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迟听出花颜隐含的意思,以后不想喝那些苦药汤子,也就是说以后都不犯癔症了。只要她不犯癔症,那自然就是好了的意思,这是在告诉他,让他安心。
云迟看着她光可照人的容色,浅笑嫣然的模样,眉梢眼角,都是风流情意,他笑容深了些,低声说,“我怕是已经醉了。”
“嗯?”花颜认真地看着他,“哪里醉了?依我看好好的呢。”
云迟低笑,“心里醉了。”
花颜抿着嘴笑,余光扫见有一位大人又前来敬酒,她笑吟吟地说,“宴席这刚过半,还早着呢,别醉得太早。”
说话间,那位大人已经走到了近前。
云迟坐直身子,含笑端起酒杯,听着这位大人祝贺的话,含笑点头,勉励了两句,饮尽了杯中酒。
朝臣们都发现今日太子殿下十分好说话,暗暗想着往年太子殿下可不这样,往年他冷冷清清,寡淡至极,喧嚣热闹的宫宴似乎也热闹不到他,他遗世独立高高在上站于云端,让人不敢亲近。今年,果然是有了太子妃,大不一样了。
第二十七章(一更)
中秋宴席足足吃了两个时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太后和皇帝今日显然都很高兴,没有提前退席,而是撑到了宴席尾方才与大家一起散了。
宴席散了之后,太后和皇帝各自回宫歇着了,云迟握着花颜的手,走出宫门。
花颜今日虽喝了不少,但是以她的酒量来说,还差得远,她一直打量云迟,云迟比她喝得多,面色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但是握着她的手明显比以往紧了,说话也比往常慢了,走路更是慢慢悠悠。
一众朝臣们在宫门口与太子殿下道别,朝臣们都喝了不少,一个个摇摇晃晃,有的被人搀扶着,有的自己咬牙支撑着,云迟却是站如青竹,脊背挺直,安安稳稳,对着朝臣们一一颔首,面容含笑,眉目浅淡。
花颜心想着云迟即便喝多了,此时有些不胜酒力,但他也是云迟。
上了东宫的马车,花颜刚坐稳,便被云迟拽进了怀里,然后低头吻下。
花颜“唔”了一声,唇齿相碰,云迟的唇比平日火热,今日半丝没有清凉之感,反而她的唇有些凉,转眼就被她给化热了。
云迟吻得花颜喘不过气后,放开她,一双眼睛在她上方看着他。
花颜也睁开眼睛,看着云迟,他面色微红,一双眼睛此时十分地明亮,里面似有星河流光斗转,美极了。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眼睛。
云迟忽然一躲,身子一歪,砸在了花颜身边的车厢内,“咚”地一声,砸得实在。
花颜一愣,回过神,偏头看云迟,宽大的云纹水袖挡住了他的脸,他躺下后,闷哼了一声,然后便一动不动了。
花颜伸手拿开云迟的袖子,看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一张清俊如玉的容色此时如朝霞晕染,红透到了耳根脖颈。睫毛乖巧地服帖在眼帘处,静静的,呼吸轻轻浅浅,似睡着了。
花颜喊了一声,“云迟?”
