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不逾是个成功的商人,赚钱对他而言从来不困难,自然就有慷慨的本钱。虽然庶长子的身分让他在赵家处境尴尬,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他的所有弟弟们善尽一个兄长的责任。倒不是说他对这些从小没什么机会相处的弟弟们多有兄弟之情,但花钱只是小事,若能经营起一分感情,然后又能从这些来依附的人里寻找到可用的人才,那这项投资就算是获利丰富了。
而且,对于一个商人而言,世上没有无用之人,就看你能不能将他摆在合适的位置罢了。
于是,他对所有的弟弟们敞开住宅的大门,给予最慷慨舒心的招待,亲近的相处,更便于他对每个人禀性的观察与能力的评估。只要弟弟们开口求助,他一定尽量帮忙,而大多的求助,不过是钱财上的问题而已,并不教他为难。自然而然地,他这住所,就成了庶弟们常常光临的地方,虽然碍于嫡母的脸面,不敢公开表示对兄长的忠诚,但其实大家心底都自有盘算,日后,终究要明确选边站,到时会是怎样的结果,大家其实是有数的。
赵不逾的这幢名为“鸿宾别馆”的豪宅建成于八个月前,当时打算用来当招待贵客之用,所以盖得极为用心,花费更是惊人,简直像在烧钱似的,务求每一处皆是精雕细琢而成,处处展现富贵而高雅的气息;其华丽的程度,用来当皇帝的行馆都够格了。有钱就是好办事啊,什么样的奢华得不到?
后来赵不逾原本住的小庄园被嫡母藉口收回去,说是要当妹妹的陪嫁庄子,一时没有其它住处的赵不逾,便直接在这处贵宾招待所安居下来了。
对于这个地方,金宝生没来过几次,连这次算来,只有三次.所以对于这里的变化,一无所知,自然更不晓得这处所近来已经变成亲情联络处了。平常她有事都直接到“畅行天下”总部找赵不逾,而且从来都是只走后门,所以至今绝大多数的人都以为金宝生只是赵不逾手下的一名管事,专门代理宫女绣品事务,见到她都会叫一声“金姑姑”,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的身分其实是赵不逾最核心机密的合伙人——连李伦也不知道。
李伦认得金宝生,却只当她是折扇的创意提供者,以及宫女绣品的创意开发者,当她是个外围管事兼之赵不逾的友人,时常得到赵不逾的帮助,并不晓得金宝生在赵不逾的心中地位比他能想像的还重。毕竟赵不逾帮助过的人太多了,赵不逾是个广结善缘的人,他认为雪中送炭是世上最划算的买卖,所以在游走各国时,就习惯帮助一些落魄的人,只要遇上了,就算是没有什么用处的贩夫走卒,也能得到他一点善意。于是金宝生也被李伦归类在这些人里,而赵不逾从未对这一点加以纠正。
今天金宝生也是直接到总部找人的,却只找到赵平。如今高升为商号管事之一的赵平,见到她来,立即丢下手边的工作,亲自驾车领着她来到鸿宾招待所……话说,“招待所”这三个字还是金宝生发明的。
不过金宝生光是看到大门口停了一堆马车,就知道里面一定很热闹,随着赵平走进大门,就看到前院左方桂花树群围绕的凉亭里坐了四五个年轻男子,正在喝酒吃点心,围着赵不逾谈笑。赵平倒是将来人都认了出来,低声一一向她介绍着。
于是金宝生才知道那些人都是赵不逾的弟弟,而这些弟弟们都有着一个神奇的名字……
她在大门边站了一会,决定找个没人的地方小歇一下,就不打扰人家上演手足情深剧码了。
不过,她才正要叫赵平给她找间房间休息,就看到赵不逾朝她走来。
“怎么来了?”
“当然是有重要的事。”她笑。“不过不急,你先忙你的,我等等没关系。”
“走吧。”赵不逾没说什么,直接领着她往右侧的一条小径走去。
“将那些人撇下,没关系吗?”
“没关系。”他回头瞥了她一眼,见她浑不在意他没将她引见给弟弟们,便又转头领路。
金宝生耸耸肩,既然他说没关系,她当然更没有关系了,干嘛还要回头看她一眼?心思真重啊。
***
赵不逾将她带到『品香轩』。
『品香轩』是赵不逾平日独自赏花品茶休息的地方,建在一群假山奇石后方,地处偏僻隐蔽,被他划为私人领地,并不用来待客。除了每三天有专人过来打扫一次之外,其余时候门窗都是闭锁着的。
不过金宝生每次来都会被他带到这里,不是因为她是特别的,而是因为他们两人同是个瘾君子。这间被取了个好听名字的小雅厅,其实最切合实际的名字是——吸烟专用厅。
是的,这里是用来抽烟的房间。说起来也没有什么了下起,以前去欧洲参观城堡,人家贵族家里也是会专设一个厅出来品酒抽烟的。不过赵不逾特设这间吸烟厅,不是为了体贴别人,不教别人吸二手烟,而是怕别人发现他有这样奇特的东西,而不愿贩售……
由于赵不逾至今还没有办法说服金宝生给出香烟配方并同意生产制造,于是他便不能将香烟公开展示于世人面前。这种不能生产却又一定会勾人上瘾的物品,当然只能躲起来享用,就跟作贼似的,但没有办法,这后果毕竟太严重了。
瞧瞧他,从来自认不被外物所惑的人,却也是不由自主地迷上了这奇特的味道,就算为此少活二十年——金宝生警语,也认了。他都如此了,何况那些总是热爱猎奇的王公贵族、富豪子弟们!若让他们知道有这种东西而不愿生产贩售,他就别想在这世上混了。
