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虽然昭勇侯府的人确实很讨厌,但会有后来这么多麻烦,其实是我招惹来的。真的很抱歉,我没有告诉你原因,你却仍是一直帮着我。」
小芳斜睨她一眼,伸手重重呼了她肩膀一下,道:
「我一点也不在乎你为什么要去招惹桂嬷嬷,然后不小心连昭勇侯也招惹过来。这些七拐八弯的事,我不耐烦知道;我只认一点,咱小归村的人,不可以被人欺负!」
白云揉着被打得发麻的肩膀,道:
「别的我也不多说了,难得今日终于没人打扰,正好可以跟你说说——」
「可别!小云,我知道你从小脑筋特好,特会想,再简单的事也能想出无数的弯弯绕绕。可我不同,我脑筋不够使,嘴巴不够严,真有什么重要大事,你不必对我说,我不要知道!」小芳连忙惊恐地摆摆手。
白云失笑。想了想,确实不该把自己的秘密变成小芳的压力。要是小芳知道了所有前因后果,只怕连睡觉都不安心,生怕自己会说梦话,无意中把这件秘密泄露出去。因此也就不说其它的了,只简单地解释初至京城时,为何要去昭勇侯府找人——
「那个叫桂花的嬷嬷,曾经差点害死我阿娘。虽然我娘命大活了下来,也一直没想要报仇,可我却没法这样宽容大度。但我无权无势,能做的实在有限,顶多尽可能让她难受一些罢了。那一日,我上门去,打的主意就是要让桂花心惊胆跳,吃不好,睡不着。」效果似乎不错的样子,白云很是满意;不过,如果没招惹来赵思隐就更好了。
「什么?!那个老女人竟然害过白婶?!白婶那么好的人,她也下得了手!」小芳跳了起来,要不是还记得白母正在隔墙的房间里睡觉,她早大叫大嚷出来了。
可,叫完之后,小芳却是突然哈哈笑了起来,连忙抓着白云的手激动道:「小云,这可真叫报应了!我今天出门时,正好听到别的嬷嬷在闲谈一个最新的消息。你知道吗?那个桂花得了疯病了。」
「疯病?怎么会?」白云惊讶不已。「三天前我瞧她除了撞飞了两颗牙外,其它没什么不妥啊。」
「对啊,大家都觉得奇怪,甚至还有人认为她在装病,因为想叫昭勇侯给她讨回公道。我们厨房的嬷嬷还吩咐我一定要小心,别让昭勇侯府的人抓去给那老婆子赔罪。」小芳哼了声,继续道:「不过我认为桂花是真的疯掉了,听说她三天前被送回侯府之后,再醒来时,整个人就神智不清了,又哭又骂又讨饶的,一直尖叫着李顺儿——耶!不对!白婶的名字不会就是李顺儿吧?」小芳脑筋难得灵光一闪,跳起来问道。
「是的。那是我阿娘的闺名。」
「白婶姓李啊?可怎么都让人叫她白家娘子?」
「因为李这个姓也不是她原来的姓氏。我阿娘出生没多久爹娘就过世了;后来被舅舅养到四岁,本来就没名没姓,要不是被卖身为奴,需要去官府改名册留档,舅舅才把自己的姓氏给我阿娘冠上;至于名字,则是进府后嬷嬷随便给取的。我阿娘生了我之后,便以白家娘子自居,让人叫她顺娘,也当自己姓白了。」
小芳听得张口结舌。怎么也没料到那么温柔亲切的白婶,竟然有这么可怜的身世。太悲惨了,太可怜了,白婶的舅舅太可恶了……耶,等等!
