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笙摸了桌上的茶嗑了一盏,闻言就是一笑:“不过是陪她玩玩,没有说得那么严重。”
老君狐疑地打量了他一阵:“她真的是……”
眉笙点点头:“真的是。”老君便不解了:“你早发现了不弄回来,现在是唱得哪出啊?”
“我不想她再受任何人掌控,即使是我不在了,她也能随心所遇,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他眉宇间有些凝重,老君便不以为然了,他二人相交多年,交情自是不错的:“都年纪一大大把了,在这里感叹如果哪天你不在了!既然你没事,那本君也不瞎掺和你们的事了。抽个时间到我这儿呆一阵,本君试试给你重铸个真身。好歹是个与本君同寿的司战上神,老这么废柴也不是办法。”
老君万不该放松了警惕,背过身去继续扇着炉下火,眉笙连连道谢,道完谢他突然又觉得反正来了也来了,空手而回总不像话啊,于是又发挥了他的专长,在一堆瓶瓶罐罐中顺手牵了好些个羊。= =
半夜,众仙听闻九十九重天骂声如雷:“眉笙你个忘恩负义白眼狼!!!!!!”
“真的放了他?”七叶在沐飞玄身边转来转去,兰依恭敬地站在她身边,轻声道:“是的。”
七叶低笑:“兰依,我以前是不是也像你这般傻?”
兰依胆颤心惊地看屋里的苏嫣,那时候的她已经完全没了个人形。沐飞玄被困在一个人工凿的浅池里,他半个身子都被泡在池中,兰依稍近点看得清楚些,便一手捂了嘴。池里有牙齿极为尖利的鱼,没有投食,它们死命地扯着他的皮肉,血晕开,很快被搅散。沐飞玄半垂着头,散乱的长发掩去他的表情。
“小七,你这是干什么?”
“兰依,”她的声音有些不知所从:“我终于捉住了他们,可是我一点也不开心。你这般爱着封魔,可是他依然要带着灵儿走,到头来你于他,什么也不是。你又是否会恨他?”她面朝着沐飞玄的方向,兰依只能看到一个黑衣黑发的背影负手而立。
七夜魔尊,如今她的威慑力已经远大于封魔,她已经想不起当初玄字境那个灵芝的样子。
兰依缓缓握住这个魔尊的手,七叶没有推开她,如今除了她和莫胡,已经没有谁会如此亲密而不设防地靠近她。
“小七,你恨眉笙和蛇君吗?”
“不知道,兰依……”她反握了她的手扣在心口,声音透出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对他们,没有了恨,却也失去了爱的感觉。”
“那么你快乐吗?”兰依眼神露了些许怜悯:“如今地位与力量都集于一身,或许你即将一统三界。但是小七,即便是你真正统一了三界,你会快乐吗?”
七叶依然笔直地站着,苏嫣若有若无的呻吟还响在耳边,虚无的眸子里突然一阵惘然。半晌,她突然一笑:“不说这个了,怎么想到来这里找我?”
兰依笑容温柔:“也许……只是因为我一个人,太寂寞。我以为他离开,我便可以回到当初。可是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有些多愁善感起来。”
“怕一个人,就呆在我身边好了。”
“嗯,”兰依点头:“小七,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一定要好好的。”
七叶挑眉,容颜却冷俊:“干嘛说这种话?”
兰依微笑:“魔族事务越来越多,你看你现在战事繁忙,我总不能一直跟着。”
七叶拍拍她的手:“一路赶过来也累了,先去歇着吧。”
莫胡送兰依回天河之阴,那里有非常完备的营地。兰依水色的长裙在深蓝若丝绒的夜空中似将随风而化一般。他抱着剑,与她并肩而行,冷冷地不置一语。
“今晚你就住在这里,明天我让人重新整理。”他的话一如既往的少,兰依并不在意:“莫胡,我有件事想让你帮我。”
莫胡转身凝视她,半晌冷然道:“我不答应。”
兰依依然保持着她温婉如水的微笑:“你都没有听。”
“我不需要听,”他半低着头,多年的影卫生活让他的话简单而直接:“必然是小七绝对不会答应的事。”
“莫胡,你……”
“天地之间九万里,你从碧落海赶来,不仅仅只是想见见小七吧?封魔走了,可是程灵儿还没有复活,无恨天焚天炉却在这里。你是不是想将自己炼成聚元丹,求我交给他?”
