云迟年纪轻轻便已监国四年,掌控天下,平复西南,将西南彻底划归了南楚版图,便让他这个怪老头也敬仰三分。

一行人来到东宫,便见到了等在画堂的花颜和云迟。

天不绝是第一次见云迟,拱手见礼后,不由得赞了一声,“太子殿下好丰仪!”

云迟淡笑,“神医之名远播四海,本宫几年来也一直在找神医,久仰几年了。”

天不绝捋着胡子说,“太子殿下没病没灾的找我老头子做什么?想必是为了苏子斩那小子。”

云迟颔首,“正是为他,多谢神医费心医治,他寒症得解,本宫也甚是欣慰。”

天不绝仔细地瞧了他一眼,见他容色虽淡,但眸光温和,透着诚然,他又看看一旁浅笑喝茶的花颜,似对他的话没有意义,他哈哈大笑,“太子殿下的涵养和容人之量自此也让我老头子佩服了。”

云迟微笑,“神医请坐。”

天不绝落座,道,“神医不敢当,太子殿下喊我老头子天不绝就好。毕竟太子妃的癔症,我老头子至今还没找到法子根治,算不得神医。”

云迟看着天不绝,一本正经地说,“本宫相信,早晚会有办法的,天无绝人之路。”

天不绝笑着点头,“老头子定当尽力。”话落,看了花颜一眼,见她神色依旧,悠闲随意,他也不由得佩服起花颜来,明知生死之日已定,有多少人能如她一般,没事儿人一样,浅笑豁达,他正了神色,问,“她发作癔症时,据说太子殿下可以喊醒他,老头子想知道,殿下都做了什么?”

云迟摇头,“没做什么,就是一直不停地喊她。”

天不绝沉思,“喊名字?”

云迟颔首,“嗯,喊花颜。”

天不绝询问,“太子殿下仔细地想想,除了喊名字,你还做过什么?在她癔症发作前后,都做过什么?”

云迟回想着说,“本宫第一次见她癔症发作是在南疆使者行宫。”话落,将当日的情形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后,又说了在临安花家,她在思过堂发作了癔症,花灼将昏迷的她交给了他,他喊了她半个时辰,将她喊醒了。

天不绝听完后点头,与秋月与他说的没二样,云迟的确是能喊醒花颜,他结合花颜的癔症发作点,一时间也不太明白,为何云迟可以喊醒花颜?她中的魂咒,按理说除了都有云族的传承外,与云迟没什么关系,花灼也有云族的传承,他就喊不醒她。

他脑中将怀玉帝、社稷论策、淑静皇后、后梁大夏倾塌、太祖爷建立南楚、四百年后,太子云迟要娶花颜等等,在脑中过滤了一遍,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云迟见天不绝深锁眉头,也没打扰他,他脑中同样存了想法,云雾重重中,想着花颜的许多事儿。

安十六、安十七、花容三人都是知道花颜中了魂咒的,三人年轻虽轻,但自小得花家培养,安静地坐在一旁,不表露半分。

他们就是奉了花灼的命来看护花颜的,其余的,他们都会当做不知道,在云迟面前,彻底的忘记知道的事情。

而花颜,也安静地坐在那里喝茶,始终不说话,他知道云迟心中满腹疑问,有很多东西,只要问她,就会解了惑,但他经历过她癔症发作,所以,为了她好,他忍耐着不问她,等着她自己说出来。

她本想着,待她准备好,是要对他说出来的,但是真正的确定了是魂咒后,她便改了主意了。

这么长时日,她一直在想着,如何才算是对一个人好?

四百年前,她为了花家,也是再也见不得怀玉殚精竭虑,斟酌之下,狠心做了决定,书信一封,让花家为太祖爷开了临安的通关之门,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都是给他做了选择,放弃了后梁天下,她陪他一起死,生不同日,死同时。

奈何,她只准备了他自己的一杯毒酒,先一步,步入了黄泉,弃了她。

她随后追了去,在无尽的荒芜里浓雾里,跌跌撞撞,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再睁眼,已经是四百年后了。

