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也难怪,这件事成了陆鬼臼修道路上难以跨越的一道心魔。

  陆鬼臼凑过去看了看自己在床上的父亲,他这一看,心中的怒火燃的更旺了,只见他的父亲全身僵直的躺在床上,唯有眼睛能动,那双眼里透出的是焦急和哀戚——即便是他闭着嘴,陆鬼臼也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想让自己这个独苗苗快些走,免得被殃及。

  陆城嵘疲惫道:“鬼臼,你别闹了,听哥哥的话,快些走吧,你是我们陆家最后的希望……”

  “鬼臼。”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张京墨打断了。

  张京墨淡淡道:“你看这是什么妖?”

  陆鬼臼道:“师父,我似在《岭南异谈》上见到过这情形。”

  张京墨道:“如何?”

  陆鬼臼皱眉道:“只是不知这妖的原型伪装成了这府内什么物件。”

  张京墨没说话,他走到陆鬼臼父亲的面前,不顾陆城嵘警惕的眼神,伸手在陆父颈项上探了探:“还有救。”

  陆鬼臼面露喜色,而陆城嵘在惊喜之余,却有些疑惑,他道:“鬼臼……这位是……”

  陆鬼臼这才想起他光顾着和哥哥说话,忘记介绍自己的师父了,他道:“哥哥,这是我的师父,姓张——他可厉害了,待我也可好了。”

  陆城嵘闻言终于露出了喜色,当年父亲送走陆鬼臼的时候,他只知道陆鬼臼是去了个凡人去不了的地方,之后更是彻底和陆鬼臼断了联系。

  现在两年过去了,陆鬼臼却突然回家,不但回来,还带了个看似有着大能耐的仙师……

  陆城嵘还未等张京墨说什么,便扑通的一声跪下了,他用有些僵硬的躯体,不断的磕头,想求张京墨救救他们陆家。

  然而张京墨的下一句话却让陆城嵘冷了心,这个仙风道骨,面冷心冷的仙师淡淡道:“我不会出手的。”

  陆鬼臼也急了,叫了声师父。

  张京墨道:“陆鬼臼,这是你的家人。”

  陆鬼臼鼓着脸颊,像只受了气的仓鼠,若是平时,张京墨看见陆鬼臼这模样,大概就心软了,可是今天他却不打算放过陆鬼臼。

  他说:“若是你都不能保护他们,那你还能指望谁呢。”

  陆鬼臼颤声道:“那师父……你可以救救我的父亲么?”

  张京墨点了点头,见陆鬼臼的眼神亮了起来,又补充了一句:“他食下我的丹药,的确是可以恢复健康,但若石鬼不除,不出三日便又会恢复原状。”

  陆鬼臼抿了抿唇,知道张京墨并非是在吓他,他的师父绝对是认真的。

  陆城嵘听这些话听的懵懵懂懂,但也差不多明白了张京墨的意思,他神色惶然的看了一眼张京墨,又看了一眼自己不过六岁的小弟,却是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弟弟能除掉那所谓的石鬼,救他们陆家一命。

  陆鬼臼却似知道陆城嵘的担心,他伸手握住自己大哥冰冷的双手,又看了看躺在床上已经奄奄一息的父亲,严肃又认真的说了一声:“好。”

  张京墨的眸子里,总算是透出了一点暖意。

  在他踏进陆府的那一瞬间,便将这个局看的一清二楚,一个三流的道人,一只不入流的石鬼,便将这户凡人人家搅得天翻地覆。

  在凡世间手握权柄又如何,区区一百年后,便是黄土一捧,前尘尽消。

  若是张京墨动手,恐怕他们现在已经可以打道回凌虚派了。

  但张京墨却没有出手,不但没有出手,还没有给陆鬼臼一点提示,他很想看看,这个年仅六岁的娃娃,在没有他的帮助下,到底能走到哪一步,能否揪出石鬼,能否找到那个害了他们全家的道人。

  因为石鬼的缘故,陆府里面只剩下了陈伯一个下人。

  所以自是没有了饭菜款待——张京墨早已辟谷倒是无所谓,而陆鬼臼就要委屈一下,吃几天辟谷丹了。

  平日里陆鬼臼吃的可是上好的灵谷和灵兽肉,哪里试过辟谷丹的滋味。

  于是这天晚上,陆鬼臼便坐在床边唉声叹气。

  张京墨见状问了句:“可是害怕了?若是害怕了,就同师父说,师父帮你抓出石鬼,救你父亲。”

  陆鬼臼摇了摇头,然后又叹了口气。

  张京墨道:“那你叹什么气。”

  陆鬼臼道:“我闻见陈伯为我煮的面了!”

