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他们提前离开了墓地,林逐水却没有上车。

  “先生呢?”周嘉鱼压低声音问了句。

  沈一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等车驶出了墓地,他才说:“先生去看师爷和师奶了。”

  周嘉鱼呆了片刻:“他们都……”

  沈一穷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沈一穷断断续续的讲了关于林逐水父母的事。据说两人门当户对,都是风水大家,初次见面便一见钟情,喜结联姻。

  而林逐水出生之后,两人的感情更加得到了升华,这种美好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林逐水的至阳之体逐渐显现出来。风水这行,最怕的便是阴私之物,因此至阳之体,在这行通常都会有极高的造诣。虽然这种体质会扰乱罗盘,但只要学会了九宫飞星之法,用手指掐算便可脱离罗盘的限制。但这种体质,却有一个极大的缺陷,便是短寿。

  沈一穷说:“当时业内盛传,林家祖宗为先生算了命格,说他活不过十八,所有人都信了,只是不知道先生的父母到底做了什么,竟是真的为先生逆天改命,让先生熬过了十八那个坎儿。”

  周嘉鱼听得有些难过。

  沈一穷叹着气,眉宇间也少有的出现了写忧愁的味道:“但是逆天改命终究是有违天道的,他们两人不久后就因为意外双双身亡,留下了年仅八岁的先生……”

  八岁,即便是林逐水这样的天才,也不过是个小小少年而已。突然痛失双亲,想来肯定是深受打击。

  “这事儿好像和林家也有关系。”沈一穷道,“所以先生不久之后就搬出了林宅,自立门户了。”

  周嘉鱼之前就一直觉得林逐水和林珀两人的关系有些怪怪的,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在里面。

  “所以每年祭祖之后,先生的心情都不好。”沈一穷缩在座位上,无精打采的。

  周嘉鱼感觉自己好像的确是帮不上什么忙,心里有些怅然,嘴上念叨着:“那晚上回去我多做点先生喜欢吃的菜吧。”

  当天晚上周嘉鱼花了些力气,做满了一桌子的菜,等着林逐水回来。

  大约是看出他的忐忑有些心情,沈暮四好心的说:“别担心,先生肯定回来的,就是时间要晚一些,咱们再等等好了。”

  周嘉鱼有点不好意思的道谢。

  “先生每年这天心情都不好。”沈二白安慰,“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能做这顿饭挺好的,别想太多。”

  剩下的两人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他们果然说的没错,晚上八点左右,林逐水才到家。听到门口的车声,周嘉鱼和沈一穷往外面跑去,屁股后面跟了只黄鼠狼和死皮赖脸非要骑在黄鼠狼后背上的小纸人。

  看着他们的背影,沈暮四笑道:“周嘉鱼来了,屋子里倒是多了几分人气儿。”

  沈朝三平时一直听沉默的,听了沈暮四这话,颇有深意的道了句:“只有屋子?”

  两人目光相接,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想要说的。

  “应该是好事吧。”沈暮四小声自语。

  几分钟,林逐水坐上了饭桌,几人开餐。和中午相比,他的胃口显然好多了,甚至还加了两次饭。

  屋子里的其他五人看在眼里,都挺高兴的。

  林逐水是个强大的人,也正因如此,当他遇到了些事情时,反而让旁人无从安慰。就好像说出怜悯的话语,是对他侮辱一样。

  好在现在多了一个周嘉鱼。

  饭菜很丰盛,吃进胃里,人也跟着暖和了起来,沈一穷说起了初三的庙会,说到时候肯定特别热闹。

  周嘉鱼应着他的话,也对此表示了期待。

  屋子里逐渐又热闹了起来,小纸人不知怎么的又把黄鼠狼给惹毛了,被黄鼠狼揪住一顿猛踩,好在纸人材质特殊,单纯的物理作用很难破坏。不过被欺负之后,它会委委屈屈的爬到周嘉鱼的手臂上,求着安慰。

  周嘉鱼摸摸它的脑袋。

  吃完饭,临走时林逐水对着周嘉鱼说了一声谢谢。

  周嘉鱼受宠若惊,摆着手说先生您太客气了,要不是您,我现在……他话说到这里赶紧住了嘴,因为他发现自己差点又弄混自己的身份。

  林逐水却是勾起嘴角,淡淡的说了句:“要不是我,你现在还在吃香喝辣呢。”

  周嘉鱼:“……”

  沈一穷在旁边说:“对啊,对啊,周嘉鱼,你不知道你多有钱,我的妈呀,你海边别墅都有五六栋,不过现在都没啦,全补偿给受害人了。”