沧海桑田,物非人非。

她浑浑噩噩地长到五岁,在看到了哥哥苍白着脸,整日见不得阳光,拖着一副随时就要丢命的身子,还依旧担忧地看着她时,她终于醒悟,于是,尘封了书房,为他遍寻天下找医者,六岁带着花家人找到了天不绝,自此,陪着他治病。

这些年,走过了千山万水,她都没有遇到一个如怀玉的人,站在曲江河畔,对她笑着招手,一见钟情,缘定一生。

她刻意的遗忘,渐渐地,癔症不再发作,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她似乎真的忘了。

直到,在南疆使者行宫,明黄的帐子,身边躺着尊贵太子身份的云迟,她恍惚地一下子就记起了,似推开了尘封了天河之远的那道门,再也控制不住了。

太子怀玉……

太子云迟……

她忽然觉得头脑一阵眩晕,端着茶盏的手几乎端不住,心血翻涌,有抑制不住之态。

“花颜!”云迟第一时间发现了她不对劲,猛地起身,扣住了她肩膀。

天不绝惊醒,连忙说,“拍她的心俞穴。”

云迟当即拍花颜的心俞穴,花颜翻涌的心血霎时止住,茶盏脱手,落在桌面上,她丢开茶盏,伸手抱住了云迟的腰。

“花颜,你怎样?”云迟紧张地问。

花颜摇摇头,想对他说没事儿,但是喉咙一片腥甜,怕开口便压不住,便只摇了摇头,身子瞬间乏力,支撑不住,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了他身上。

云迟脸色微微发白,转头看向天不绝。

天不绝连忙过来,说,“将手给我!怎么好好的,又发作了?”

花颜紧紧地抱着云迟的腰,靠在他怀里,一言不发,手抱的极紧。

云迟感受到了花颜从身体内迸发出的惊惶孤凉,似不抓紧他,下一刻他就消失了一般,他低下头,温柔地说,“乖,让天不绝给你诊脉,没事儿,我在。”

花颜抬起头,恍惚地看着他,眼前忽然发黑,身子一软,晕厥了过去。

云迟面色大变,大喊了一声,“花颜!”

第六十九章(一更)

天不绝强硬地拉开花颜抱着云迟的手,给她把脉。

云迟一瞬不瞬地盯着天不绝的表情,身体紧绷。

安十六、安十七、花容三人也坐不住了,疾步走了过来,围上了晕倒在云迟怀里的花颜,也紧张地看着天不绝。

天不绝给花颜把脉片刻,撤回手,看着云迟说,“太子殿下不必担心,是癔症又发作了,不过还好,及时控制了,没有呕出心头血,未伤及五脏六腑。”

云迟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天不绝立即说,“太子殿下往次是如何喊醒她的,现在就喊,让我老头子瞧瞧,摸摸这其中的门道。”

云迟点头,抱着花颜坐在了椅子上,低声在她耳边喊她,“花颜!”

“花颜!”

“花颜!”

“花颜……”

一声一声,带着云迟的惯有与花颜说话时的声音,低沉柔和,只喊她的名字,同时,抓着她的手骨,轻轻地揉捻着。

天不绝仔细地观摩云迟每喊花颜一声的细节,同时也看着花颜。

大约两盏茶后,花颜睫毛颤了颤,似极挣扎地醒来,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天不绝睁大眼睛,当即说,“果然管用!”话落,他问,“太子殿下喊了多少声?谁计算着?”

安十六、安十七、花容几乎同时开口,“九十九声!”

天不绝一愣。

云迟只盯着花颜,见她醒来,眸光恍恍惚惚地看着他,他低头用脸贴了贴她的脸,发现她脸清清凉凉的,似被冷水洗过一般,他柔声说,“可算是醒了,怎样?是否难受?”

花颜目光渐渐地聚焦,慢慢地抬手,搂住云迟的脖子,对他摇摇头。

云迟立即说,“倒一杯清水来。”

采青连忙倒了一杯清水端过来,云迟伸手接过,对她说,“漱漱口,你嘴里想必都是血腥味。”

花颜点点头,顺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清水,采青拿来痰盂,她吐出,果然是一大口的血水。

采青顿时红了眼圈,“太子妃,您……”

花颜摇摇头,对她笑笑,哑着嗓子轻声说,“没事儿!”

