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时之间,她有点想要退开。

但是,她发现了,当所有人都忍不住,瞪着她看的时候,关靖却连头都没有抬起,更别说是看她一眼了。

他一定知道,她来了。

因为,站在桌案前,原本还在报告的猛汉,因为看见她,一时间忘了该继续说话,嘴巴张得开开,用一双铜铃大眼,直瞪着走入侧门的她。

可是,他就是没有抬头,冷淡的问:「吴达。」

「呃,属、属下在!」

「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猛汉急忙回神。

「好,你可以下去了。」

「是。」

关靖抬起手,示意下一个人上前,就算所有人瞪着她瞧,他就是不抬头。

被掩埋得很深很深的固执性子,在此刻破土而出,沉香故意跨过门坎,裸着如玉般雪白的双足,直直走了进去。

她有满腹的疑问。

她想要知道答案。

她无法排在众人后头,等待他的召唤。

人们的视线,随着她移动,没人对她的「插队」,表示半点不满。

她精巧的下巴略抬,一步步的走向关靖,娇小的身子绕过侍卫,来到他身边,安然跪坐在,那个总是留给她的位置。

他接见一名又一名的将领、一位又一位的官员,就是没有看她。

他不理她。

他是故意的。

她心里清楚,却故意等着,耐着性子,看他处理完所有的事。

关靖从头到尾,都没瞧她一眼,连瞄也没瞄一下。

终于,当所有的官员与武将们,全都退出去后,军仆们送来了晚膳。他还是当她不存在,尽快吃完食物,就开始提笔,继续书写着,铺在书案上的素绢——他的治国大策!

之前,她总是刻意的,不去看他在写什么,怕惹人议论。但是,这一次,她握紧了拳头强忍,却还是忍不住,朝素绢上的文字看去。

落河县,位在东北,山高路险,海港浪危,岸多岩。产人蔘、高粱、熊皮、渔货,县内山有煤、铁,县人多擅锻造,冬季有三月河川冰冻,须开陆路,并兼海运,通南与西,往来有船。

此县民风剽悍,少女多男,宜以南女通婚,招抚之,方能长治久安——

「你为什么要写这些?」

看着绢书的内容,她再也熬不住,率先开口。

要忍住不去问,竟然,比她为了下毒,服食「妇人心」的药物,那时时刻刻穿肠剧痛的三年,还要难忍。

关靖手中的笔没停,一心二用,只是冷冷一哼。

「我为什么写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

从没听过的浓浓讥讽,清楚贴附着每个字,从他嘴中说出,让她不由自主的一愣,连小嘴都闭上了。

关靖继续写,一笔一划,一钩一捺,厅堂里头,只有他以毛笔,划过绢布的细微的声响。

沉默,像是拉长的弦,情绪绷到最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半晌之后,他终于张嘴,吐出一句问话。

「你来做什么?」

沉香还没开口,就看见他扯着嘴角,用更讽刺的语气说道:「又想来毒杀我吗?要是这样,炉子在那里,你自便就好。」

心,紧缩了一下。

盯着那张俊美无俦的侧脸,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舔着干涩的唇,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说道。

「我看过一部分,你写的绢书了。」她问得很直接、很清楚,不再掩饰。「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写这些文章。」

他笔微微一停,淡淡说了一句。

「韩良那家伙,多事。」

然后,他又继续行书,像是没听到,她刚刚的问题。

沉香将双手捏握得更紧,不肯放任他的沉默,执意就是要追问。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你写的明明是治国大策,为什么做的却是罪大恶极的事情?」

对于她的指责,他神色自若,泰然如常,笔也依旧没停。

「你写着治国之策,想着要国泰民安,想着要富国强民。但是,为什么你明明可以救景城的人,却偏要屠城,连无辜的孩子都不放过?为什么你想的,和做的,是背道而驰的两回事?为什么?!」

他还在写,没有停。

「那些人,那些出城的人,他们没有染病,他们可以活下来!他们有权利活下来!」

他一直写,慢慢写。

写着落河县的溪、写着落河县的路,写着该如何扩建,落河县水深浪高的岩港,甚至写到,该如何兴建堤防……

终于,她再受不了,他的处之泰然,忍不住伸手,用力拉住那只,先前撕碎她的衣裳、恣意摆弄她,现在则在提笔,不停写字的宽厚大手。

「关靖,别写了!」

因为她的激烈阻拦,毛笔终于停下来了。

慢慢的,关靖回过头来,看着她的双眼,自嘲的扬起嘴角。「不是中堂大人吗?原来,我现在是关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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