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我又不喜欢跟陌生人闲嗑牙,怎么会跑去跟那些人胡混?更别说那些书生举子,如今还是我的对手,更没有交好的可能了。」
「不是对手不对手的问题,而是你是女孩子,就算大雍民风开放,也没见哪个女孩会混在一群男人堆里吃酒玩乐。所以我就怕你不管不顾,以为穿了男装就可以把自己当成男孩儿看,忘了男女之大防……」白母唠念了好一会,才想到偏题了,忙转回来:「好,既然你说没跟那些举人混在一块,那是跟谁?」
「还会有谁?这十年来,柯家公子、贺家公子每年都让人送来一车的粮食布料书籍,说是感谢我们陪伴陈夫人,他们就是京城的人啊!我自然找他们打听消息。前阵子我不是说他们找我去踢球吗?」出于某种别扭的心思,白云想也没想,就将柯铭这个路人甲也拉出来跟贺元的名字放在一起……这样一来,就不会显得贺元特别突出了。
「是了,你确实说过……」自从大病一场之后,白母记性差了很多,并不太记得当年那几个到慎严庵探望陈夫人的贵公子们是什么来路。「他们是官宦子弟是吗?」也只有这样的身分,才会清楚朝廷的事。
「都是勳贵人家的公子。一个是侯府世子,一个是国公府的嫡幼子。」
白母一惊,没料到当年那几个孩子的身分竟这样显赫。
「小云,他们如此身分,这些年一直寄书给你,是想让你考状元,招揽你投效吗?」身分上天差地别的人,多年来一直频繁书信往返,如果不是有这样的目的,那实在是说不通了。
白云抿了抿唇,嘴上说道:「刚开始只是感谢我们照顾陈夫人,见我们孤儿寡母生计困难,有心相帮些许。后来,他们看我书读得好、球踢得好,要我两样都别落下,日后才好来京城谋前程。」但心底其实知道不是这样的。
「可,你是女孩儿啊。」
「他们又不知道。再说,反正我们也不会在京城久留,要是一切顺利的话,咱们考完后就回小归村了。」要是不顺利……一切,也就无所谓啦。
「也是……」
「好了,不用想那么多,一切有我。」将灶上闷好的米饭端上桌,帮娘亲盛好饭,她这么说道。
白母叹了口气,接过碗,安静吃起饭来。
白云一边吃饭,一边在心底比较着柯铭与贺元两人的不同。
他们都是每年会往她家送年礼的人。柯铭送的东西很中规中矩,平凡无奇;贺元送的东西很用心,虽然也全是不打眼的东西,但白云却能从中感觉到一种用心的细致。
柯铭每年让庄头送来的粮食等物,都是基于感谢以及客气,并没有个人情绪在里面,所有的礼品都是庄头去置办的,当然没自己经手。对柯铭而言,她白云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郷下孩子,与他的阶级差距太大,他想都没想过仅仅几天的萍水相逢,就要把她当成一个朋友对待。
当然,柯铭这样的想法才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贺元。
从不断寄来的书信物品里,白云刚开始觉得这人真是莫名其妙透顶。给她寄了精细的粮食、结实保暖的布料、科考用得上的所有书籍,以及一封写来跟她斗嘴吵架的信。
对于短暂相逢又身分差距太多的人,白云通常也是过眼就忘的;而贺元这个人,却用他的方式让她必须一直记得他。至今白云仍然搞不懂贺元当时在想什么。一个贵公子,就算日子过得再无聊,也不至于对一名千里之外的乡下孩子挂心至此吧?但他就是这么干了!而她从一开始满肚子腹诽,到后来习以为常,再后来居然变得期待。白云有时想着自己这么个意志力坚定的人,都会被贺元给攻克掉,不得不说,这贺元,也实在是个狠角色了。
而,这个狠角色,如今正跟她斗气呢。
看起来会气满久的样子。
哎,真麻烦——
该怎么办才好呢?
