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个儿养大的孩子哪会不喜欢,殷老夫人亲自养大安轻雪,自然是越看越中意,决定留下来当儿媳妇。
只是老大不合适,他的妻子是宗妇,出身不能太差,而且两人年纪也有差距,便把主意打在老三头上。
殊不知她才意念一动,那厢老太爷已和多年老友谈妥,两家儿女亲事定下,择日迎娶。
为了这件事殷老夫人和丈夫闹腾了一阵,最后简琴瑟还是进门了,婆媳关系一开始就处不好,甚至是对立的。
而安轻雪的婚事一波三折,一直成不了事,殷老夫人想为她寻门好人家,可奴才的身份摆在那里,谁愿意以奴为妻,坏了门风,接连相看了几年还是不如意。
舍不得安轻雪受苦,不忍心她受婆家折磨,殷老夫人心一横就把她给了三儿为妾,也就成了现在的雪姨娘。殷老夫人心想只要有她在的一天谁都亏待不了雪姨娘,等她日后走了再多给雪姨娘一些银子傍身,她就不信有钱腰杆子挺不直。
一向在殷老夫人面前乖巧温顺的雪姨娘在她的安排下,成了三老爷的屋里人,在殷老夫人跟前比简琴瑟得宠。
“……听说老夫人连遗言都留下了,一旦她百年之后,她名下一半的铺子、庄子、银子,以及库房里的私产全留给雪姨娘,余下的才由大房、三房的孙儿、孙女均分,不留给儿子、媳妇……”
“原来如此……”真是大手笔,那可是一笔好大的财富。
难怪雪姨娘有办法忍受正室夫人百般折辱,一心回京只为撑着回到能护庇她的人身边。
“老夫人原本要让雪姨娘当平妻或贵妾,但被老太爷斥为荒唐,此事不了了之,只是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三夫人耳中,后来她看雪姨娘的眼神就变了。”淬了毒似,一山难容二虎。
“嗯!我晓得了,以后这事不要再提了。”老人家会老,她护不到最后。
看着晒得有些黑的青玉,殷如素随手赏了她一支七钱重的银簪,她面上一喜的收下了。
青玉不晓得主子在想什么,兀自高兴能为小姐办好一件事,她回府之后一直闲着,闷得心慌。
殊不知殷如素打量着她,心里暗忖家生子真好用,她只要回家打探一下,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旧事都能挖出来,没有人脉哪能得知上下数十年的过往,她厥功甚伟。
也是在这时候才能看出家生子的好处,他们人脉之广遍及全府,从门房到倒夜香的老汉都能沾上那么点亲,什么五姑六婆、堂叔表亲的,几代人的婚配盘根错节,形成一张难以切割的网,所有的人都在网上。
由此可见殷老夫人将青玉派给殷如素的用心,以及对儿孙的疼爱,早早备下暗线以防照顾不周,毕竟雪姨娘幼时之事,她可不想再发生了。
“小姐,奴婢去看了一下,咱们的院子比二小姐还大,出了垂花门就是后花园,园中有个能乘小舟的小湖……”离府多年又回来的青玉兴奋莫名,一反常态的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脸上的笑容始终没停过。
“你喊我什么?”殷如素头不抬的看书。
“小姐……”她一顿。
“嗯——”她声一扬。
青玉想了许久也想不出错在哪里,直到小姐比着果子提醒她才恍然大悟。“九小姐。”酒、九,酿了几年酒,她看到果子就想到酿酒,习惯使然。
“大姊姊是五小姐,二姊姊是六小姐,四少爷要改口十三少爷,记住了吗?”在大家族讨生活不能掉以轻心,世族中讲究的是规矩,一个小疏忽就有可能招来麻烦。
“是,奴婢记住了。”青玉一应。