云迟十分安静,没回答。
花颜又喊了两声,见他依旧不声不响不动,她伸出手指戮了戮他的脸,依旧没动静,眼皮都不抬一下,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云迟是真醉了,而且,醉得不但不轻,反而十分厉害。
花颜盯着云迟看了一会儿,哑然失笑,“早先我还以为你能喝多少呢,朝臣们敬酒,一杯又一杯,来者不拒,像模像样地走出盛和殿和宫门,上了车还会欺负人,原来,已经是醉得极厉害了。”
云迟自然是听不到了,看样子是转眼就睡着了。
花颜瞧着云迟,她见过醉酒的人千千万,有的人喝醉了酒耍酒疯,骂人打人,好一点儿的登凳高歌唱曲,花样百出,就算是她,喝得真醉了的那回还惹了事儿,跑去了赌场,赢空了赌场被抬去了山匪窝,惹出了一堆麻烦,回家躲了半年没敢出门。可是唯有两个人,醉酒后是真安静啊。
一个是她哥哥花灼,哥哥的身体虽有怪病,但倒也不是不能饮酒,且他的酒量一直很好,他只见过哥哥醉酒一次,是三年前,他身体大好,举族庆祝,大家不再顾忌他身体,放开了喝,哥哥那一次也是来者不拒,后来,宴席散了后,她与他一起回院子,走到半路,他说了一句,“妹妹,你扶好了我。”,她一愣,他转眼就砸在了她身上,幸亏她反应敏捷,接住了他,再看,他已经睡着了。
不声不响地醉酒,她当时觉得哥哥也是本事。
一个就是云迟了,也是这般不声不响地,毫无预兆,丝毫看不出来已经醉了的,转眼就醉得睡得没动静了。
她躺在马车上,又是好笑又是感慨,想着哥哥那一日醉得睡了两天,云迟没哥哥那一日喝的多,如今这般醉了,不知道能醉睡多久。
又想着,看来今夜赏月,什么也不用安排了,她只能陪着这个醉鬼在房里睡觉了。
马车一路回到东宫,进了宫门,来到垂花门外。
小忠子停下车,小声说,“殿下、太子妃,到了。”
花颜说了一句“知道了”,伸手又戮戮云迟的脸,依旧没动静,她“唔”了一声,坐起身,“我好久没扛人了,难道让我把你扛下车?那太子殿下会不会在东宫威仪扫地啊?”
云迟依旧没动静。
花颜伸手挑开帘子,向车外看了一眼,对小忠子问,“你家殿下喝醉了,睡着了,你说怎么办?”
小忠子呆了呆,向车里望了一眼,呐呐地说,“殿下真醉了?奴才从来没见过殿下醉酒。”
花颜笑着伸手推了推云迟,云迟一动不动,她摊摊手,“显然他真醉了,要不然……我扛他进去?”
小忠子吓了一跳,看着花颜,“太子妃,您扛得动殿下吗?”
不是她怀疑,实在是花颜太纤瘦娇弱了,如今这身板,可以称得上弱柳扶风,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那种。
花颜笑着点头,“自然,我能扛得动他,但就是怕我若是扛了他进去,被大家都瞧见了,以后你家殿下在这东宫里没威仪了。”
小忠子看看云迟,又看看花颜,虽对花颜能扛得动云迟抱有怀疑态度,但还是深深地觉得花颜说的有道理,太子殿下若是被太子妃扛进去,虽不至于传去东宫外,但是在东宫内,估计大家都得炸锅。
于是,他立即说,“奴才去喊人,将太子殿下抬进去,奴才见喝醉酒的朝臣们都是用轿子抬的。”
花颜点头,“行,听你的。”
小忠子立即去了。
花颜坐在车上等着,在小忠子走后,笑吟吟地又戮云迟的脸,“给你留点儿面子,我这个太子妃好吧?”
采青在车外抿着嘴笑,“第一次见殿下醉酒呢。”
花颜笑着说,“我也是第一次见。”
不多时,小忠子抬来了软轿,喊来了两名护卫,花颜下了车,由着护卫将云迟搀扶进了轿子里,抬着进了垂花门。
花颜跟着轿子后,慢悠悠地走着,想着今日天清气朗,晚上的月色一定很美。
采青跟在花颜身边,笑着说,“您虽比殿下好喝了点儿,但也喝了不少呢,奴婢看您没醉意。”
“嗯。”花颜点头,笑着说,“我不轻易醉的。”
采青敬佩,“您酒量真好。”
“家里遗传。”花颜微笑。
进了凤凰西苑,护卫将云迟搀进了内室,放在了床上,退了下去。
小忠子问随后进来的花颜,“太子妃,奴才侍候太子殿下换衣?”
