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柱中的夫人无声的流下泪,连绵十三峰的雪山从内而外的猛烈摇晃,像是底部最脆弱的地方,受到严重的伤害,山巅的积雪崩下一大块,不偏不倚的轰然往铺满绣线的地方砸落。
「糟糕!」
姑娘低喊一声,脸色乍变:
「她醒了!」
那声叫唤,让沉睡中的夫人从长长的梦中醒来。她虽然不能动弹,却也无法忍受丈夫受到折磨。
她伤心,被她治疗着的雪山也跟着伤心,落下的大量积雪,就代表着整座山的泪。
微小连接强大、脆弱在坚硬之内,被稍微碰触,就引发连锁效应,最后变成势不可挡的结果。
黑龙窜到半空中,恢复原本模样,龙身圏绕住大部分的积雪,只让少部分的雪落在姑娘的四周。他低头望见木府的主人、砚城的主人被雷刚护在手臂下,水阵里漾出明显怒意。
真难得,她竟也有藏不住怒意的时候。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
第二波积雪落下,比第一波更多、更猛,从黑龙背上翻滚,执意要砸中目标。信妖不敢退缩,冲上来在黑龙下方延伸再延伸,撑开来承接第二波落雪,因为落雪的势子太强、份量太重,它被砸得痛叫出声,都凹陷下去了,惊险的就要碰着雷刚抬起的手臂。
它撑得很紧,猜测要是碰着雷刚,会比碰着姑娘死得更惨。
拜托啊,千万不要再来第三次,不然——
好的不灵坏的灵,连想想也出事。
轰隆!
第三波雪来了。
万年以来,雪山之巅首度暴露在外,形如展开的扇。积雪推挤黑龙,龙爪沿着山上厚厚的雪壁,留下又深又长的刮痕.,信妖被黑龙与落雪再击,只勉强支撑了一下下,就崩溃了。
在被积雪深埋的前一瞬间,姑娘扬起衣袖,绸衣散落开来,无止尽的铺盖,翻舞如浪,光泽闪耀得像有百个月亮,把月光都溶在绸衣上。
原本足以淹没砚城几百尺深的积雪,在触及绸衣的时候,陡然之间消失不见,连半片雪花都没有留下。
掉落在地面的,只有信妖,以及黑龙的人形。
当绸衣收卷回去后,满地绣线消失,被圈绕如茧的公子正面带微笑的看着俏容森冷的姑娘。
「这都在你的计划之中。」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她没有料到公子会故意示弱,用悲情唤醒夫人。夫人与雪山息息相关,夫人会保护丈夫,雪山从此不受控制,变成敌人。
「你不会以为同样的招式对我有用吧?」
公子稍稍一顿,故意想了想:
「对了,在你中计之前,我们说到哪里?喔,我想起来了,我说要杀你。」
他笑容变得狰狞,一手探进袖中,极为缓慢的拿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殡铁为柄、金钢做面的斧,斧面上浅刻着古老的文字。
「还记得这个吧?」
他把玩着斧,在锐利的边缘吹了一口气,连魔气都被一分为二。
姑娘娇小的身躯,僵硬得比积雪更硬。她往后挥手,没有回头,声音里藏不住焦急与恐惧,疾声下令:
「带雷刚走!」这是她最深的恐惧。
不行,她不能让他知道,还不能——
为了不让雷刚知道,她宁可独自面对足以致死的可能。
信妖卷起雷刚,立刻就想逃,却骇然发现这男人的意志居然强烈到可以阻止它的行动,甚至在它的包裹下还能移动,执意要走近姑娘。
「我要留下!」他大吼。
「不行!」
公子挥出手中的斧。
锋利的边缘在四周划出闪亮的轨迹,把夜色劈开一道缝,泄漏进日光。
「全都留下吧丨」
凝笑声响起,带着恶气说道:
「你的神血最先替我找到的,是你五百年前设下的封印,力量已经很薄弱。」
飞斧游走,脱离旋转的轨道,在夜色中疾飞,切划一道道裂缝。黑夜即将被毁去,倘若从此只剩白昼、没有夜晚,砚城的人与非人在纯粹的白昼下,都将渐渐毁去,砚城终将被废弃。
情况危急,但是姑娘已自顾不暇。
她听见公子的声音。
「雷刚,当初她就是用这把斧将大妖钉在封印里。」
他笑声嘹亮,说着最最有趣的事,看着她苍白的脸色:
「你知道那个大妖是谁吗?」
绸衣飞扬,直击公子,攻势凌厉。
「闭嘴!」
不能说!不能说!不能说!
飞扬的绸衣,飞斧拦截,轻易切割开来,从绸袖的最末端直直劈向她僵冷的脸儿。斧上有着强烈、纯粹的恨,饥渴的要接近她。
黑龙从未想过,从容淡定到惹人厌恶的姑娘,竟会如此狼狈。
而公子所言,更让他讶异。
阵阵剌耳笑声伴随利斧的飞啸,清楚的传进他耳里。身旁的雷刚不聋,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
「那个大妖,就是她的丈夫!」
雷刚气息一窒,抬眼望向姑娘。她退到他身旁,用尽力气将他强行推开,手中绸袖包裹飞斧,吃力得额上冒汗,在危难的时刻只够看他一眼。
眼里有担忧、有惊慌、还有千言万语。
他想也不想,举起大刀,朝剧烈蠢动的绸袖砍去,要为她挡下攻击,她却彷佛触火般,迅速离他远去,对他施下不可动弹的咒,为此失去一丝力量,让飞斧有机可趁。
嘶啦!
