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赵不逾淡淡应着,不置可否。然后道:“我这书房向来杂乱无序,也没个可以落坐的地方,不方便待客。你以后有什么事,让人传个话就可以了,不必特地过来这里。”
“也是。”王诗芳点点头,好奇地打量四周,有点皱眉道:“好歹你是天下皆知的『火柴元祖』、『折扇创始』,凭着这两样独门的生意,经营遍布各国,如今连最远的北遥国都不远万里地跑来向你采购火柴,虽然永盛王朝的五大巨富排名仍在你之上,但所有人都相信,只要再给你十年的时间,永盛王朝依然会有五大巨富,但这天下十二国里当得上巨富称呼的,就只有我表哥和赵大哥你了。”
将赵不逾与表哥李伦这两年来的辉煌成就很自豪地说了一些之后,才又回到正题——
“以赵大哥你这样了不起的成就来说,这书房是够大了,但也未免太寒酸了。竟除了几张书桌、几墙书柜,就没有其它像样的东西了。至少这面墙可以拆掉书架,挂上两幅名画。”她指了指靠窗的那片墙。出主意道:“我听说『天宝商社』最近得了画圣周思勰的名作『万顷金秋图』,已经有不少王公贵族抢着要收藏,据说那幅图目前已经叫到一万金铢的天价了。不过,也只有这样昂贵的物件,才有资格放在赵大哥你的书房啊。”然后,目光又放回桌上,忍不住走近两步,想趁机把玩把玩那精巧的算盘。
“那件事我也听说了。不过我一介铜臭商人,向来不懂风雅之事,倒没想过要去争抢那幅名画。若是只为了妆点书房而将画买来,实在是浪费了,也会被天下文人士子唾骂的。”赵不逾装作不知道她的动作,早她一步转身将算盘收进檀香木制的盒子里,接着放进抽屉里扣上暗锁。
这个算盘,是一年前金宝生制来送给赵不逾当二十六岁的生日礼物的。目前世上只有这么一件。
赵不逾认识金宝生已经两年了。每次跟她见过面、议过事之后,心中都恨恨地想着定要摆脱这个难缠的女人,发誓不管这个女人再有什么新奇的合作提案,也不要被吸引,坚定地将她列为泛泛之交,拒不让她成为自己的朋友与合夥人。
……两年下来,惨痛的事实血淋淋地证明了一件事——他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低估了金宝生的手段。他,是摆脱不了她的!
她总是能得到她想要的,而他,本来也是这样的,但自从金宝生这个奇怪的女人在他生命中横空出世之后,便成了唯一的例外,完全不可预期,不被他左右指挥。而他甚至连想离她远一点都做不到——只要她不允许的话!
就算认识金宝生已经两年了,他还是觉得她很怪异,虽然对她有些许了解,却始终搞不懂她为何如此地跳脱飞扬,行事如此地不合常理,难以预期,甚至难以理解!
她一点也不像女人!而,与其说她不像女人,倒不如说她一点也不像这世界上应该有的人!
赵不逾从十五岁开始被家族打发到各地工作,十九岁之后开始跟着商队游走各国,不敢说天下间的各式各样人种都见识过了,但也算是比大多数人见多识广,奇人异事更是被引见过不少,偏偏就是没有一个会像金宝生这样的!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赵不逾至今没有办法确实地将她定位。她太奇特了,而且无从臆测起。
最让赵不逾百思不解的一点是——金宝生对他没有来由的信赖!
非常地没有道理。似乎从第一次见面起,就直接跳过相熟相知互了相解的阶段,一下子就是推心置腹、不必客气的知交……
但不管有没有道理,两年下来,也就这样了。她全然地信赖他,以及……支使起他来也是毫不客气的,这让他无比气闷又无可奈何。
谁教他忍不住对只有她会制造的香烟上瘾?
谁教他被她发明的算盘着迷到昼夜不舍离手?
还有许多许多被她强加的种种,纠缠至今,他甚至还是她的财富管理。
有他这个好用的掩护,没有人知道金宝生这个年纪老大的宫女,其实已经有钱到可以把银票拿来点烟——这嚣张欠扁的说法自然是来自金宝生本人。所有与金宝生相熟的人,都以为赵不逾是金宝生傍上的靠山,她的收入来源只有帮那些宫女姐妹们代为将绣品转卖给他,从中赚取还不错的中介费而已。
就算只是赚仲介费吧,她也俨然成为宫女里人人羡慕的小富婆了——
这女人简直把那些宫女组织成一座绣品工厂,花样、造型、成品全部有计画的安排,不再是随便绣个方巾什么的,而是加以整合,做出许多前所末见的产品,比如成套的布偶娃娃,附加衣柜,精致的小衣服可以替换,取了一个奇怪的品牌名——“装扮芭比”,深受女性顾客的热烈喜爱。原本定的是高端路线,后来当金宝生将宫女的生产力与皇宫外头女红出色的居家妇女力量整合起来,确定能够应付量产之后,也走向平价路线了。
布娃娃非常畅销,但真正赚钱的还是金宝生设计出来的成套床被组、椅垫组,有的走古典风味,有的走可爱路线,绣品的造型千奇百怪都有,意外地大受欢迎。
听说,有一度因为刺绣的收入比宫女月钱高上许多,致使宫女们每天在上班时大多虚应了事,或者在工作时间躲起来刺绣,怠工情形非常严重,惊动了最上头的大管事嬷嬷特地跑来追究,结果金宝生因此被找去问话好几次。最后不知道达成什么共识,总之,宫女们是收敛了一点,但还是拼命地找时间刺绣,上头竟能忍受,只要没犯大错,便直接视而不见。
那个女人……真是不服了她都不行。