“不用,我来吧。”花颜摆手。
“那奴才去吩咐厨房准备醒酒汤?”小忠子又问。
花颜笑着说,“天不绝那里有醒酒的药丸,一丸就能让人醒酒,不过算了,他难得醉一次,就让他安静地睡吧,药丸若是吃了,酒虽醒了,但也会头疼。”话落,摆手,“你们都去歇着吧。”
小忠子点点头,与采青一起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花颜落下帘幕,挪动着云迟,帮他脱下衣袍,换舒服的睡袍。衣衫解开,清晰可见他周身透着淡淡的红色,竟然十分美艳。
花颜慢悠悠地为换衣服,足足地欣赏了个够,才帮他穿好,盖上被子。
她自己却无多少困意,倚在床头,一会儿戮戮云迟的脸,一会儿揉揉他的手指,一会儿又弹弹他的心口,觉得他真安静啊真乖啊真俊俏啊。
他若不是太子,他会成日地拉着他去游山玩水,走遍每一寸河川,没钱的时候,就拉着他进赌场,拿他做赌,肯定比秋月作价高,或者是沿街卖艺,估计也会很赚银子,或者搭个戏台做角,看客估计会用银子砸塌戏台……
她不亦乐乎地想着,这个人怎么能这么俊呢这么好呢,偏偏他是太子。
她有些惆怅地叹息了一声。忽然脑中又蹦出怀玉,四百年前,她也是想拉着怀玉弃了太子位游山玩水的,但是自从她看到了他的《社稷论策》后,便打消了主意。
有些人,就是为了江山而生,为了社稷而生,为了黎民百姓而生,为了时代而生。所以,注定,身份便是主宰天下,肩上的责任不可卸任。
她玩的累了,便不再闹云迟,任他安稳地睡,自己躺在他身边,也睡了。
第二十八章(二更)
花颜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屋中黑漆漆的,她伸手摸了摸,摸到了身边躺着的人,身子硬邦邦的,手感熟悉,气息熟悉,是云迟。
她慢慢地适应了一会儿黑暗,坐起身,摸着黑走到桌前,拿了火石点上灯。
屋中的灯乍然亮起,外面响起采青的声音,极小声,“是太子殿下醒了?还是太子妃醒了?”
花颜开口,“我。”
采青立即说,“您是饿了吗?您和殿下晚膳都没吃,奴婢怕您二人醒来饿,一直让厨房备着呢。”
花颜捶捶肩,和衣而睡到底不太舒服,睡着前的睡姿显然也没调整好,所以睡醒了浑身不太舒服,她看了一眼云迟,他依旧醉着,帷幔内四散溢出酒气,显然从把他放在床上,他一直没醒来。
她向外看了一眼天色,黑漆漆的,不由问,“几时了?”
“子时。”采青立即说。
花颜“哦?”了一声,打开窗子,一阵夜风扑来,她不禁一阵清爽,她抬头往天上望了望,对外问,“今夜没有月亮?”
采青点头,“昨晚突然起了乌云,将月亮给遮住了。这天怕是要下雨呢。”
花颜点头,笑着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正月的花灯节若是被雪一打,估计会很漂亮。”
采青“咦?”了一声,“太子妃,竟然还有这样的说法?”
“嗯,民间的说法。”花颜笑着说。
采青笑着说,“殿下这酒醉的竟然还挺应景,难道殿下知道今夜无月可赏?”
花颜笑起来,“不是,他想必没料到自己会喝醉。”
采青也笑了,在门口问,“您饿了吗?奴婢去厨房端饭菜?”
花颜摇头,“不饿,吩咐厨房歇了吧,太子殿下今夜估计也醒不了了。你也去歇着吧,不必守着了,我喝口水继续睡。”
采青应了一声,似也困了,打了个哈欠,去睡了。
花颜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端着水在灯下慢慢地喝着。
她刚喝了两口,床上传开低哑的声音,“渴。”
花颜向床上看去,见云迟说了一个“渴”字后不言语了,她拿了水杯起身,走到床前,对他笑问,“要喝水?”
云迟“嗯”了一声,睫毛微动,似醒非醒。
花颜伸手扶起他,将水杯放在他唇边,“来,喝水。”
云迟似没力气地靠着花颜,张嘴喝下花颜喂的水。
一杯水喝下,云迟似不满意,“还要。”
花颜放下他,又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清水,晃动着温了后,又来到床前,喂他喝下。
一连喝了三杯,云迟似解了渴,才摇摇头。
花颜放下他后,他又继续睡了去。
花颜站在床前瞧着他,想着真乖啊,怎么能这么乖呢,若是她醉成这个样子,估计会缠着他抱,缠着他闹腾,想怎么折腾他就怎么折腾他,一定是没他这般乖的。
她随手将杯子扔去了桌上,没发出一丝声响,坐在床前,看着他。
看着看着,忽然想着,她有些不甘心两年后才与他生孩子了,她忽然想着孩子早点儿生出来,一个像云迟的孩子,她能多看他两年陪他两年。
她不能看着他长大,至少,能陪他个小童年。
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像云迟的孩子会不会有他这么乖?
