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酒在庞子琪的对面坐下,没有开口。
庞子琪指了指在他身边一直没说话的男人,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同事,孟水遗。”
孟水遗对着陆清酒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陆清酒看着庞子琪:“你这次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庞子琪摇摇头:“不,我其实有些担心你,你既然能看到那些东西,也应该能感觉自己沾染了凶兽的气息,我觉得这对于一个普通人类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陆清酒笑道:“你是因为担心我才过来的?”
庞子琪尴尬的笑了:“这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上面让我来问问……那具雨师妾的尸体,去哪儿了?”
陆清酒有点好奇:“你们怎么知道是我弄不见的?”
庞子琪说:“我不知道啊,这不是来问问你了吗?”
陆清酒道:“我要是说我也不知道,你信我么?”
庞子琪叹息:“自然是不信。”
陆清酒道:“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庞子琪说:“这不是例行公事么,你要是真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勉强。”
他的态度倒是还不错,陆清酒也看出他的脾气其实是挺暴的那一类,只是现在陆清酒救了他的命,他也不可能在陆清酒面前发火,而且要不是当时迅速处理掉雨师妾,看庞子琪他们部门的效率,恐怕这会儿庞子琪早就被火化了。
知道了庞子琪的来意后,陆清酒觉得自己和庞子琪没什么好说的,他不可能告诉庞子琪白月狐的事,于是态度僵硬的表示了拒绝:“抱歉,我无可奉告。”
庞子琪叹气,他环顾屋子一周,最后目光落在了院子里此时正在鸡窝里面睡觉的鸡身上,似乎发现了什么异样,他的眼神里多了些愕然的味道,道:“你……知道你身边的是什么?”
陆清酒道:“知道啊。”
庞子琪神情复杂:“你不怕吗?”
陆清酒问:“怕什么?”
庞子琪:“自然是怕他吃了你。”
陆清酒说:“要吃他早就吃了,何必等到现在,况且如果他要吃了我,你能救得了我?”
这话倒是很有道理,庞子琪眼里露出笑意:“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救下你,但我总归会试试的。”他既然是警察,就要履行警察的职责,他觉得如果陆清酒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骗着和凶兽一起生活,那他自然有提醒的义务,但现在看来,陆清酒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并且对凶兽充满了信任。
“谢谢了,不用担心我。”陆清酒说,“我们相处的很好。”
庞子琪点了点头。
两人正在说话,种完田穿着雨衣戴着斗笠的白月狐从屋外推门而入,陆清酒注意到,白月狐进入的瞬间,原本姿态很放松的孟水遗突然直起了脊背,似乎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
陆清酒将眼神从他身上移开,微笑着看向了白月狐:“月狐,回来啦。”
白月狐没说话,随手把沾着雨水的兜篓放在了桌子上,瞟了一眼庞子琪和孟水遗,点点头。
“锅里有刚蒸好的玉米糕。”陆清酒道,“我怕凉了一直开着小火呢,你去吃吧。”
白月狐嗯了声,转身朝着厨房走去,只是在离开前,他朝着孟水遗投去了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孟水遗顿时更加紧张了。
庞子琪是他们之中灵感最不敏锐的那个,完全没有察觉出其中的暗流涌动,他还在看白月狐,显然是对这个长相俊美的男人有些好奇。
直到白月狐进了厨房,孟水遗才微微松了口气,他扭头看向庞子琪:“走吧。”
庞子琪懵了:“啊?为什么突然要走?”
孟水遗道:“差不多都清楚了。”
庞子琪道:“清楚了?什么清楚了,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孟水遗却已经站起来,扬了扬下巴:“走了。”
庞子琪还想说什么,但见孟水遗神情凝重,不像是在开玩笑,只能和陆清酒道了别,两人举着伞走了。
“哎,为什么这么急着走啊,我们还什么都没问到呢。”一出门,庞子琪就疑惑的对孟水遗发问,他是第一次看见孟水遗如此略显慌张的模样。
“再问,你怕是要问到人家肚子里去了。”孟水遗冷冷道,“以后别过来了,这个陆清酒不是我们招惹的起的。”
“嗯?什么意思?”庞子琪不明白,“陆清酒不是人类吗?”
“是啊。”孟水遗道,“可你见过饲养凶兽的人类么?”
庞子琪总算是品过味来了:“你的意思是……那个叫白月狐的男人就是凶兽?有长得这么漂亮的凶兽?”