“那些是我弟弟。你介意我没有对你引见吗?”一走进品香轩,赵不逾便将每一扇窗户都打开,一阵凉风从荷花池那边吹送过来,带着点花香的味道。
“你不必替我引见任何人。”她对别人从来不感兴趣。在这个世上,她只认定赵不逾这个人,其他不过是无可无不可的泛泛存在。
将背包卸下,放在桌几上,一边从里头掏东西,一边看着桌上的紫檀木盒,问道:“上回给你的两条烟还有剩吗?”赵不逾定到桌子的另一边,正好与她相对,将紫檀木盒打开,让她看到空空如也的内在。然后道:
“我不喜欢加了甜菊的口味,下次别做了。夏日里加些薄荷倒是挺好,接下来几个月,你都供应薄荷的吧。”
“好的,下次给。”她掏出两条烟。望向他为之一亮的双眼,介绍道:“这是加了丁香口味的,另一盒是薰衣草口味的。来,先试一下这个,我觉得薰衣草口味才是夏天最需要的。”她将烟盒打开,取出两根由淡紫色棉纸卷成的香烟,一支含在嘴里,一支递给他。
“哦?怎么说?”赵不逾并没有马上叼进嘴里,而是拿在手上细细欣赏。这两年来,金宝生的制烟技术是越发精湛了。每次她带来新烟,都比上次更好更整齐,再不会有烟丝散落、烟卷松脱的情形发生,现在每次改变的是烟的口味,有些味道还不错,有些则不敢恭维,上次加了甜菊的,以及上上次加了檀香的,还有桂香和麝香都让他觉得不搭辄,直接请她下次别再做了。
而今天,又多了两种新味道,不过更多的是,那烟卷的颜色也丰富了起来,以前都只是用深褐色的烟叶卷着,或者用白色雪棉纸卷烟,今日倒是不同了,薰衣草的烟用淡紫色的云纹纸包装,而丁香那口味,用的是浅黄色的波浪纸,看起来都精美可爱得紧,非常有卖相。
这样吸引人的物品,竟是不能当商品贩售的,真是太遗憾了。
就在赵不逾再度感到满心遗憾痛心时,金宝生已经点了烟,深深吸了一口,将烟吐出,于是淡淡的薰衣草味道,弥漫在这问小厅里。
“这味道,并不特别。”比起之前使用名贵香料调理香烟的味道,这次使用了薰衣草并没有值得令人注目的地方。这种长在郊外随处可见的野花,有些人会采来晒干,用来薰香衣物,但因为味道较为特别,有些人觉得香,有些人觉得臭,并不是太受欢迎的东西。
“讨厌这种味道吗?”
“不讨厌,但也不特别喜欢。”他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将烟含进嘴里,伸手去拿桌上的火柴盒。取过之后,发现里面的火柴已经用完。
“夏天到了,你还是试着喜欢一点吧。”金宝生看着他丢开空的火柴盒,正在翻抽屉找新的火柴盒。
“哦?怎么说?”赵不逾随口漫应,发现竟然没有备用火柴了。心中对于仆人的粗心有些生气。
“这味道驱蚊,既能享受抽烟的乐趣又能驱赶蚊子,简直再美好不过了。”
“你是在说笑吧。”他觉得她只是在胡谵着玩,没放在心上。
金宝生没有多说什么,见他找火柴找得都快冒起火气了,于是笑着走近他,趁他没有防备时,双手揪住他衣领,用力将他提到面前,两人距离很近,近到很不合时宜,简直太过逾越了,所以赵不逾一时被她的动作给怔楞住了,忘了反应。
金宝生咬着嘴里的烟抵住他的烟,然后轻声道:“吸。”他下意识照做,于是,借火成功,她的烟点燃了他的烟。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烟呛到的关系,赵不逾一张白皙的俊脸火速地转为大红色,双眼像是惊又像是怒更像是尴尬地瞪着金宝生看,不由自主退了一大步!
金宝生神情倒是很自在,竟还有点恶劣地微笑打量他的脸色,评道:
“你的表情好像是被调戏了的良家妇女。”
“金、宝、生!”赵不逾恶狠狠地咬牙。她到底知不知道她是个女人啊!
啊,又生气了。金宝生在心底耸耸肩,相处两年了,还古板成这样,真是没有长进。虽然知道这样点烟是不合礼教的,不过前世她一直觉得这样点烟很帅说,如今正巧有这个机会,也就试了。嗯……还不错,够暧昧。
“给你一根烟的时间生气,生完气之后,咱们就来谈大事吧。”她很大方地说着。
这两年来被她气得很习惯的赵不逾忍下掀桌的冲动,走到窗边面对着一池荷花抽烟消火气。一边没好气地哼道:
“你会有什么大事?莫非是终于打算将香烟交给我贩售了?”
“天还亮着,怎么就作起白日梦了?我来找你当然是比那还重要的大事——也就是我的房子的事!我最多只能再待在皇宫三个月了,你帮我买下的那间老宅得抓紧时间装修啦。”
“说得好像你有多上心似的?那宅子买下大半年了,你除了交代我找人将屋子搬空、将破旧的房舍拆除掉之外,就再也没有动静。我还以为你不要那座宅子了,打算出宫之后就回老家去了。”也只有在金宝生这个女人面前,赵不逾才能无所忌惮地说话,不管多尖酸多挖苦的用语,都可以直接喷出,不必费心修饰。
金宝生见他抽完一根烟了,连忙狗腿地捧“烟灰缸”上前伺候。她这举动没有感动赵不逾,反而又造成他另一次的激动——
“这是宝岑砚!只出产在极北之国宝岑山的珍品!产量稀少,开采不易,每有出产,必定令各国争抢!全永盛王朝的宝岑砚最多不出一百个!我放在这里是为了收藏,不是用来捻烟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