飞斧划开绸衣,布料纷纷落下。
「不许再说了!」
她对公子怒喊,气恼上次失手,没能一举消灭这魔物,害得她秘密难保,被挖掘出久远的过去,被最不该听见的雷刚知悉她竭力想隐藏的事。
俊逸如仙,实则为魔的男人,笑容映在利斧的平面上。
「你能阻止我吗?」
不能。
她必须专心对付利斧。
嬉嫩的小手中出现一块墨玉,在圏划时铮铮作响,一片片黑鳞出现,当小手收撤时,已出现一块龙鳞之盾,颜色深暗、质地坚硬。
黑龙张口结舌,蓦地大叫,又惊又怒:
「喂,快给我住手,不要乱用我的鳞!」
该是刀枪不入的龙鳞之盾暂时挡下利斧。但利斧彷佛自有意识,回避不可摧毁的龙鳞,飞升向上,才又急速下降,飞旋过去切断她的发、她的衣、她的绣鞋,甚至是她的肌肤。
姑娘扬手再挡,但飞斧近身旁,只有一发之隔,龙鳞之盾无法成形,一片片掉落在地,声似玉石。
就怕鳞片再被毁损,黑龙咒骂着上前,用力拍击利斧,把攻击转到自己身上,让姑娘有机会换得短暂喘息。这女人古灵精怪,肯定还有暗招。
倾斜的飞斧,削去姑娘肩上的绣,露出粉嫩的肌肤。
她匆忙翻身,以黑龙为遮掩,利斧却没有停下,直直追击气喘吁吁的猎物,视黑龙为无物。
他利爪交叠,龙气灌满全身,凝神接招。
但是诡异感愈来愈重,当利斧触及爪尖时,他诧异的发现竟然感受不到敌意。利斧如水流般,穿过他的爪、他的身,然后从他背后裂肤而出。
「该死!」
他愤怒咆哮,等待剧痛降临,血溅五步——
没有痛、没有血,甚至没有伤口。
利斧只追击姑娘,执意与她不共戴天。
信妖鼓足勇气,不敢在此时示弱,更不让黑龙专美于前,把自己缩小成最硬的砖,咬牙挺身挡御。
利斧穿透它,不留痕迹,没有痛楚。
信妖张开嘴,舌头伸得长长的,低头检视肚子,发现竟完好无缺。不仅是肚子,就连它的每寸纸都没有伤口,甚至是半点疤痕。
「感受到了吗?」
公子淡笑着,欣赏她的狼狈,因占尽上风而愉悦不已:
「这武器上充斥对你的恨意。」
昔日大妖早被牺牲为无,只剩当日的武器还在,灌满对姑娘纯粹的恨。
那怨恨之深,让炼狱都失色。
「他妈的,笑什么笑!」
黑龙咬牙,厌烦那笑声,还有深深的嘲弄:
「你在看哪里?本龙神大爷还在这里!」
他就是看不顺眼,拒绝被小觑。
翻腾的威武巨龙发出震耳的龙啸,长须直立,张口往白衣男子咬去,准备将这家伙咬成肉末,再吐得远远的,免得再来碍眼,搅得砚城里烦事多多,连累他奔来跑去。
锐利的龙牙在触及公子时,被魔化的利爪握住。
弯弯的指甲搔过黑龙嘴里的上颚,陷入软肉中,能轻易就剌穿,直达龙神之脑。公子终于看向他,神色鄙夷:
「我对你厌烦了。」
乌黑的、炙热的恶火在魔爪中燃起,从内而外的喷冒,烧灼黑龙没有防备之处,痛得他剧烈翻腾,盲目的吞下一口口积雪,却还灭不尽内燃的火,入口的一切都变成焰灰,堵塞在咽喉处,吞不下、吐不出。
蓦地,艳红带金的身影飞来。
见红衣衫未乾,为黑龙赶到。她倾下身去,做出此生最放肆的事——她吻上黑龙,从它口中吸出恶火。
连黑龙都支撑不住,她仅仅是一条红鲤鱼,更难抵挡恶火摧残。但是即便再疼、再痛,她都吻着他,把恶火吞入体内。
「不要丨」
被恶火灼伤的嗓,喊出愤怒以及莫名的情绪,深浓得不需探究:
「不要为了我!不准你为我而死——」
但他粗嘎的命令无法阻止一切,只能看着她抚着他的脸,露出温柔满足的微笑。
艳红带金的衣衫从最尾端开始焦黑,寸寸化做灰烬掉落,然后是她的双足、她的身躯,红艳的外表因恶火毁损,不再美貌。她在烈焰中含笑吞下最后一口烈焰,灰烬撒落如雪。
他落到地面,拢住灰烬不让风吹散,双眼深处灼痛,却并非是恶火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