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亦或者终其一生都无法遇到让其心动的灵魂伴侣?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到了临死之时,才能勉强作答。
原飞槐活下来了,他在弥留之际,被未来的自己拯救——虽然他在告诉了其他人这件事后,大多数人都将这件事当成了原飞槐的幻觉,一个处于濒死状态的可怜人的幻觉。
然而无论有多少人否认原飞槐的想法,他依旧固执的坚持着,因为这个,已经成为支撑他活下去的最后支柱。
原飞槐的母亲把原飞槐救了出来,她看到模样凄惨的原飞槐嚎啕大哭,她说:“槐槐,妈妈错了,妈妈错了。”
当时的原飞槐还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向自己认错,直到他看到了来接自己的父亲,才明白了自己母亲话里的意思。
余芷青后悔了,她后悔把原飞槐从他的父亲手上抢过来,并且尽量阻止了父子两人见面的机会。余芷青以为和她在一起,原飞槐会过的比较好,但是她却发现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她心爱的儿子,差点以一种悲惨到极点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原飞槐在医院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身体状况很差,精神状态也不好,几乎是整天呆坐着,天气好了,护士会把他推出去走走,天气若是不好,就乖乖的待在病房里。
在原飞槐生病的期间,接到了关于陈绵绵的消息。
消息说陈绵绵的手术失败了,虽然换了骨髓,却没能挺过术后的危险期,很快的死于并发症。原飞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呆滞的看着窗外,然后一个他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传了过来,原飞槐听完后并不说话,隔了许久后,才问了句:“死了?”
“死了。”那个声音说。
原飞槐却有些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了,他想流泪,眼眶却是干的,想哀嚎,却又张不开嘴。他闭上眼,仿佛就能看见扎着马尾辫的陈绵绵笑着朝他走来,在她的身后,跟着神色不耐的陈谋。
是啊,他的爱人,从来都没有什么耐心,原飞槐的脸颊抽搐了一下。
“你没事吧?”那个声音继续说:“原飞槐?”
原飞槐缓缓的点了点头,然后轻声道:“我没事。”
他第一次开始痛恨,人类的记忆力。
如果是一只羚羊,她看见她刚生下的孩子死在了狮子的嘴里,那她或许只会悲伤几天,然后又投入下一次繁衍。
可原飞槐呢,他能像健忘的羚羊那般继续毫无负担的活着么?他能忘了陈谋,忘了陈绵绵,忘了自己曾经遭受的一切,毫无顾忌的活着么?
原飞槐想到了死。
身后的人不知何时离开的,原飞槐转过身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慢慢的滑动轮椅,到了床边,然后拿起了床头柜上那一把刚削完水果的刀,原飞槐看着自己白皙的手腕,自嘲般的嗤笑了一声。
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原飞槐立马将刀放回了桌子上。
原飞槐的母亲带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的模样显得有些憔悴,看原飞槐的眼神里,更是充满了一种悲伤和痛苦。
余芷青还未开口,那男人便道:“槐槐,爸爸来看你了。”
原飞槐木然的抬头,看到了一张算得上陌生的面孔,他和他的父亲已经几十年没有见过面了,在余芷青的阻止下,这对父子几乎快要变成陌路人。
那男人道:“芷青,我要带走槐槐。”
余芷青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这些话却没能说出口,她眼眶中水光盈盈,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那男人又道:“槐槐,别怕,爸爸在这。”他说着,上前抱住了原飞槐。
余芷青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原飞槐的父亲,做的事是她不能容忍的,无论是军火亦或毒品,都是她完全不像沾染的东西。
就因如此,在余芷青发现了丈夫到底在干什么之后,她便坚定的和丈夫离了婚,然后带着原飞槐离开了。
余芷青的丈夫对余芷青的做法并没有表示愤怒,反而十分的理解,他知道以欺骗为基础的婚姻无法长久,况且原飞槐和余芷青平安一世,也是不错的结局。
然而上天不作美。
原飞槐没能迎来属于他的幸福结局,他的爱人死亡,自己也差点陷入绝境。
余芷青无奈,只好找回了自己的丈夫,原崆。
原崆一眼就看出了原飞槐那微薄的求生意愿,他也不劝什么,只是开口问了句:“槐槐,你想为你的爱人报仇么?”