天不绝在一旁接话,“的确是没事儿,这一次发作,算是轻的,上一次才是真吓人。”话落,他寻思地琢磨着说,“这可真是奇了!按理说,不服药,这般发作,总要昏迷个一两日的,偏偏太子殿下只喊了两盏茶时候,我老头子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云迟抿起嘴角。

花容在一旁小声说,“是不是十七姐姐昏迷时,屏蔽了一切外界的声音,唯独太子殿下的声音能闯进十七姐姐的脑海,所以,才能唤醒她?”

他此言一出,天不绝猛地一拍脑门,“一定是了。”

云迟也看向花容。

花容脸微红,“我猜测的。”

安十六接过话,“猜测得好,定是这样的。”话落,他疑惑地看着云迟,“为何太子殿下的声音能闯进少主的脑海呢?是不是太子殿下的声音有什么特别?还是太子殿下修习了什么功法与十七姐姐功法相通?”

安十七立即说,“我想起了,在西南境地时,贺言说太子殿下运功为少主祛毒,功法是能够融合的。”

天不绝摇头,“不是功法,公子的功法也是一样的,但他不能喊醒人。”

云迟闻言目光深邃,“同承云族一脉,也许,天生带的癔症,与云族的传承有关。”

天不绝心惊地看着云迟,暗想着太子殿下竟然能想到云族的传承上,他看着花颜,一时没说话。

花颜动了动身子,每发作一回,身子骨便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但这一次还好,她想从云迟怀中出来,云迟却抱紧她,“别动。”

花颜看了一眼天色,低声说,“天色不早了,我的病症不是一日两日能破解的,今日就这样吧!先歇了吧!你累了一日了,明日还要上朝呢。”

天不绝闻言站起身,“的确天色不早了,老夫回去仔细地想想,太子殿下早些歇了吧!”

安十六和安十七、花容也齐齐起身。

云迟颔首,“也好!”

四人撑着伞,出了凤凰西苑。

他们离开后,画堂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窗外大雨下着,房檐哗哗地滴着水,整个东宫十分安静,甚至整个京城也十分安静。

云迟一言不发地抱着花颜坐着,没有去歇着的打算。

花颜被他抱在怀中,安静地等了一会儿,笑着碰了碰他的手,喊,“云迟!”

云迟低头看着她,“嗯”了一声,嗓音低沉。

花颜看着他眼底神色幽深不见底,便就那样看着他,让她的心也跟着提起来,微微扯动嘴角,小声说,“又吓到你了。”

云迟薄唇抿成一线,压低嗓音低声说,“花颜,能告诉我,方才你因为想到了什么,而发作了吗?”

花颜脸色微微苍白,徒然地带了一丝清透,她想到了什么?她想到了……

云迟伸手忽然盖住了她的眼睛,“罢了,不要想了!”

花颜静了片刻,终是顺着他的话,没出声。

云迟起身,抱着她进了内室,将她放在床上,忽然问,“一起沐浴?”

花颜在他的手拿开时,睁开眼睛看着他,他容色如玉,眉目如画,将她身子放在榻上后,就那样微微俯身,在距离她脸很近的距离处看着她,她扁了扁嘴角,软声说,“没力气。”

云迟低声说,“我帮你。”

花颜看着他,脸微微浸染上红色,对他轻声含笑地说,“我曾看过无数的春宫画册,精致华美的,美轮美奂的,线条细腻的,无一处不传神的,也看过粗糙烂制的,模糊不清的,不堪入目的……”

云迟失笑,“你看过的可真不少。所以?”

花颜闭上眼睛,对他摆手,“一起沐浴,总要有力气啊!”

云迟笑出声,“我的太子妃,你想什么呢?一起沐浴与春宫画册有什么相干?”

花颜脸一红,嗔了他一眼,厚着脸皮说,“怎么就不相干了?”

云迟覆在她身上,笑着柔声说,“好,相干,那么,我有力气就够了。”

花颜瞪了他一眼,“只你有力气怎么够!我也要有力气的。”

云迟忽然覆在她身上,闷笑不已,“难道,你有力气了,对我还有什么想法不成?”

花颜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笑吟吟地说,“有啊!”

