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很奇怪,守恒。”他到底想说什么啊?
“不,奇怪的一直是你。”他仍然盯着她,在王姑娘走过来之前,意味深长地说道:“然后,把你的奇怪行径努力视为正常的我,就被你弄迷糊了。”
“什么啊?”金宝生被他奇怪的话弄傻了。
“我们之间的情谊,到底算定怎么一回事呢?”赵不逾在问她,也自问着。
第九章
宅在皇宫里的金宝生日子开始过得不舒坦,波折迭起的同时,外头的赵不逾也没有好过多少。
在这当时,赵家内部终于勉强达成共识,初步决定逐步地向赵不逾示好,让这个被排除在家族事业之外多年的庶子,重回家族温暖的怀抱。当然,想要在家族事业里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是不可能的,他重病在床的老父都不允许了,别说目前真正的当家人是防了他几十年的嫡母与嫡亲弟弟,更是不会给他妄想的机会。
赵氏家族要的是赵不逾的私人产业变成公产,然而在隐约知晓了赵不逾的背后势力之大后,自然不敢妄动,只能从感情上出发,企图找到一个突破口,让赵不逾主动回归,到时他挣下的财富,当然就是赵家的了——包括他经营起的那丰沛的人脉网。那些来自各国的皇亲贵族们,竟然都被赵不逾搭上线了,真是不可思议!天晓得他是怎么办到的?!不过,不管他怎么办到,赵氏族人只需要拿过来就是了。
要对赵不逾表达家族的温暖,第一件事就是召唤他住回主宅,特地拨出一套仅次于嫡子的院落整理出来让他住,一应仆从丫鬟都配备充分。然后派了族中高他一辈的旁支叔叔上门通知他回家住;再来,就是他的终身大事了!当大家发现赵不逾竟然还没有娶妻时,才猛然想起——他是庶长子,已经二十七岁了!
就连一般贫苦人家,也不会到了二十七岁还没有娶妻!
从这一点就可以知道赵不逾的父亲与嫡母到底失职到什么程度,以及赵不逾当年在赵家生存得有多么困难。在族人满是指责的目光压力下,赵家嫡母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始收集各个世家大户适龄的姑娘资料,为赵不逾的终身打算起来。他只是庶子,名门正系的嫡女是没有他的分的,想娶嫡女,就只能往一般门户去挑选,若想娶大户人家女,当然唯一能娶到的就是庶女了,而且还是旁支。
对于赵不逾的高龄未娶,嫡母的失职是抵赖不掉的,自然只能摸摸鼻子去对这件事情加以补救了。而,正因为如此,赵不逾的日子才开始难过起来。
家族希望他搬回家住,他没有拒绝,也没有说好,只回答说知道了。
他当然对家族是不满的,自从母亲过世之后,他就再也不曾从那冰冷的家中得到一丝丝温暖,更多的是侮辱与讥笑,被仆人怠慢,甚至还被血统高贵的弟弟以切磋为名,让贴身侍卫揍了他一顿。这些苦涩的记忆,他一件也没忘,但那并不表示当他在商场上经营得风生水起之后,可以随心所欲且洋洋得意地朝所有他厌恶的人尽情发泄一通,好感受一下扬眉吐气的感觉。
一个成功的商人,是不会干这样落人话柄的蠢事的。他可以表达出一种态度,却不能给人留下失礼或狂妄的批评。
这日,李伦行色匆忙地上门来找。守在书房门外的门僮才通报完,还没得到赵不逾的应允,他就推门而入,脸上满是迫不及待的表情。
“不逾!不逾!不好意思打扰你!我中午在‘盛贵楼’听到了一个消息,跟你有关的,所以赶紧来通知你!”话说完时,人也站在赵不逾常用的大办公桌前。当然,也看到了赵不逾手边来不及收起来的文件——“咦?这是什么文字?你在学外国语吗?哪国的?怎么没看过?”