白云真的觉得很冤,这个架,不仅吵得不是时候,还不应该。
可,她要怎么让他了解,如果她有所隐瞒,不过是因为——她开始在意起他,希望他不要过度涉入这一团混乱里,免得招惹上麻烦……
她正在做的,是极可能让自己掉脑袋的事;而她,不希望连累他……
那个笨蛋,不明白她的苦心也就算了——反正她的确没说明白。可他怎么就以为她看上了赵思隐,这是何等惊悚的想法,天晓得他是怎样做出这种臆测的。
就算她与赵思隐没有血缘关系,她也不会看上一个大她十一岁的老男人好不好!更别说她这辈子压根没有想过嫁人这回事,又怎么会去看上什么人。
她活了十七年,唯一让她挂记在心底的男人,就只有那个今天刚跟她翻脸的笨蛋。
愈想愈气,气得她多吃了一碗饭,并且把剩菜全部扒进嘴里吃光。
12
「春河呢?」贺元从骏马上跳下来,将缰绳丢给一旁的马夫后,大步走向自己的院落,一边问着春生。
「二爷,春河一早就去了门下省的进奏院。」
「进奏院?」贺元想了下,恍然。「今日是最新一旬邸报刊行的日子。」
春明看了看天色,道:
「这时候,也应该要回来了。二爷有何吩咐吗?」虽然跑腿的工作是由春河专门负责,但他们几个贴身小厮对其他人的工作也是随时可以暂代上的。
贺元闷声走到书房门口,才道:
「算了,没事。」
春生不愧是首席贴身小厮,除了服侍主子细致谨慎还嘴严外,察言观色的功夫更是修练得炉火纯青。就算这两日主子没有表现得太明显,但春生仍然敏锐地发现二爷的心情很不好,因此一直非常小心地伺候着,不敢有丝毫大意。
而春河,之所以专职跑腿,就是因为他天生嘴甜,很容易与任何人打成一片。放眼京城各家各户的门房、各个衙门的差吏,不管刻薄的、严肃的、古怪的,就没有他攻克不了的人。虽然外人看来他是那般伶俐,但春河这人其实有点缺心眼——至少,他此时完全感应不到主子的心情很差,而且那个让主子心情很差的人,这阵子最好提都别提起。
「二爷,这是最新一期的邸报,小的取回来了,要不要马上给白公子送
去?」才提到春河,春河就出现了,而且一冲过来就提了那个不应该提的人。
春生默默地退到二爷身后,尽可能地离春河远点。
「给白公子送去?谁告诉你这邸报要送给她的?」像是这两天压缩在心底的莫名气闷终于找到出口,他看着春河,面无表情地问。
「可……不都是一直取来送白公子的吗?自从去年秋天白公子中了举人之后,二爷您就吩咐小的,每旬都要跑进奏院讨要邸报给白公子寄去的,您忘了吗?」春河觉得二爷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能因为白公子人在京城,就把这件事给忘啦!这些邸报对考生很重要的,因为策论考的都是时事,必须经由邸报来随时了解朝廷动向。
贺元当然没有忘。但对于春河「好心」的提醒,却感到很不爽。不爽在于,他这两天都刻意不去想起那个混蛋女人了,偏偏还有这样不会看人眼色的楞子头来提醒,让他两日的成果功亏一篑!
他现在又想起那个女人了!
看着春河手上捧着装邸报的匣子,就无法不去想,再十日就要大考了,她现在究竟书读得怎么样了?
还有就是……她真的要考吗?
就算贺元有绝对的把握可以保住她的项上人头,但女扮男装去应考,到底是犯罪,且是最严重的量刑——欺君之罪。一旦被揭发,后果难以想像。这样「名震天下」的方式,恐怕她也不想见到。
贺元不用太深入去想也知道,白云从去年参加乡试,就是打定主意要去做某件事;而那件事,纯粹一个小归村的女孩儿是办不成的,她得有个能靠近上位者身边的身分,而科考,是天下寒门唯一的晋身机会,当然,也是她的。
哼!那个女人,是当他死了吗?!
宁愿一个人铤而走险,也不愿考虑找他帮她一把。
若她对他上了点心,就会知道他在京城的地位,从而利用他的能耐,不会一意孤行,将她自己置于如今这般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