云迟又笑出声,“不一起沐浴,那我侍候你好了。”

花颜摇头,“不要,让采青帮我吧!”

云迟挑眉看着她。

花颜软声说,“好了,别闹了,我知你累了,偏还要逗弄我笑,让采青帮我,我们分别沐浴,早些休息吧。”

云迟点她鼻尖,“被你瞧出来了,娶一位聪明的太子妃,的确是很伤脑筋。”话落,他站起身,对外喊,“采青。”

采青连忙应是,进了内室。

云迟吩咐,“侍候太子妃沐浴,仔细着些。”话落,转身走了出去,吩咐小忠子,“抬两桶水,一桶抬来这里,一桶放去隔壁的净房。”

小忠子立马应了一声。

不多时,水抬来,放在屏风后,采青扶起花颜进了浴桶里。

花颜身子发软,顺着浴桶滑了下去,采青刚要低呼,花颜伸手捂住她的嘴,小声说,“我没事儿,别喊叫。”

采青点点头。

花颜勉强地靠着浴桶的桶璧坐好,无力地想着,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采青眼眶发红,帮花颜撩着水沐浴,小声在她耳边说,“刚刚殿下出去后,奴婢看您吃药了,您是不想让殿下担心吗?”

花颜惆怅地说,“他近来极累,我这病症,生来就有,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已经习惯了,何苦劳他更累。”

采青点点头,“就在殿下回宫后,方才不久前,是有人又送来了许多折子,小忠子吩咐人都送去书房了。”

花颜叹了口气,“是啊,他这么忙,我偏偏添乱。”

采青摇头,“殿下甘之如饴呢!您不知道,今日方嬷嬷与奴婢说了一日,说自从殿下回来,每日都不见笑模样,刚回来的几日,住在东苑,后来想念您,即便您不在,也干脆住在这西苑,脸上愈发没了笑,看起来似一日比一日煎熬,直到您来了,才眉眼含笑,心情极好了,整个人也精神了。”

花颜笑出声,须臾,又想起了什么,收了笑,低喃着说,“这一生,我不想负任何人,但偏偏……五年……”

采青仔细去听,没听清花颜说什么,想要再问,但见花颜神色苍凉,十分的惊心,她改口喊了一声,“太子妃!”

花颜对她摇摇头,“没事儿!”

第七十章(二更)

云迟沐浴很快,回来后,听到屏风后有水响,知道花颜还没有沐浴完。

他坐在窗前,喝着茶,等着她出来。

过了片刻,花颜穿着宽松的软袍走了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她走得极慢,来到云迟面前,将帕子交给他。

云迟放下茶盏,接过帕子,将她抱在怀里,帮她绞干头发。

采青将屏风后收拾妥当,悄悄地关上了房门,退了出去。

云迟动作轻柔细致,见她乖巧地在他怀里坐着,闭着眼睛,似十分享受的模样,他低笑,“真是个惯会享受的。”

花颜抿着嘴笑,“以前,小时候,我常缠着哥哥帮我绞干头发,他没耐心,尝尝绞到一半就将帕子丢给我,若不然就恶声恶气地让我自己运功蒸干。”

云迟好笑,“运功是个极快的法子,我常用。”

花颜笑着说,“不是什么事情,都要讲求个快字,那生活岂不是太没滋味了?就要这样,顺其自然。”

云迟低笑,“这倒是个道理。”

花颜觉得头发干得差不多了,夺回云迟手里的帕子,悄声对他说,“我有力气了。”

云迟眸光潋滟地看了她一眼,抱起她,上了床,抱着她躺下,挥手熄了灯说,“我没力气了!”

花颜气笑,摸着黑伸手戮他心口,“胆小鬼!”

云迟也气笑,伸手抓住她的手,“睡吧!”