她越想越抑制不住,忽然起身,伸手落下帷幔,熄灭了屋中的灯盏,出了房门。
她走出房门的动静惊动了小忠子,小忠子揉着眼睛出来,“太子妃?”
花颜瞅了他一眼,吩咐说,“看好你家殿下,他还在睡着,我睡不着了,去园子里转转。”
小忠子一愣,看了一眼天色,乌云蔽日,小声说,“奴才喊采青陪您?这天似乎要下雨了。”
花颜摇头,“不用,在东宫,有护卫巡逻,我就随便走走,让她歇着吧。”
小忠子知道花颜不喜欢人置喙,决定的事情就是太子殿下也奈何不了,点点头,递给她一盏罩灯,“天黑,您拿着灯,注意脚下。”
花颜好笑地接过,“知道了。”
花颜出了凤凰西苑,并没有如她说的一般去园子里,而是去了天不绝的住处。
一路上,她就想着,天不绝应该有法子打破她因修习功法十八岁才能有育,她从不怀疑他的医术。
来到天不绝的住处,屋内亮着灯,安十七、天不绝、花容三人未睡。
见花颜来了,安十七和花容迎了出来,花容笑着问,“十七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花颜笑看着花容红扑扑的脸,问,“你们在喝酒?”
花容点头,“本来想着把酒赏月,可惜今夜没有月亮,只能喝酒了。”
安十七仔细打量花颜,“少主,您脸色凝重,有事儿?”
花颜颔首,进了屋,见桌子上摆着酒菜,地上扔了两个空酒坛子,不过天不绝显然没醉,安十七和花容也没醉,她坐下身,对天不绝直接问,“有没有什么法子,打破我自小修习的功法,让我尽快有孕?”
天不绝一愣,“小丫头,你问这个?”
安十七和花容也惊讶地看着花颜。
花颜点头,压低声音说,“我想只有五年了,若是过两年我才能有孕,怀胎十月生下孩子,再两年后,他才牙牙学语,我想早点儿让他生出来,我早点儿见到他,多陪他几年。”
天不绝闻言翻了个白眼,“真没见过你这么急的,你是不是忘了你与太子殿下还没大婚呢?未婚先孕,不太好吧?”
花颜道,“没忘,管不了那么多。”
天不绝琢磨了琢磨,说,“你修习的功法,是云族术法演变而来,若是想打破,凭我这点儿医术,还做不到,但是你自己,兴许可以试试,也许能做到。”
“怎么试?”花颜问。
天不绝捋着胡子说,“提前让功法修成。”
花颜看着她,“我该怎么做?”
天不绝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你自己想想,功法修成,无非是增功到一定的境界,突破极限,达到大成。你的功法特殊,估计要自己悟。”
花颜闻言静下心来,思索琢磨。
安十七看着花颜,第一次不赞同地说,“少主修习的功法,讲求功法自然,若是急于求进,不是什么好事儿,恐怕对少主身子有损。”
花容立即附和,“十七姐姐三思,十七哥哥说的有道理。”
花颜笑了笑,“身子损不损的,只五年而已,能损到哪儿去?我顾不了那么多顾虑,如今只想顾着眼前,不想有遗憾。”顿了顿,轻声说,“四百年前,怀玉因中毒伤身,需寡情禁欲,我后来一直后悔未与他……”
她说着,顿住,后面的话不再说。
二人看着她,闻言都不再说话了。
天不绝倒是没劝说,他活了大半辈子,比安十七和花容看得开,他点头说,“以你的聪明,想要求这个结果,倒也不难,只不过也不是一两日之功,需要些时候,我也许也可以制作些提升功力的药辅助你。”
花颜颔首,“行,既然有戏,那就这么定了,回头我仔细思索看看怎么做。”
天不绝点头,对她问,“小丫头,喝两杯?”