兰依微微后退了一步,她的表情泄露了她的心事。莫胡目光锋利地逼视着她:“我本以为你当是心明若水的人,可是你!”
“莫胡,”兰依打断他的话,她的目光在瞬间染上水色:“求你。你不知道相思蚀骨有多痛,这每一刻对我而言都是度日如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天规要禁仙之凡心,因为一旦动心,便再回不到当初。”
“兰依,”莫胡声音很冷酷:“我不会答应你,也不会允许你这么做。我只告诉你,如果小七知道你这想法,她有办法让封魔生不如死。”
“不,不能让她知道。”兰依拉着他抱剑的手臂:“莫胡,你有让你愿意为她而死的人吗?”她仰起头望他,盈盈美目中倒映他的脸颊:“我已经活得太久太久,这生命于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希望能用它,圆满我心中的神话。”
“我也想再退一步,可是再退后面就是瑶池了,我的姑奶奶你到底想怎么样?”司战上神苦笑,他面前,魔族的七夜魔尊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伤好得挺快嘛。”
司战上神笑得有些尴尬:“承蒙魔尊手下留情。”
七叶冷哼:“让开。”
当日,魔军与神界再次交战,司战上神再度重伤,瑶池摇摇欲坠。
七夜魔尊归营怒意非常明显,穆良臣小心翼翼地跟着,宽慰道:“魔尊不必发怒,这司战上神如今不过是凡体,应该支持不了多久了。”
七叶冷眼瞟他:“知道这一战打了多久了么!”
穆良臣便不敢再说话,他何尝不知道这司战上神从还是青阳子的时候开始便摇摇欲坠了几千年,到现在还是好胳膊好腿地站着。这个人的底线,谁也探不准有多深。
七叶有些深沉地在房里踱来踱去,突然想起什么,喊了一声莫胡,可是一直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莫胡,这次没有如以往一样冒出来。
七叶等了一阵,便唤了外面的卫兵:“可曾看见莫长待?”
卫兵躬身:“回魔尊陛下,未曾看见。”
七叶就变了脸色:“兰依总管呢?”
卫兵依然摇头表示不知。她在营中四下寻了好一阵,穆良臣一直安慰着:“陛下不必着急,若是兰依总管和莫长侍在一起,想必应该非常安全才是。”
七叶眉头难舒,转了半晌叫声不好!匆匆出了营,竟然往无恨天方向行去,她视物不便,穆良臣带了人胆颤心惊地跟着她,径自入了无恨天。
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莫胡站在炉边,静静地看着她走进来,眼神清咧孤冷。她没有多言,一手掀开了炉盖,兰依已经沉到炉底,她翻身想将她拉出来,穆良臣慌忙拦住了她:“陛下万万不可!这焚天炉之下燃烧的乃天炎之火,易伤不易好!何况炉中结界严密,为防止内中之物逃离,可进不可出。一旦全身没入结界之中,焚天炉便视为炼丹之物,这无恨天又封印所有术法,别说是救人,怕是连自己也出不来的!”
七叶沉吟:“有何方法可破这结界?”
穆良臣摇着手中羽扇:“当年魔族救出封魔魔尊时,牺牲了数万魔众,以血浇于天炎,暂降其温,才将魔尊救出,这次怕是……”
七叶伸手往炉中捞得一下,整个手掌便被烫了个四分熟。她不是不知道天炎,也尝过这种一分一分慢慢煨熟皮肉的痛楚,可是她又怎么可能任兰依被炼成一颗丹药?
“陛下莫着急,兰依总管好歹也是正班仙女出身,这焚天炉要炼化她,怎么着也得七日,眼下我们还有时间。”穆良臣又想着个坏主意:“兰依总管我们当然得救回来,不过不能让陛下去救。”
他说得煞有介事,七叶冷然:“除了本尊,还有其他人可以么?”