“你们一家数代都在殷府干活,府里的事想必你比我清楚,多言多是非,要谨言慎行,别因为老夫人对我们姊弟的看重而张狂起来,府里不是只有咱们夫人,还有大伯娘、二伯娘、四婶娘,人多心就杂,难有同心。”为了不落人话柄,务必安分低调,先看清风向再说。
殷府该由大儿媳掌中馈,可是身为大媳妇的张氏却常常浸淫在佛堂,很少主事,反而管理庶务的二房有凌驾之势,二夫人田氏多次插手中馈,更不用说四房也想分一杯羹。
不过嫡出的老三回来了,向来强势的简琴瑟掌权惯了,不可能拱手让出这块大饼,她必然会极力争取,接下大夫人不想管也无力去管的中馈,简琴瑟手中无权心就慌。
殷如素瞧见眼前变动的局势,她不介入也不左右,静观其变,殷老夫人的身子还算硬朗,暂时没她和雪姨娘这一脉的事,嫡母则会忙着和妯娌“叙旧”,几个女人的争权夺利正要展开。
“奴婢省得,不会给小姐……呃!九小姐添麻烦,奴婢知道怎么做。”改成九小姐真拗口。
殷如素一番叮嘱后,一回府心就野的青玉心性才沉稳了些,不像前两日跳豆一般,坐不住的直往外头闲嗑牙。
“正书那边也盯着些,那个叫良子的是你堂弟吧?让他多顾着少爷点,一有不对劲就来报。”她取出十两银子交给青玉,由她去打点。
人没银子真是万万不能,在这大宅院中打滚,人情往来十分重要,若没一些自己人打通关节,只怕寸步难行。
“九小姐放心,良子机伶得很,很会看人脸色,不用担心十三少爷会被他带坏。”她自个儿的堂弟她敢打包票,心眼多了些但为人敦厚,识得几个字,对主子绝对忠心。
“嗯,那就好,你……”
殷如素正要挥手让青玉退下,她想静下心好好看医书,过两日和府里大夫讨教医术、学习如何诊脉,望、闻、问、切,她少了最基本的切脉。
只是一道纤柔身影翩然而至,身后跟着四名八到十岁左右的小丫头,她说到一半忽地停了,不解地颦眉一蹙。
“追玉姊姊你怎么来了,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青玉笑着上前一迎。
追玉、逐玉是殷老夫人身前最得意的两大丫头,逐玉眉眼较高,有些心高气傲,追玉较平易近人,性子好,好说话,进退有度,只是她娘是二夫人陪房,较偏二房那边。
“吹西南东北风,来沾沾九小姐的喜气。”扬着手上的绣花手绢,她假意热的拭拭额头。
“喜气?”青玉会意的塞了个荷包在她手上,里面放了梅花饼子状的一两银子。
“这不是喜吗?得了老夫人青眼,特意让奴婢给九小姐送来几个服侍的下人,九小姐瞧了顺眼就留下,若有偷奸耍滑的只管打骂,老夫人给你顶着。”掂了掂荷包的重量,追玉的笑脸更和气了。
“这是祖母的原话?”给她撑腰?
“是的,九小姐,老夫人让你别惊别惧,府里的魑魅魍魉还不敢在她眼前蹦跶。”她边说边掩唇轻笑,模样俏皮。
“她们是?”殷如素意指她带来的丫头。
追玉眼儿一转,扫向小丫头的眼神多了严肃。“她们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三等丫头,老夫人要九小姐从中挑两个升为二等丫头,另两个仍做三等,府里人手不足,过两日再给九小姐添几个新的……”
她话里虽没说出对三夫人的责怪,但殷如素听得出这是殷老夫人的意思,老人家气恼简琴瑟的小鸡肚肠,对庶女的照顾不周全,几个服侍的丫头、婆子都不给,还让姊弟俩共享一个嬷嬷,实在不成体统,有辱殷府门风。
殷老夫人此举也有打脸之意,简琴瑟身为嫡母不做的事,她老婆子来做,殷家人还没穷到用不起下人。
“可我这儿用不上这么多人……”还送人呀!她若想做什么岂不是很不方便,殷如素不喜反而苦恼了。
好事是好事,却碍手碍脚。
追玉咯咯笑道:“过阵子九小姐用惯了就嫌少了,五小姐那边有四个一等丫头,八个二等丫头,十六个三等丫头,排场可大得很,你这儿就减半了,老夫人还心疼着呢!”