“没什么。只是偶得的一种外文,我也正在查是出自何方。”赵不逾装作混不在意地收拾着桌上的文件,放进抽屉里收好。
这是金宝生教给他的英文字,他现在已能认出二十六个字母,所以正在研究如何将它制作成一组能使用的密码。若能设计完成,那么日后“畅行天下”的所有机密文件,就算失窃,也绝对不会有外泄之虞。当然,这样的事,目前还不宜让别人知道,所以他不动声色将话题拉回——
“你说在盛贵楼听到了什么?”
“啊,对了!我跟你说,今天我在盛贵楼看到你的堂叔赵宗宏带着几个管事正在给远道而来的客人洗尘。我认出来了,那些人是南方首富刘平派来的人。”
“刘平吗?”赵不逾想了下,点头。“是那个以木材发家的刘家吧。近来赵家拿到了为皇室兴建避暑山庄的工程,需要大量上好的木材,刘家自然是合作的首选。”
“那不是重点!重点是,赵家为了可以跟刘家合作顺利,决定让两家人联姻。”李伦激动地瞪着赵不逾道。
从李伦激动的模样来猜,赵不逾知道自己恐怕是赵家打算推出去的联姻对象,不过……
“刘平本身并没有女儿。”永盛王朝里有头有脸人物的资料,赵不逾自信掌握得还算确实。
“他有!是他第二十房姨太带来的女儿。那姨太是再嫁之身,带了一个女儿进来,就认养在刘平名下了。听说德行不佳,至今二十岁了,仍无人问津,又不愿随便嫁个小门小户将就。于是刘平打算趁这次生意上的合作,将这个女儿给嫁掉。而你,就是赵氏家族打算推出来娶妻的人。”
赵不逾闻言皱眉,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并不忙着发火。比起无意义的发火,还是赶紧思索如何因应才好。
“不逾,你怎么还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我跟你说,这事儿你可不能听族里的!以你现在的身分,娶个高门大户的嫡出千金也配得上了!但娶妻重要的是娶贤,就算是王公贵族的女儿,若是名声不好,也是沾染不得的!所以你一定要趁这事被公开决定时,让这事儿没法成!”李伦大声说道。
“嗯。”赵不逾只是点头,没有跟着李伦激动到一块。
“这一定是你嫡母的阴谋!你不能让她得逞!”赵不逾的不激动,让李伦更气急败坏地激动了。
“不会的,你也太看得起她了。”赵不逾想了下,笑了:“就算刘平的养女道德极之败坏好了,到底也是刘家的人,如果让我与南部首富刘家联姻上了,我那嫡母只怕从此吃不下睡不着,成日担心着我藉妻家势力夺权呢。”
“好好!也许你说得对,这跟你嫡母无关,但赵家主事们都想推你出去娶那个女人啊!你无论如何不可以就范!”李伦跳脚。
也怪不得李伦急。即使赵不逾出来创业已久,也算是半出去自立门户了,但子女的婚姻向来掌握在父母手中,他的父亲与嫡母若是为他定下亲事,他是不得反抗的。
“不逾!现在唯一的办法是你得快点成亲!我表妹诗芳正是最理想的人选,你们也认识好几个月了,她也常常过去你那儿小住,彼此心意已然相通。我说,你也该有点表示了吧?”亲上加亲,一直是李伦的心愿,为了两人的合伙事业永不拆伙,还有什么比结亲更牢固的吗?
什么叫彼此心意已然相通?赵不逾横了李伦一眼:
“你别胡说。为了王姑娘的名声着想,这种轻浮的话,还是别再说了。”
“这不是只在你面前说吗?平常在外头我怎么会乱嚷嚷?!”李伦摆摆手,不满于赵不逾太过平静的脸色。“你好歹也表现得着急一点吧!要真是娶了个妇德有亏的女人进门,那你一辈子都别想过安生日子了,所以放眼现下合适的人选,就只有我表妹了。她门户是不高,但还有我家撑腰,也不算配不上你,更重要的是她贤慧啊,一定能让你无后顾之忧,这事就这么定了——”
“停。”赵不逾果断地切断李伦的滔滔不绝。道:“这事我会想办法处理。但别扯上王姑娘,我跟她,不是那回事。每次她来别馆小住,也都在西院那边跟我那些妹妹玩在一起,我跟她没怎么见上面,她只是你的表妹,对我而言,仅此而已。”
“啊?可是我表妹——”李伦傻眼。这分明跟他表妹说的不一样!不是说两情相悦了吗?
