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字仍然有些多,还可以更精简些。」贺元轻笑道。
「啊?」
「就两个字:白云。」
永嘉公主唉叹。
「那个白云到底是给你下了什么药啊,让你为她至此?她利用了你,还拖你下水,让你为他奔走保命,最后还能获取你的一颗心,晋身皇亲国戚,享受一辈子的富贵尊荣——」
「阿娘,不是这样的。」
「什么不是这样!就我听来,就是这样!」永嘉公主一肚子气正旺着呢。
「为了保住赵思隐的命,让他不被阴谋陷害,白云掌握了赵家庶子通敌的证据;为了揭发这桩阴谋,她决定参加科举,待到金榜题名时,直接将证据呈到御前!」一说到这里,永嘉公主喘了口气,才接着道:「可是,阿元,她怎么没想到可以请你帮忙?她就算一直没问过你的身分,也应该知道你家世不凡,定能帮上她很大的忙。为何她宁愿将事情搞到无法收拾,才想到要劳烦你?在我看来,她太过自大,行事鲁莽,更是完全不当你是朋友!」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麻烦任何人。她出身贫困,自出生起,就在与天争命,一路成长至今,养成了她绝对不依靠别人的性格。所以,阿娘,是我多事的缠上她,从十年前,我还不知道她是女孩儿时,就缠着她了。」贺元很平静地说道:
「如果我没有揽下这桩事,为她打点一切,我相信,她仍然有办法在达成她进京的目标之后,安然脱身而去。她……没有那么需要我的帮忙。」
「怎么可能『她一个女孩子,扮男装考科举,往大了的说就是欺君之罪,这种事一旦被揭发,就算不是死罪,也得削去良籍改为贱民,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终生不得回京!没有你帮忙,那就是她的下场!」
「相信我,阿娘。小云她既然敢扮男装,就肯定能将她女性的身分隐瞒一辈子。瞧,进京两个多月,硬是没人看出她是女孩儿。我问过贺明柯铭等人,也问过太上皇以及小皇子,这些经常与她一同蹴鞠玩耍的人,谁也没觉得她该是个女孩子。」说到这里,贺元白皙的面皮隐隐发红起来。曾经无意中触碰过白云胸部的右手猛地发麻,还热辣辣地,不由得悄悄在袖子里紧握成拳。
永嘉公主自是没有发现儿子的异样,哼道:
「她如何能隐瞒一辈子?一辈子不嫁人生子啦?就算如此,她的家乡谁不知道她是个女孩儿?有心人一查,她总有一天得暴露出真实性别,只是时间推后几年,终究逃不过欺君之罪。」
「她生长的那个村子,村民异常团结,不是我们可以想像的。」贺元简单地对娘亲说了几个事例来说明小归村的特殊性,看娘亲听得张口结舌,不禁轻笑道:「阿娘,您瞧,正如我对皇上说的:若他不起用白云,不仅是朝廷的损失,日后可能还会是朝廷的灾难。我是不会让小云被砍头的,而小云身为小归村的人,又如此聪明机敏,只要活着,就会活得很好。就算把她流放三千里,她八成也能组织起那些流犯一同占地为王当土匪去,搞不好几十年后,又创造了另一个小归村。」
「……阿元,你喜欢上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儿?」永嘉公主都气到没力气生气了,恹恹地问道。
「我喜欢的,是可以与我并肩同行的女孩儿。」
永嘉公主望着儿子脸上那罕见的柔和笑意,双眼因含情而显得非常迷人,不由得有些吃醋道:
「反正,我是不会喜欢她的!」哼。
「您当然可以不喜欢她。但我保证,只要您愈了解她,就会愈觉得她实在是个有趣的人。您不会讨厌她的。」
「凭什么这么说?」自古婆媳是天敌,男人永远不会懂。
「因为我是您的儿子,我的长相性情都随了您。我喜欢的,也正是您会喜欢的。」贺元走近娘亲,伸手揽住娘亲的肩,满眼尽是孺慕地看着娘亲道。
永嘉公主抿唇,企图忍住喷涌而上的笑意,却怎么也掩不住眼中满满的笑意,终于忍不住拿过一柄团扇,轻轻拍打儿子的肩膀。
「巧言令色的臭小子!别以为给你娘我灌迷汤,就能哄得我兜下你所有惹来的麻烦。你且等着,改明儿皇上整治你时,我一句求情的话都不会说!待你阿爹从东海任满调回京城,到时提着军棍要揍你,我也是不拦着的。还有,要是那白云的身分闹得满京城皆知,引来风言风雨无数,我也是不理会。」
贺元轻笑道:
「皇上那儿,多重的惩罚,我都生受着,半点不求饶;待阿爹回来,见着了新媳妇,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揍我?最后——」他思索了下,道:「阿娘,我认为皇上不会揭发小云的身分。」
「为什么?」凭什么皇上要为犯欺君之罪的人遮掩?
「因为皇上舍不得不用她。」贺元胸有成竹地道:「试卷上的策论写得好,顶多能证明这些进士们的才学扎实;但只有在当廷亲口考较,君前奏对时,还能表现出色,临机应变者,才是皇上真正需要的人才。我敢保证,只要皇上亲自考较过小云之后,就会下定决心保她。」
「哦?她的才学当真如此之好?」永嘉公主不信。她的儿子才是最好的!
