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江湖儿女果真是豪爽大方有话直说,半点都不客气柳寄悠放下手中端了老久的茶盅,发现这些女孩完全无法意会她“端茶送客”的暗示之后,只好放弃这个对牛弹琴的动作一一茶杯拿久了,手臂也是会酸的。

“你怎么不说话?是默认的意思吗?你是不是觉得羞愧,才不敢说话?”那名说话最呛辣的少女逼问着。

“不是。我只是无言以对。”柳寄悠叹了口气说道。

“什么无言以对!你分明就是藏私,不肯跟我们说云公子的事!你真是太自私了!”

柳寄悠淡淡看向那名少女,道:“就算自私,又如何?我并没有满足你们好奇心的必要。”

哪有人这样不知羞地向妻子打探其夫婿的事情的!端差没直说:这男人我要定了!他身边尚缺妾位否?我也来挤一挤如何?

摆明了没有把长相平凡的柳寄悠看在眼内,并且深信只要自己能被云公子给纳进家门,那么,日后必然受宠无限,没柳寄悠这个正室什么事儿了!女人们都认为她不该嫁到这么好条件的男人,可她就是嫁着了,所以这些怀春少女追着柳寄悠问的态势,简直像在围攻。

铙是柳寄悠脾气还算好,也不容易动怒,可也受不了由早上一路被追问到午后的疲劳:在好不容易不必侍候龙天运的空档,却没法子一个人好好待着,硬被这些人问到烦闷,终于脸上不愿维持着客套了,说话也冷了下来。

可不管她再怎么摆冷脸,人家可不在乎她冷不冷的,坚持要从她口中问出自己想知道的,尤其叶放歌的堂妹叶浚芳问得最是咄咄逼人。

“云夫人,我们问了这么多,你都不回答也太过分了吧!我们好心地过来陪你解闷,你怎么这样不识好歹!”

“就算知道了更多关于他的事,又如何?他与你们并不相干。”

“你这样防着我们,是怕我们抢去云公子的关注吗?”另一名女子质问。

叶浚芳更加不客气了:“云公子娶了你,已经是你三辈子烧了高香了。如果你居然还想着独占,那就太过分了!”哼,如果不是云公子好心娶了她,这女人八成嫁不掉吧。可惜了云公子这样俊绝的人品,怎么就娶了这样的女人!丑也就算了,还敢善妒!哪来的脸?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柳寄悠面无表情看着那名少女,道:“我夫婿出自名门,不管他娶了我是不是我烧了高香,不管我有无独占他的意图,这种事,也不是我一个内眷可以左右他的。”

“那你现在为何不肯跟我们说说云公子的事?你这不是在阻挡云公子的良缘吗!”

几个少女发声应和:“对啊对啊!”

“可不是吗!”

“真是太善妒了还不承认!”

柳寄悠被这些叽叽喳喳给扰得头都发疼了,忍着气,还是平声道:“你们心中图谋什么,都随你们,有本事让云公子看上眼,我都接纳。这样说,你们满意了吗?”

所有围着柳寄悠不依不饶的少女们觉得终于获得正室的一句准话,每个人心中的小算盘都快速打了起来,想着要怎么设想出最精巧的偶遇,来让云公子印象深刻,愿意将自己迎回帝京,从此博得他的爱怜专宠……

少女们已经陷入自己的幻想中,不知想到了什么,有的面含娇羞,有的目光深沉,有的暗含阴狠,叶浚芳还算清醒,不想在柳寄悠这个“正室”面前失态,于是道:“你说话算话吧?如果云公子对我……我们有意,你不会卑鄙阻挡对吧?”

“自是说话算话。只要他肯收,我就接纳。”柳寄悠点头。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少女们很快便散去,各自跑回闺房思春,终于还给了柳寄悠双耳清静,她深深地吁了口气。

不过,她清静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太久,也不过才一会儿,便见着一名弱质纤纤的白衣美妇怀中抱着稚儿正从大门口走进来,那股弱不禁风的身姿,再加上眉眼间浓得化不开的抑郁之色,一看就知道是个常年心情抑郁的女人。

柳寄悠记人的本事还不错,很快认出这名美妇正是叶放歌的妻子。前日举宴欢迎龙天运这个贵客到来时,山庄里的女眷全列队出来露了脸,对于被介绍为庄主夫人的女人,柳寄悠当然会特别记住。

其实不用特别去记住,也肯定会印象深刻的。当时她非常讶异于叶夫人只被介绍了一句便退回后院,而留在宴会上那帮着待客、坐在庄主身边的女子,倒像是真正女主人似,整座山庄的人手都由她来支使,甚至所有来客直接唤她“叶夫人”,而她也坦然应下。柳寄悠看在眼里,那当时就大约清楚这座山庄的后院大概是个什么样子了:说起来不过就是宠妾灭妻罢了。

那么,今日这个活得像是不存在的庄主元配夫人,来她这儿是为了什么?难道江湖人不管是哪种性情,都带着自来熟的本事,从来不见外的吗?

