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浮朱谣》雪灵之

文案

作为丹阳公主,萧斓丹因爱而死,

转而变成浮朱,又因爱而生。

两朝天下,三位帝王,

无数机关算尽的男女,未必懂幸福的含义,

但她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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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关键字:主角:萧斓丹,申屠锐 ┃ 配角:萧斓凰,申屠铖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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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类型:原创-言情-古色古香-爱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215150字

第1章 第1章 罪不容诛

风凄凄惨惨吹过积雪的城头,发出细细的嘶鸣,整个京城失却颜色,在风中凋零成一幅悲壮的水墨图卷。

黑沉低垂的阴云,随风飘下稀疏的雪粒,打在斓丹的脸上,刺刺地疼。她跪在高台中央,听身后的刽子手把酒喷在长刀上。作为公主,她经历无数下跪,她跪别人,别人跪她,没想到人生的最后一跪,竟然是这样。她并不觉得落魄,也不害怕,只觉得解脱。

高台下看客寥寥,如今天地骤变,皇权易主,哪天没几个前朝余孽被拉出来砍头?都不觉得新鲜了。

“呸!”一个须发半白的老头响亮地唾弃一声,“连爹爹都要毒死的畜生!大旻朝就断送在这么女人手里!”

周围的人赶紧推了推他,如今提起“大旻”都好像招了官家忌讳似的,自然少说为妙。

斓丹垂着眼,不用看也知道,能这么骂她的肯定是平头百姓。她听过新朝廷对她的判词,洋洋洒洒文采卓然,用词考究地骂她弑父杀君,以一介妇人的阴暗偏私,遗祸苍生,颠覆前朝。作了那么多浮华辞藻,还不就是想说刚才老头的那两句话?

“午时已到。”监斩官喊道。

斓丹终究忍不住抬眼看看台下,又扭头看不远的城楼……都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还需要再确定一下,果真没人来送她最后一程。

城楼在风雪中,显得异常阴沉肃穆,大概是她的心绪使然,殿楼看上去十分萧索。昔日……她还是丹阳公主,偶尔跟着哥哥们登楼,遥看犯人斩首,太子常脸带不屑,冷嗤说不过死一个大旻的罪人,自有更杰出更优异者代之。五哥却会流露出惋惜,说此人也算心怀经略,只是一步踏错,不然为他所用也是好的,七哥九哥便会随声附和。作为不得宠的公主,心思往往就会更纤细敏锐一些,斓丹隐约觉得五哥有那么点儿不臣的意思,闲极无聊的时候还暗暗琢磨,万一有那么一天,她会怎么样?讽刺的是,还没等五哥有什么动作,她就亲手把大旻的万里江山送给了申屠铖,这下好了,萧家谁也不用惦记了。

如今轮到她斩首示众,身首异处,却连个认识的人来看热闹都没有,都自顾不暇了吧。

斩首,不是皇族罪人的死法,可如今已经是大晏了,她也不是皇族了。才十天而已,她就已经沦为前朝余孽,并且是毒杀君父的滔天罪人,人伦理法全都容不得她,新朝前朝,她都是罪不容诛的奸恶。

可是……申屠铖也不来送送她吗?

都到了刀架在脖子的时候了,什么爱呀恨的,都没了,她只是觉得,无论他对她是虚情假意也好,过河拆桥也罢,他应该来,谁不来,他也该来。

城头仍然空荡,她这样一个弑父杀君,无家无国的人,终究还是要这样凄凉而去,罪有应得,无可申辩。

风更急了些,雪也更紧,斓丹觉得冷,闭上了眼。耳边呼啸的风,周身刺骨的寒,却莫名其妙一下子带她陷入了回忆——明媚温暖的春天,粉粉白白的桃花开得漫山遍野,花瓣从窗格子里飘进来,连桌子上都落了好几片。这是她人生里最好的一个春天,她终于遇见了那个人——珍视她,宠爱她的人。

于是她又度过了十八年来最幸福的夏天和秋天,她第一次体会到,人生还能这样充满希望,充满欢喜,她的宫殿,她的天空,好像突然亮了。她原本在艰难麻木地前行,不知去向,突然有人拉住她的手,跑起来,那样轻快而兴奋,她以为会一直这么跑下去,跑到更美更好的地方去……冬天来了,她瞪着眼看他,听他亲口说:为圣上报仇雪恨!

他说的圣上是她父亲,他要杀了她雪恨,然后,他就名正言顺地成了皇上,建立了大晏国。

原来……他要带她去的地方,就是这里,斩首用的高台。

斓丹笑了一下,明白了,他一直在送她嘛,直送到黄泉路。

刽子手举刀的时候,风刮过刀刃,响起铮铮的声音。

斓丹等待着,刀落下的时间长得不可理解,她突然担心了,一会儿她见到父皇母后等等一干人,她说句抱歉的话,是不是太轻飘了?或许直接下了十八层地狱,谁都见不到呢?