嫡庶有差,殷如素晓得,但一听还是咋舌,简琴瑟把主母的派头摆出来是想和祖母一别苗头不成?一下子把大姊姊嫡女的身份抬得太高,和庶女区分出来。
“对了,老夫人让九小姐过去一趟,有人给你送礼来……”一说到送礼,她又咯咯咯的笑起来。
“有人……”谁呀?
殷如素不自觉想起某道行事张狂的身影。
【第六章 是喜欢还是结仇?】
“四喜?”
“是的,奴婢四喜。”
轻快的声音仿佛带着欢喜,年约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长相平平,但有一双真正的大脚,站得四平八稳,闻风不动。
怎么不干脆叫四喜丸子,好叫又好记。殷如素恶趣味的腹诽。“不会还有个四欢、四乐吧!”
四喜一听就笑了,露出讨喜的白牙。“奴婢那儿还真有四悲、四怒、四哀、四乐、四欢、四……”
她一口气念了十几个四开头的名字,把人说得都脑子发晕,殷老夫人乐得直笑,拍手大喊有趣。
“够了、够了,别再说了,我眼前一堆悲欢喜乐,都犯糊涂了。”挥着手喊停的殷如素顿感头疼不已。
这不是来报仇的吧?
她和谁结下的深仇大恨,竟派这妮子来下手。
“是的,主子,奴婢不说了。”她两手各伸一指在嘴上打个叉,表示她噤言了,封口。见此情状,殷如素头更疼了。“你说你是谁送来的?”
“德音郡主。”
德音郡主又是哪一号人物,听都没听过。“她是?”
“德音郡主是汝南王府的大小姐,和世子爷是同胞兄妹,主子上一回在齐南封地与郡主相遇,相谈甚欢,但郡主并未告知名讳,只言桃花林中主子便知其意。”四喜一开口就停不住,哗啦啦的倒了一大堆。
一说到汝南王府,殷如素已了然于心,再提及桃花林中的故人,她眼中的恼意一闪而过。
都说得这么明白还不知晓,她真要犯傻了,德音郡主是何许人也,跟她一点毛的关系也扯不上,倒是郡主的世子爷兄长才和她渊源颇深,不难猜出背后搞鬼的人是谁。
赵无疾那厮也太大胆了,假借妹妹之名给她送人,他还嫌她事儿不够多吗?尽给她添乱。
果然是仇人,结怨甚深。
殷如素苦笑。“多谢郡主美意,我不缺人……”多了个活宝丫头,这日子还能活吗?分明是来监视她的。
不是凤凰不栖梧桐,不嫁皇室中人有那么罪大恶极不成,她自认为姿色中等,见识平平,平凡到躲在人群中就不显眼的那一种,凭什么攀上高枝,一跃而成人上人?
若是放在殷如卿、殷如惠两人身上,她们肯定欣喜若狂,不用人来抬自个儿就坐了花轿巴上去,唯恐夜长梦多,毁了好姻缘。
那两人都是心高气傲的,巴望着做高门媳,要不然也不会等到十五、六岁还不说媒,一直到回京才肯择婿,而且挑的全是世家嫡子、权贵子弟,寒门文人或商贾看也不看一眼。
“缺,你正好缺一个大丫头,光是青玉一人是不够的。”要不是不能压过嫡女风头,她真想多备几个给九丫头用,有哪家的小姐身边只有一个丫头服侍,奶娘还和兄弟共享的,真是太不成体统。
一想到简琴瑟的愚行,殷老夫人心里就来气。
如今机会来了,她得为秀茹的外孙女多做盘算,没能帮到好姊妹她心里一直有愧,轻雪的事又做得不妥当,让她委身为妾,她只能补偿到孙儿、孙女身上,起码他们的事她能做主,不用老是低人一等。
若和德音郡主结交了,九丫头的终身大事就有着落了。
此时的殷老夫人还不知道自家的孙女早被人盯上了,还一心为她筹谋,盼能对得起老姊妹的托负。
“祖母,你忘了你才送了四个人到我那儿了吗?我还不知怎么安排呢!”殷如素十分抗拒添人,人一多,她溜出府的机会就变少,想在京城生根扎地,她还得多出去见识见识。