花颜站起身,“你们喝吧!云迟还醉着,我回去了,明日晚启程,你们别喝醉睡过头。”
“喝醉睡过头就后日启程,反正太子殿下明日不也是休沐日吗?何必非晚上走?”天不绝不解。
花颜摇头,“晚上走好避开京城的耳目,毕竟我去北地是暗中去,还要带上五皇子。”花颜站起身,丢下一句话,出了院子。
她提着灯盏,回了凤凰西苑。
进了屋,云迟还在睡着,依旧是那副乖乖巧巧的模样,脸庞如玉,气息均匀,她拂散了身上的寒气,解了外衣,又喝了一盏热水,身子温热了,才上了床,握住云迟的手,掀开被子,进了被窝。
被子里暖暖的,云迟的身上也暖暖的。
花颜满足地待了一会儿,挥手熄灭了灯盏,抱着云迟闭上了眼睛。
不多久,外面一阵大风吹过,然后雨点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
花颜在雨声中,安然地睡了过去。
第二十九章(一更)
天明时分,云迟醒了,睁开眼睛,旁边花颜在他怀里安静地睡着。
他看了花颜一会儿,动了动胳膊,打算不吵到她起身,没想到花颜往日睡得熟,今日到睡得浅,他刚轻轻动作一下,花颜便醒了。
她睁开眼睛,正对上云迟的眼睛,露出笑意,“早醒了?”
云迟摇头,也对她微笑,“刚醒。”
花颜挪开身子,伸了个懒腰,骨碌一下子爬下床,往日都是云迟睡在外侧,昨日醉酒后,他睡在了里侧。她下床后,站在床前问,“要喝水吗?”
云迟有些愣神,嗓子是有些干,点点头。
花颜转身给他倒了一杯水,晃温了,递给他。
云迟喝了水,将空杯子递给花颜,看着她,又看看外面,小雨不大,淅淅沥沥地下着,他揉揉眉心,歉疚地说,“没想到昨日喝多了,没陪你赏月。”
花颜轻笑,“昨日没月可赏。”
“嗯?”云迟看着他。
“昨日晚上乌云密布,深夜就下起了大雨,如今这雨才小了。”花颜笑着说,“民间说法是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等上元节,你就不要再喝醉了,陪我看花灯好了。”
云迟放下手,笑着点头,“好,往后都不敢醉了。”
花颜笑问,“可头疼?可难受?”
云迟摇摇头,“不难受,就是浑身没力气。”
花颜抿着嘴笑,“你与我哥哥一样,醉酒也不声不响的,若不是上了车后你咚地砸车上睡了过去,我还不知道你醉酒呢。”
云迟哑然,“失态了。”
花颜伸手捏捏他的脸,轻轻柔柔的,“没失态,乖着呢,就那么睡了。”
云迟失笑。
二人说着话起身,花颜吩咐人抬了一桶水来给云迟沐浴,云迟沐浴后,二人梳洗穿戴妥当,坐在外间画堂用早膳。
吃过早膳后,云迟看向外面,对花颜说,“虽下着雨,但雨不大,若是你还去哪里转转,也没甚影响。”
花颜摇头,“不了,今日只想和你在东宫待着,哪里也不去。”
云迟微笑,“那……回房?”
花颜看着他的眼神,坚决地说,“去书房。”
于是,二人撑着伞去了书房。
书房堆了一堆奏折,花颜坐在云迟身边,帮他挑选出北地的请罪折子扔去了一边,这一选,便摘出了大半,然后又陪着他把奏折批阅了,时间过得快,已经到了中午。
用过午膳,花颜对小忠子吩咐,“去告诉五皇子,入夜离京,让他提前来东宫。”
小忠子看向云迟,云迟点头,小忠子立即去了。
小忠子离开后,云迟看着花颜,拦腰将她抱起,进了内室。
内室窗帘落下,床前的帷幔落下,云迟覆在花颜的身上,满眼的不舍,嗓音透着浓浓的低哑,“若是今日让你下不来床,是不是就不用去了?”
花颜低笑,伸手搂着他的脖子,“别这么没出息,你可是太子殿下,肩上扛着江山呢,我又不是去游山玩水。”
云迟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头吻住她。
花颜暗想着她与云迟这算是白日宣淫了吧?幸好东宫是铁板一块,否则,他们俩以后都不用见人了。
五皇子很早就来了,被管家带去了天不绝的院子,让他与天不绝、安十七、花容三人熟悉。
入夜十分,花颜浑身没力气,求饶地抱着云迟,“别闹了,我还要赶路呢。”
云迟心中不舍极了,一想到花颜要走,就跟把他的心也带走了一样,他抱着她柔声哄,“要不然明日再走吧?”