穆良臣继续摇他的羽扇:“陛下,眼下正有一个人可以啊。”他附在七叶耳边低声道了一个人:“天界司战上神眉笙。”
七叶神色更冷:“我不想见他。”
穆良臣小心翼翼地开导:“陛下,如果此前他对您百般利用,您为何就不能利用他一回呢?”
此一句话,七叶倒是颇觉有理:“嗯~~~~那么就由你通知一下他吧。”
“是。”
作者有话要说:春节啊春节,真的很多事要做……
群么么
成者为仙,败者为魔
第七十八章:成者为仙,败者为魔
司战上神来得很快,站在焚天炉外,他也是皱着眉头,打量了许久,穆良臣小心翼翼地开口:“司战上神,可有营救办法?”
眉笙表情甚为凝重:“很困难,她现在功体损耗严重,即使能捞起来也很难过得了天炎。”
七叶倒不是很在意,本来她就打算自己去救,故表情淡漠:“你若不去,本尊也不勉强。”
眉笙回眸看向她,冰蓝的眼瞳光芒流转,半晌,终于一抿唇:“你站在炉边,必要时我会把魂魄引进你的身体,如果这身体支持不住,至少魂魄可以保得兰依安全。”
七叶站到焚天炉边,脸上突然一丝奇异的微笑:“你不会是打算再一脚把我踢进去吧?”
眉笙在她手心画了一个咒符,也抬起头笑着看她:“好友,你好歹对贫道有点信心么。”话落,毅然挽袖,他再次看看烈烈燃烧的天炎之火,一咬牙穿入了结界,一个利落的翻身跃进了炉内。七叶负手而立,听得那声入水的轻响,紫瞳变幻莫测,面容却十分平静。
众人围着这上古神器,大气也不敢出。无恨天陡然安静,只剩下这天炎咆哮燃烧。焚天炉静静伫立,炉中水依然沸腾翻滚,往外冒着腾腾热气。
等过了不知多久,一只手、已经皮肉尽裂的手抓住了焚天炉沿,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个身影被缓缓托了上来,待看得清楚些,大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哪里还是温婉如水的兰依,她的身体上皮肉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如被煮熟了的鱼一般呈出灰白之色,发丝尽褪,面容狰狞如厉鬼。
眉笙紧接着也从水底冒出来,他修为深厚许多,情况略微好些,但再深厚的修为也经不住这般清烫火锅的,他攀在炉边的手因用力过大,已现了森森指骨。
七叶听得水中声响,把手递过去,他犹豫地看看怀中人,兰依已经彻底不省人事,这时候若直接送她过天炎,无异于丢虾入沸油锅,当即魂飞魄散。如此沉吟一瞬,七叶突然觉得一个灵识游走起来,正探究中,脑海里他低声道:“不要试图感知我。”
话落,一个利落地翻身,一手撕裂这结界,以身为垫将兰依托过了天炎。动作非常干净利落,外面莫胡手疾眼快,一把接住兰依,只是一瞬,众人只听得一阵滋滋声,皮肉的焦臭弥漫开来,人人心寒,像把自己放在火上烤一样。
七叶心中一惊,灵识往体内的灵识一探,一种剧痛铺天盖地地涌过来,她胸口一滞,喉中一阵腥甜。眉笙从天炎里翻出来,重重坠在坚硬的地上,焚天炉约有两人高,这距离并不太长,可是骨头断裂的声音便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有胆小的早已捂了眼睛不敢看。
七叶倾身拉他,只触到焦黑的肩骨。她心中暗悸,万不曾想这天炎竟然这般凶险,倾身探他的伤势,眉笙一身早已成焦炭,她的指尖探遍他的全身,痛在倾刻间烧融他的意识,他的眼还能看,嘴还能动,可是他忍着不哼出声,七叶使用了一次沐春风,他才开口,声音像铁器刮过一样干涩暗沉:“沐春风不能治疗天炎之伤的。”
七叶心中也有预感,沐春风连内伤尚不能治,何况是这能催动焚天炉的天炎之火。眉笙看着她敛起的眉头,想伸手抚平的时候才发现手足已与身体粘在一起,于是苦笑:“其实你什么都不必做的,”那般熟悉的容颜就在眼前,他突然想起这一场好长好长的流离聚散,声音无奈而沧桑,低似叹息:“小鸡,你真的什么都不必做的。任何事也许你只要一开口,眉笙便唯有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就算……就算夜夜煎熬。”
七叶缓缓起身,面上渐起了一丝微笑:“这话如果你在两千多年前的月朗峰上说,也许我会感动得从峰顶跳下去。”她凑近他,笑容灿烂,眸子却冷凝:“可是两千多年之后,你的话本尊连一个标点符号也不相信。”
冰蓝色的眼瞳水色渐重,他语气深深自嘲,低声叹:“我知道。”
有天界的人进来抬走了他,七叶转身去探兰依的伤势。炉中多日炼化,她功体几乎散尽,但出炉时他以身护着,总算没有被天炎所伤。七叶渡了些灵力给她,总算是保住了性命。只是这一身伤,只怕是需要漫长的日子来将养了。她心中异常愤怒,面色却非常平静,声音冷冷地道:“莫胡,速派人查封魔行踪!”