「当然好。她所读的书,都是我给她挑的;她的见解不凡,都是这十年里我们在信里吵架吵出来的。我把知识传授给她,我造就了她这样机敏出色、口齿伶俐。阿娘,她就该是我的人。」
永嘉公主想了想道:
「阿元,不是为娘的泼你冷水。我总觉得你因为太喜欢白云,所以对她的评价失之中肯。若她真这样出色,又怎么会去考状元招惹出这天大的麻烦?老实说,想要救赵思隐,不见得一定要告到御前。就算她不愿麻烦你,那么她可以直接找上赵思隐,把证据给他,让他悄悄地清理门户。说起来,这也不过是昭勇侯府其他庶子痴心妄想袭爵,以致于遭到北蛮人利用罢了。这种事,不让皇帝知道,暗自解决了更好;昭勇侯府的是非已经太多,不该再让皇帝对他们印象更差了。」身为皇室中人,永嘉公主对政治的敏感度也是很高的。
贺元听完娘亲的分析,轻笑出声。
「小云虽然是赵思隐的妹妹,但她这辈子却是打定主意不认的,所以从来没有考虑过去与赵思隐接触。她会来京城考状元,儿子也要负一定责任的;这几年来,为了逼她上进,在信里可吵了不少架。」
「就算你把责任全揽在身上,也别想要我对她多一分好感。」
「不,我只是在说事实。小云做一件事时,总会考虑可以从中达成多少目的。为了应付我而来京应考,我觉得很荣幸……好好,别打,我接着说正经的!」贺元笑着躲开娘亲拍来的手掌。「这么说吧。如果她以一个乡野青年身分进京找任何一个官员呈上赵家庶子的通敌证据,若是没有被当成胡言乱语地打出去,就是索性当成可疑的同党抓了下狱,可能病死在狱中都没人理会。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掺和进通敌叛国这样的大事件里,死了也是白死。所以,小云才决定取得一定的身分地位。虽然她最期待担当的官职是永定县的县令,可为了解决赵思隐的危机,她必然得在御前有出色的发挥,取得更重要的位置,才能有所作为。」
「她居然妄想参政?!如此胆大包天,她有没有脑子啊!」
「小归村人的脑子里全长满了胆。」这是贺元的心得体会。
永嘉公主连连深呼吸了几次,才开口道:
「好吧,阿元,你赢了。我现在对白云这个人充满了兴趣,舍不得冷眼看着她被砍头了。」在桌几上支起一肘撑住自己憔悴许多的脸颊,懒懒道:「她现在在哪儿?叫过来吧。你其实今日就打算着带她来见我是吧?」
「她今日在皇家鞠场陪太上皇踢球,我让她比赛完后,就随着春明过来陪您一道用晚膳。」抬头看着外头昏黄的天色正转为灰暗,约莫是酉正了。道:「此刻应该到了。」
几乎用了大半个时辰的忙碌铺陈,不就全是为了这个时候吗?
丑媳妇要见婆婆啦!
15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琼林赐宴,簪花挂红,敕赐游街三日。这是专属于新科进士的好日子,是他们一生之中最光荣得意的时刻;多年的寒窗苦读,只为金榜题名天下知的这一刻,怎不教所有进士们红光满面、笑如春风,即便有人想要装得淡定些,却也是怎么也无法压下不断往上勾翘起的唇角。街道两旁喜笑欢呼的人潮,以及不时丢过来的鲜花香包等物,让这科的进士们的虚荣心充分得到满足。
天盛三年的进士们有个共同的特色,就是特别年轻。浩浩荡荡的一群新科进士,全是乌发黑亮,精神畅旺,青春勃发,竟是不见一个白头翁。整个阵容因此看起来特别有活力,充满了蓬勃的朝气,彷佛正昭示着年轻的天盛朝正要扬帆待兴,大展鸿图。
此科进士最大的看点是皇帝钦点了一名才十七岁的少年为状元。
金榜一张贴出来,这个消息立即轰动京城。所有人都议论纷纷,猜测着天盛帝的用意,谈论着未来朝廷的风向,谈论着让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担当状元是否恰当等等。但无论如何,一个十七岁的状元,的的确确是产生了,并永远地载入大雍史册。
据说为了证明此次科考的公正性,并不因为想起用年轻人而一律只录取
三十五岁以下士子为进士,而无视才学。三日游街完毕,进士们进宫谢恩,于选德殿陛见时,皇帝当众考较了位列一甲三人的才学,共出了时务策五道,分别是:政要、求贤、维新、敦本、制夷。要他们当场选题作答,不拘是五策皆答,或者只选一二精论。总之,考的就是学识口才与思捷机敏,这可不仅仅是有才学就行了。
能位列一甲的进士,才学与谈吐自然是顶尖的,只是慑于皇帝威严,任谁在此巨大压力下都得失常;所以谁也不敢托大,榜眼与探花各选了两个题目,皇帝赐与笔墨,允许他们用半个时辰拟稿,之后再答题。皇帝接着又道:
「白状元乃今科进士里年纪最幼、却获得最优异名次之人。为了向天下人证明朕钦点的状元并非浪得虚名,也无须给你半个时辰了,你直接答题即可。」说罢,指着没有人选的「制夷」题目,随意道:「剩这个题目了,你现在就作答吧。」
此话一出,整个选德殿里的人都为之错愕,一时顾不得仪态,皆低声交头接耳起来;几个礼部官员甚至想要起身为状元说项,但还没有动作,便被天盛帝扫来的目光制止,当下不敢动作,只能在心中暗自为白云着急。
「臣遵旨。」没有脸色大变,没有汗如雨下,没有惊慌失措……当然,也没有一般少年得志之人会有的不知天高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