  周嘉鱼除了谢谢,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其他话可以说……

  就像小孩子期待节日那样,周嘉鱼也格外的期待庙会。初三那天,他早早的起了床,把昨晚备好的馒头包子放进蒸笼里,和几人一起吃了早饭。

  庙会的地点在城东头,还没下车,周嘉鱼就听到了鼎沸吵杂的人声。

  几人下了车,随着人流靠近人庙会的那条街。

  虽然周围到处都是人,但林逐水却依旧非常的醒目,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半长款风衣,露出里面的淡灰色的v领毛衣。衣服遮的并不严,甚至能隐约看到漂亮的锁骨,修长的颈项线条优美,还有颈项中间那微微凸起的喉结,这些部位都在散发着一种极为吸引人眼球的气质。林逐水闭着的眼睛,让他冷淡的气质更加浓厚,可在这冷淡之中,却又透出另一种特别的味道,周嘉鱼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但他注意到,站在林逐水周围很多女孩子,都将眼神若有似无的投到了他的身上。

  周嘉鱼只看了一眼就莫名觉得有点脸颊发热,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

  “好热闹啊。”沈一穷喜欢热闹,一路上都很高兴,“哇,我想吃糖葫芦,你们要不要?”

  其他人纷纷对他表示鄙夷,说那是小孩子吃的东西。

  “我不管,我不管,你们得陪我吃!”沈一穷开始耍赖,“来庙会不就是玩游戏吃零食吗?周嘉鱼,来和我一起过来买。”

  他说完,根本没有给周嘉鱼拒绝的机会,硬生生的把他拖走了。

  这里的糖葫芦花样很多,有山楂有草莓还有葡萄猕猴桃的,沈一穷挑了五串,招呼着周嘉鱼走。

  周嘉鱼说:“不给先生买啊?”

  沈一穷惊了:“我倒是想买,你拿给先生吃?”

  周嘉鱼想了想,同意了。

  沈一穷付钱的时候感叹说周嘉鱼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以前那只看见先生就哆哆嗦嗦的小仓鼠去哪儿了。

  周嘉鱼说:“所以以后别叫我罐儿了……”

  沈一穷哈哈大笑,然后拒绝了周嘉鱼的要求。

  其他三个见到周嘉鱼把那穿草莓做的糖葫芦递给林逐水时,都露出了见鬼一样的表情。不过在他们看到林逐水居然真的将糖葫芦接过来之后,简直下巴都要掉了。

  “是草莓的。”周嘉鱼还解释,“我们选了特别饱满的那个,您尝尝味儿吧,不喜欢就给我吃好了。”

  林逐水点点头,张开口咬了一颗。草莓被含进口腔,使得脸颊微微鼓了起来,莫名的给林逐水添了几分可爱。

  当然,林逐水很可爱这想法周嘉鱼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

  “不错。”林逐水把那颗草莓咽下去之后,给了评价,“有点太甜了。”

  周嘉鱼说:“那您还吃吗?”

  林逐水说:“吃。”

  于是几人就亲眼看着林逐水吃掉了一整根糖葫芦。这画面大约是太稀奇,沈一穷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

  庙会到处都人山人海,卖东西的,买东西的,演节目的,看节目的,乱七八糟热闹得不得了。

  周嘉鱼还在里面瞧见了个算命的,指给了他们看。

  沈暮四见着那人手里捏着个旗,旗上写着:铁口直断,四个大字,乐了:“你们说这人是腥局还是尖局?”

  沈二白随口猜道:“从这人面相上看,十有八九都是腥局”

  周嘉鱼听得懵懵懂懂,沈一穷在旁边给他解释:“腥和尖都是江湖话,俗语说腥就是骗子手段,用来骗人的,尖儿就是自己有干货,至少读了些这方面的书。”

  周嘉鱼道:“哦!”

  “这江湖骗子啊,都是我们这行的大敌。”沈一穷站在周嘉鱼身边没动,沈二白却朝着那边去了,“要是有点干货还行,如果真的只是靠着江湖手段骗人,这旗子我们得给他折了。”

  周嘉鱼道:“因为他们骗人?”

  沈一穷说:“因为他们把风水卦限的名号毁了。”他们这行,最厌烦的就是骗子,因为那些人打着风水师的旗号,干的却是骗人的勾当。他们辛辛苦苦学艺二十年,却因为这些人干的那些龌蹉事儿被骂骗子,这谁都接受不了。

  沈二白已经到了那人的桌子面前,他直接坐下,道:“师傅,您给我算算呗。”

  那个算命的道:“您想算算什么?”