赵不逾不敢认真检视自己对她的厌恶还剩几分,更不敢仔细算计两人之间能力的差距有多大……像他这样对自己经商能力绝对自负的人,其实不太容易接受被无情的打击……
“赵大哥,这汤……”被忽略在一旁的王诗芳并不因为赵不逾的沉默而感到不对劲,在她心目中,赵不逾就是一个温文少言,不会主动起话题,但工作非常努力、也有天才般生意脑袋的了不起人物。这样的男人,有别于一般浮夸挥霍的商贾,是个好男人,最理想的丈夫人选。
“先搁一会吧,天气正热,放凉点更易入口。”
“嗯,也是。”她温顺地同意道。“那么我陪你坐坐吧,等你喝完汤,顺便将汤碗端回厨房。”
“这种小事,交给丫鬟就好了。你是贵客,不能让你辛苦忙这些。”
“没关系的,我乐意的。”她娇羞地表态,有点欲盖弥彰地道:“我的意思是……我本来就喜欢研究厨艺之事,所以不觉得辛苦。只要你不嫌弃就好了。”
赵不逾无言了半晌,转移话题道:“明仁说今日要带朋友过来赏花,看看时间也该到了,不如我等先到花园那边等着,看看总管布置妥当没有。”
“好的,都听你的。”她微笑,跟着赵不逾一同离开书房。
依着礼节,她落后赵不逾半步,跟在他身后。这正好让她可以偷眼看他。
这个男人,要不是出身差了点,又深受嫡母忌惮,凭他出色的条件,早就令媒婆踏破门槛了,不会至今年纪老大还没有娶亲。这,正是她的机会!她的家世平平,但胜在清白,而且她是嫡女。再加上表哥近几年出色的表现,即使表哥是庶子身分,却备受李氏族长与所有长辈们重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有表哥这样显赫的亲戚,她也勉强算是有点身分的淑女了,不是吗?
所以,她是赵不逾最理想的选择,不会有比她更好的人来配他了!
这也是三天两头表哥带她来小住或者作客的原因,她与表哥都希望可以与赵不逾有更紧密的联结。那么,婚姻就是最适合的联结方式。
王诗芳抬眼望着这座新建成的美轮美奂的大宅,心中思索着还能更如何地将它妆点出符合天下第一巨富身分地位的模样。或者将石制屋瓦全换成黑亮的琉璃瓦?将白云纸糊成的窗纸全以丝绸替代?还有这园子全是花草树木也未免单调,就放置些以白玉雕成的各式奇禽异兽,四处摆着吧,这才显得出富家气象……
就在王诗芳幻想得满眼冒星星时,走在前头的赵不逾却在想着:那个女人,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了,是在忙什么?
***
“哈——啾!”
那个正在被想着的女人,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金大姐,棉巾。”随伺在侧的四玉以很娴熟的动作递了块方帕到金宝生面前。
金宝生头也没抬,依然专注于手中的涂涂写写,伸出左手接过棉巾,随意地擦擦嘴。
“金大姐,喝口凉茶吧。”七喜端了茶过来。
“嗯。是有点渴了。”咂了咂舌,将手巾还给四玉,再接过茶水,一口饮尽。“好了,你们也去吃点东西吧,不必待在我身边了。吃完了就去将那些刚烘制好的叶子给切碎,和一点丁香进去,等会我有用。”交还茶杯,挥挥手,叫她们退散。
两人乖巧应好。轻手轻脚移步到客厅去了。
如今已是宫女里有名的富婆的金宝生,住的地方仍然是当年住的那里。曾经管事姑姑讨好地主动说要让她换到中级宫女区住,打算拨一间单间给她,甚至是独门独院也成。不过金宝生拒绝了,因为那时她已经花了许多钱将破旧的宿舍给打造得很舒适了,还租下左右两间通铺加以打通,让自己有了私人的卧房与书房,这样的活动空间对她已经足够,委实也无须换个更大间的了,所以就留下来了。她想反正也住不了多久就要离开了,也懒得重新布置新屋。
人只要有钱,身边就永远不缺奉承伺候的人。金宝生又是个花钱大方的人,自然能让日子过得无比舒服,连工作都有人忙着帮她做,所以她虽然挂了个宫女的名头,但物质上享受的程度,恐怕就连一些小宫妃也比不上。
大多时候,她的日子都过得很悠闲,不过,随着她年纪已到,离出宫的时间不太远了,日子又不由得过得忙碌起来。实在是有太多的事情要安排与准备了,一切,都是为了更美好的明天哪……
而眼下,让她连续在书桌上趴了两天,不时抓耳挠腮的事情是——
“十六世纪威尼斯商人制造出了镜子。用锡与水银……嗯,水银可以溶解锡,变成一种锡汞剂这样偏向粘稠的液体倒在玻璃上成形……而水银呢,是从朱砂加热提取出来的,这不难……可是,那种方法做出镜子还有很大问题,不完全明亮,有模糊的问题没有办法克服。如果要做出像样的镜子最重要的工序是镀银,主要材料是硝酸银……我记得硝酸银的化学式是……呃……”拿着炭笔的右手在白纸上写写画画,不时地以左手抓抓头发,捏捏纸团,在捏出十几张纸团丢了满屋子之后,终于将化学式写出来——AgN03
“然后,硝酸银的化学原理是银离子在有机物的还原性作用下,以金属银结晶析出……制备硝酸银又必须防止NOX污染的方程式是……嗯,这个以前高中考过,也做过实验的。就是……”
3AG(S)+8HNO3(AQ)→3(AQ)+3NO+5NO2(G)+4H2O+1/202(G)
“是这样没错吧?应该是这样吧?当年背得很辛苦的,居然还记得,真是天才啊我……嘿嘿嘿……”坐在纸团堆里傻呼呼地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