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某年某月某秋日,结算获利的时节。

辛苦了大半年之后,终于挨到分红的美妙日子到来。赵不逾与金宝生悄悄来到极机密的帐房里数钱分红利中——

“为什么你总是爱叫我的字,而从不叫我的名?”赵不逾将帐算清,分完银票与钱币之后,问。

金宝生正拎着一张写着“凭票支付一百金铢”的银票新奇地打量着。这是她第一次摸到银票,这种神奇的物品,只流传在上流社会与商贾之间,不属于常见流通货币,相当于现代的支票。制作得相当精美,纸质是市面上不曾见过的,所以应该难以仿造。

“叫你的字有什么奇怪的,那个李伦不也这么叫你?”

“我跟李伦认识二十年了。也是熟悉之后才在对方允许下,互相称字的。”赵不逾说得很含蓄。

金宝生扬了扬眉:“你是在抱怨我没有经由你允许就叫你守恒了?”

“这已经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这个女人做事全凭自己高兴,真要计较她的失礼,他成天都得忙着抱怨了,哪有空干别的事?

“喔。”金宝生笑了笑,就当作他真的很宽容大度好了,也不跟他抬杠这个。身为一个新晋有钱人,她今天心情好得要命,一般小事也就不计较了。

“如果你笑完了,请记得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赵不逾有些受不了她抱着银票傻笑的样子,看起来真傻,一点也不像平常的她。

“喂,守恒,我们来试试拿银票点烟的感觉好不好?”扬着手上的银票,金宝生还没有从亢奋里回神。

“金宝生!”

“啊,别瞪我,我只是好奇而已,不会真的点啦……至少不是现在。我现在还不够有钱,我知道。”她赶忙将银票收起来,省得再招惹到他的瞪眼。

“你给我克制一点!才这么一点钱就让你轻狂起来了吗?”

“幻想是无罪的!”

“你不会只满足于幻想的。”虽然认识她还不算太久,但赵不逾自认对她的劣根性已有足够的了解了。

“啊……这个,哈哈哈。”干笑,将此事跳过不谈。很快接回原话题:“守恒,我喜欢你的字,非常喜欢,喜欢到认为赵守恒三个字就是代表你的全部,而不该有第二个名字来唤你。你感觉得到我对守恒两个字的喜欢吧?”

“嗯。”有点迟疑地点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喜欢……有一度,他还差点自作多情地想着,或许她对他起了不应该有的心思……但小心观察之后,又认为不是那么一回事。她,只是,喜欢他的字罢了……

“守恒这个名字……对我很重要。只要它还被叫唤着,就能让我不会遗忘掉某些很重要的记忆。”她低低地说着,脸上有着怀念的笑意,也带着点苦涩。

“你曾经认识别个叫守恒的人吗?”赵不逾脸色不太好,一点也不喜欢自己成了别人的替身的感觉。

“不,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既然它对你很重要,不就应该是代表着某一个值得纪念的人吗?”赵不逾问得很直接。

“纪念吗?”金宝生喃喃道。然后望着他锐利的眼神,笑了:“是啊,是纪念。纪念上辈子的我吧。”

“什么意思?”赵不逾皱眉问。她总是说一些他不能理解的话!

“我的意思是,我之所以会这么喜欢这个名字,或许正是因为我上辈子就叫守恒啊。”

这种说法太奇怪了,赵不逾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于是只能无言地瞪着她,觉得再一次被她给唬弄了。

“守恒,如今这是你的名字了。满好的,我喜欢这样。”

“你喜欢这个名字,是因为你认为这名字曾经属于你;而今,又因为它是我的,所以你更高兴了?”赵不逾觉得一脑袋迷糊。

“嗯,那代表我们有缘,代表我们缘定前世与今生。”她笑笑地叹息:“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也在这里。”

虽然不知道她这乱七八糟的结论是怎么来的,但她最后的结语,让赵不逾的眉头舒展了。至少,她把跟他的相遇,当成是今生最美好的邂逅,珍惜着、咏叹着……

他还是觉得金宝生是他见过最奇怪的人,常常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但这不妨碍他逐渐将她当成重要的朋友与合伙人看待。

所以,他笑了,不再介意于她对他名字的说词,开玩笑道:

“身为跟你缘定前世与今生的我,既然用了你上辈子的名字,那么,请问,我的上辈子名字又该叫什么?莫非正是叫赵宝生?”

金宝生脸上的笑收敛了起来,想了一下,定定地望着他的眼,说道:

“不,你上辈子,叫——赵飞青。”

第五章

金宝生发财了!

