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耘也没有遮掩的意思,坦白道:
「他脑子里有一颗肿瘤,已经压迫到视觉神经,所以他现在是失明状态。」
这答案完全出乎高元的意料。他顿了顿,好一会才能又开口:
「我很难以想象……妳会愿意跟这样条件的男人交往。」其实方才在听说对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体育老师之后,心中就非常惊讶了。就算他对叶知耘这样的淑女不是特别了解,也知道沈如律这种男人基本上不应该会让她们看做交往对象。结果现在因为好奇心发作,多问了下,竟发现这男子的条件简直差到教人无法置信。
富家千金爱上普通男人,可以接受。这种例子并不鲜见,人处在热恋中时,都是昏头的,与身分无关,甚至还会因为身分的差异而感到刺激极了。
但是,爱上一个普通男人,而且这个男人还罹患了重症,如今已经失去视力,这得有多强大的爱情魔力,才能让叶知耘执迷不悔至此?她不会是被下了什么迷魂咒了吧?
「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爱上一个男人,甚至没有在他发病时一走了之,仍然想牵着他的手,渴望他可以活下来,期盼能有奇迹出现。」她笑了笑,有些疲倦的揉了揉额角。
刚才在花园那边的一场又哭又闹的撒泼,除了让她将这阵子累积的压力发泄出来之外,同时也让她筋疲力尽。如果可以,她此刻只想回家蒙头大睡。
「恕我冒昧,但是我真不明白妳为什么放弃与我交往,而选择他?」就是这一点教他如鲠在喉,满心的意难平。
「我也想不出理由。」她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是在敷衍,又道:「至少,没有一条理由足以说服你。如果不是他发病,我还不知道自己会这样爱他,我以为我的感情很理智,但显然,我错了。」她的感情是疯狂的。
高元没接腔,只在等一个答案。
所以她想了一下,接着道:
「我说不出他有什么比你好的地方。我想,你不是输给了他,而是输给了……时间,以及,你带着龙大师出国这件事,让我下定了决心。我们没有缘分,我也不想跟你有什么缘分。」
高元终于恍然,他道:
「妳一直记得龙大师暗示妳身上有晦气,并且没有忘记龙大师要求我暂时远离妳的事,对吧?」
她点头,一点也不介意让高元了解她记仇的真面目。
「不管你信不信龙大师,总之,你确实出国了。当你离开的时候,沈如律正好走进我的心,然后,我就爱上他了。」当然,她不想告诉他,他这个很好命很有福气、可以帮人消灾解厄的高元避着她这个「晦气」离开了;而那个命不好、运也很烂的沈如律却是一再的救了她,从不考虑什么叫量力而为。晦气这种东西,若不能化解,就只能转移;她想,如果她确实有晦气,大概全都跑到沈如律身上了……
如果沈如律不认识她,或许就没机会帮他家老祖宗找到孩子;那么一来,那位老祖宗就会好好的待在他脑子里,让他健健康康活到百岁。可惜他偏偏认识了她,还跟她交往起来,所以就被她的「晦气」给害了。
原本……在找到那个婴灵时,她心中还沾沾自喜了一下,觉得自己定然是沈如律的福星,不然怎么会这样容易就找到那孩子?既然他们帮沈家老祖宗找到了孩子,这么大的恩情,怎么说也该报答一下吧?至少把沈如律脑子里的肿瘤处理掉。
可是,当她察觉沈如律的情况没有好转的可能,反而更加不妙时,心中那股挫败与愤怒,才在今天全面爆发出来,让她整个人都黑化了。
「……这么说来,是我对不起妳。」高元想了想,说道。既然两人之间已经没有可能,硬要说出个谁对谁错也没有意思,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并不是想挽回什么面子。再怎么说,两人确实不算有过开始,也就没有所谓的背叛了。
他站起身,仍然很有风度地道:
「谢谢妳为我解惑。如果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可以联络我的助理,就算当不成男女朋友,也总算认识一场。」他朝她伸出右手。
她也大方的站起身,伸手与他交握。
握手,放开,从此之后,两人之间又变回仅止是认识的陌生人。
「……请容许我最后冒昧一次。」实在忍不住,高元挣扎了一会,最后还是问出口了:「虽然刚才见识过妳的、呃……愤怒的一面。不过我仍然认为妳是一位标准的淑女,理智与冷静让妳永远不会冲动。那么,能否告诉我,为什么妳会对一个男人动手?」总之,他就是觉得刚才那一巴掌很惊心动魄,即使被抽的不是他,但高元左脸颊的痛感神经还是为之麻栗了下……
叶知耘闻言,低头看了下自己呼过沈如律巴掌的右手,然后软软的握成拳,并以左手加以包覆住,像在珍惜着什么。
「因为我在他面前完全放松,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忘记要维持形象这种事。那个男人爱我,会包容我的好与我的坏,我不用担心做错什么、说错什么,甚至欺负了他,他也会爱着我。」她轻笑,「女人总是想要在心爱的男人面前放肆,然后一再确认自己会被包容。」这种属于女人的任性与小心眼,诩冷静理智如她,也无可避免的有着这样的恶习。这种恶习,她觉得,甜甜的。
高元脸色平淡,很镇定的朝她点点头,不再说话。不过微微退了半步的姿态,仍然默默表达出对她敬而远之的意思。
