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说完,便见着门板被轻缓力道推开,不发出丁点声响,然后是一名年约二十五岁上下、作宫女打扮的女子走了进来。
虽然进宫的时日不久,见到的人也不多,但到底是在储秀宫上过学的:初人储秀宫,第一重要的当然就是学习宫廷礼仪,其中一课就是要学会从服色去看一个人的品级,区分出尊卑以及应行的礼节。
完全不意外的,这位皇帝身边最得用的大宫女身上的服色是宫女里虽然不是最高等级,却是最超然的等级一一从三品的御前尚义:也就是皇帝的心腹贴身宫女。虽然比从二品的掌事总管还低了两级,但许多时候,御前尚义的权力要比掌事总管的大。
“这位姑姑——”
“不敢当姑娘的称呼,奴婢成惠。”简单介绍完自己,便自然地将柳寄悠引到房间后头的净房,那儿早已备好热水与衣饰,有四名宫女垂手立于墙边随时等候召唤。也没多说什么,为柳寄悠取下身上那件破衣,扶着她跨进滴了香露的浴汤里,像是完全没看到她身上红红紫紫的暧昧痕迹,目光平静而恭谨。
能成为天子近旁服侍的人,都不会是简单人物:就算是服侍人,也是万般妥贴,不会让人觉得尴尬无措。
柳寄悠心中佩服不己。有对比才看得出差异,所以她就不明白了,昨夜龙天运为什么就是不让这些人侍候,偏偏要她来,最后她甚至连颗扣子都解不了,结果就是两人身上的衣物成了满地的碎布。
如果这是一种情趣的话,柳寄悠真觉得这个皇帝真是口味奇特……
甩了甩头,柳寄悠在心底自嘲地想着:如今自己这般茫然不知未来的境地,怎还有闲心去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叹了口气,默默专心沐浴起来,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
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走一步算一步,把一切心思暂且搁置,静待……那个男人怎么对待她吧!
但愿,他对她的兴趣不会太久……
不会久到……将她的一颗心终于给撩动的那一天。
但愿。
距离皇帝暂寝居室最外头的门厅里,安静伫立着两个人。
此二人自然是大太监江喜与禁军统领燕奔,他们正各自无声地忙着自己的事情:燕奔拿着一张舆图计量着南巡的路程,以及专注沿路的安全维护是否尚需补强,务使皇帝的每一站行程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江喜则是在检查皇帝的早膳。方才三个试毒太监已经将桌上所有菜肴都一一试过了,可以确定完全没有问题。那么,眼下必须做的,就是让这些膳食维持在一定的热度,不管皇帝哪时起身,只要他老人家叫了传膳,所有人房的菜都必须是热呼呼的。
所以垫在每一道菜下方的滚烫热水是一盆换过一盆,如今已是换上第四盆了:难得皇帝晏起,也没人敢叫他起身,于是只好努力侍弄好这些膳食了。江喜一只手正探着菜底热水的温度,想着要不要让人再换上第五盆水来,这时,内室传来皇帝低沉的唤声:“来人……”声音很轻,像是还没有完全清醒的呢喃,但江喜就是有办法听到,他立马快步而无声地走进内室,朝着龙床上的龙天运恭声道:“皇上要起了吗?”
“嗯。”龙天运双眼半睁,一只手朝床里探,却探了个空。“她呢?”江喜立即回应道:“回皇上,柳姑娘应是让成尚义给领到净房沐浴了。”
龙天运闻言,侧耳倾听,隐约听到些许水声:从床上起身,江喜立将早就披在手臂上的一件浴衣为他套穿上。他当然清楚皇帝的习惯一每次临幸了妃嫔之后,必定沐浴:还有,每日清晨醒来,也定然要泡过热汤浴才会精神饱足。因为皇帝接着就要沐浴,所以无需为他着正装,披上一件浴衣即可。
“皇上请随奴才来。”江喜将龙天运引向专为皇帝准备好的净房一就在柳寄悠的隔壁。
在路经柳寄悠所在的净房时,龙天运停下脚步,一手撩开纱帘,引来柳寄悠惊吓的低呼一一“皇上!”
“参见皇上。”几名训练有素的宫女倒是淡定地恭声参拜,不管她们此刻手边正在忙什么,皆是面朝皇帝,行了个标准而优雅的福身礼。
在这样的对比之下,还缩在浴桶里、并且恨不得把自己完全淹没的柳寄悠,就显得狼狈及尴尬了一毕竟在场的所有人里,就她一个衣衫不整……不,不对,她这不叫衣衫不整,真正衣衫不整的人是龙天运,而她,正确来说,是……一丝不挂!
她这辈子还不曾这样尴尬过,觉得实在没脸见人,恨不得此刻就让水给淹死算了!
