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苏子斩笑了一声,有些冷意,“还有吗?”

青魂又说,“据属下所知,继夫人不是不能有孕,而是侯爷每次都让她喝避子汤,所以,继夫人五年来至今无孕无子。”话落,他看着苏子斩的挺拔的后背,猜测道,“想必侯爷此举是为了公子着想,毕竟您是侯爷嫡子,若是继夫人再有子嗣,也算得上是嫡出,但终究侯府是只能给一个人的。”

苏子斩又冷笑了一声,“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他是一个好父亲?”

青魂垂下头,又说,“属下不明白,为何当年侯爷不顾忌您,要娶继夫人。”

苏子斩收了冷笑,看着外面的日色,一圈圈荡开光芒,他沉沉地道,“我也不明白。”

青魂沉默,不再接话。

苏子斩也沉默了片刻,淡声道,“云迟不信任他,所以,他请陈来北地,云迟未准,满朝文武,他选不出人来,才无奈选了我来。”

青魂又抬起头,“太子殿下为何不信任侯爷?按理说,公子与太子殿下自小便不和,如今虽因太子妃,但依旧……”后面的话他住口不语了。

苏子斩笑了笑,“一个在我娘前脚死了后脚便娶了别的女人的男人,且没缘由,查不出缘由,只凭这一点,别说他不信任他,我也不信任他。”顿了顿,凉声道,“我与云迟不和,是天性不和,与信任无关。”

青魂垂首,“属下明白了。”

两日后,花颜一行人来到了川山,川山实在是一个小地方,小村落,十分不起眼。只有十多户人家,沿着黑龙河依次居住,每一户人家的房舍间隔的不算近。

不过似乎受黑龙河决堤影响,这十多户人家十室九空,只一家茅草屋冒着轻烟,有些烟火气。其余的房舍内无甚动静,似早已无人居住。

花容在车前说,“十七姐姐,到了川山了。”

花颜挑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说,“看到那颗槐树了吗?老槐树门前的那一处房舍。”

花容顺着花颜的目光看去,沿着黑龙河居住的十多家房舍后几百米处的矮山坡上有一颗几个人环抱的老槐树,老槐树后有几间房舍,他点头,“看到了。”

三辆车马顺着小路赶了过去。

车马来到门前,房舍内也有了动静,中间一处房舍里房门打开,苏子斩从里面走了出来。

青魂打开了篱笆门,给花颜见礼,看到车上下来的五皇子,他微微露出一丝讶异,但并没有给五皇子见礼。

花颜笑着对青魂摆手,然后看向来到门口的苏子斩,他穿了一件素青的粗布长衫,这种粗布,大约一两银子就能买一匹,与昔日他身上穿的一件几百两的锦裳云缎差了个天上地下,束发的玉簪也极其廉价,为了隐藏身份,没有半丝昔日武威侯府子斩公子的奢华做派,但骨子的东西却怎么也掩盖不没,举手投足间风骨清傲,因经历了生死大劫,清冷中又透着独有的清贵温润。

“总算是来了。”苏子斩见到花颜,扯出一抹笑,“你若是再不来,我就忍不住先出手了。”

花颜笑看着他,无论什么时候,苏子斩都是让她赏心悦目的那个人,以前他清清冷冷,如今清贵温润,可以说,这个人是因她而有了延续一生的生命,每每见到他,才觉得这一世最值不过。

她笑着说,“知道你等急了,放心,接下来有你大展身手大杀四方的时候。”

天不绝这时走上近前,上上下下瞅了苏子斩一眼,“调养得不错,还有个人样,以为见到一个干巴巴的瘦猴子,如今看来还好。”

苏子斩淡笑,“离开临安时,秋月姑娘为我准备了半个月的药丸,每天一丸,奔波些也不显疲惫。”

天不绝抖了抖胡子,“那丫头还算孺子可教。”话落,又对他说,“一会儿我再给你把把脉。”

苏子斩点头。

安十六、安十七、花容给苏子斩见礼,苏子斩含笑点头,花容对苏子斩问,“子斩哥哥,知道你来北地,花离没闹着要跟你来?”

苏子斩微笑,“闹了,你家公子不允,拘着他学艺呢,说他本事不精,性子不改,不放出来丢他的人。”

花容嘻嘻一笑,“小时候十七姐姐就告诉我,乖的孩子有糖吃,我照做了,果然有糖吃。”

花颜失笑,伸手拍花容的脑袋,转身看了一眼下车的五皇子和程子笑,对苏子斩道,“五皇子我就不必介绍了,你识得比我熟,另一位是北地程家七公主程子笑。”

五皇子走上前,仔细地看了苏子斩一眼,压下心中的惊异,拱手,“表兄。”

依照云迟的关系,他要称呼苏子斩一声表兄。

虽都生活在京城,五皇子却也不常见到苏子斩。但在他的印象里,苏子斩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身冰寒,但凡靠近他十步之内的人都能被他周身的气息冻僵。但如今的苏子斩,谁都能看出他身上的变化。

不再冰寒冷厉,不再冷得冻死人,他身上有平和的日光照耀和生机,令人看起来,十分的舒服。

苏子斩从花颜的心中知道云迟临时起意让五皇子跟随前来历练,在他的印象里,五皇子是得云迟教导最多的一个兄弟,倒也有许多可取之处,他淡淡点头,“五皇子。”