臭味,是尸臭。

斓丹动不了,眼前一片漆黑,并且很疼。

到底哪儿疼也说不清楚,大概哪儿都疼,她除了忍耐没有别的办法,声都发不出来。

她虽然没有受过大荣宠,但毕竟是深宫中锦衣玉食的公主,她哪儿知道什么是尸臭?可在她被投入大狱,顷刻间改朝换代后,她就知道了。

她的监房干净,也没送其他人进来,可她就是时刻闻见这种臭味。

哀嚎,哭骂,臭味,组成了死亡。

其实时间很短,从云端到泥沼,从生到死,不过十天,可她却觉得很长很长,长得她都绝望麻木,对周围失去感知,满脑子充塞的就是哀嚎,哭骂,还有臭味。

很莫名,都是活生生拖来的皇亲贵胄,还没死,哪来的尸臭?大概是王朝覆灭的时候,无处不在的味道。

她死了吗?

应该是,刀刃凉凉地逼近脖颈,她感觉不到疼,只觉得整个人跌落在冰寒刺骨的积雪上。

她被埋入地下了?

斓丹尝试了一下,无法牵动身体的一丝一毫反应,而且身子沉得厉害,还胸闷。好吧,应该是被埋了。可她怎么还在身体里?不是应该走上殷红惨淡的火照路,在望乡台前见一见父皇等人,然后各领因果吗?

或许,她罪大恶极,根本无□□回,永生永世地宿留在日渐腐朽的骸骨里?永生永世地沉入黑暗和孤独?

如果是,她也没办法,她该受最残酷的惩罚,死前没被凌迟车裂,死后这样,也无怨无尤。

没有声音,也没有光亮,时间一久,她又觉得孤独了。

孤独……陪伴了她整整十八年。

父皇有皇子九位,公主十二位,皇子中最受宠的是太子、五王和九王。公主中,皇后嫡出的斓凰公主一枝独秀,姐妹们都以颜色为名,偏偏她用了谐音的“凰”,父皇母后对她的宠爱程度可见一斑。

斓凰也极配这个贵气的字,生来就是一只辉煌傲世的凤凰,漂亮,聪明,擅乐,擅画,能歌善舞……斓丹真不知道她有什么不会的,不好的,仿佛上天把所有的灵气和美好都给了她。被斓凰这样的人给比下去,连妒忌都不能,因为心悦诚服。

斓丹觉得自己早该习惯孤独,习惯被疏忽,可当有机会摆脱这些时,她所表现出的渴望和积极,连自己都没想到。

申屠公子的爱慕,对她而言,简直像一道划破暗夜的璀璨流星,她十八年的郁郁难言,辛酸苦涩都一扫而空,她简直受宠若惊,诚惶诚恐。

她总是觉得无以为报,总是想为申屠铖,想为他对她的这片心意倾尽全部,这时候,就连父皇都比不上他重要。

内心的最深处,她也想成为斓凰那样的姑娘,万宠一身。父皇不能给她了,申屠铖可以吗?

原来不可以。

因为她实在太平凡,太乏味了。

她痴妄地做起了弥天大梦,只得如现在这般,永生永世地埋在地下赎罪,连一声冤都不能喊,连一声痛也不能叫,都是她应得的。

 

第2章 第2章 永不超生

疼痛,锥心刺骨的疼痛,整张脸,整颗头,都疼得斓丹只想撞碎它。

什么时候能结束呢?会不会……永远都不能结束?

她差点陷入比以往更绝望的绝望里,突然就感觉到了光,眼睛肿胀得根本睁不开,光线简直如同生机一样,照进了她的心里。

生机?其实她并不怎么渴求生存,只是太痛苦了,只求解脱。决绝赴死时一腔认罪的悲愤,觉得什么惩罚都应担下,别说承受永生永世,仅仅几天她就已经受不了了。几天也是她的估算,谁知道到底是多长时间,或许只是几个时辰。

有人在她的脸上涂了些什么,很凉,缓解了一些疼痛。

她长长吐了口气,只要这折磨有结束的可能,就好。

“看来是挺过来了。”一个苍老的,满不在乎的声音说,“用了那么大计量的麻沸散,尤其还是我精心调配的,能熬过来也算你命大。”老头冷笑几声,“果然恶人活千年。”

斓丹仍旧不能动弹,不能出声,看来有人救了她,而救她的人,似乎对她并不抱什么善意。

“因为连骨头都动了,所以用了最大量的麻沸散,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具体多久我也说不准,你的胳膊腿可能不太灵活。什么都不要问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受人之托,帮你改换一下容貌而已。”

受人之托?斓丹细细回味了一下这个词,能是谁呢?

一瞬间,她能想到的,也只有申屠铖。

除了他,所有认识她的人都恨她入骨,谁还会来救她呢?