原飞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就好像是即将熄灭的火星,突然遇到了一阵大风,没被吹灭反而燃起了凶凶大火,仿佛要燎尽整个草原。
原飞槐说:“我想。”
原崆摸了摸原飞槐的脑袋。
然后,原飞槐就被原崆带走了,之后的几十年,余芷青都没有再见过自己的儿子,她早已料到了这样的结果,所以也并未有太多的悲伤。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走的路,带着希望活下来,总比悲哀的死去要好。
原飞槐一直以为陈谋的车祸是场意外,他以为陈谋是为了救他才无意间死去,而当原崆告诉他,这场车祸不是意外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活下去的目的。
原崆说:“槐槐,只要你足够强,就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原飞槐说:“妈妈呢?你不能保护她么?”
原崆笑了笑,道:“她不是我想保护的人。”——多么的坦然,多么直白,让原飞槐连恨都生不出来,他看着眼前的人,忽然就笑了起来。
一个做军火和毒品的贩子,生出的儿子居然是个玩乐器的艺术家,多么可笑。
原崆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他的子女无一夭折,除了从小到大都和他没什么关系的原飞槐之外,竟是没有一个长到成年的。
唯一一个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十六岁女儿,在一年前遭人枪杀,还未送到医院,便直接断了气。
这大概就是孽报吧,原飞槐在听关于原崆的故事时,心里这么想着。
原崆的势力很大,但大多都上不了台面,若是之前的原飞槐大概会有些不屑,有些厌恶,但是现在的他却能坐在轮椅上坦然的接受这一切。
原崆说:“王家那群人你想怎么弄?”
原飞槐正在剪指甲,闻言头也不抬道:“怎么弄?你有什么好的建议么?”
原崆带着笑容把一种极为血腥的刑法在原飞槐的面前说了一边,原飞槐听完无动于衷,片刻后,才扯了扯嘴角,他说:“这样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原崆见原飞槐眼神里那彻骨的冷意,开始好奇原飞槐会怎么做。
之后没过多久,原飞槐把王冕一家人都绑来了,把王冕关在屋子里,隔两天扔给他一块肉,一边看他狼吞虎咽的吃,一边在旁边平静的笑。
王冕这么狼狈的活了几个月,突然原飞槐就不给他肉吃了,待王冕饿的半死的时候,原飞槐推着轮椅到了他的面前,他问:“王冕,想吃肉么?”
王冕点头如捣蒜。
原飞槐痴痴的笑了起来,然后朝着外面做了个手势——门外的属下将两具血肉模糊的人体抬了进来,这两具人体都还有气息,王冕只看了一眼,便疯了。
没错,王冕在这几个月里,吃的都是自己父母双亲的肉。
原飞槐坐在笼子外面哈哈大笑起来,他想起了自己快被饿死时悲惨的模样,他笑着笑着,眼泪却掉了下来,他说:“王冕,我真是想杀了你,但是又舍不得,你要是死了,我去折磨谁呢?”
王冕握着铁栏杆疯狂的喊着,他说:“不是我!!不是我!!!是王梓诏,是王梓诏——啊啊啊啊!!!”
原飞槐歪了歪头,用白皙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他说:“别担心,我怎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的。”
王冕绝望的着,他哀求原飞槐的原谅,原飞槐说:“日子还久的很,你可以慢慢的想。”说完,他便离开了。
王冕看着自己的父母被抬出去,他的父亲母亲从小便疼他,这才将他养成了这么一个骄纵的性子,可是现在,他居然要用自己父母的血肉来维持生命,王冕凄厉的惨叫起来,那叫声让看守的人都有些头皮发麻。
原崆知道了这件事,竟是称赞了原飞槐一番,他说:“做我们这一行的,就是要足够狠,等到你哪天很不起来了,就是你死的时候了。”
原飞槐眼神淡漠的看了原崆一眼,眼神里没有一丝对父亲的亲情,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要换做一般的人,看见原飞槐这眼神大概会心凉,可是原崆见了却很是高兴,他说:“槐槐,我就喜欢你看谁都不喜欢的模样。”
原飞槐什么话都没说,推着轮椅离开了。
其实在原崆把他接出医院之后,他就可以毫无障碍的继续行走,可是他却依旧选择了坐轮椅,就好像为了纪念一些不能忘记的事,他亲手剥夺了自己行走的能力。
第64章 番外(四)——脚的行走
原飞槐从未指望自己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他知道他在做出某些事情的时候,就注定了这辈子不能善终。