花颜好笑,伸手戮他心口,“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云迟没了话。
“我会每日给你写信的。”花颜推开他,没力气地坐起身,“你躺着吧,别起了。”
云迟摇头,又抱住她,“你歇一歇,天色还早。”
花颜打了个哈欠,被他折腾的浑身疲乏,怕是如今躺下,这一夜就起不来了。她说,“车上去睡。”
云迟固执地说,“天凉了,在车上睡容易染寒气。”
花颜好笑地看着他,“云迟,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也是。若是想我的厉害,你就当我还没认识你,你以前如何来着,反回去向以前的自己学学。”
云迟撤回手,十分无奈,“朝中无人可用,是我无能,否则焉能用你去?”
花颜不理他,利落地穿衣下了床,然后见他要动,飞快地在他不设防时出手点了他的穴道,脸上没了笑意,一本正经地说,“云迟,我爱的男人,心中装着江山社稷,天下黎民百姓,志向高远,我永远都会记着他对我说,总有一日,他要熔炉百炼这个天下。我很敬佩这份志向,任何人都不能给他消磨没了这志向。你不能,我也不能。”
云迟抿唇,一动不动地看着花颜,眼底瞬间漆黑如点墨。
花颜伸手解开他的穴道,见他依旧不动,她自知这话重了,放柔了语气,柔声说,“也许,事情会比我想象的顺利,用不到三两个月,也许一两个月,我就处理完了。有时间再来京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先来京见你,再回临安待嫁的。等我。”
云迟一腔不舍,被花颜浇了一盆凉水,此时只觉得透心凉,看着她温柔下来的目光,他静默许久,方才吐出一句话,“是我没出息,你别对我失望。”
花颜心揪地一疼,轻柔地说,“你不是没出息,只不过你的身份是太子,是储君,这南楚江山压在肩上,容不得你儿女情长罢了。我有能力,且愿意为你披荆斩棘,肃清前路,你当……”
“我当荣幸。”云迟接过她的话,目光渐渐回温,伸手将搁在床头的圣旨和他的令牌递给花颜,“你去吧,一切小心,若太过繁忙,不必日日给我书信,只要隔三差五,让我知道你安好就好。”
花颜笑着伸手接过,揣进怀里,轻松地拍拍他的肩,“不必送我出城,你目标太大,我走了。”话落,她利落地转身,出了房门。
云迟在一瞬间想起身,他脚刚动作,便又压制着自己稳稳地坐在床上。听着花颜对收拾好行囊的采青吩咐了一声,采青清脆地答了,二人快步出了西苑。
外面的雨依旧下着,淅淅沥沥,雨声伴随着脚步声走远,那脚步声,似踩在了云迟的心尖上。
云迟从来没有这一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他是太子,肩负着这江山天下是运也是命,如今,他不知道到底是他自己将花颜拖进了这运这命中,还是花颜将他按在了这个运数和命数上。
他的志向是熔炉百炼天下,但在与花颜日渐相处中,不知不觉便偏了。
他自己不想纠正,但偏偏花颜要将他矫正过来。
小忠子听着在太子妃离开后,里屋一直没动静,从屋内透出的沉暗气息让他都觉得冷得慌,比外面的秋雨还冷,他小声喊,“殿下?”
云迟未答。
“殿下?”小忠子又喊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试探地问,“您没事儿吧?”
云迟闭了闭眼睛,声音低沉,“没事儿。”
小忠子不放心,推开门,挑开珠帘,走了进来,屋中未掌灯,他轻手轻脚地掌了灯,看着坐在床边的云迟,他仅披了一件单衣,整个人容色寡淡温凉,看起来萧索孤寂得很,他暗暗心惊,走到他近前,小声劝慰,“殿下,奴才知道您舍不得太子妃,但太子妃也是为了您,多不过撑几个月,您与太子妃就大婚了,几个月快得很。”
云迟眉目略动,眼底一片黑暗,低声说,“不是几个月的事儿。”
小忠子不解,看着云迟,“那是?”
云迟如玉的手抬起,按在眉心处,又沉默了片刻,寡淡苍凉地说,“她是看尽了自己的一生,恨不得争时争刻地也看尽我的一生。若是我猜测得不错的话,她的癔症应该无解,她是恨不得有生之年,看南楚在我的治理下四海河清,盛世长安。”
小忠子脸色刷地一白,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惨白着脸哆嗦地看着云迟,“殿……殿下,您……别吓奴才?”