“子斩公子!”程子笑伤势已打好,走上前,对苏子斩拱手。

他那一日从花颜口中听到她曾对苏子斩心仪一事,心中着实惊了一番,如今见到苏子斩,总算明白了花颜的话。

苏子斩年少时,虽身子骨弱,但文采斐然,武功也没落下。五年前,但凡见到他的人,都会说一句,武威侯府子斩公子,端的是德修善养,端方温良,真真正正的名门公子。

但谁也不曾想到,五年前一场大变,他自此改了性情,成为人人惧怕阴狠毒辣冰寒冷厉的子斩公子。虽名扬天下,但到底人人提起他,都摇头叹息。

他虽一直没见过苏子斩,但耳闻他的事情不少,如今一见,才知百闻不如一见。

苏子斩见到程子笑,倒是不同于对五皇子的淡淡,而是笑了笑,“若论做生意,赵宰辅要退后三尺,程七公子早就应该找我,我比赵宰辅会做生意。”

程子笑一愣,没想到苏子斩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苏子斩这是给他面子,他哈哈大笑,“是在下之过,早就耳闻子斩公子厉害,怕踏足你门前被打杀出来,一直没胆子找你,如今子斩公子这样说,那在下以后就厚颜请教了。”

苏子斩的生意遍布京城,但凡皇城能叫得上名号的产业,十之七八都是他的,任谁都得承认,他会做生意,且把生意做得高高在上。

“好说。”苏子斩笑着回了程子笑一句,转向花颜,“进去吧!你舟车劳顿几个日夜,今日沐浴用过午膳后就好好休息,待你休息够了,我们再做定夺。”

“好。”花颜确实累了,以前她不怕折腾,如今这副身子骨在东宫被养娇了。

一行人进了院子,苏子斩早已经让人收拾好了房舍的房间,一行人入住安顿下来后,花颜沐浴用过午膳,听了苏子斩的话,沾到床就睡了。

第四十七章(一更)

花颜这一觉从午时睡到傍晚,醒来后,神清气爽。

出了房门,采青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摘菜,见她醒来,笑着起身,“您醒了?”

花颜“嗯”了一声,感觉院中十分安静,问,“他们人呢?都哪里去了?怎么这般安静?”

采青小声说,“子斩公子在阅览花家暗线送上来的暗报,五皇子和程七公子还有十六公子、十七公子、花容公子去了黑龙河上游查看。神医去后山采药了。”

花颜点头,问,“子斩在哪个房间?”

采青伸手一指,“那边的西厢房,子斩公子暂住这里,当做书房用了。”

花颜颔首,抬步走了过去。

采青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身,没跟着过去,继续坐下来摘菜。

花颜来到西厢房门口,伸手叩了叩门。

苏子斩清润的声音传出,“花颜?进。”

花颜应了一声,伸手推开门,只见苏子斩坐在桌案前,面前放着几卷暗报,见她走来,抬眼开来,“可歇好了?”

“极好。”花颜抬步走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伸手去拿他放在桌案上的暗报。

苏子斩亲手给她倒了一盏茶,随口说,“我离开临安时,花灼将花家在北地的暗线都交给我了。我来了之后,调动北地暗线,彻查水灾与北地官场,这是送上来的密报。”

花颜点头,一手拿着暗报,一手端起茶盏,笑着说,“将花家在北地的暗线都给你,且派了一支暗卫护你,可见哥哥十分看重信任你。”

苏子斩微笑,“借了你的光,毕竟我这条命是你给的,虽没福气入赘花家的门,但因你的关系,我永世不忘花家大恩,余生花家也算是我的家了。”

花颜轻笑,抬眼看了他一眼,“说什么入赘大恩的,花家热闹,是真真正正的一个家,有烟火气,有人气,有人情味,你在武威侯府得不到的,花家都能给你,人生一世,普天之下万万人,你我之间,也是缘分厚重了,便别说这个了。”

“也是。”苏子斩温和地笑,“知道我要离开时,太祖母拉着我的手,说什么都不放,后来一众长辈们劝说,她才答应了。”

花颜稍微一想,便能想到当时情景,她抿着嘴好笑,“在花家住着时,你一定常去陪太祖母说话。”

苏子斩颔首,“每日去一趟,左右没什么事儿,有时候半个时辰,有时候半日。”

“这就是了,我与哥哥在家时,没有你去的勤快,也就隔两日过去看看。”花颜笑着说,“他如今怕是喜欢你胜过我和哥哥了。”

苏子斩好笑,“听你这语气,是吃味了,陪太祖母说话,受益良多。”

“你哪里听出我吃味了?”花颜瞟了他一眼,“太祖母高寿,一生经历都是秘宝,听她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每日陪着她说话,自然是受益匪浅的。”话落,又仔细地瞧了他一眼,“嗯,怪不得与我离开临安时也有些不同了,更顺眼了。”

苏子斩失笑,“你不承认就罢了。”话落,看向暗报,收了笑意,“看看这些暗报吧,北地官场,简直是藏污纳垢之地,不查不知道,如今一查,真是恨不得铲平了这块地方,这些年瞒得也是好,若是太子殿下早知道,他怕是先收拾北地再收拾西南。”

花颜闻言也收了笑意,低头翻阅这些暗报,她看东西很快,不一会儿,便将花家暗线呈递上来的东西都粗粗过了一遍,看罢之后,也冷笑,“短短时间,竟然能查出这么多肮脏的东西,可见若是再深查下去,谁也逃不开王法。”

苏子斩点头,“十人九贪,剩下那一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北地,一时半会儿怕是肃不清,污垢太深了。”