龙天运见她脸上青青白白地变化着,不由得低笑出声,缓缓朝她走去,就站在浴桶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浴桶里的香汤非常清澈,但飘浮在水面上的月季花瓣遮去了龙天运的眼福,教他无法看清她浸在水里的曼妙香躯:他伸手拨了拨水花,拈了一片花瓣放到鼻尖嗅闻,漫不经心道:“都出去。”
才说完,净房里所有侍候的人全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江喜则守在净房门口,对两名太监比着手势,让他们将前厅的早膳都撤了重新做:他猜测,皇帝约莫会在净房里消遣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才会出来……
他猜对了。
皇帝对柳寄悠的兴致正浓,一夜欢情彷佛在入睡那一刻已然餍足,但此刻在净房见着她,便又扬起了新的兴致,觉得怎么都看不够她,更想好好看看她的每一种面貌。尤其此刻一丝不挂沐浴着香汤的她,身上有着他昨夜烙下的痕迹,昭示着这是个彻底属于他的女人。
这个念头闪过心头,让龙天运心情大好:而她局促不安、手足无措的可怜样则迥异于平常:什么淡定的面貌、骄傲的风骨、伶俐的口舌等等都不复见。此时泡在水里的她,就像是一只最骄傲的凤凰突然从梧桐架掉落,跌成了落汤鸡,所有华丽张扬的外在只剩蔫蔫的颓丧样。
虽然极力忍住,但还是笑了出来。
如果眼前这个男人不是皇帝,柳寄悠怀疑自己会不会暴跳起来朝他可恶的笑脸轰去一拳。笑什么笑?!她不过是在沐浴而已,哪儿好笑了?
“很荣幸小女子狼狈的模样能博君一笑。”忍了好一会,终究还是说出了这样带着些许火气的话。
“确实是你的荣幸。聪慧如你,果真善解人意。”
龙天运好心情地不追究她几乎是无礼的行为,直接将她的话就从字眼上去理解,不理会那隐含的嘲讽。接着,他双手撑在浴桶边缘,俯身欺近她,两人的脸靠得极近,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的芳香,近到她能从他松垮的衣襟口看见他雄健的胸膛……甚至、甚至看到了那片胸膛上的几道红色抓痕!
耳朵轰然一声,她脸蛋完全控制不住地烧红起来,双眼再也不敢与他对视,慌忙地低垂下来,都不知道眼该朝哪看!
见她迅速脸红的模样,龙天运很自得地笑问:“看到了什么让你如此慌张?”
她不肯开口回应,恨不得把脸也埋进水里。
龙天运还不至于对她逼迫太过,身为一个善于调情的男人,当然看得出来她此刻的尴尬是来自面对他时的惊慌,不知道该怎么放置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尤其是,当她未着寸缕,而他也不过套着一件浴衣时,如何能维持正经平淡的模样交谈?
她没有这样的经验,更是作梦也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与一个男人以这样的姿态相对!
任她自认性情冷静淹然、性格不拘世俗、跳脱不受礼法制约,却从来没有想过是否在赤袒的状态下,依然能冷静地与一个男人斗智斗勇谈天说地!原来她只是思想跳脱,不是行为豪放。所以注定了此刻不管他做了什么,她只能节节败退,只想埋进水里把自己淹没!
同样是衣冠不整,男人偏就是不会感到羞耻,女人却无法做到坦然。这一刻,柳寄悠认同了女性天生在某些方面注定是弱势,谁教她们女人的脸皮没有男人厚。
“你!你做什么!?”本来低着头,一边在心中腹诽龙天运的柳寄悠,突然被他的动作给吓得差点跳出浴桶!
他他他!他怎么脱下浴衣了?!他怎么跨进浴桶里来了?!
“这浴桶挺宽敞,够你我二人用呢。”原本注满热水的浴桶因为多了他的加入,致使香汤满溢而出。浴桶确实非常宽敞,但多了一个人,定然局促许多,所以退无可退的柳寄悠,不管怎么躲,虽然双手抵住他胸膛,整个身子却早落入他的怀抱。
这!这实在太过分了!
“皇上!您这、这样不行的!”柳寄悠气急败坏,冒火的脑袋里只想着要摆脱他这种不良行为,完全忘了对帝王至尊的恐惧。
“为何不行?不过是沐浴。”龙天运本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荒唐,但看她这般惊惶的模样,突然觉得这样做感觉还不错。闺房之乐嘛,既不对外宣扬,也没言官盯着,想做什么都可以的吧?
“这哪是沐浴!这是、这是白日宣淫!”她以极严厉的口吻道。
“白日宣淫?”龙天运浓眉微扬,略微高声地问外头:“外头什么时辰了?朝日升起了吗?”
外头的江喜很快回报:“回陛下,此时乃卯初二刻,朝日尚未升起。”
“瞧,不是白日宣淫。”龙天运笑得一脸无赖样。
这人哪里有皇帝的样子!分明就是个无赖!柳寄悠被他的厚颜无耻给惊呆了。
当然,她不清楚,所谓的闺房之乐是个什么样子,她只是觉得如果皇帝是人民仰望的天、至高至圣的存在,那么,此时,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