在老头的照顾下,她渐渐好转,脸不再那么疼,眼睛也消了肿,嘴巴也能微微张开吃些流食。只是左臂左腿都不太灵便,起坐行走十分艰难,像个半瘫的人。

老头自从那天说了那些话后,再没开过口,对她也没好脸色,瞧不起和厌恶都明明白白写在他那张老脸上。照顾她的伤势倒是十分精心,医术也非同凡响。

斓丹很快知道为什么会闻见尸臭,因为她就住在乱葬岗边,她和老头安身的草屋就是看坟人的居所。

她穿着破烂的衣服,头上包的干净纱布外,另包了一层脏污的布条,好多天没洗过的头发,再配上拖着半边身子走路的姿势,活生生一个只能嫁给看坟人的残疾癞痢婆子。

今年的雪比往年都勤,白惨惨罩了一层,郊野的乱葬岗更显得苍凉破败。斓丹有种不真实感,不知道几天前还花团锦簇金碧辉煌的世界是幻觉,还是眼前这个荒郊坟场是幻觉,她呢,她过去是谁,现在又是谁?没人和她说话,她也不想说话,过去和未来,对她来说,都是负担。

唯一的土路上传来吱吱嘎嘎的破木车负重声音,杂役们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嘴里还时不时骂骂咧咧。他们厌恶又厌烦地把车上的尸体丢弃在坟地的浅坑里,粗暴蛮横。斓丹每天都看见他们,有时候一天要来几趟,起先他们还用草席简单地裹裹尸首再掩埋,后来没了耐性,只草草把尸体丢下,甚至几个尸体丢进一个浅坑,覆上的黄土都盖不住尸首的衣服。斓丹坐在柴门边的石头上呆呆地看,被丢弃在这里的尸首……很多她都认识。

救她的人,绝对不是申屠铖了。

他下手真狠,几乎杀光了她的九族,甚至稍微沾点儿亲故的,受过点儿恩惠的,他都没放过,都变成了这里的尸首。他这样痛恨她的亲族,怎么会为她改头换面,想让她继续活下去呢?

而且,如果是他想救她,根本不必让她躲避在这种地方。

日子过得极其平淡,对斓丹来说,生不知为何而生,死……因为死过,所以害怕。如果是不可回避的结局,她还是能坦然接受的,自己寻死,到底是差了些勇气。

在某一天,她看见了三哥和九哥。

他们穿着肮脏的囚服,七窍流着黑血,应该还算死得体面,至少没身首异处残缺不全。他们生为皇族,死后却如此凄惨的被丢弃在黄土浅坑之中。斓丹默默走过去,站在仅仅粗糙填平的野坟边,如果不是她,这两位应该埋在西陵的高大山丘中,享受亲王的哀荣,后世的香火。

她抬眼,看这片被风雪吹拂的凄凉坟场,或许她的姐妹,她的兄弟,甚至她的父皇母后……都被丢弃在这里。

她再一次觉得无法面对,这种沉重胜过伤悲,胜过愤怒,胜过任何一种情感,让她手足无措,心如刀绞。她经历过这种情绪,在听到父皇丧钟的那一刻。

屠杀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乱葬岗整整扩大了三倍,终于在一个暴雪天气后,再没有尸首送来丢弃。

快过年了,在旧的一年即将结束的时候,把所有碍眼的人都处理完毕,新的一年,对申屠铖来说,是一个繁花锦簇的春。

厚厚的积雪掩埋了所有狰狞的哀伤,斓丹仍旧坐在门口看,身体被冷透。她庆幸这刺骨的寒,心被冻住了,情感也冷缩在什么地方,不来打扰她,让她能浑浑噩噩,行尸走肉般僵硬生存下去。

一个衣衫单薄的妇人踩着雪,艰难地一路行来。

斓丹看着她,她是第一个来祭奠的人,不知道谁是她冒着这样的风雪来看的人。

等她走近,斓丹的身体颤抖起来,可仍旧不能动。是斓蓝,她的二姐,斓蓝荆钗布裙,面容憔悴,像换了个人,斓丹只是靠第一眼的直觉辨认出来,走近细看,反而有些疑惑。

斓蓝走向草屋,与僵直木讷坐在门边的斓丹擦身而过,她看了斓丹一眼,面无表情。

斓丹心跳得很厉害,这么刺骨的冷天里,后背竟然出了细细的汗。

她完全懵了,没想到能见到二姐,她想认,却不敢,人抖得几乎抽搐,不得不紧紧攥住拳头,稍微稳一稳。

“请问,”斓蓝叩了叩柴门,问的是屋里熬药的老头,再也没看肮脏痴呆的“妇人”一眼。“哪个是……”她顿了一下,仿佛说出这个名字让她十分为难,最后还是神色复杂地说,“萧斓丹的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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