云迟惨淡一笑,沉暗地说,“吓你做什么?也为了吓我自己吗?”
第三十章(二更)
小忠子看着云迟说不出话来。
依照太子殿下的意思,太子妃她有生之年……那还有多久?
他几乎要哭出来,但看着云迟的模样,他不敢哭,他的确是吓坏了,他颤着声问,“您不是带太子妃进了禁地吗?太子妃癔症没再发作,且自那日一日比一日好了,就跟以前一样了,癔症没解吗?”
云迟凉声说,“根本就不是癔症。”
小忠子睁大眼睛,“殿下,那……是什么?”
云迟摇头,温凉地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肯定不是癔症,癔症也不过是一个说法罢了。”
小忠子心疼云迟,“殿下怎么就这么命苦呢?好不容易有了太子妃,却……”
“命苦?”云迟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本宫的命不苦,本宫是幸运的。”话落,他身子向后一仰,软倒在榻上,锦被上还有花颜残留的气息,他的身上也有,他手无意识地攥了攥锦被,“你下去吧!让本宫一个人静静。”
小忠子点点头,从地上爬起来,出了内室,关上了房门。
房间静下来,昏黄的灯光映照在帷幔上,往日,这灯光照的人心暖,如今这灯光也冷清得很。整个房间,都透着一股浓郁的冷。
他躺了十年的房间,第一次觉得彻骨的冷。
他不能想象,如今花颜只是走了,他便如此感受,若是有朝一日,花颜丢下他去了,此生再也不见,他会如何。
哪怕不要江山,他也是恨不得陪着她一起的。
他想着,花颜了解她,她比他多活了一辈子,看得透,她看得透自己,也看得透他。
论心中有江山大义来讲,她比他有江山大义。
就如四百年前,天下生灵涂炭,怀玉帝回天无力,她是救临安花家没错,但也是救了天下苍生。
如今,他怕毁了他,怕毁了南楚江山,怕这天下的黎民百姓没了他,便没有了天下盛世长安。
云迟闭上眼睛,他都懂,他都明白,他都能体会,但是,他做不到。
他腾地又坐起身,快速地穿戴妥当,风一般地冲了出去。
小忠子在外面只听到门“咣当”一声打开,他抬眼,只看到一团青影,他愣了愣,喊了一声,“殿下?”
屋内没人听声。
他觉得不对,立即又冲进了屋,屋中果然已经没人,他看看外面漆黑的夜,淅淅沥沥的秋雨,心不由得提起来,大声喊,“云影,云影!”
云影同样没声。
不过他这一喊惊动了方嬷嬷,方嬷嬷立即进来,对小忠子问,“怎么了?”
小忠子立即说,“太子妃离开了,殿下心情不好,如今怕是追出去了。”
方嬷嬷压低声音说,“不要声张,太子妃刚走,殿下追出去也无碍,我们等等,没准一会儿殿下就回来了。”
若是往常,小忠子自然是不急的,但是今日,听了云迟的话,他心中没底,对方嬷嬷说,“殿下心里有些想不开,我怕……”
方嬷嬷也察觉出小忠子今日不对劲,对他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让你这般害怕?”
小忠子张了张嘴,事关太子妃的命,他还是住了口,叹了口气,“等殿下回来吧!有些事儿,我不能乱说,嬷嬷你也不能乱听。”
方嬷嬷是个沉稳的老人,闻言不再问了,但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云影在云迟离开东宫后,自然也跟了出去,他是太子殿下的近身暗卫,自然第一时间就知道太子殿下的动作。
自从在南疆闯进蛊王宫后,他这是第二次看到太子殿下方寸大乱。
花颜和采青出了凤凰西苑后,很快就汇合天不绝、安十七、花容、五皇子出了东宫。
为了避人耳目,一行人坐了两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马车,因今日下了一日的雨,街道上没什么行人,两辆马车畅通无阻,顺利地出了城门。
出了城门后,两辆马车继续往前走,而一行人则穿上了雨披,换了马匹,前往半壁山清水寺。
花颜刚要纵马前往清水寺方向,感觉身后有熟悉的气息追来,她拢住马缰绳回身去看。
须臾间,云迟立在了她身后不远处。
云迟没穿雨披,周身已经被细雨淋湿,在夜色里,透着浓郁的冷清。
花颜认出云迟,一愣,不由出声,“不是让你歇着吗?你跑出来做什么?”
