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于是二人便住了进去。

  入夜,这天并未下雪,天空中月明星稀,寒风习习。

  陆鬼臼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像是在发呆,张京墨坐在他对面,缓缓的喝着一壶温热的酒。

  夜色愈浓,今日没有落雪,屋外显得格外的寂静。

  因为临近年关,城内的每家每户门口都挂着一个大红色的灯笼,此时天色已晚,从窗边朝外望去,只能看见城内城内灯火辉煌,竟是有种说不出的热闹。

  陆鬼臼沉默了许久后,才缓缓道:“我本以为我会高兴的。”

  张京墨喝了口酒,道:“你不高兴?”

  陆鬼臼摇了摇头,他道:“我以为我可以平静接受父亲的离去,族人的更替……但是我发现,我做不到。”

  张京墨闻声道:“这也是常事。”

  陆鬼臼道:“看到陆氏兴旺,我也是该替他们高兴的,可真当见了他们,却有种说不出的……”

  “陌生之感。”张京墨的手指摩挲着酒杯,淡淡的补上了一句。

  陆鬼臼道:“师父,你也如此?”

  张京墨笑道:“当年我师父也劝我不要回家去看,我偏偏不信那个邪,直到见到了家人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劝我。”

  陆鬼臼道:“那师父为何不劝我?”

  张京墨道:“因为我被劝过,知道就算是被劝下了,心中也是有疙瘩的。”

  陆鬼臼苦笑了一下。

  张京墨道:“这个坎,是修真者必须要过的坎,有的人轻轻松松便过来了,有的人,却被拦了一辈子。”

  陆鬼臼望着窗外,神色之中有些迷茫的味道,似乎并不能参透张京墨所言之意。

  张京墨见陆鬼臼少有的脆弱模样,一时间没忍住伸手摸了摸陆鬼臼的脑袋,他道:“你还小,还有很长的时间。”

  陆鬼臼无奈的笑了,他说:“师父,我都两百岁了。”

  张京墨道:“嗯……两百岁,不算太大,还小还小。”

  陆鬼臼和张京墨一番对话下来,心中郁结却是消散了许多,因为他想到了就算时光荏苒,沧海桑田,张京墨也会陪在他的身边。

  张京墨见陆鬼臼眉间的愁意散开了许多,也知道他心里是想明白了一些,张京墨又喝了口酒,道:“来吧,一醉解千愁。”

  陆鬼臼这才举起酒杯喝了今晚的第一杯。酒水入口,陆鬼臼却有些惊讶,这酒并不好喝,同灵酒比起来差远了,也不知为何张京墨却是一点都不挑。

  张京墨从陆鬼臼的表情看出了他所想之事,只是笑道:“你却是不知,我狼狈的时候,连这么一口酒都是奢侈。”有几次他被大妖追的像老鼠般逃窜,别说喝酒了,能活着都是万幸,之后对于口舌之事,倒是不怎么挑剔了。

  陆鬼臼闻言眉间透出心疼,他道:“师父,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让你受苦。”

  张京墨闻言,却是似笑非笑道:“小子,喝你的酒吧。”将来的事,谁能说得清楚呢。

  陆鬼臼却是目光沉沉的看着张京墨,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太复杂的东西……

  以酒为伴,二人酣饮一夜。

  直到天光乍破,白色的雪地之中反射出耀眼的阳光。

  陆鬼臼眉目间的郁气已除,眼神一片清明。

  张京墨喝掉了最后一口酒,然后指了指远方山峦叠起之处,他说:“你看到那里了么?”

  陆鬼臼道:“嗯?”

  张京墨重重的把手中酒杯砸到桌上,然后眯起眼道:“你可知那白雪皑皑的山巅,便是我们此行要去之处。”

  陆鬼臼眯起眼睛朝那处望去,却是看不太真切。

  张京墨道:“想去么?”

  陆鬼臼自是点了点头。

  张京墨道了声好,随后又笑了起来,他道:“你可又知,去那山巅之上的人,目前能活着下来的,不足十个?”