「小云,你最后一句说错了吧?白婶应该是嫁给白叔之后就自称白家娘子的,怎么会是生了你之后才如此自称?」
「因为我是她的骨肉啊,阿娘当然全是为我。」白云扬高下巴,自傲地说着。
「可白叔是白婶的丈夫啊。而且白叔对你阿娘好得倾家荡产,至今小归村里还流传着白叔的传说,咳……虽然是传说着没见过这样傻的小归村人,可哪个女人被这样对待不会感动啊!要有男人肯这样对我,我立马闷棍一敲,把人拖回家以身相许!」小芳很有气魄地说。
「好吧,我阿爹也是我娘自称白家娘子的原因。」看在阿爹对阿娘好的份上,白云大方地同意。再说回原话题:「如果那个桂花真的疯了,那么与我娘的仇怨就此了结,我以后再不理会她。」反正桂花这人没什么重要性,顺手收拾过就好,不值得太费心思。
「小云,你说,她是不是看到了你的脸,才吓得疯掉的?」因为对白婶做了亏心事,所以看到长得很像白婶的小云,便吓疯了。
「我也这么认为。」白云自得一笑,很臭美地道:「这就叫美得吓煞人。」
「嘁!」小芳啐了一声,连骂都懒得。「不说那些了,反正昭勇侯的事,你心里有数就成。那个侯爷也许不会有空来找我,但他肯定会找上你,你先想好对策吧。」
「嗯,我知道的。」
谈完了不愉快的话题,也让小芳尽性发完牢骚后,两人喝茶休息了一下,小芳才有心情四下打量小云的房间——说是卧房,不如说是书房,除了一张简单的木板床外,其它全是书籍,堆了满桌满地,不小心点走,还会随时踩到一张纸、踢到一叠书。
「喂,小云,你真的要考状元哦?」看到数量庞大的书籍,总会让人产生敬畏感。小芳手指着满屋子的书问。
「是啊。」白云将桌案上的书册移开,铺上纸,磨好墨,开始每日闲着必做的事——练书法。
「耶,你写的这是……『天下冠军帖』啊!」小芳看了好一会,惊叫出声。
「你也知道这个书帖?看得懂吗?」白云好奇问。
「当然看不懂。我识的字没几个,够我买卖物品不会被骗就足够了。读书人的东西我是半点不懂,不过这帖子很好认,到处都看得到,写的什么我是不知道啦,不过我认得这个帖子的长相。」把书法当成画作来认,对小芳来说不是大问题,更别说这个「天下冠军帖」实在太有名了,有名到每个学过书法的人,都必定会临摹一番,自认模仿得微肖微妙的,还会挂在书房或厅堂显摆。
「嗯,我写的就是『天下冠军帖』。如何?」很快挥就完整张帖,白云问。
「……小云,你写得没有别人好看耶。」小芳回想着曾经看过的书帖,觉得白云写得差了。
「好看不一定正确,原帖就不是以好看出名。」白云撇撇嘴。
「咦!是吗?那大家疯学个什么劲儿?有名的道理在哪?」
「因为这是开国太祖唯一留下的墨宝。他驾崩之后,遗嘱里只给子孙两个选择:一是将书帖烧了祭他;二是将书帖跟他同葬。继位的太宗与文武百官不敢有违,只好让书帖陪葬。」
「咦!是这样哦?可既然陪葬了,怎么大家还能够模仿到?」
「因为太宗皇帝命人将书帖铭刻在石碑上,立于勤政殿前的丹陛正中处,百官们上朝时都能看见。」
小芳点点头,随手抽出一张被乱放在一边的纸,看着纸上的端正字体,问道:
「这也是你写的?」很清爽的字啊。
「对。读书时随手做的笔记。」
「这笔记写得可好看多了。看你把『天下冠军帖』写得像鬼画符,我都要担心你字写得这样差,要怎么去考状元呢。看,写错字不说,还涂黑成一团,把修正的字另写在旁边,真丑!害得整张帖子都废掉了。」指着帖子一处明显的败笔,嫌弃道。
「原帖就是这样的啊。」白云轻声咕哝。
「怎么可能?你别乱编!皇帝哪会写这样的字,而且还写错字?!写错了竟然涂抹作数,而没有立即销毁重写,就把这书帖当正本流传后世,不可能!」
「我猜……搁在勤政殿丹陛上的那块石碑一定没有错字,而且字体还美化了不少。」毕竟为尊者讳嘛!而且八成正是因为这书帖不像样,很伤顔面,所以太祖才会坚持带进陵寝,不肯再给世人看到。
「是哦?你怎么知道?」小芳不信。「那书帖都陪葬了,到底事实是怎样,也没人说得准。」
「我看过真迹的帖刻,我说的就是事实。」
「帖刻又是什么?」小芳头都大了。
「就是请专门刻书法字的木匠,将写于纸上或绢布上的文字给刻成一模一样的木头文字,然后再进行拓印,便能看到真迹了。前几年地牛翻身,震坏了太祖陵寝所在的那个山头,皇家生怕寝所有失,就开启墓陵进行检查修缮。当时有人趁机偷偷带着几个巧匠去将『天下冠军帖』制成帖刻,真迹的实际模样才流传了出来。这事不能宣扬,天下间只有少数几人知道。」白云觉得贺元这个人胆大妄为的程度,跟她正好半斤八两,谁也不用说谁。
「所以,你写的……才是真的?」小芳结结巴巴,很是幻灭道:「太祖的字……真有个性,谁都仿不来,毕竟书法写得好的人,很难写出这样的字……」
或许家乡那个读过三年书的村长反而可以?
「这字是不好看,但这字里的冲天锐意与杀气,却是一般人写不出来的。」
「啊?有这种东西吗?」小芳是完全看不出来。
「这是太祖领兵与西夷族进行最后死战,誓师出征之前挥毫写下的字帖。以冠军为誓,誓将所有外族人赶出中原大地,灭其全族,以报复西夷人在中原肆虐践踏八年之血海深仇。不成功,就赴死。」当时听贺元说起那段开国历史时,白云虽然没有像一般人那样听得热血沸腾,但也对太祖挺是佩服……不错不错,有仇必报,报必灭门,很有小归村的风格。
「喔。可你写这些做什么?考状元用得上吗?」身为一个市井小民,这些国家兴亡事实在感受不深,小芳就当听戏,听完了就算了,还是问些实际的吧。
白云沉默了下,又抽出一张纸写了起来,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