云迟看着花颜,抿唇不语。
花颜见他就这么淋着雨,心下一紧,翻身下马,随手将挂在马鞍前的伞解了下来,快走两步,来到他身边,将伞撑开,罩在了他身上,遮住了细密的雨。
她有些恼怒地看着云迟,但看到他晦暗低沉的眉目,责怪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不由软了声音,“昨日我还夸你乖呢,今日这是耍什么孩子脾气?不是早就说好今日走的吗?”
云迟看着花颜,一声不吭地一把将她拽进了怀里,紧紧地抱住。
花颜穿着雨披,雨披的外皮早已经打湿了,被他这样一抱,冷雨自然都沾在了他身上,她顿时急道,“我身上都是冷雨,你穿得这么单薄,仔细染了风寒。”
云迟低哑地开口,“花颜!”
这般声音,花颜听了已是揪心,更是心疼,气怒的话又憋了回去,更是温软了口气,“在呢。”
“花颜!”云迟又喊了一声。
花颜心下更软,“我在呢。”
云迟深吸一口气,抱着她纤细的身子,也不管那边马上那几个人傻眼的眼神,低声说,“我们是有大婚的吧?”
花颜一愣,“自然。”
云迟蹭了蹭她肩膀,雨披因他蹭动,哗啦啦地响,“你别骗我,我受不了你的骗。”
花颜恍然地明白了什么,对他又气又笑,“你以为我是骗你吗?你是不是以为我此去北地,一去不回,自此后躲着你,再也不见你,不想跟你大婚?”话落,她抽出手戮云迟的腰,“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也是盼着与你大婚的,你若是跑了不跟我大婚,我还要把你逮回来呢,更何况我怎么会自己偷偷跑路?你也真是……”
云迟低声说,“我怕。”
花颜心里咯噔一下子,暗想着云迟聪明,这个人实在是太聪明了,难道他知道了什么?她伸手推云迟,想看他这一瞬间的脸色。
云迟固执地抱着她,继续说,“以前总不能体会东宫冷清,如今你刚一走,整个屋子都是冷的,更别说东宫了。我今夜怕是睡不着了。要不然,你把我一起带走好了。”
花颜闻言心底一松,不由得笑了,“我是想把你拴在腰带上带走,但是你若是不在京城,别说皇上会抓头,就是安阳王妃也会跳脚,川河口一带治理水患事重,万不能出丝毫差错,你乖些,我会尽快肃清北地,早些回来。”话落,给他出主意,“你若是睡不着,那么就抓十一皇子学课业好了,或者,让自己忙起来,时间总归是好打发的。”
云迟紧紧地抱着她,低声说,“花颜,我从没想过我身为太子期间收复了西南境地,也从没想过我身为太子期间肃清北地,更没想过我身为太子期间,便熔炉百炼天下。有些东西,我没想过这么快,这一生,漫长的很,我本来是想一步步做的。”
花颜心里一紧,忽然没了话。
云迟提前收复西南境地是因为她,因为她夺蛊王,促进了西南大乱。如今她前去暗中帮助苏子斩肃清北地,也是因为她想着在大婚前,让北地不再找麻烦,给他们一个清静的大婚,甚至是婚后安详和美一段时间享受的日子,至于熔炉百炼天下,是她急着想要看到,因为,五年的时间,真的不够长。
更甚至,她还有更急的事儿,是突破自身功法,想要提前要个孩子。
她的急,还是急得太明显了,他这么聪明,自然是感知到了。
她咬了咬唇,低声开口,声音在秋雨中轻飘飘的,“有些事情,越早做,对你治理天下越有利,越拖延,越不利。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话落,柔声说,“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出事儿的,你信我好不好?”
第三十一章(一更)
云迟很想信花颜,但是他不敢信,他一言不发地抱着她,越抱越紧。
花颜无声地深深地叹息,这个人啊,对于她,从来都是这般的执着执拗,让她对他无所适从。
她只能伸手拍他,柔声哄说,“我像你保证,我们有大婚,还会有孩子,我与你一起教他成长。对于与你的未来,我心向往之。”
云迟面色终于动了动,微微放开紧抱着她的身子,低头看着她,嗓音低哑,“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