这是宫女宿舍区近来热门的新话题。

当金宝生果真如期将一百八十个铜子送到唐姑姑手上时,大伙惊讶之余顶多对金宝生的“大方”感到咋舌。要知道,金宝生这个人,从来是连一个铜子也舍不得花出去的,更别说买了一百二十铜子的货,却给了一百八十个铜子的钱,这也大方得太过了吧?这何异于大出血!大家都是勒紧肚皮过日子的人,偶尔花个两铜子买个肉末包子来解解馋,让肚子里沾点油荤味儿,就算是过得奢侈了,何况白给别人这么多钱?真是没道理!这金宝生果真坏了脑子了!

然而,当金宝生一口气花了五六个银元在宫贩处除了买了两身质料不错的夏装给自己,也采购一些零碎杂货不说,竟还给同屋的三个宫奴各送了三匹棉布,让她们自己裁衣制鞋去!

哗!这下子,整个中下阶宫女们都沸腾了!

首先,金宝生哪来的钱?!没人借她,就算有人借,也不可能借她这么多。当然,以她的胆子,她是不可能做出偷或抢这样的事的。那么,她手上的钱哪来的?

再者,为什么她竟然可以如此大方?一个人意外有钱了,花在自己身上,再怎么挥霍都可以理解,但没事对那些宫奴好是怎样?非亲非故的,她这是疯了吗?!

更别说金宝生近来形迹怪异,竟不再纠缠着唐姑姑,巴着她要当学徒了,成日不是领着三个宫奴在菜圃里兜转,就是四下晃荡,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每日工作完毕回到小院子,不顾别间宿舍宫女的探头探脑,迳自在院子里的角落玩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先不说每天清晨搁在屋顶上晾晒的草叶了,那些草叶不过是没用的大片叶子,都是长在菜圃周围的杂草,一点用处也没有的,天晓得她采摘了好几篓子,成天拿出来晒着,是为了什么?!

金宝生还让宫奴去帮她砍来一些竹子与木片,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就见她每日下工回来,就坐在角落拿着竹片削制成极细,又切成一段一段的,不知打算做什么用途。今儿个就更奇怪了,走了一趟火化场,竟捡了一篓满是臭味的小石头回来,大家被那味道呛得退避三舍,偏她一个人还当宝似的,玩得不亦乐乎!

虽然金宝生的行为很莫名其妙,但大家也不是非要知道她在做什么不可,大家目前最迫切想知道的是——金宝生到底是怎么得到那么多钱的?!跟着唐姑姑出宫那天,她是不是有什么奇遇,所以获得了意外之财?!

凭金宝生身上的那点家当,全卖了也不值一个银元,所以没有人相信金宝生手上的钱财是贩货所得,一定是遇到了贵人,或许帮了贵人什么小忙,然后被赠金感谢了——这可是很有可能的。宫里早就传开了,说出宫那天,金宝生是被赵家的大少爷驾白马香车给送回来的!

如此礼遇,可以想见金宝生身上的钱,一定是那赵大公子给的!

也不知道金宝生到底帮了那位贵人什么大忙,竟能得到如此优待!

当然,凭着金宝生毫无姿色可言的外表,加上青春年华不再,是不会有人将她往不好的方向臆想而去的。她身上没有半点触发绯闻的条件,就算那赵公子长得极之不堪入目好了,可人家有的是钱,买个半打一打美女服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犯不着对金宝生屈就,更别说那赵公子据说长得一表人才,样貌再端正不过了,完完全全不可能会看上金宝生的。

由于大家平时没有什么交情,再加上前一阵子被金宝生缠着借钱时,多少都说过难听的话,一时之间,就算很想找她打听那钱是怎么得到的,或者希望能搭着金宝生的顺风车,也许也有机会亲近巴结赵大公子,得些好处等等的心思,也苦无好借口前去搭讪。只能躲在一旁巴巴看着了。

就在其他宫女抓耳挠腮苦思着如何与金宝生重建邦交时,院子外头突然传来清亮有元气的呼喊声:

“宝生姐!宝生姐!”然后,就见三名十四五岁的少女,一路大呼小叫地跑进院子里来。

金宝生抬头看着来人,记起了她们正是她的老乡,同时也是上巳节那天回头寻她,将晕头转向的她给扶到明兴宫广场的那三名丫头。好像是叫梅香、秀竹以及阿惜的吧?嗯,不错,都还记得。金宝生对自己良好的记忆力很满意。

“好久不见。”笑着对她们打招呼。金宝生将手上的工作放下,走到放置水盆的地方,将污黑的双手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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