莫胡领命而去,穆良臣指挥机灵的侍从将兰依小心地搬回房内,处理好伤处后送回了碧落海,七夜以重金礼聘几十名名医长期照料。
仙界失了司战上神,派了几员大将均不堪一击,七叶踏风立于虚空,神色冰冷:“看来多年的和平,真的让你们这些所谓的神连术法也荒废了。也罢,杀了你们徒辱我魔族声名,今日尔等自废功体,本尊饶你们不死。”
天界众仙大怒:“呸!妖孽,休得口出狂言!吾等堂堂正班神仙,岂容你这孽障诋毁?!”
“呸得有志气!”七叶喋喋怪笑,以前她笑的时候,声音清脆如空山乳燕,而今她的笑,已是冰冷入骨,闻者心惊。她垂头笑得一阵,方缓缓道:“不日本尊兵入瑶池,血洗天界的时候,但愿诸位依然保持今日的铮铮傲骨。”
撕杀声渐起,兵刃声密集。彼时正值黄昏,紫红色的云朵飘过,血溅上去,为其渡上更加璀灿的纱衣。
那一战,从黄昏直至明月东升。天界败,魔军攻入瑶池。
史考官:仙历二百一十六万八千五百四十三年,七夜魔尊率魔军杀入瑶池,众仙将拼死抵抗,血汇如河,溢满瑶池。血战持续三日,天帝投降,交出原妖王戾无诀之遗体,自废功体,杀戳始止。
未臾,七夜魔尊一统仙魔二界,定都瑶池。原残余仙将一律贬为凡人,投入轮回,魔族政权正式建立。
是谁说正义的一方是永远不败的?
妖孽也是可以赢的。只是当妖孽胜利的时候,它便成了正义的象征,邪恶的只是失败者。所以,那一场仙魔之战以后,他们开始称七叶为七夜天君,在凡人心中眼中,赢的永远是仙,因为失败的一方成了魔。
七叶并不在意这些传闻,尽管她现在已经被传为三界神话。她坐在一方锦榻上,榻上一个人安然沉睡,却不是戾无诀是谁?
她的手抚过他在外人看来有些恐怖的脸,任续命香在他身边燃成一个奇怪的图案,指尖轻轻磨娑他紧紧闭合的眼睑,很久才低声自言自语:“你是不是也会很害怕一个人呆着?你说得没错,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注定了得不到真爱的人。”
魔族收服妖界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七叶去到妖界帝都时,妖界非常隆重地接待了她。蛇君依然白袍黑发,墨玉为扣,他的微笑温暖一如当初,两千多年的岁月未沾染半点风霜。
两个人在光明宫下棋,外面暖阳高照,和风轻送,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迎面而来,七叶手里拈着一只马,沉思了一阵,突然道:“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
蛇君轻弹着指间的翠玉班指,听它们发出非常悦耳的声音,七叶恍惚还记得那是她很久以前的习惯,那时候那棵草总喜欢扑在他身上,把玩他指间腰际的玉饰,指尖轻弹,发出叮叮脆响。后来、也成了他的习惯。
蛇君微笑不变:“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