“她年岁也到了,你们也该为她打算打算了,别老是让她往外跑。耽误了她的年华可不好。”非常明确的拒绝。
“守恒……”还想动之以情地劝一下,所以亲密地叫他的字。
“别说了。”坚决地告知这话题到此为止。
李伦是知道赵不逾性情的,也不敢多纠缠,叹了口气,劝道:
“好吧,不谈她了,我知道怎么做了。不过,不逾,我知道你在女色方面非常冷淡,也是,生长在我们这样的家族,见识过妻妾争宠的种种可怕手段之后,对女人是有些怕了的,所以我这个人虽然也是好色的,但也不敢随便看到喜欢的女人就接回家,如今娶进府的也就一妻二妾,不敢再更多了。”当然,养了几个外室这类的事,就不用提了,只是上不了台面的玩意,玩几年就打发掉了。“至于你,就显得矫枉过正了,竟然避女人如蛇蝎,宁愿面对着金大娘那个大龄宫女谈一整天生意,也不愿跟我上“乐香院”去欣赏那些美貌多情的戏子优娼……”
“什么金大娘……”赵不逾乍听到这诡异的名称时,楞了一下,错愕地问:“你说的金大娘是……金宝生……吗?”
“是啊,年纪老大的女人了,称她一声大娘也该了。对了,说到这个——”李伦觉得刚才的讨论太严肃了,也惹得赵不逾有些不快,决定补救一下,就来点轻松的话题调剂一下了。于是道:“我看这金大娘是个得用的人才,一定得留住她。你也知道,咱们的商行管事全都是个大男人,虽然目前也从管事的妻子里找了几个精明能干的栽培,日后方便管理织工绣娘之类的姑娘婆子。但宫绣这块,到底还是金大娘这样身分的人才好办事,所以我们一定要好好地拉拢她,让她为我们所用。”
“嗯。”赵不逾还在错愕中,呆呆看着李伦,想着如果金宝生知道这人如此“尊称”她的话,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加以报复……
“所以我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愿意娶她的人了!”联姻乃是人情的万灵丹——李伦深信不疑。
“什么?!”赵不逾惊叫出声。
李伦得意无比地道:
“嘿嘿!你一定没想过可以这么做吧?惊讶了吧?所以说啊,做生意我比不上你,但人情攀结这样的小事,我还是可以的。我门下有个管马场的副管事,才三十八岁,前年刚死了老婆,留下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如今正在让媒婆给他找填房。原本希望找个小门户清白人家的女儿的,但我叫他娶金大娘,许了他管事之职,他考虑了半个月,虽然很是勉强,但为了可以更上层楼,也就同意了。”作态地抹了抹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表示自己为这事奔忙得无比辛苦。
赵不逾整个人都呆住了,仍然无法回神中,只伸着微微颤抖的食指,指着李伦,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李伦还在得意洋洋地邀功:
“哎,这条红线,牵得可真不容易,你要知道,像金大娘这样年纪老大又没姿色的宫女,一般是只能孤老终生的,幸好我这手下已经有儿有女,也不冀望金大娘的肚子争气了,反正金大娘能赚钱就行。你看,我们给金大娘这样一份大恩,她这辈子定然为我们做牛做马,全心效力,绝对不会有二心了……不逾?不逾?你怎么了?你为何这样瞪我?”不只瞪,还要打人!
一只无法自控的拳头,呼上了李伦的左眼,这场书房密谈在一声痛呼下,画下暴力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