原崆的心态和原飞槐差不多,他在自己那个宝贝女儿死了之后,就彻底断了对下半辈子的期望,不过上天居然还给了他一个意外——那个早已被他忘在脑后的儿子原飞槐。
原崆本来已经差不多彻底的遗忘了关于余芷青和原飞槐的事。
他和原飞槐原飞槐母亲的婚姻,其实是个意外,那时的他们都还年轻,都还冲动,遇到了喜欢的人,便以为对方就是自己的一生。然而当激情不再,生活变成了折磨,爱情的面纱被彻底的剥下时,就是两人关系的终点。
原崆在对待原飞槐母亲这件事上,算的上厚道,他把刚出生没多久的原飞槐留给了余芷青,还留下了几套房子一些存款后,才彻底的消失。
其实原崆也争取过原飞槐的抚养权,但他没有余芷青那么坚定,所以在经过协商后,很快便妥协了。
自己养了十六年的宝贝女儿的死,对于原崆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只不过几周的时间,他便白了一半的头发。
虽然最后一个女儿也没能留下,但原崆也从未想过去寻回自己的儿子。他这辈子虽然干了不少的混账事,但还是守着他和余芷青两人间的承诺。
原崆说到做到,并没有去联系原飞槐,直到余芷青主动找上了他——
不得不说,命运是如此的诡谲,如果原飞槐没有遇到王冕和王梓诏,他或许不会遭遇那么多糟糕的事,他可能因陈谋殉情,可能忘了陈谋重新找到所爱,可能孤老一生……太多太多无限的可能等着他,其中,却不包括以那么悲惨的方式死去。
原崆在知道消息立马回国找到了原飞槐,在他看到原飞槐的那一刻,心中便生出一种直觉——他要找的接班人,找到了。
做原崆他们这一行的,关键时候,直觉的重要性甚至多过自己的能力,他在原飞槐的身上看到了一片死气沉沉,那双眼如枯木,然而在枯木中,又孕育着新的生机。
基因是个很不可思议的东西。
如原崆所料,原飞槐很有这方面的天赋。他的无情,是真的无情,为了达到目的根本不把人当成人,他有情又是真的有情,若是他愿意,有的是手段让人为他奔波卖命。
原崆看到了一个奇迹的崛起,本来人生已经度过了四分之一的原飞槐,重新站到一个新的领域,却不像是新手,反而像是王者归来。
天赋就是这么可怕的东西,石头打磨完了还是石头,玉打磨完了,就变成了珍宝。
原飞槐是珍宝,原崆发现了他。
王梓诏到底死没死,怎么死的,原崆全都不知道,他也没去打听,但从跟着原飞槐的人那里隐约听到了些消息,据说是比王冕还惨。
原崆当时正在抽烟,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他的情妇贴在他的身上,语态妖娆,她说:“你那个儿子真可怕……”
原崆说:“怎么可怕了?”
情妇说:“那双眼睛,就不像是人,冷冰冰的,简直……”
原崆说:“简直?”
情妇说:“简直就像是冷血的爬行动物。”她说完有些怕原崆生气,撒娇道:“人家这么说,你不会怪人家吧……”
原崆闻言哈哈大笑几声,他说:“怪你?我怎么会怪你,我不但不会怪你,我还要赏你。”赏你会识人,知道什么人该碰什么人不该碰。
情妇娇笑两人,又扑入了原崆的怀里。
关于原崆的私生活,原飞槐从来都是不过问的,有多少情妇,又生了多少儿子,他都不关心。
原崆有时候倒会有些好奇,他说:“槐槐,你这么漠不关心,不怕别人抢走了你的东西?”
原飞槐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语气是一贯的冷漠,他说:“能被抢走的,都不是我的。”
原崆又笑了,自从他把原飞槐找回来之后,他笑的次数就特别的多,他说:“槐槐,若是我哪天死了,你会伤心么?”
原飞槐说:“我连我自己死了,都不会觉的伤心。”
原崆说:“那好,那好!”
原飞槐看着自己的父亲大笑着离去,他的眼神转了转,移到了窗外的枯树上,秋天的风已吹过,枯树只剩下几篇黄色的叶,孤零零的挂在树梢上。
原飞槐心想,若他是那叶子,倒不如和其他叶子一起掉下,免得独自在那树梢,受着风吹雨打。
站得高又怎么样,依旧是枯叶一片。
原崆一语成谶,他在原飞槐讨论完这个问题没多久后,就遇到了一次袭击。他运气不好,胸膛中了一枪,击中了肺部,虽然当时是抢救下来了,但医生也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
原崆在监护病房的时候,原飞槐守在他的身边,听着昏迷不醒的他嘴里喊着胡话,里面便有原崆死去的那个女儿的名字。
对于原崆来说,原飞槐在他心中占有的位置并不多,不然他也不会如此轻易的就叫原飞槐接手了他的生意,即使他非常清楚这生意有多么的危险。
原崆舍不得他心爱的小女儿涉及任何这方面的事,却把原飞槐推向了前线。这边是差别,这就是轻重。
然而事与愿违,你心疼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的珍宝,却没能活过十六岁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