孟水遗:“你以为凶兽都长成什么模样?”
庞子琪说:“至少和你差不多吧,一副硬得啃不动的样子。”
孟水遗:“……”
庞子琪:“哈哈,我开个玩笑。”
孟水遗瞪了庞子琪一眼,倒是没有再和他计较,两人上车之后便离开了水府村,看样子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来了。
再说陆清酒这边送走了庞子琪和孟水遗,打算去做事的时候忽的注意到自己的衣角上有一团红色的痕迹,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哪里不小心沾染到的颜料,可仔细闻闻后,却发现这红色的痕迹竟是血液。
哪里来的血?陆清酒愣在原地,他检查了自己的身体和桌子周围,确定除了自己的衣角以外没有任何地方沾上了血迹。
“奇了怪了。”陆清酒扯着自己的衣角皱起眉头,“哪里来的……”
“不用找了。”吃完玉米糕的白月狐慢吞吞的从厨房里出来,他手里还拿着一块,正慢慢的咀嚼着,“那个孟水遗不是人类。”
“不是人类?”陆清酒道,“那是什么?”
“是孟涂一族。”白月狐回答。
已经熟读山海经的陆清酒听到孟涂二字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孟涂也是山海经中的神明的一种,据说古时的人告状一定要去孟涂的面前,述说自己的情况,而撒谎的那个人,衣服上则会出现血迹,这便是孟涂判别案件的方法,也避免了出现冤枉人的情况。
毫无疑问,陆清酒衣角上的血,便是他撒谎了的证明,他回忆了一下刚才和庞子琪的对话,觉得自己的谎言被拆穿了似乎也没什么关系,便放了心道:“可以洗干净吗?”
白月狐看到了陆清酒衣角上的血迹:“洗不干净。”
“啊,洗不干净的?”陆清酒有点惊讶,他穿的这件衬衣可是最喜欢的一件,就这么不能穿了着实有些可惜。
白月狐听到陆清酒的话,道了句没事便没有再开口。
陆清酒还以为他是在安慰自己,也没把这句没事放在心上,他脱下衣服后尝试洗了洗,果然和白月狐说的一样,衣服上的血迹纹丝不动,虽然看着没多少,但这衣服也算是毁了。
虽然有些可惜衣服,但陆清酒并没有纠结太久,实在不行把衣服剪短了还能给小狐狸穿嘛,马上就要过冬了,多给小狐狸备几件衣服也挺好的。
陆清酒向来心大,很快便把这事儿忘在了脑后,可没过几天,就又有人上门来了,这次来的,是孟水遗和一个看起来年龄颇大的老头子。
两人一进屋子,态度就非常的恭敬,老头子连称了几声白先生。
白月狐看了老头一眼,继续低头啃板栗,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白先生,实在是不好意思,这孩子年轻,不太懂事儿。”老头子态度恭敬道,“我这特意带他过来给您道个歉。”
孟水遗在旁道:“白先生,实在是抱歉。”他又看向陆清酒,道,“陆先生,之前的事对不住了,我特意给您带来了新的衣服,希望您能收下。”他说着,竟是从身后的背包里取出来了几件衬衫,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这几件衬衣和陆清酒被血染上的衬衫一模一样,显然是特意买来的。
陆清酒倒是完全没料到这样的画面,愣了一下正欲推辞,却见那老人对着他投来了恳请的目光……他在请求陆清酒收下这些礼物。
陆清酒看了白月狐一眼,隐约间明白了什么,他道:“那……谢谢了。”
他这话一出,孟水遗和老者的表情才略微舒展开来。
“水遗,你出去一会儿,我有些事情想和白先生单独聊聊。”老者开口道。
孟水遗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屋子,陆清酒也借口说自己要去喂鸡,和孟水遗一起出去了,把屋子留给了白月狐和老者。
孟水遗站在院子里,看着陆清酒给鸡们吃稻谷,道:“介意我抽根烟吗?”