花颜想着她离京时还对云迟说若是顺利三两个月解决了北地之事,那时想着北地再乱再肮脏,总比西南境地掌控南疆扫平诸小国动乱容易,如今一看,怕是被西南还要棘手。

毕竟西南境地一直以来是南楚的附属国,距离南楚内政遥远,且四百年前,历代皇室从没放松过对西南境地的干涉和压制,一直盯着的,当初,在西南境地时,虽十分凶险,但凶险都集中来自与南疆王室和蛊王宫,如今这北地,就不同了。

北地是南楚的内地,从官场到背后的各大世家再到内政朝局,丝丝缕缕的牵扯,若是再牵扯上了军权,那么,是真正地不能轻举妄动,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弄不好,就影响南楚整个朝局。

京城距离北地虽远,但也远不过西南境地去,姻亲关系,同僚关系,门生关系,利益关系等等,各种关系盘根错节,粗粗看起来,便阵亡一大片,若是仔细寻根究底查下来的话,没有一个家族是干净的。

就是连自诩不干涉政事,挂着个闲散招牌的怀王府,因子嗣分支众多,也不干净。

怀王府是秋月的家,虽被她早就弃了,但也是她的出身之地。而且这些年来,怀王一直在派人找她,只不过秋月跟天不绝走时才三四岁,如今与小时候模样大变,且多年来她一直跟在她身边,花家要想护一个人不被人找到,实在是太容易,所以,怀王一直找不到她。

怀王生性风流,怀王妃郁结于心早早地香消玉损,秋月因母亡小小年纪伤心欲绝毅然决然跟随天不绝离开怀王府,但总的来说,这些年,虽然她不回怀王府,但也没忘了怀王府,对怀王,还是有着父子之情的。

另外,北地苏家,与武威侯府本是一脉相承的一姓之家,干系更大得扯不开。

花颜放下暗报,对苏子斩说,“我本来是有一个计划,但因后来程子笑提了北地军权可能参与其中,我那个计划便不成了,你有什么想法?对北地军权一事怎么看?毕竟也有你武威侯府的兵权,打算从哪里入手?不妨先说说。”

苏子斩对她说,“你知道的,我自出生身体就带有寒症,所以,一直未理会兵权之事,毕竟,东南西北四境,都距离京城太远,武威侯府的兵权内里是个什么情况,我一概不知。”

花颜点头,“嗯,你因身体原因,不知也不奇怪。”

苏子斩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淡声说,“我收到你的回信后,没有给我父亲去信,他是他,我是我。五年前,我娘死后,我就没想过将来有朝一日继承侯府,而且,如今,我能继续好好地活着,也是打算回京后自立门户的。就算他不准,我在北地立了大功,上奏表以功请此事,皇上会准的。只要皇上准了,我父亲也没话说。”

花颜能够理解苏子斩一直以来对侯府的厌恶不喜,五年前他经历过什么,虽然无论是从旁人口中还是他自己口中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说着当年之事,但她知道,当年,他能够挺下来活过来,是他命大。搁在谁身上,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儿,都不可能一笑置之,跟没发生过一样。

他心里的结,不是在柳芙香身上,而是在他父亲身上。

年少慕艾时,对一个人的好感,是少年初动,但被人冷水一泼,虽伤情,但也能及时止损,他解不开的,是他父亲在她娘死后百日,便另娶。

搁在谁的身上,也哀恸心死。

花颜也不理解武威侯为何如此,她见过一两面的武威侯,也让她看不透,她很少看不透一个人。

苏子斩没给武威侯去信,也就是说,他如今不信任武威侯,与云迟一样。

她对苏子斩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咱们自己来吧。”

苏子斩颔首,“本来我打算派十三星魂查北地军事,但武威侯府的人对十三星魂气息和手法熟悉,这些年,北地一直有武威侯府的人驻守军中。所以,我手下的人不能轻易去查。想着左右不过几日,你就来了,等你来商酌此事。”

花颜点头,“自然是要查的,你手下的人不能用,那就让我带来的太祖暗卫去查。这一支暗卫一直待在南楚皇宫禁地四百年,如今被我所收,好用得很。毕竟花家自从我与太子殿下有了婚约后,也被无数人盯上了,保险起见,我新收的这一支暗卫最好用。”

第四十八章(二更)

苏子斩在花颜一行人来时,便察觉到暗处有不同于花家和东宫的大批暗卫跟着,但他怎么也没料到竟是历代看守南楚皇宫禁地的那一支太祖暗卫。

她在信中也未曾与他提过此事。

他讶异地看着花颜,“你如何收用了这一支太祖暗卫?”

花颜叹了口气,他早已经知晓魂咒一事,如今对他并不相瞒,便将她与云迟进入禁地以及知晓了原来魂咒是自己四百年前所下之事简单地说了。

花颜说的简单,但苏子斩听着渐渐地脸色发白,最终在她说完后,身子僵坐好久都没动。

花颜看着他,似乎看到了她哥哥听闻魂咒是她自己所下时想必也是这般模样,这世上,不想她出事儿的人太多,爱护她的人太多,但唯有云迟她不敢告诉,唯有他哥哥和苏子斩,她敢告诉,却不敢看他们知道这件事情的表情。

她看着苏子斩,他白着脸一言不发地坐了许久,她想出声劝他,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劝,她能自己看开,但面对身边亲近的人,反而无法言说。

屋中静静的,落针可闻。

花颜张开嘴又合上,再张开再合上,几次后,她轻声说,“因果轮回而已,何必难受?若没有四百年前的因,便不会有如今的果,若是当年我就那样身死魂死,便不会有这一世的我,也不会遇到你们。总归,这是赚的。”

苏子斩抬眼,看着她,许久,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花颜见他点头,但神色煞白,她叹了口气,“见你这样,我后悔告诉你了。”

苏子斩终于开口,嗓子干哑,“你没告诉云迟?”

