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你的表情真像守财奴。”金宝生无视于他气绿了的脸色,将他手上的烟屁股捻熄在“烟灰缸”里。“东西买来就是要使用。你既然舍不得将这个砚台拿来用于书写,那就该给它找点别的用途。你是商人,又不是文人雅士,别一副酸样。”创造出物品的最大价值或实用价值才是商人本分哪。

赵不逾知道金宝生说的对,但还是会心痛于她这种牛嚼牡丹的行为,简直是……太令人发指了!就算是最市侩的商人,偶尔也有想要风雅的时候,谁似她,彻彻底底是一个实用主义的人?!

当然,她这样是对的,可是他就是……接受不能啊!谁教他就算再会做生意,也还是个世俗人,有着最平庸的心态,偶尔会想风雅、会想让自己有气质、会希望自己就算是铜臭的商人,也可以是个儒商,博个好名头。人一旦富了之后,不是接着想要贵吗?有钱成富,有地位成贵,逐步追求,再正常不过了。

而她……不能说世俗,只能说务实,而且,现实……

她似乎从来没有更高的追求,比如说,有钱之后,就朝上流社会的阶层靠拢而去,学会一些风雅之事,把上流社会那种清贵的价值观套自己身上,成为准则,好将自己身上的铜臭味给暗自抹去……

她乐于享受,花起钱来像流水一般教人咋舌,但她却从来不想认识其他富贵人物借以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就连李伦,偶尔见上一面,也是懒懒地应付着,更别说其他人了,她一点都不想接触。

原本赵不逾就没有打算将她引进自己的交游圈,但这不表示当他发现她完全无意认识那些有头有脸的人时,不会感到讶异不解。

金宝生实在是个太奇怪的人了,这个世上再也不可能出现第二个像她这样的人了,他深信。

而他,赵不逾,却是她唯一的朋友……所以活该见识到她所有毫不掩饰的恶形恶状,常常被她找麻烦、被她气个半死,当然……也从她的言谈举止里,学到了一些前所未见的经商手段……

“这是什么鬼东西?!”

而,当金宝生在书桌上层开一堆图纸,将她天马行空的居家创意呈现在赵不逾面前,兴致勃勃地加以说明时,赵不逾只觉得眼前一阵昏黑,再次肯定认识金宝生这个家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劫数!

“这是我的房子我的理想之克难版,碍于现今条件的不允许,也只能先这样应付一下了,等以后慢慢研发出好的,再修整出像样的吧。来,三个月之后完工,很简单吧?没问题吧?”好轻松地将任务交代完。

很……简单?

没……问题?!

赵不逾捏紧双拳,咬牙想着若是此刻将她掐死,该怎么毁尸灭迹,才能将自己的嫌疑给撇清……

***

把室内设计的图纸一古脑儿交给赵不逾之后,金宝生梦想着三个月后就能住在便利而近似现代化的豪宅里,过着快乐似神仙的日子。双手一甩,就要回宫宅着,不过,却被赵不逾拎住后领子给揪了回来,没能溜成功……

赵不逾这两年也不是白认识金宝生的,他当然不会允许金宝生的日子过得太美好,尤其这些事情都还是她惹出来的,日后也是由她来享受着的,想甩手闪人?门儿都没有!她那些异想天开的创意,还是得由她来带领工匠们发挥最大的创造力,才有可能实现。初步的技术问题,自然需要她来克服。

没错,正如金宝生所言,如果她这些奇思妙想都能实现的话,又是一条前所未有的生财大道。光是“自来水”这个创意,就非常吸引赵不逾的注意力。但问题是,搭盖水塔容易,做个有止水功能的“水龙头”也不难克服,但,拿什么做水管?铜吗?别开玩笑了,那是贵金属!制作钱币的原料!被国家所管制,想购买必须向国家申请,写明用途,层层审核之后,才能购买到,而且数量是有限的。而,如果他敢写说买铜是用来做水管的话,官府一定会把他当胡言乱语的疯子给打出去的。

金宝生知道不能用铜之后,改而要求用铁,居然还敢苦恼于铁会生锈的问题,咕哝着说以后很难处理……赵不逾很想跟她说,在拥有这个奢侈的苦恼之前,还是先想想国家会不会因为这个离谱用途而把铁卖给她吧!