  陆鬼臼定定道:“那我们便是第十个。”

  张京墨闻言,却是笑着道了声:“好小子。”

  陆鬼臼也是满目笑意,看向张京墨的眼神之中,含着无限的柔情。

  燕国往南三十里,及至边境之处,有一终年不化的雪峰。那雪峰高耸入云,山地长年有寒冷的罡风挂过,几乎看不到任何一点活物生存的迹象。

  这罡风极烈,常人被挂上几下便会血肉模糊,而修真之人,则是必须时时刻刻以灵气护体才不会被伤到。

  这雪峰之上,乃是死绝之地,没有植物更没有动物。

  其间有修者好奇到底山中有何物才会形成如此奇景,便前去探查,但大部分在进入山中之后,都没有发现任何宝物的踪迹。

  异宝生处,总该是有些不同的,但这山峰之上,灵兽灵植,无一显露迹象,于是来者便也都失了兴致,又离去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魔族入侵。

  魔族入侵之后,有一结婴大妖机缘巧合之下入了山中,他竟是发现这山顶之上是一上古大能坐化之处,其中异宝法器,数不胜数。

  于是此峰之名,才传了出去,张京墨也由此得知。

  然而这机遇,也并未是人人都能得到的。

  当年张京墨在知道这消息并且重生之后,便上过这雪峰一探究竟,然而以他金丹中期的修为,还未到山顶,竟是就已经灵气耗尽再不能前行一步。若不是他早有准备,恐怕真的会被困死在这雪峰之上。

  雪峰之上的东西,是张京墨必须要得到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急着将自己的修为提升到金丹后期的缘故。

  陆鬼臼并不知道雪峰之上到底有什么,但他对张京墨的信任已经到了盲目的程度,就算张京墨让他去死,恐怕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去执行张京墨所说的话。

  二人在离开陆府之后,便直奔雪峰而去。

  到了雪峰脚下,陆鬼臼忽的想起了什么问了张京墨一句:“师父,难道是因为这雪峰离陆家比较近,所以你才让我回去看看的?”

  张京墨淡淡道:“怎么会,我是那种人么?”

  陆鬼臼:“……”本来他觉的不是的,但一看张京墨这故作淡定的表情,他竟是有些……不确定了。

  好在张京墨立马岔开了话题,他先是将朱焱从须弥戒里唤了出来。朱焱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能自由的飞行,这次一出来就气的在张京墨的头发上啄了几下以示愤怒。

  张京墨无奈道:“好了好了,我错了,过段时间,便给你吃顿好的。”

  一听到吃,朱焱这才开心了,它啾啾几声,又抖了抖翅膀,原本平平无奇的羽毛瞬间便变成了火焰般的鲜红,整只鸟看起来无比的灵动。

  陆鬼臼也是许久没见到朱焱了,他伸出手指在朱焱的头上摸了摸,朱焱反身啄了陆鬼臼一下。

  陆鬼臼笑道:“百年不见,它倒是大了一圈。”

  朱焱和张京墨结了契约,张京墨的修为提高了,它大了一圈也是正常的,张京墨道:“它也快要进阶了。”

  朱焱是极品灵火,再次进阶并非易事,但张京墨对它的成长轨迹非常清楚,所以朱焱到底何时进阶,也是心中有数。

  朱焱出来之后,张京墨和陆鬼臼的身边便燃起了一层淡淡的灵火,隔离了周遭的风雪。

  张京墨抬头看了眼不远的山脚,对着陆鬼臼道了声:“走吧。”

  陆鬼臼点了点头,跟在张京墨的身后朝着雪峰走了过去。

  到了山脚处,果然如同张京墨所说那般,山脚之下挂着猛烈的罡风,这些罡风夹杂着厚厚的雪花,甚至能吹碎一块石头,想来这山中没有活物,也是正常的。

  张京墨进入了罡风之中,然而在朱焱灵火的保护下,身上的衣服也好,头发也罢,却是纹丝不动。

  陆鬼臼也是如此,他朝着山顶上望了望,道:“师父,从这里爬上去,需要多久?”

  张京墨道:“快则三五年,慢则五六年。”如果他结婴了,上山不过一月的时间,但陆鬼臼的魂魄受伤,还有敖冕一事,都没有给他那么多的时间。

  陆鬼臼道:“这么久?不能直接飞上去么?”

  张京墨斜瞅他一眼:“你试试?”