  张京墨:“……”

  说完这话,陆鬼臼两眼放光,可怜兮兮的看着张京墨,像是在求他让自己去吃那碗面。

  张京墨也不知道陆鬼臼到底是心太大,还是已经想出了办法,不但没有为还在受苦的父亲担忧,反而念着一碗面。

  然而无论是哪一种,张京墨都不在乎,因为他只会告诉陆鬼臼一个答案:“不行。”

  想吃面,门都没有。

  陆鬼臼皱了一张脸,他觉的那辟谷丹真不是人吃的,吃完之后虽然不饿了,可是整个人都空荡荡的,连晚上的计策,也好似失掉了几分的激情。

  ☆、第13章 陆家之危(三)

  如果只是个普通的六岁孩童,遇到陆家这种事,哪怕不惊恐无状,恐怕也会有些无措。

  可是陆鬼臼又给了张京墨惊喜。

  除了在一开始进府后见到亲人凄惨模样的惶然,陆鬼臼竟是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不但冷静了下来,还开始思量以何种办法,找出那只在他家作祟的石鬼。

  《岭南异事》中有记载,石鬼,异兽焉,其状如石,以石为生,化形百态,触之即僵。

  陆鬼臼的记忆力很好,他在看了院子里的情况后,第一时间,便想到了他曾经在书中看过的异兽。

  自从知道陆鬼臼在读史书之后,张京墨就在陆鬼臼的学习读物中加了各地的游志,这些游志大多是前人所著,其中描写了大量奇珍异兽,陆鬼臼这两年读来,可谓是大开眼界。

  不然他也不会如此简单的,便找出造成陆府惨状的原因。

  入夜,张京墨闭着双目正在床上打坐。本该守在他身边的陆鬼臼,却是不知了去向。

  张京墨没去管陆鬼臼,反正以那三流道人的实力,怕是连陆鬼臼身上的蛇蟒甲都破不掉,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时至三更,张京墨忽的睁开了眼,他也未点灯,只是伸手在床上轻轻的拂过,然后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陆鬼臼这小子……果真是,想到办法了。

  六岁的陆鬼臼只习过《水延经》,这本只能修身,却毫无攻击手段的法术,看起来对陆鬼臼找出石鬼并没有什么帮助。

  然而这只是看起来。

  陆鬼臼想到了一个法子——他将自己的水灵气,铺满了整个陆府,然后开始运功。

  水灵气是一种非常亲和的灵气,它不但可以帮人治愈伤口,还能帮助修道者强化身体,是修真界十足的香馍馍。

  每一个修习水灵气的人,都被各大门派所牢牢把控。

  可惜世界上有一种叫天赋的东西,能学习水灵气的人,万中不出其一。而陆鬼臼,就是其中一个,他的十绝灵脉对于修习的法决极为挑剔,但却可以畅通无阻的修行水灵气,而此时此刻,这种灵气变成了陆鬼臼手中的利器。

  若是遇到活物,水灵气便会浸入其中,替其温养身体,陆鬼臼将灵气铺满陆府,再运转《水延经》便很快能找出陆府之中的活物有哪些。

  花草、树木、石块、天然的,非天然的,可是半个时辰之后坐在庭院中的陆鬼臼,却没有找到任何由活物伪装成的物品。

  花草已死,树木全枯,砖块,瓦砾,甚至于缸中的水,陆鬼臼都一一检查。

  而剩下的,他没有检查的,便只剩下了厢房里正在休憩的三人,一人,是他的父亲,一人是他的哥哥,一人……是照顾了他四年的陈伯。

  陆鬼臼睁开了眼,那双黑色的瞳孔透出冷漠的光芒,这眼神和他稚嫩的脸庞如此格格不入。他转头看一眼张京墨正在打坐的客房后,便从地上站了起来,迈着步子,走进了面前的厢房之中。

  张京墨看到了陆鬼臼,他看到陆鬼臼朝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后便从地上站起,然后走进了他父亲休憩的厢房。

  张京墨的视线跟着陆鬼臼进入了房内。

  陆鬼臼走进了房间之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根小臂粗的木头,那木头一头被削成了尖尖的形状,看起来就像一根锥子。陆鬼臼低着头看了木头一会儿,然后拿着木头朝着床上躺着的人走了过去。