花颜摇头,“没有,不敢告诉。”

苏子斩盯着她,“为何不告诉?一直瞒着他未见得是对他好。”

花颜轻抿了一下嘴角,将她对云迟的打算说了。

苏子斩听罢后抿唇,又是久久不语。

花颜的决定,是她会做出来的事儿,她瞒着云迟,是不想毁了他,不想毁了南楚未来,让天不绝研制失忆药,在她离开时给他服下,她五年后身死,他忘了她,南楚江山在他的肩上,扛起千秋盛世,这似乎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这真的是最好的结局吗?

身为深爱他的人,怕是宁可陪着他死,也不想忘了她吧?

云迟一直以来无论什么境地都对她不放手,可见是爱之深重。

他看着花颜,哑声又问,“真要这样决定吗?”

花颜轻声说,“我也不想这样决定,但是,我不想他陪着我死,若是一个寻常人,我恨不得拉着他一起碧落九泉,但他是云迟,生来肩上就扛着江山社稷重担,不能因为我,毁了他,毁了天下万民之安,若是让他活着痛苦一生,我更是不愿,思来想去,这样最好。”

苏子斩又沉默许久,问,“刚刚你说想尽快要个孩子,那孩子呢?将来你打算如何安置他?你生他不养他,小小年岁便没了娘,对他可公平?”

花颜咬唇,“我目前还没想过,只想要一个他和我的孩子,将来,虽我不在,也算是与他在这世上留根了。”

苏子斩忽然有些恼怒,瞪着她说,“你怎么能就这么放弃?四百年前太祖爷想让你起死回生,都做到了,你不想再活着,对自己下了魂咒也做到了,如今,还有五年,难道就真没法子了吗?我不相信。云族之术,博大精深,我便不信没有解开魂咒的法子?”

花颜怔了怔,与苏子斩认识这么久,他从未对她发过脾气,她看着他,一时没了话。

苏子斩怒道,“永世无解又怎样?不见得真就无解了,你这么聪明,岂能轻而易举地放弃?你便这样打算好了别人的一生,你做得可对?对云迟可公平?对我们在乎你的人可公平?”

花颜抿唇,看着苏子斩苍白难看的脸色,张了张嘴,低声说,“是我自己给自己下的永世无解,还能有什么法子?”

“那就你自己给自己解开!”苏子斩震怒,“你有本事下,没本事解开吗?我认识的你,何曾这么窝囊废物连想都不敢想了?当年,你哥哥花灼,他可曾想过如今会活得好好的?这么多年,我何曾想过我会有一日不受寒症所苦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有大把的性命和世间可以挥霍?我们都不曾想过,是你一直坚信,能让我们活着,且活得更好,如今轮到你自己,怎么就做不到了?”

花颜张了张嘴,又闭上,叹了口气,“你且息怒,我的是魂咒,岂能一样?”

苏子斩怒道,“怎么就不一样?你哥哥的是先天怪病,我的是母体寒症,你是生来魂咒,都是难解之症,有何不同?云族灵术我知之不多,但你呢?你既能给自己下魂咒,想必知之极多,不去试着想法子解,焉能知道没法子?你就这么放弃的话,以后不如你与我恩断义绝好了,我也不想再见你了。”

花颜看着苏子斩,他是难受震怒至极,她想着他说错了,他与哥哥还是不同,哥哥若是知道此事,想必难受得什么也不想对她说了,偏偏,苏子斩与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最后这一句话,对她与他来说,着实是重了,但也是只有他能与她说出来的话。

苏子斩盯着她,怒道,“如今你后悔告诉我也罢,我唯有一句话,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天不绝制出令云迟失忆的药,你死后,他是跟着你死也好,自己痛苦一生也罢,都是他的选择,你不能只做了自己的选择,不给别人选择的机会。这样的话,你与四百年前的怀玉帝自己扔下你先死,与四百年前的太祖爷一意孤行要你起死回生有何不同?你们打着为别人好的名头,做着别人不喜之事,你觉得这当真做得对?”

花颜震了震,看着苏子斩震怒,一时间无话可说。

她的确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对的,但总想着,四百年前已经有负后梁,四百年后,便不要再有负南楚了。云迟的出身,肩上的责任,他的志向抱负,她想帮他一起守护,所以,她做不到拉着他毁了他毁了南楚。

苏子斩看着花颜渐渐白了的脸,坐在那里,窗外风吹进来,吹得她发丝轻扬,衣裙飘摆,她似弱不禁风,刺骨的冷,他知道自己说这些话打乱了她既定的想法,但是他不得不这么做,否则,他只能等着五年后她死去,他无能为力,如今,他虽然也无能为力,但尚且还能让她自己生起斗志,不轻言放弃。

他知道,这是一条艰难的路,也许最终会失望,但是什么也不做,就连一丝机会都没有。

曾几何时,他多少次放弃自己,从没想过,有人给他延续的生命,与一生的阳光。那时候,他从不敢想,不敢奢求。

如今,他也想自私地强求她,让她奢求一次。

他看着花颜,恨不得上前抱住她温暖她,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她已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她已爱上了云迟,她如今一心一意为他考量,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对谁好,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好。

他遇到她幸运,云迟更幸运。

他没将这份幸运牢牢地抓在手中,但云迟抓住了,他当该祝福且帮他一把。是为他,也是为他自己。

他不敢想象,若是五年后,她就这样将自己安排好后事死去,他会不会随之而去。

他看着花颜,见她白着脸久久不说话,他沉声道,“若是你死活不想自己努力一把找解法,那么,你不想云迟陪着你,五年后,可想我陪着你?”