花颜将头埋在他胸前,“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又是一夜大雨。

第二日,雨依旧未停,天阴沉沉的,却比昨日的雨小了很多。

云迟比往常早起了一个时辰,花颜动了动身子,似要睁开眼睛,他立即俯下身,在她耳边说,“睡吧,我去书房处理奏折,然后去上朝,你不必随着我这般折腾的,什么时候睡醒,什么时候去议事殿找我,你进宫应是不难的。”

花颜的确还困,“嗯”了一声“好”,又继续睡了。

云迟收拾妥当,穿了雨披,去了书房。

花颜再醒来时,天色依旧昏沉,外面的雨细细密密地下着,天地雨帘相接处,一片灰白。

她披衣起身,下了床,打开窗子,一阵清凉的雨汽铺面而来,她睡了一夜昏昏沉沉的头脑,被风雨一吹,似清明了些。

“太子妃,您醒了吗?”采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花颜“嗯”了一声。

采青推门进来,便见花颜赤着脚站在窗前,连忙说,“地上凉寒,您身子不好,不能这般不穿鞋子久站。”话落,连忙给她拿了鞋子,放在脚边。

花颜浅笑,声音柔如春风,“不碍的。”话落,穿上了鞋子,问,“几时了?”

采青立即说,“快午时了呢。”

花颜拍拍脑门,“我怎么睡到了这个时候。”

采青见她精气神很好,气色也很好,笑着说,“殿下走时说昨日您晕倒后,强行喊醒您,您人虽然醒来了,身体定然乏累吃不消,今日定会多睡些时候的,让奴婢不要喊醒您。”

花颜笑着点头,“这般时候了,他有没有传话回来?”

采青颔首,“不久前小忠子传回话来,说殿下在议事殿,让您今日醒来后歇着,他晚上会早些回来。”

花颜琢磨了一小会儿,十分精神地说,“我还是去找他吧!这般待着怪没意思的。”

采青看着窗外,“这雨下了几日了,还是很大呢,您身子不好,便听殿下的吧!”

花颜笑着伸手捏了捏采青的脸,“我这个病啊,不发作的时候,能蹦能跳的,没那么娇气,放心吧!”话落,走到清水盆前净面。

采青见花颜的确是脚步轻松,活蹦乱跳的,也就住了嘴,帮她收拾。

花颜今日没易容,依旧穿了浅碧色的织锦绫罗,披了一件同色系的披风,她收拾好后,忽然扫见床头放着一块牌子,走过去拿起来一看,是云迟的令牌,见令如见人,她好笑地说,“他这是怕我翻不进去宫墙吗?”

采青抿着嘴笑,“金殿和议事殿女子都不能踏足,殿下大约是怕您被人发现后,拿出他的令牌,便没人敢奈何您了。”

花颜伸手将令牌揣起来,不含糊地说,“皇宫是重地,高手如云,我是该小心些。”

采青见她没打算带着她,也知道自己无法跟随她出入重地,只能嘱咐,“太子妃,您小心些。”

花颜笑着又捏捏她的脸,“真是跟秋月待久了,好好的水灵灵的小姑娘,竟然越来越婆妈了,放心,我会小心的。”

采青自然不会如秋月一般对花颜瞪眼,只得无奈地瞅着她笑。

花颜披了雨披,打了伞,轻轻松松地出了花颜苑。

若是在江南,一连下几日雨,空气一定会湿潮得闷死个人,但是在京都,即便是在暑日,一连下几日雨,会有一种清新的凉爽,雨伴随着风,没有那么湿潮,空气十分的清新。

花颜撑着伞出了东宫的宫门,不急着去找云迟,随意地沿着荣华街走着。

因雨一直下着,街上没多少行人,偶尔有马车经过,也是将车帘遮的严严实实的,不透半丝风雨进去。

上一次来京城,她其实是没怎么细致地逛京城的,只与秋月进了顺方赌坊,后来与陆之凌吃了一顿饭,再就是深夜拉着七公主跑去了春红倌,然后五皇子和十一皇子去游了湖。

那时只一心想着与云迟退婚,对于京城的景色,她没怎么欣赏。

她慢悠悠地沿街走着,看着细密的雨帘洗刷着街道以及两旁的店铺门面,有百年老字号,但鲜少能看到几百年前的老牌商铺了。

所有的东西,似被岁月洗礼得一干二净,依稀想再找到旧时的蛛丝马迹,但也是隐约的模糊的轮廓。

她一边看着一边走着一边想着,没注意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中有人挑开帘子讶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擦身而过时吩咐车夫,“停车。”

这一声极为润和好听,有些熟悉。

花颜打住思绪,循声望去,便看到了安书离,挑着车帘,探出头看着她,笑着扬眉询问,“太子妃何日来了京城?怎么一个人冒雨在街上闲走?”