  试试便试试,既然张京墨都叫他试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然而陆鬼臼刚一飞起来,便觉的自己身上仿佛扛了一块千斤大石一般沉重,移动一步都显得困难。几息之间,便像块木头似得直直落到了地上。

  张京墨笑道:“如何?”

  陆鬼臼:“……”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师父笑的让他觉的后背毛毛的。

  张京墨懒懒道:“你以为人人都是笨蛋,不知道用简单的方法么?路边的李子树上挂满了果子,为什么没人去摘?还不是因为——那果子全是苦的。以后不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陆鬼臼:“……”刚才的感觉果然不是错觉。

  张京墨见陆鬼臼不说话了,这才道了声:“走吧。”

  陆鬼臼嗯了声,跟在了张京墨的身后,朝着那被风雪遮蔽的山顶,一步步的攀爬而去。

  ☆、第80章 雪崩

  雪峰之上,寒意入骨。

  即便有朱焱的灵火护着张京墨和陆鬼臼,可两人却依旧能感到从空气中传来的阵阵寒意。

  陆鬼臼的修为没有张京墨高,未走几步便已感到骨缝之中好似有冷风刺入,片刻之后便觉的疼痛难忍。

  但陆鬼臼已经习惯了疼痛,所以并未将自己的感觉说出,只是抿紧了嘴唇,脚下没有慢下一步。

  张京墨却像是知道了陆鬼臼的感受,他的脚步微微一顿,扭头朝着朱焱点了点下巴。

  朱焱见到张京墨的指示,张口鸣叫一声,下一刻包裹着陆鬼臼的灵火便更加旺盛了起来。

  陆鬼臼见状,忙道:“师父,我没事的,这山中灵气如此珍贵,不要浪费在我身上了。”

  张京墨并不理会,只是语气淡淡的回道:“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陆鬼臼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但到底是接受了张京墨的好意。

  张京墨又道:“你若是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知道了吗?”

  陆鬼臼凝视张京墨,沉默了许久后,这才点了点头。

  张京墨在此之前入山都是一个人完成的,从未带过其他人,更不用说陆鬼臼这样的筑基修士了。

  有了陆鬼臼,也给这趟行程增加了许多不确定因素。

  才入山中,陆鬼臼便被罡风吹的疼痛难忍,便说明朱焱的灵火不足以帮陆鬼臼抵御寒冷,若张京墨不让朱焱将灵火加强,恐怕陆鬼臼用不了几天便会被寒气入体。

  而这雪峰之上的寒气也和一般的寒气不同,入体之后极难祛除,张京墨可不想再花功夫到这件事上。

  灵气虽然珍贵,但绝不会以陆鬼臼的健康为代价。

  山路崎岖湿滑,终年不停的大雪一脚踩下便是几个深坑,二人艰难的行了几天却还是在那山脚之上,显然张京墨说要这座山要攀登几年,并不是什么夸大其词。

  因为天气寒冷,所以日子本该的难熬,但对于陆鬼臼来说,他却是觉的十分的幸福——能天天的看到张京墨,还能和他的师父独处,没有比这更幸福的生活了。

  鹿书算是彻底对陆鬼臼拜服了,他说:“陆鬼臼啊陆鬼臼,我真是服了你,我看张京墨有哪天说想用你的皮做身衣服,恐怕你也会乐颠颠的把自己批剥下来,给他亲手缝好。”

  陆鬼臼道:“我倒是想,若是真成了师父的衣服,我就能天天贴着师父了。”

  鹿书幽幽道了句:“然后穿破了扔了?”

  陆鬼臼认真道:“不会的,师父可疼我了,就算穿破了,也会好好的补一补。”

  鹿书:“……”他很想反驳,但是却找不到反驳的话,因为张京墨的确是非常疼爱陆鬼臼,疼的甚至连命也不要了。

  这样一想来,这对师徒,倒也很是般配。

  这雪山之上,抬目望去全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色,除了石头就是雪,没有一棵树木的痕迹。也不知是从未有过,还是曾经有,但是已被这大雪掩埋。

  张京墨走在前面,肩膀上停着正在打盹的朱焱,陆鬼臼跟在他身后,几乎是踩着张京墨的脚印在往前行走。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极为枯燥,张京墨当年一个人攀登雪峰的时候,行在路途之上,便会在心中低颂佛经。缓解心中的焦虑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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