铁虽然没有管制得那么严格,但国家也不会允许这样浪费资源的。永盛王朝可不是什么产铁大国。

所以,在研究了五天——其实是争论了五天,每天都在拍桌瞪眼的情况下,终于决定用开阳竹充作水管。开阳竹是永盛王朝随处可见的竹种,并不是特别受欢迎的竹类,因为它产出的竹笋味道偏向苦涩,一股人是不食用的,也只有穷到三餐不继的人,才会去挖掘开阳竹的竹笋来吃,而且还不会有人跟他抢。

开阳竹原本的价值只在于它的叶面大,够坚韧,可以用来包装食物;生命力强,不必刻意栽种,便生长得遍地都是。它竹身不够硬直,不适合当竹竿使用;节少,于是文人不屑吹捧,因为无法用来引喻为气节。但用来当水管,倒是便宜好用,且值得一试的东西。

虽然有着使用长久之后会腐化的问题,但腐坏了就更新,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而竹与竹之间的衔接,可以用铁皮包裹,将缝隙以胶糊密合,就不用担心渗水的问题了。两人一边吵嘴一边达成共识,执行计画书很快写了一叠。

只要给赵不逾打开一个思路,他就能摸索出解决方法,金宝生对赵不逾很有信心,所以才会毫不客气地丢给他各种难题,以实际举动表达出对他能力的无比推崇……虽然赵不逾一点也没有被崇拜的虚荣感。

水管问题得到初步的解决,接下来就等实际测试的数据出来,再来调整。然后,第二天,金宝生又冲上门来,要求“抽水马桶”的问题务必要尽快解决,她坚决不肯忍受茅坑这种东西存在于她的住所里!这两年她算是受够了!

“你可以不必忍受茅坑。你新宅的茅坑是给仆人使用的,会盖离主屋很远,远到你不会闻到异味。你是主人,使用的是恭房,恭房会盖得极尽华丽,里头会有净手的藻豆,也会有各式香粉,每日都会有专人清洗恭桶,甚至可以派两个丫鬟在恭房里伺候打理,绝对一点臭味都没有——就跟我现在使用的一样。我不明白你为何坚持要制造这个叫做气抽水马桶的东西,如果都是为了干净没臭味,现下的恭房就能办到了。”赵不逾很不解地道。虽然已经很习惯金宝生给他找麻烦,但过于无理的麻烦,他还是会不客气地拒绝受理的。

金宝生当然听说过古代有钱人穷奢极欲可以到达什么地步,晋人石崇流传后世最广为人知的除了三斛珍珠买绿珠之外,不就是他那间金璧辉煌而且有十几个美婢伺候的厕所吗?!所以她是知道有钱人家的厕所想要多精致干净都办得到,但这不是她要的。

“守恒,这是不一样的。”金宝生抓了抓头发,出宫时被宫奴梳得整整齐齐的双髻已经被她抓得凌乱不已,发梢四处乱窜的毛样子,简直像是两团被猫玩乱了的毛线团,惨不忍睹。

“哪里不一样?不都是想要干净而已?现在就已经能办到的事,何必自找麻烦?”赵不逾看着她这副模样,唇角连连抽搐,对她的毫无女性自觉再一次默哀。

金宝生才不管他哀不哀,走到书桌后面的架子边,将一堆足以被列为极机密的帐册挪到一边,帐册后方露出一只檀香木盒。

“你别在这里抽烟!”赵不逾看着她的动作,连忙起身定过去警告。

“不许抽?那你藏烟在这儿做什么?”虽然这里不是他的品香轩,但好歹也是被列为重地的私人办公室,抽个烟也不会被人看见。

“我虽然放烟在这里,但也只在夜晚无人时抽,这味道传得远,外头的人虽然进不来,但总不免感到疑惑。真要有人问起我点的是什么薰香,向我索要的话,我是没法子唬弄过去的。”金宝生同意他说的对,但已经叼了根烟在嘴里,难不成还能放回去?