柳寄悠站起身相迎,静静看着她走过来。

虽然江湖人的礼节较为粗疏,上门拜访时并不会让人通报一声,而是说来就来:柳寄悠可以无视这样的失礼,但自个儿可做不到。

美妇一走到柳寄悠面前,也不待柳寄悠说些什么迎客的话,就开门见山道:“我听到你们刚才的谈话了。原本我只是来探问贵客是否住得舒适而已,可是……我想……也许可以跟你谈谈。”她神情忧愁,分明是为情所困的模样:说完这些,才彷佛想起自己对云夫人而言恐怕还是不知来路的陌生人,于是有些紧张地道:“我、我叫柯醉雪。叶放歌是我夫婿……那天宴会上我有走了个过场,不过你可能没注意。”然后看向怀中的稚儿道:“这是我的女儿。”

柳寄悠不动声色,也没有多事地探问,只道:“叶夫人是要问我对夫婿纳妾的看法?”

柯醉雪讶然怔了下,没料到来客居然如此聪颖,一眼便可看出她的心结。

“是的。我不明白……当你所爱的男人又有了其他心仪的人,为何你可以做到不在意?你如何能做到这样淡然处之?你不在乎跟你同床共枕的人睡在别人床上吗?我做不到。我一直在找寻,想寻到可以平心静气的方法。有位师太要我随她修佛,我也在院子里筑了间小佛堂,每日念经抄书捡佛豆,可怎么修,就是修不去妒心……师太说我这是入妄了,求不得又放不下,这是错的,是有违女人本分的……我知道不应该,但我就是做不到那种贤良。”

才一照面,就掏心掏肺地说着心事,柳寄悠暗暗摸了摸自己的脸,想着这张脸对江湖人而言,是否显得特别的慈眉善目?既可欺之逼迫之,又可以是慈航普渡的……

江湖,真是个怪异的地方。

“云夫人……”还在等着柳寄悠给答案的柯醉雪见她不答,低声自怜道:“你也觉得我烦了,是吗?”

柳寄悠柳眉一扬,嗔道:“也不是。就是觉得,你与叶庄主的问题,应该夫妻俩好好说开,而不是在佛道里寻求解脱。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如果你讨厌他纳妾,应该跟他说,而不是躲在一边自苦。”

柯醉雪眼泪流了下来。

“这世道,做妻子的敢反对丈夫纳妾,就是善妒,还会有活路吗?”

“先不管外人给不给你活路的问题,私底下,你对叶庄主说过你反对他纳妾没有?”柳寄悠并不轻易被柯醉雪的情绪带着走:事实上,只要不是面对总是能教她心神失守的龙天运,她通常是冷静理智的。

“他……都把人带回来了,我还能怎么反对?况且……他说、他说他当初娶我,就是看中我的通情达礼,有大妇风范。”像是想到了刚成亲那时日的甜蜜,叶夫人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抹微红。

“他把人带回来了,你就接受了?”

“……都在一起了,总不能要他把人打发了吧?他不会听,还会……厌了我。我一颗心都在他身上,我受不住他厌了我!你的夫婿那么好,你一定能了解我的心情的,对吧?对于他们那样出色的人,谁能不爱上呢?谁又离得开呢?”

“你的心情我不了解。”柳寄悠不客气地说道。

“啊?莫非……云公子竟是没有妾室的吗?”叶夫人低呼,眼中满满的羡慕。

“不,属于他的女人很多,多到数不清,而且个个都是绝色美人,我是他拥有的女人里,最不起眼的那个。”柳寄悠说得坦然。

柯醉雪张大嘴,好一会才能发出声音:“是这样吗?那你怎么……怎么似乎不在意?”

不在意?在意不在意的前提是,得有在意的资格啊!她又不是他的正妻,就算是正妻吧,谁又敢管他纳不纳妾?

“不管我在不在意,我都管不着他。”

“那你在意吗?”柯醉雪只执着于这个答案。

柳寄悠顿了下,还是说了:“我觉得,我不在意。”

“那你肯定没爱上他!你这么冷淡,如果不是装的,就是根本不爱你的夫婿,才会说这样的话!”柯醉雪声音突然高扬了起来。

这个深闺怨妇似乎突然有种腰板挺直了起来的优越感——似乎是因为已经很惨的她,找到了比她更惨的人,然后就觉得自己好多了。

柳寄悠倒没在意柯醉雪莫名朝她发作的火气或神态上一闪而过的优越什么的:对于不相干的人,她向来不把他们的言论放在心上。要是谁的话都要在意,这些年,她早不知道要为帝京里那些对她的嘲笑言论去上吊几百次了。

到底觉得眼前这个为情所困的女人很是可怜,所以她还是有些心软地说了些劝解的话:“如果男人无情,那就学着不要让自己受伤,对自己好一点。你既不敢反对丈夫纳妾,又成日因丈夫纳妾悲伤自怜无法振作,如今还为此感到气愤,在我看来,都是在白白消磨自己的青春与寿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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