两人一同往电梯的方向走去,她准备回沈如律的病房看一下,然后再回家休息;而高元打算到地下二楼的停车场取车。
谁知还没走到电梯口,便见到了件
杵在一排盆栽旁边当柱子的沈如律以及扶着沈如律的沈如循。高元与叶知耘都停下脚步,还没开口说些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大声的争吵声,因为听到熟悉的名字,于是四人自然都朝高级病房区的入口处张望过去──
「龙大师!这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无论如何请你帮我这个忙!」钱芷韵的声音非常强势,即使是在对人有所求的情况下。
「妳赶紧离开!我不认识妳,也帮不了妳什么忙。这几天妳不断纠缠,人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我一个老人家不与妳一般见识,妳不要得寸进尺!」龙大师坐在轮椅上指挥着看护将他推回病房,可惜钱芷韵挡道不肯让,已经僵持了很久,久到龙大师崩不住高人风范,都想跳起来破口大骂了。
「我是钱芷韵,大师你当然认识我,不然怎么会避我如蛇蝎?上次你明明就看到我身上有鬼附身,所以你吓得马上往回跑!跑去抱高元的大腿!当时你就看到我身上有一只厉鬼,而高元是个气运很旺的人,只要站在他身边,就能趋吉避凶,所以你至今仍然想方设法的巴着他!」
「妳胡说八道!」龙大师气得直拍轮椅扶手。
「是不是胡说八道,我们两人都心里有数!」钱芷韵目光坚定而凌厉。无论如何,她一定要龙大师出手帮她的忙。自从守护灵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消失无踪之后,她整个人轻快起来的同时,也在心里警惕着王紫云那个女鬼的反扑。她知道那只女鬼还在她身体里,只不过状态非常虚弱而已。虽然期盼那只女鬼最好一直虚弱到魂飞魄散,让她省省事,可惜她从来就不是个走运的人,那王紫云在恢复一点力气之后,竟然就跑到她的梦境里作乱了!
一只弱得快要消失的女鬼,竟还敢嚣张的对她颐指气使要这要那的!这样的虚张声势,吓不到钱芷韵,却让她感到很烦。所以她决定无论如何一定要彻底让王紫云从她身体里滚出去,最好直接把她消灭!
她认定如今能帮得了她的,就是龙大师了。这位大师就算贪生怕死得让人鄙夷,但据说确实是有真本事的。那么,她就不可能放过他!不趁着现在他住院无处可躲时堵住他,等他出院,又跑去神隐起来,到时她想找到人就不可能了。
「只是一点举手之劳,对你并没有伤害,为什么你不答应?我会给你报酬的。就算我所能给你的钱财你看不上眼,但总有别的报答你的方法。」
「什么举手之劳!我学的是算命,不是收妖收鬼,妳这样缠着我不放,一再强人所难,是什么意思?!」
「龙大师,你光知道要怕鬼敬神,却半点不怕活人的恨意吗?这些日子我大量阅读了各种灵异玄幻的理论,对这类的事物已有了一点皮毛的了解。那些鬼鬼神神的东西,人们会敬会怕,不过是因为他们没有肉体,然后还有一点整治活人的本事。可是,这里是阳世间,是人类的地界,鬼神不常见,可是大活人却可以天天上门烦你。如果你拒不帮我,那么,龙大师,我敢保证,从今天以后,你会发现,活人的恨意,比神鬼那些没有肉体的东西更吓人。」钱芷韵阴冷着一张脸,说出的威胁语句比北极的寒风更冰冷。
近二十多年来,功成名就的龙大师都活在被世人尊崇吹捧之下,在习惯了当人上人的感觉之后,龙大师便不太把凡人(尤其是气运不怎样的凡人)给看在眼底。可是,今天被这个满脸晦气与煞气的女子一威胁,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立马爬了满身,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走霉运的女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在霉运里变态出凶煞之气。这种煞气,既伤己又伤人,只要足够狠心,就能创造出玉石俱焚的效果。
别人烂命一条不足惜,可龙大师半生潦倒直到五十岁才终于转运,他可珍惜自己的好时光了,断然不允许被破坏的。
所以他色厉内荏的严声道:
「妳这个女孩,不好好修口修心修德,那才是真正能消灾解厄的良方。别说我没有能力帮妳什么忙,就算有,妳这样的态度,不过是徒然结怨,对妳的处境没有任何帮助。」
「龙大师你什么都还没做,就说做不到。在你劝人修口修心修德时,你又尽到了一个修道者的本分了吗?你这样只愿意帮忙富贵人士做事、无视平凡众生苦难的行为,又算是什么呢?」钱芷韵反正是豁出去了,说话完全的不客气。
龙大师被气得直喘大气,差点鼻子都要喷火了。这个女人简直不可理喻!
他脱口叫道:
「我是真的做不到!别说我本来就不是学抓鬼收妖的,附在妳身上的那个东西,我实在看不清是个什么!虽然有鬼气,却不是一只鬼──」
「不是鬼是什么?」她步步进逼,没给大师喘息与思考的时间。
「真的不是鬼,更像是生灵!」但是龙大师很确定那个东西即使真的是生灵,也没剩多少活气了。
「生灵是什么意思?」钱芷韵心中一动,连忙问。
「就是附在妳身上的东西,她自己的肉体还存在,她是个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