花颜攸地睁大眼睛,蓦然恼怒,“你说什么呢?”

苏子斩沉声说,“一个人走黄泉路太孤寂,四百年前你没走,也没人与你一起走,你不想云迟陪着你,那么就想想我陪着你好了。我肩上没有江山社稷,没有责任重担,没有黎民百姓,没有揪扯牵挂,可以说,孑然一身,你有理由不让他陪着你,但你没有理由不让我陪着你不是吗?你生,我与你不能缔结连理,我认了,但你死,总不能推开我不是?”

花颜哑然。

第四十九章(一更)

花颜看着苏子斩,她能瞒着云迟,有理由阻止云迟,但确实没有理由阻止苏子斩。

苏子斩看着她哑口无言的模样,忽然冷笑,“你看看你,对谁好,就做你认为对他好的事儿。当初你想我活着,去南疆蛊王宫夺蛊王,九死一生被云迟所救,为了救我,答应做他的太子妃。你为我做了决定,我只能依照你的决定而活,可是你可有想过,我某一刻,也是恨不得与你一起死了再重新一起投胎更好。”

花颜陡然一惊,看着苏子斩,他说的认真,让她又抿紧了嘴角。

苏子斩满目清凉,看着花颜,又说,“云迟与我不同,若他是我,若我是他,大约,他在看到你让人送去桃花谷的蛊王之后,知道了你答应为他性命嫁给别人,他一定不会同意,大约会拿着蛊王去南疆,砸到我脸上。”

话落,他攸地转了语气,气急败坏地厉声说,“花颜,他不好欺负,你就当我好欺负吗?我已经遵从你心意被你选择按照你想让我活的方式活了,你如今满心考虑他的一生,就不能顺带考虑我一下?你可有想过我?你给了我活的路,若是断了,你让我如何活?”

花颜身子定住,忽然全是僵直,看着苏子斩,他愤怒的眸子里一片血红,她张了张嘴,“你……”

终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又闭上了嘴。

他所说似乎没差,若是将他换做云迟,以云迟的脾气,真怕是会如他所说,拿着蛊王找去南疆砸到他的脸上。

而苏子斩却没有那样做,默默地选择了她的选择……

苏子斩好欺负吗?他不好欺负。他也是有血性的人,否则,狠辣的名声也不会名传天下,在京城横着走,人人惧怕,不敢不买他的账了。

他只是在她面前,被她好欺负罢了,从认识之初,便是如此。

他不说,遵从了她的选择,尊重她为他选的活路,但不代表他心里就曾没有过不甘心,也不代表有朝一日抚平了压制了的不甘心突然冒出菱角和尖刺。

既刺伤他自己,又刺伤她。

她看着苏子斩,一直以来,无论是他冷清的,还是冰寒的,亦或者狠辣的,但在她面前,从来都是笑意温和的,任她欺负,被她当做好欺负的。

如今,他终于不好欺负了,也不想被她欺负了,他咄咄逼人,满心震怒,恨不得一巴掌怕死她,或者从不认识她。

房间极静,但她似乎能听到苏子斩胸腹中满腔怒火燃烧的嗡嗡声,噼啪声。

她不禁地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无论是对苏子斩,还是对云迟,她都做了自诩为他们好的事儿,到头来,自己也成了怀玉和太祖云舒对她所做的让她不喜的那一类人?

从出生至今,缠着她的梦魔,便是怀玉弃她而去。后来,隐隐约约,她又恨太祖云舒让她起死回生,但同时,她又矛盾地感谢他们,否则,她不会重活一世在在花家,不会遇到云迟。

她沉默许久,因苏子斩的话在心中震了几震,星河斗转了几个圈,深深地叹了口气,放软了语调,看着苏子斩,轻声说,“对不起,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

若是云迟这般生气,她定然会立马地缠着他抱抱他让他消气,但如今在她面前的人是苏子斩,她做了选择,也只能如此说话了。

苏子斩恼怒至极,此时面对她的轻言软语,一腔怒火又卡主,但面色紧绷,似乎不想看见她,也不想与她说话了,冷着一张脸,重新拿起桌案上的暗报来看。

花颜看着他,又轻声开口,“你说的话,我会好好思量的,给我些时间。”

苏子斩闻言心里微微地松了一口气,他其实是真的怕,无论是他的怒火,还是他的气急败坏,背后都隐藏着他的害怕。他虽已放弃于与相伴枕席,成为知己,但是,也想她在他眼睛能看得到的地方,被他陪着一生。

诚如她当初劝他的,人死如灯灭,死了一了百了,什么都会没有了。

有几个人如花颜一般,会记得前世如何,他没有云族传承,没有灵根,没有灵术,只会有身死骸骨灭,一切皆归尘土。

他怕,哪怕与她一起走黄泉路,下一辈子,也不见得彼此相识相知相爱相守。

那么,不如就抓住这一世,至少,她是花颜,他是苏子斩,曾经,他因她而活,延续生命,留着那一份雨中剑,掌心舞,掏心掏肺对他的那一颗心。

若时间能够定向永恒的话,他比谁都想要永恒。

他暗哑地开口,“你能听进我的话就好,最好,将我的话都记住了,我不是在与你开玩笑。”

花颜诚然地点头,她知道苏子斩不是在与她开玩笑,她端起茶盏,没意识到茶水已冷了,便往嘴边送。

苏子斩伸手拦住她,“水冷了,换一盏。”

花颜顿住,点头,将冷水泼了,自己重新给自己倒了一盏,默默地喝了两口,见苏子斩面色稍霁,她问,“你的茶水也冷了,要不要换掉?”