“还是少了,你要学着带人,以后若自个儿当家做主,你还能不把人手凑齐了?先学着点,把自个儿小院撑起来。”她暗示有她撑腰,孙女大可放开手脚去做。
“祖母,你说这些还言之过早,我上头还有两位姊姊呢!二房的如兰姊姊也大我一岁。”她的意思是不恨嫁,慢慢来,先让她把眼前的人理顺了再说,不必急着添足添翼。
“七丫头订亲了,你以为她像五丫头、六丫头拖着不说人,何况那两人自有人管着,我老太婆管太多只会自讨没趣,人家还不感激呢!就你这丫头让祖母操心,雪姨娘那性子呀,唉!不提也罢。”软得没脾气,任谁都能欺。
一提到雪姨娘,殷老夫人就叹气
“咦!如兰姊姊订亲了?”比二姊姊小一岁,今年才十四岁,以现代来说刚上中学呢。
“若非你一直跟老三在任上,你那嫡母又是个浑人,十三岁的你也该说人家了。”一想起这事她就气,大的不许人,底下的也没法相看。
想到几个十七、八岁尚未成亲的孙子,殷老夫人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简琴瑟这个母亲做得太不称职,正所谓低娶高嫁,她还看不起人家知州的女儿,死推活赖的拒了这门亲。
要知道老三只是小小的七品官,就算因政绩佳调回京,捅破天顶多升个六品官,她还想高攀长公主府、辅国公府吗?
那是超品的人家,她连人家的大门都进不去,还妄生什么痴念,真当自个儿的儿子是宝,别人是草呀。
还有那个杜姨娘,一回府就上蹦下窜,没一日安分的四下打听谁家有未娶的儿郎,还专挑有爵位的,嫡长子最好,嫡二子次之,庶子不予考虑,二品以上官员的填房也成。
她哪来的脸面异想天开,有个丫头出身的生母,有世族大家的庶子肯娶便是烧高香了。
两个不着调的人呀!想想都心寒,怎么就凑在一块了。
不过烦心事岂止一桩,一意向佛的大儿媳妇、想掌大权的二媳妇,伺机而动的老四家的,再加上刚回来的三房,这热闹还有得瞧呢,这几个人还不知道如何闹腾。
“祖母,孙女陪着你,我不嫁。”做人媳妇哪有当人女儿好,虽然她的嫡母和生母称不上好母亲。
殷老夫人呵呵笑着轻抚孙女的手背。“别说傻话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祖母若留着不让你嫁,只怕要恨上祖母了。”
“孙女不会。”殷如素说的是实话,但没人相信。
“主子不能不嫁,否则就有人要遭殃了。”四喜面色发白的一颤,似想起另一个“主子”的阴狠手段。
故意装听不懂的殷如素神态自若,倒霉的是别人又不是她,关她何事。“别叫主子,怪别扭的,改口叫九小姐吧。”
“是的,主……呃,九小姐……”蓦地,她一怔,继而满面喜色。“九小姐收下奴婢了?”
殷如素在心里苦笑。都送到面前了,那个蛮横的主儿哪准她不收?别逗了。“祖母说得好,正好少一个大丫头,你就跟在我身边吧。她是青玉,跟了我最久,不论序齿,你喊一声青玉姊吧!”
一句话排定了大小,不管年龄长幼,她说了算,青玉是自己人,与她共患难过,岂能在人之下。
“青玉姊。”从善如流的四喜嘴甜的一唤。
“嗯,四喜妹妹。”青玉绷着脸,看得出她很想笑,因为她不是小丫头,底下也有人可使唤了。
“好了,互相认识过了,我把人带走,就不打扰祖母……”她要好好的严加“拷问”,赵无疾的手伸太长了。
“等等,九丫头,祖母这儿有你的东西。”殷老夫人一摇手,身后的姚嬷嬷走了出来,手上捧了大小相仿的漆金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