  沈二白说:“就算算我母亲的事儿吧。”

  算命的道:“借您左手一看。”

  沈二白伸出手去,算命的仔细观摩之后,叹着气说:“您母亲怕是病了一段时间了吧。”

  沈二白道:“您如何知道的?”

  算命的叹道:“您看您眉尖发黑,印堂有白线入鼻,发丝枯黄……这就是家母重病之兆啊。”

  周嘉鱼他们站在不远处听着二人的对话,沈暮四道:“是腥,先生,怎么办?”

  林逐水淡淡道:“让人查清楚之后再处理掉,今天就由他去吧。”

  短短几句话,他们似乎就断定了眼前人骗子的身份。

  周嘉鱼只当是因为那人说的不准,沈一穷却是解释:“你要是母亲没事儿,去算命的第一个问题会是问她如何了么?”

  这倒也是,算命问卦,问的通常都是自己心中挂念的事儿,能问出自己母亲如何,再根据问卦的人年龄进行推算,百分之八十都和病有关。

  “如果算错了呢?”周嘉鱼觉得这事儿也不全部靠谱啊。

  沈暮四道:“算错了就算错了,不收钱就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周嘉鱼若有所思。

  沈二白回来之后对那算卦的很不满意,说这些江湖人的手艺真是越来越粗糙了,想当年这些江湖人还没有没落的时候,那一手袋子金和翻天印的手艺都让人咂舌称赞,现在却得靠瞎蒙。

  周嘉鱼心里全是问题,但又不好意思当十万个为什么,想着还是回去自己翻翻书吧。

  庙会的尽头,是一座供奉着佛珠的大庙。看其间人来人往,便可是这庙定然是香火鼎盛。

  林逐水让他们买了点香烛钱纸,进去拜了拜再出来。

  这会儿正值正午,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周嘉鱼走在人群里,忽的听到有人大声喊了一句他的名字。

  周嘉鱼回头朝着人群里看了看,并没有找到喊他名字的人,但当他回过头去,却发现林逐水他们已经被人流挤到更远的地方了。

  周嘉鱼连忙要过去,有人却拉了拉他的脚,他一低头,看见了一个老太太坐在地上,唉唉的叫着:“好疼啊,好疼啊……”

  周嘉鱼见周围人这么多,这老太太还这么坐着,怕她被人踩踏,于是低下头道:“老太太,您没事儿吧。”

  “扶我起来,好疼啊。”老太太穿着一件花褂子,头上还带着一顶白花儿,虽然穿着有些奇怪,但身上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气息。况且此时周围人山人海,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周嘉鱼这么想着,手上一用力,便将老太太扶了起来。

  “老太太,你家里人呢?是脚受伤了吗?”周嘉鱼询问着老太太的伤势。

  那老太太却是不说话,眯着眼睛看着他,周嘉鱼被她这眼神盯的很不舒服,正欲倒退一步,却见她极为迅速的伸出手,在他的背部用力的一拍——周嘉鱼耳边响起了她的声音,她说:“把我孙儿的命——还给我——”

  周嘉鱼浑身剧震,感到自己整个人都好像漂浮了起来,周围的环境扭曲变形,他好像到了另外一个时空。

  待周嘉鱼缓过来后,他周围吵杂的声音,全部不见了,热闹的庙会街道上空空如也,只有天空上飘着的雪花,沙沙的落在地面上。

  街道上很安静,店铺里还开着门,炸圆子的小摊儿上腾腾的冒着热气,但却没有一个人在。

  周嘉鱼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不知所措的四处观察,他感觉到自己好像……到了一个不太妙的地方。

  “快,周嘉鱼!!”祭八的声音突然响起,“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周嘉鱼被吓一跳,道:“怎么回事儿?”

  祭八道:“先别问了,来不及了,快!!进面前的庙里,躲在佛像底下!!听见什么声儿都别冒头!”

  祭八的声音又尖又急,周嘉鱼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他这种语气了。他听完这话,赶紧跑进了庙前的庙宇。周嘉鱼一进去,就被眼前的佛像吓了一跳,之前庙里的佛像全都慈眉善目,此时这些佛像却全都变了个模样。横眉怒眼的瞪着来人,手里还捏着兵器,其栩栩如生的样子,简直像是下一刻就要从上面跳下来似得。

  佛像底下,有一些布幔制成的隔间,用来防止供奉的水果和贡品,周嘉鱼随便找了一间,就躲了进去。

  “到底怎么了?”周嘉鱼道,“我这事儿在哪?”

  祭八道:“嘘——先别说话,安静!”

  周嘉鱼只好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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