“嗯。”苏子斩点头。

花颜将他那盏冷了的茶水也泼掉,为他换了一盏。

苏子斩一边看着暗报,一边端起来慢慢地喝着。

屋中冷沉的气氛一改,似乎又暖了些,窗外吹进来的秋风,似乎也没刚才凉了。

片刻后,苏子斩道,“我们接着商量。”

花颜这才想起,他们是在议事,偏偏半途出了岔子,惹了他的怒火,险些被他一巴掌拍死,她点点头,“好。”

这一声好有气无力。

苏子斩抬眼瞪了她一眼,“你要知道,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命,别凡事儿都可着自己任性,怎么觉得好怎么来,对别人不公平。听到了吗?”

花颜觉得这话听起来真像哥哥从小到大教训她的模式,也像是她训安十六、安十七、花离、花容他们,她心底的气压一松,顿时笑了,软声对他笑道,“好好好,我怕了你了,听你的就是了。”

苏子斩面色这才露出些笑意。

花颜想着以后再不惹他了,真是惹不起,怪不得人人都怕死他了,在京城敢横着走,如今失踪几个月,却还威名赫赫。

她打起精神,正了神色,对她说,“无论是武威侯府在北地的五万兵马,还是安阳王府在北地的五万兵马,还有敬国公府的五万兵马,虽我手里有敬国公的北兵符,但我也觉得也有必要提前查一查。不如都派云暗命人去查。这一支暗卫,除了这一路来与刺杀程子笑的几波人交手,让他们有来无回外,至今,未曾再与谁打过交道,的确最合适不过。”

苏子斩点头,“那就他们去查,你吩咐吧?”

花颜颔首,对外轻喊,“云暗!”

云暗应声现身,依旧是黑衣蒙面,只露两只眼睛。

花颜先对他指了指苏子斩,“他是苏子斩,你该识得。”

云暗颔首,“武威侯府子斩公子,五岁时,好奇去了皇宫禁地,前统领念他年幼,放了他离开,此事无人知道。”

苏子斩一愣,脑海中仔细一想,是有这么一回事儿,顿时笑了,“确实,那时年幼无知,多谢前统领了。”

云暗不再说话。

花颜没料到还发生过这样一桩事儿,可见太祖爷这一支暗卫,也不是全然无半丝人情,否则也不会收做她用了。

她笑了笑,对云暗吩咐,“派人去查武威侯、敬国公、安阳王在北地的五万兵马,内情如何,详细一些,我全部要知道。”

云暗垂首,“是。”

“务必小心,不可动作太大,尽量不要惊动人,但也要快些。”花颜又吩咐。

云暗点头,“主子放心。”

花颜摆手,云暗退了下去。

苏子斩在云暗下去后,对花颜笑道,“果然是有因有果,太祖爷这一支暗卫,传承四百年,没想到报效你了,确实有大用。”

花颜浅笑,“如今我真不知该怒他还是该谢他。”话落,又笑着说,“反正已过四百年,恩恩怨怨,早已说不清,也早已不重要了,那一页到如今,也就此揭过去了。”

苏子斩不置可否,“你这样想也是对的,何必跟自己过意不去?”

“就是。”花颜笑吟吟地点头。

苏子斩看着她浅笑盈盈,想着她真是一个极好的女子,他从来就没再见过这世上还有比她好的女子,可柔可刚,胸怀大度。

第五十章(二更)

花颜和苏子斩商议了三军彻查之事,便又开始商议灾情之事。

如今已过了半个月,但北地的灾后救援却做的一塌糊涂,当年的川河谷大水,官府派人搭建了难民营,也是因为川河谷是真的没有救灾物资,无奈之下,迫不得已才搭建难民营。

但是如今北地不同,偌大的北地,这些年风调雨顺,可以说,无论是各大世家,还是当地官员,亦或者富户百姓,都有米粮,北地的粮仓也是富裕满仓。

按理说,无论多大的灾情,北地的官员都能及时赈灾,开仓放粮,不可能出现难民营,每一日只给一顿粥的现象。

但如今,偏偏是这个现象。

如今已经死了不少人,再这样下去,受灾这几地侥幸活下来的百姓都得死。

所以,首要是要先赈灾,安顿好受灾的百姓,然后,再算账,整顿北地官场,肃清世家背地里盘根错节的污秽。

但说起赈灾,那么,就要人手,要修筑堤坝,要为百姓们搭建房舍,要大批的米粮供给百姓们。

而她和苏子斩带的人全是暗卫,又不能用这些人来干这些活,也不能暴露他们的底牌和势力,以免赈灾后,再清算的话,怕是他们已经惊醒地连在了一起,连那些串在一条线上的大串蚂蚱的一只腿都动不了。

这才是苏子斩来了之后耐心等候花颜,没砍杀几个脑袋泄怒的原因。

他们是要肃清北地官场,但不能把这些人杀了就完事儿了,要给北地百姓一个好风气和好地方,不能给一个毁了的北地。

花颜早先定的计划是她和苏子斩来了北地后,苏子斩在明处先清理惩办一大批玩忽职守受灾后逃避隐瞒不作为的官员们,同时以花家的粮仓安排百姓们赈灾,她则在暗处,对付官官相护层层阻拦的各大世家,斩断他们的命脉,砍断他们的胳膊腿,将那些世家全收拾了。