陆清酒说:“请便。”
孟水遗点了烟,吸了一口:“陆先生,之前多有得罪。”庞子琪和他说的时候,他以为陆清酒只是个被凶兽缠上的普通人类,所以也没有多想什么,但当他到了陆清酒的住所,看见了白月狐,他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陆清酒的确是普通人类,但缠上他的,却绝不是什么凶兽,那是孟水遗惹不起的人——不,准确的说,是孟涂一族,都惹不起的。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他爷爷便把他叫了回去,一通训斥后问他怎么惹到了白月狐,他思来想去,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得罪了陆清酒。
之后就成了现在的样子,他爷爷战战兢兢带着他来了这里赔罪,生怕真的把白月狐给惹毛了。
孟水遗看着陆清酒,陆清酒看着自家的鸡,两人都没有说话。
就在气氛凝固的时候,来蹭晚饭的尹寻打着哈欠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孟水遗的时候呆了片刻:“酒儿啊,这是哪位?”
“这是孟水遗。”陆清酒说,“庞子琪的同事,也是警察。”
“哦。”尹寻不太感兴趣的应了声,他道:“有什么吃的吗?我好饿啊。”
陆清酒说:“你先别进去,白月狐在和人谈事情,再忍一会儿吧,朱淼淼又寄了螃蟹过来,一会儿蒸了给你们吃。”九月吃母蟹,十月吃公蟹,这些东西最讲究时令,过了那个时候,蟹膏就没有那么肥美了。
“行。”尹寻揉揉鼻子,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孟水遗不是话多的人,便站在一边静静的抽着烟,听着两人的聊天。
陆清酒看了孟水遗一眼,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开始随意和尹寻聊了起来。
陆清酒道:“喜欢螃蟹吗?”
尹寻笑道:“喜欢啊,螃蟹可好吃了,你来之前我都没吃过呢。”
陆清酒道:“我来之前你一个人在水府村过的怎么样啊。”
尹寻茫然道:“什么怎么样?我觉得挺好的啊。”他如往常般笑了起来,“哎呀,你别担心我啦,我也是成年人好不好,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过法,你不在的时候我总会自己找乐子,也挺开心的。”
陆清酒看着尹寻没说话,他看到,在尹寻说出这段话后,衣角上被晕染出了一片鲜红的血渍。
尹寻却没有察觉,还在乐呵呵的笑着。
陆清酒声音低了些:“那如果有一天我回到城里了呢?”
尹寻挠挠头:“只要你开心,去哪儿都可以啊。”
陆清酒道:“那你呢?”
尹寻说:“我?我就继续待在水府村,我挺喜欢这儿呢。”
衣角的血迹在扩大,配着尹寻的笑容显得格外讽刺。
陆清酒看着自己的好友,叹了口气:“我哪儿也不去,家里两张嘴呢,况且……我是真的把你当我的儿子了。”这话说完,他的衣服依旧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血渍。
尹寻怒道:“你他娘的又占我便宜!!”
尹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孟水遗却明白尹寻衣角血迹的含义,他看了眼陆清酒,发现这人似乎并不如他表现出的那么无害,陆清酒,比他想象中要有意思。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那边孟水遗的爷爷和白月狐也聊的差不多了,老人很快出来,同陆清酒告别后带着孟水遗离开。
“那个,不好意思。”陆清酒叫住了孟水遗,“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
孟水遗一愣,随即点点头,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了陆清酒,虽然不知道陆清酒要做什么,但和他打好关系,显然不是什么坏事。
两人走后,陆清酒进屋子拿起了衬衫,递给尹寻让他换上。
尹寻莫名其妙:“换衣服干嘛?”
陆清酒道:“叫你换你就换,哪里来的那么多话。”
尹寻只好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他脱下来,陆清酒便顺手接过揉成一团,遮住了沾染上血迹的那个角。
白月狐看到了陆清酒的动作,嘴唇微微抿起,他和陆清酒的目光对视了片刻,都明白了对方眼神里的含义。
尹寻的身材倒是和陆清酒差不多,衬衫穿上去刚刚好,他左看看右看看,道:“你买这么多一模一样的衣服干吗?”
陆清酒道:“你懂什么,这是亲子装。”
尹寻:“……操。”
陆清酒哈哈大笑,他没有打算自己再穿这衣服,而是把衬衣都给了尹寻,让他拿回去先清洗一遍再穿。尹寻虽然莫名其妙,但在陆清酒的坚持下还是收下了这份礼物,把孟水遗送的衣服全拿回去了。
“这衣服我就拿去给小狐狸穿了啊。”陆清酒把尹寻换下来的衣服拿走了,尹寻倒也不在意,只是奇怪为什么陆清酒买那么多衬衫,还每件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