所以,就抽了吧!“唰”地一声,火柴从石墙上划过,很帅气地点燃起橘黄色的火光,然后,不一会儿,带着淡淡薰衣草香的烟味在空气里散放。

“喏,也来一根?”拿了根烟讨好地递到他唇边。

“你从来不听劝。”他有些抱怨地道。然后自暴自弃地把烟头咬住。

金宝生很狗腿地为他点烟,然后才道:

“放心,这里虽是人来人往的『畅行天下』总部,然而你赵不逾的私人办公室谁敢随便闯入?又不是不想在你手下混饭吃了。”

“你怎么会突然谈话到一半想抽烟?”她很少这样的,所以赵不逾才没有坚定地阻止她。

吁出一口白烟,金宝生隔着烟雾与他的双眼对望,轻声道:

“守恒,你觉得,我是个和善的人吗?”

赵不逾想了一下,摇头。“不算。”

这个成日嘻皮笑脸不正经的女人,其实很冷漠,从她不与其他人亲近就能看出来了。她对每个人都笑脸相迎,但谁也进不了她眼中——或许除了他?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做任何事从来不是为了天下苍生打算,就算在遭灾的年月大把洒钱去救济灾民,也不过是——反正手边有钱,刚好看到别人有难,就给了吧。钱赚来了,不就是要花的吗?花钱,不就图个开心吗?我只做让我觉得开心的事,不在乎那事算不算得上良善……”

“那跟马桶有关吗?”这女人是在解释什么?撇清什么?就算只是花钱买善名,就那么令她感到羞愧吗?

“嗯……”金宝生咧嘴假笑了下。不正经地扬高眉毛道:“哎,怎么说呢?正如你所说的,如今我有钱成这样,要盖间华丽的厕所太容易不过,甚至可以安排一群人一天十二个时辰在那里轮班伺候,让厕所随时香喷喷得像千金小姐的闺房。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执着于抽水马桶呢?是吧。但是……我还是希望马桶这种东西可以创造出来。我希望一般平民也能用上抽水马桶,让卫生清洁成为全民共识,而不是看着他们依然使用臭烘烘的茅坑……”

“让天下人民都能用上干净的马桶,会让你觉得开心是吗?你……真是善良啊。”赵不逾不客气地讽刺着。“如此善良的你,日后再做什么善事,就别找借口遮掩了吧。为善不欲人知到这地步,不知道的还当你在做贼呢!”

“老实说,让全民使用马桶也不是出自什么善良的动念。”金宝生看着赵不逾不以为然的脸色,坏笑道:“若是把话摊直白了说,就怕你从此以后吃不下饭、睡不安枕,那就是我的罪过了。咱们两人兄弟知交一场,我实不忍心害你啊。”

“兄弟知交?你忘了自己是个女人吗?!”赵不逾翻白眼地提醒着。

“还有,不要为了达成目的,而胡乱编造这些危言耸听的话。”

“用词不当这种小事儿,就暂且别计较了。我要说的是,你最好还是把马桶做出来的好,我无意造成你的恐慌,而是,你想想,虽然身为王子的人每天给人伺候得清清爽爽的,甚至连恭房都香气四溢。但你的仆人都在使用茅房,他们没有卫生概念,然而你的食衣住行哪一样不是由仆人打理伺候?你就没想过,你在吃厨子做成的食物时,搞不好这个厨师上完茅房没有洗手就给你煮菜了?你在穿着香喷喷的衣服时,有没有想过那名仆人可能带着满身的茅坑臭味在帮你的衣服薰香?还有你——”

“够了!”赵不逾被恶心得很彻底,完全不想再听下去,急急暍止。

“我还有很多例子可以说呢,这样就够了吗?好吧,那就不说了。”金宝生恶劣地耸耸肩,不过达到目的就好,也不必穷追猛打了。

“你这个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说……”气得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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