她和苏子斩,一在明,一在暗,这样的计划容易,当然是在她没想到会有北地军队参与时所制定的。

如今既然程子笑提醒,她必须要更改计划,在查清北地军中内情前,便不能轻举妄动了。云迟虽从西南境地调派五十万兵马来北地边界,但那也需要时间,而且也要万不得已时才能调用。

不到万不得已,自然不能动兵,一旦兵乱,那么北地,才是真正生灵涂炭了。

但当务之急,救受灾百姓,还是首当其冲的。

于是,花颜与苏子斩商议,“这样,反正你是云迟派来的代太子查办监察史,以你的脾气,来到之后,不去受灾地发发火,会让他们猜疑你的最终目的,今晚,用过晚膳,我们就启程,你去凤城,我去鱼丘,我先与你一起,两地同时赈灾。先将灾民安顿好。”

苏子斩点头,这个他也同意,问,“拿什么赈灾?还是调用花家在北地的粮仓?亦或者用北地的官粮?若是北地的官粮有的话,为何只一日施粥一次?怕是北地没有多少官粮?或者,有不给百姓用?难道这些人就不怕死太多人?不怕瘟疫横行?不怕太子殿下一怒之下踏平北地?”

花颜想了想说,“显然,从花家的暗报上来看,凤城和鱼丘县周边百里没有官粮,也显然,其余的地方有官粮,但不给调用。显然有些人是不怕的,否则,北地也不会如此状况。只是我不明白,为何不怕?云迟不是没有威慑力的太子。”

苏子斩眯起眼睛,“也可能,北地军中参与,而北地有心人有所谋,这谋,大约等同于造反,所以,与朝廷对着干,与云迟对着干,才不怕出大乱子。”

花颜心神一凛,“你说得有道理。”

苏子斩道,“若是这样,就不能动用花家粮仓,如今,除了亲近的人外,没人知道我与花家的关系。一旦知道我动用花家粮仓,那么,显然就知道了我与你与花家的关系,有花家在背后支持,等同于给有心人提了醒,若真如我们猜测,那么,届时那些人一定十分防范,后续便更十分棘手难肃清了。”

花颜点头,想了又想说,“这样说来,就算你拿着云迟的令牌,在北地全境调用粮仓的话,不说时间会拖延不知到什么时候,只说这些人会不会拿出粮还不一定。”

苏子斩颔首,“不错。”

花颜抿唇,“为今之计,也只能调用程子笑在北地的产业了,他产业遍及北地,也有储备粮仓,若是不够,可着人以他的名义向富户买粮,这样就能在我们着手时,立即赈灾不耽误。”

苏子斩点头,“这个好,应急得很,你眼光好,倒是最会用人。”

花颜承了他的夸奖,话音一转说,“不过,若是调用了程子笑的产业,也就是告诉北地的有心人,程子笑为你所用了,而他手里的,攥着的那些人的把柄,也就是归你了,你显然在赈灾后,就会比程子笑更甚地成为箭靶子。他们一定会派人尽快地蜂拥而至地杀了你。”

苏子斩扬眉,冷笑,“我还怕人杀?就怕他们不来。”

花颜看着她说,“我最担心的不是暗卫死士暗杀,来多少,都能让他们有来无回,而是有人动用军队动兵围剿杀你。那便不是暗卫能应付的了。”

苏子斩瞳孔缩了缩,说,“不是派人去查了吗?太祖爷这一支暗卫在咱们赈灾后还查不出东西来?”

“应该能查出来,但这个时间差,就看怎么把握了。若是查出来的快,我们就有时间一边赈灾,一边先想法子动手掌控了军队的异动,但若是查的慢,就没这个时间了。”

苏子斩揣思着计算说,“你我分两路,到达凤城和鱼丘,一日路程,两三日运粮赈灾,最多七日,风声便会传出去。而距离凤城最近的军队是安阳王府的五万安阳军。若是安阳军里有人有异心不忠皇权,调兵围剿我的话,半日路程就能到凤城。”

花颜点头,“半日路程,实在是太近了。”

苏子斩道,“而敬国公府的兵马与武威侯府的兵马都远,距离北地最大的城池,世家聚集地的北安城近,与凤城和鱼丘都远,要三日的路程。你手里的敬国公府的北兵符,若无异心忠心不二的话,收到你的命令,赶来救急,最快也要三日。这中间还不算调兵时间。”

花颜揉揉眉心,“怎么算,都赶不上趟,我总觉得,安阳王府的这五万兵马,已经不忠朝廷了,毕竟,这五万兵马距离凤城和鱼丘都太近了。如今北地官员竟敢将灾情之事弄成这步田地,显然是有兵在手,作为后盾,万事不怕。别说你来,就是云迟来,怕是也敢绞杀的。”

苏子斩点头,“可以这样设想,所以,一定要有万全之策,我不想什么也没做就死在他们手里,也不想你出事。这条命,我爱惜得紧。”

他这一句话将花颜逗笑了,花颜笑道,“好好,知道你爱惜得紧,不必说了。”

苏子斩也笑了。

“你想想,可还有什么好法子?”花颜看着他,“你来北地的消息,早就传出去了,所以,赈灾的人,非你莫属,但是不是可以让人易容顶替你来做?”