花颜看到他,攸地一乐,露出浅笑,也扬了扬眉梢,“书离公子如今见到我,倒是不躲了。”

安书离失笑,“太子妃如今不算是个麻烦,故而在下没必要再躲了。”

花颜好笑地看着他,随意地说,“前两日便来了,闲来无事,街上走走。难得刚踏出东宫府门,便遇到了你。”

“只随意走走?”安书离挑眉。

“是啊!”花颜点头,她自然不会对他说本来打算去议事殿找云迟的,只是颇有些闲心,慢悠悠地在街上转转再去。那等重地,女子不能踏足,还是不让人知道为好。

安书离看了一眼天色,想了想说,“已经响午了,既然偶遇了太子妃,是在下之幸,若是太子妃不介意,我今日做东,请你用膳如何?”

花颜轻笑,“传言书离公子待人从来远之,今日倒是我的荣幸了!”话落,笑着答应,“那我就不客气了!”

安书离觉得花颜真是一个爽快的女子,待人行事,干脆利落,随性洒脱,他笑着说,“鹿香斋做的烤鹿肉香甜可口,想必你会喜欢,就是路程有些远点儿。”

花颜大乐,“这个和我心,我用膳,无肉不欢,远点儿没什么。”

安书离微笑,“那就请上车吧!”

花颜点头,收了青竹伞,轻轻跳上了马车,在进车厢内时,解了雨披。

安书离的马车十分宽敞,里面干净整洁,她在踏脚垫上踩了踩自己的鞋子,然后不客气地坐去了他对面,笑着问,“你本来是要出门还是要回府?”

安书离笑着说,“是要出门,不过无甚打紧之事,明日再去,也是一样。”

花颜点头,“本来西境事了,邀你去临安做客,没想到你先一步回京了!”

安书离叹了口气,“我娘思子心切,据说临安前些日子十分热闹。”

花颜笑着颔首,“是很热闹,如今热闹也还没褪,以后,也不轻易褪了。”话音一转,“不过你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估计去了,也待不了一日。”

安书离悠然向往地摇头,“我倒是极仰慕临安,若是有朝一日,能走出家门,落居临安,便是此生所求了。”

花颜一怔,笑出声,“原来你有这个愿望,我竟不知道了,临安在你眼里,比安阳王府还要好了。”

第七十一章(一更)

京城繁花似锦,安阳王府钟鸣鼎食,锦绣门第,祖业极大,安书离不是安阳王府世子,不必担负门庭的重任,一直以来,他为避清静,独自而居,淡泊名利。

即便是西南之行,他立了大功,但回京之后,也依旧不受封赏,未入朝,清闲得很。

无闲杂人烦扰他,按理说,以他这样的性子,无论在哪里,即便在京城,也该十分自在得很。

花颜倒是没想到安书离却向往去临安居住。

她笑看着他,“为何?据我所知,安阳王府虽然家大业大,族系极大,繁杂事务颇多,但也无人敢烦扰你。”

安书离淡笑,“总有烦扰到的时候。”

花颜眨了眨眼睛,想着这话说得没错,若是有朝一日,云迟熔炉百炼天下,对天下各大世家出手,那么,最大的十大世家,一定没有一个能够再立得住。安阳王府也不例外。安书离出身安阳王府,树倒猢狲散,他焉能坐视不理?

她意会地谈了口气,“哎,都不容易啊!”

这话惹得安书离笑起来,他嗓音温润如竹韵,极动听好听,笑容蔓开时,如青竹开了繁花,不是极端的风华和惊艳,但却是春风拂暖,万树花开。

花颜欣赏着,心下赞叹,不愧是书离公子,据说提亲的人几乎踏破了安阳王府的门槛,安阳王妃念他老大不小了,急得火烧眉毛,他八风不动,没一个中意的。

其实,他也不过是与云迟差不多年岁而已,安阳王妃也没必要急的。

南楚四大公子,反而倒没有寻常富贵门第的公子一般,早早便议亲定了亲,如今云迟定下了她,又言明只她一人,将来以后,这其他三人,估计更是抢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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