  他的父亲躺在床上,此时眼睛也闭着,似乎已经睡着了。

  陆鬼臼的个子有些矮,便艰难的从旁边搬了凳子,移到床边,然后站到了凳子上。

  这些细碎的声音惊醒了他的父亲,陆父睁开眼,眼神里还带着些朦胧的睡意。

  陆鬼臼轻轻的叫了声爹。

  陆父似乎有些疑惑这么晚了陆鬼臼来找他做什么,但他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能睁着眼睛,看着他的儿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看着看着,便举起了手中的木棍。

  ……

  张京墨闭上了眼,他抿了抿唇,然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发现,他居然有些看不透陆鬼臼的性子了……

  锥子似得的木棍并没有插入床上陆父的身体,因为就在陆鬼臼动作的那一刹那,床上那个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人,忽的变了,变成了一块黑色的石头。

  这石头只有一张嘴,没有四肢,尖啸着便朝着陆鬼臼的身上滚了过来——自然是没能滚到陆鬼臼的身上。

  一根修长白皙的食指,将石头牢牢的钉在了原地。

  张京墨出现在了陆鬼臼的面前,他用一根手指按住了这只石鬼,然后他叫了一声:“鬼臼。”

  陆鬼臼道:“师父。”

  张京墨说:“你是如何知道你的父亲,是石鬼的?”

  陆鬼臼沉默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手上的木棍,然后说出了一个张京墨已经猜到的答案,他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陆鬼臼根本不知道在床上躺着的父亲,便是石鬼,他只是在赌,只是在猜,然后他那无双天运,便让他轻松的得到了正确的答案。

  张京墨说:“若他是你的父亲呢?”

  陆鬼臼道:“若他是我的父亲,也没有关系,我插部位并不会致命,待找到了石鬼之后,再找师父要粒丹药便治好了。”他知道木克土,石鬼最怕木头,对人类不致命的伤势,却足以杀死这只异兽。

  张京墨心道,若是换他来做这件事,十有八九都会先捅伤两个无辜的人,最后才找到石鬼。

  陆鬼臼又道:“师父,我找到石鬼了。”

  言下之意,便是求张京墨救出他父亲。

  张京墨看了眼已经一动不能动的石鬼,微微一用力,这石鬼便化为了一滩粉末,很快便彻底消散了。

  而随着石鬼的消散,陆鬼臼面前这张被石鬼躺着的床,竟是幻化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陆鬼臼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他的父亲么!他叫了一声父亲,便上前扑到了似乎已经没有生气的男人身上。

  张京墨站在陆鬼臼的身边,见状抛出一粒丹药,他说:“给你父亲吃了。”

  陆鬼臼接过丹药连忙喂下,好在陆鬼臼的父亲还能吞咽,艰难的将丹药咽下肚后,便常长呼一口气,衰败的脸色开始好转。

  张京墨见陆鬼臼泫然欲泣的模样,淡淡道了声:“同我来。”

  陆鬼臼低头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转身欲走的张京墨,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张京墨出门之后,便抱起陆鬼臼御风而去,陆鬼臼本以为张京墨是就要带他会凌虚派了,可却没想到几息之后,张京墨停在了一片荒凉的墓地旁。

  他将陆鬼臼放下,语气冷淡的说了句:“道友,出来吧。”

  没有回应,陆鬼臼朝周围望了望,很快便察觉了异常——这坟场之内,竟是连一声虫鸣也没有。

  张京墨面上有些不耐,他也不再说话,只是微微抬脚,然后不轻不重的往下一跺——

  就在他脚落地的那一刹那,坟场之中冒出了无数的死人手,这些手有的已是白骨,有的却刚刚腐烂,不但形状可怖,还散发出恶心的味道。

  张京墨最后一丝的耐心也告罄了,他可没兴趣花时间来看这种三流的把戏,只见他面色一冷,从须弥戒里取出一把飞剑,然后随手一掷——

  飞剑像是长了眼睛似得,朝着一个土堆飞了过去,那土堆却像是被飞剑吓到了,竟是开始四处逃窜,飞剑猛地加快速度,朝着土堆中猛地一插!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后,土堆之中冒出了一个身形狼狈的道人,那道人衣衫褴褛,肩膀上插着张京墨的飞剑,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住的求饶:“仙人饶命,仙人饶命啊,是小的有眼无珠打扰了仙人,求仙人饶小的一命……”

  张京墨看向了站在他一侧的陆鬼臼,他说:“鬼臼,你说我要不要饶了他。”

  陆鬼臼盯着那道人看了许久,然后对着道人道:“你抬起头来。”

  那道人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满脸的卑微和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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