苏子斩眨了一下眼睛,“北地的人若是好糊弄的话,也不会这般糊弄云迟了。”

花颜一噎,想想也是,但还是说,“你要相信我的易容术,我也许能做到的。毕竟,见过你的人少之又少。”

苏子斩笑,“你的意思是,不止你躲在暗处,让我也躲在暗处了?”

花颜眼睛一亮,“也未尝不可,赈灾的事儿,简单,有人易容你,交给人去办,只要有赈灾的章程,任谁依照章程办,都能办好,不说别人,只说花容那孩子,就能做好。这样你我就可以腾出手来做别的事儿的。你我可以都不去凤城和鱼丘。以你的名义,派人去。”

苏子斩的眼睛也亮了亮,接过话说,“这样也可行,你我如今最忌讳的就是北地的兵权,可以趁着派人赈灾时,分头把三府的兵权掌控了。只要掌控了兵权,还怕谁翻出大浪来?我们可以慢慢地收拾北地。”

花颜笑着点头,“好,那就这么办。”

第五十一章(一更)

苏子斩和花颜初步商定计划后,便依照此计划,制定细节。

首先要制定的是救灾章程。

花家的暗报交上来的关于凤城和鱼丘受灾情况十分详细,所以,花颜不用去看,便知道了凤城和鱼丘如今如何情形,在苏子斩要提笔时,她夺过来,对他说,“你歇着,我来拟定。”

苏子斩挑了挑眉,将笔给了她,身子向后倚在椅子上,笑道,“好,你来。”

花颜也不客气,提笔在宣纸上刷刷写着,待砚台里没墨时,她指使苏子斩,“让你歇着你还真歇上了,磨墨。”

苏子斩失笑,起身给她磨墨。

若是以前,花颜定然对这人和这双好看的手好好地欣赏一番,毕竟她素来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如今,她只扫了一眼,便继续低头写章程。

苏子斩在一旁看着,赞叹她调理分明,章程详细,面面俱到。若是他来写,还真不一定比她写的好,她天生就聪明,从相识以来,似乎很少有她不会的事情。

他忍不住开口打断她,“四百年前,你是不是常帮怀玉帝批阅奏折?”

花颜笔锋一顿,渲染开一片墨迹,她抬眼瞪苏子斩,“乱说什么话?这张纸毁了。”

苏子斩见她只等着她埋怨嗔怪,但是不像他才去临安花家时,那时见到她,她却是提起后梁怀玉,便会脸色发白呕血昏迷,如今看来,这个砍,当真是迈过来了。

他不知道在京城东宫小住时她在云迟身边发生了什么,但一定脱不开他的关系。她因云迟,改变良多。

他笑了笑,“我看你写章程,实在是太熟能应手了,忍不住好奇。若你是男子,我丝毫不怀疑,你这般坐着,很有帝王批阅奏折的风范。”

花颜眉目微动,也跟着笑了笑,目光向窗外看了一眼,夕阳的余晖已剩不多,她转过头,不隐瞒地说,“你眼睛倒是真毒辣,说对了。”话落,声音轻下来,“那时怀玉身子不好,我心疼他,便让他躺在床上,给他读奏折,后来,干脆有些无关紧要的,便模仿他的笔迹,帮他批阅了。”

苏子斩温声说,“那时一定很辛苦。”

毕竟后梁末年,天下民生聊赖,天灾人祸不断,无论是身为太子,还是帝王,肩挑着江山的责任,怀玉帝若是昏君也就罢了,偏偏他不是,他想励精图治,拯救后梁,自然是劳心劳力,偏偏身子骨中毒受重创,让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身为他的皇后,每日伴在他身边,面对皇室宗室一众人等歌舞升平,众人皆醉我独醒,自然也甚是煎熬,可想而知,没有多少快乐的日子。

花颜微笑,“是很辛苦,但也有很多美好。”

苏子斩点头,不再多言。

他可以想象,定然是有着许多美好的,否则,她也不会在怀玉帝死后,一心追随他而去,哪怕太祖爷要起死回生她,她也不同意,非挣破他的聚魂,给自己下了永世无解的魂咒,再出生,便是四百年后,虽已苍海沧田,但她依旧将之刻印在心里折磨着自己。

花颜见他不再说话,又重新换了一张宣纸,继续下章程。

屋中静静,苏子斩坐在对面看着花颜,在他写完一张纸后,没落笔时,又开口,“你想过没有,你以为的怀玉帝恨你,也许不是,他该感谢你。”

花颜一愣,复又抬头看他。

苏子斩对她道,“虽然后梁最终因你亡国了,改朝换代,但也结束了民不聊生的天下乱世,更帮他斩断了肩上背负的不堪重负的重任,是将他从泥潭泥沼中解脱了出去,他是该谢你的。哪里会恨你?”

花颜攥笔的手腕颤了颤,“这样?”

“嗯。”苏子斩温和地看着她,“应是这样,他丢下你先走,想必是觉得你那么年轻,何必陪着他一副残身破体一起死?想必也知道你是花家人,有花家庇护,你可以活得更好,但是,大约他死了之后也没想到,你会固执地要下九泉陪他。他想要你活得更好,但没想到,你反而因此不好。”

花颜怔了片刻,她一直钻在死胡同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如今苏子斩这般说,她觉得也有十分可能,毕竟,怀玉常对她说,她若是没有遇到他就好了,不必跟着她受那些苦。

苏子斩看着花颜久久怔怔,他轻轻地叩了叩桌面,“行了,别想了,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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