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成清宁想揉揉发涩的眼睛,却发现她的手抬不起来,浑身乏力得似被抽去全身的力气,软绵绵的。

  「桓哥哥,我怎么了,是不是你趁我睡着时偷打我?」打到她骨折了,所以他满脸愧疚。

  皇甫桓想笑,却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还记得你昏迷前发生的事吗?不要急,慢慢想。」

  「我昏迷……」有吗?

  静下心,她细细的回想,一幕幕令人惊心动魄的画面如倒带的影像一一浮现——

  萨瓦琳疯了似的从背后推她……黄板牙捉住了她,在她耳力大骂不堪入耳的粗话,揪着她的头发往后扯,逼她给他解药,但她哪来的解药,那所谓的毒其实是一种香料。

  可黄板牙不信,拿起手中的刀就要划花她的脸,狂笑不已的萨瓦琳叫他快划,毁了她……

  「想起来了吗?」皇甫桓不敢大声说话,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很轻,唯恐吓到他娇气的王妃。

  「一些些……我看到你来了,严声厉色要挟持我的人放开我,可是他不仅不放还笑得邪恶,跟你要求好多不合理的条件,你没答应他吧?」成清宁一脸愁色,就怕他和坏人妥协了。

  「他要我的命我可以给他,但不能拿西北的百姓做交易,宁儿,你明白吗?我不能……」他忽地神色痛苦,一滴滚烫的男儿泪从眼中流下,滴落在微微颤抖的手心。

  「桓哥哥,你握住我的手好吗?它不听话,不肯动。」因为她太累了,但只要睡饱了就能动了。

  「好,我帮你动。」皇甫桓握起她消瘦的小手,放在她面颊上轻轻摩挲,先前养得圆润的肉不见了。

  「我刚好像听见你说有谁要当娘了,是我吗?」她的肚子里有一颗小豆丁,好新奇。

  「是呀!你这个糊涂娘,都快两个月了还不知晓,差点连累他跟着你受苦。」他将她的手平放在她小腹上,感受母子连心的悸动。 虽然感觉不到胎动,但成清宁动容地红了眼眶。「桓哥哥,你告诉我,我的身子到底怎么了,我要听实话。」

  隐约记得,黄板牙因桓哥哥不同意他的要求,他恼羞成怒地说了不少羞辱人的秽语,然后举刀刺向她胸口。

  血,好多的血喷出来。

  她剧痛后就不省人事了。

  「没事,你好得很,有君无恙在,他敢让你有事?!」他眼神闪烁的避开她澄澈的目光。

  「咱们说好了有事不再瞒着我,你想食言而肥,大男人说话不算话?」成清宁指头很轻的动了一下。

  「我……」他苦笑着,不敢用力去握妻子的手。「不知谁撞了你的肚子一下,你流了很多血,差点小产,为了保住孩子,君无恙下了很重的药,勉强让你们母子俩保住性命。」

  「然后呢?」她听出他话中的恐惧。

  「这药下得太重,你至少十天半个月不能动,一是保胎,避免好不容易留下的孩子再有个什么好歹,二来你流太多血伤到身子,只能卧床休养,补足气血。」他可以没有孩子,却不能没有她,她比他的命还重要。

  成清宁看着他,笑了。「桓哥哥,不能隐瞒,你想想漏了什么,我等你想清楚了再说。」

  妻子的双眸像一面镜子,照得他无所遁形。「君无恙在下针救孩子时,你忽然没了气息,他一面要救孩子,一面让我渡气给你,整整两个时辰,你一动也不动……」皇甫桓哽咽得说不下去。

  「桓哥哥,吓到你了。」那段时间她回去参加自己的葬礼,一把火烧得只剩下一个骨灰坛子,埋在树下。

  「淘气,以后不准再吓我。」他以为他的心不会再跳动了,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嗯!」那一边她已了无牵挂了。

  「对了,该喝点鸡汤,来,我喂你。」从没发现她的脸小得没他巴掌大,又瘦了一圈。

  红着眼眶的荷心将一碗人蔘红枣鸡汤递到王爷手中,再让王爷一小勺一小勺地喂王妃。

  但没想到一向食量大的成清宁喝了几口就喝不下去了,说胃胀,皇甫桓又哄了她好一会儿才多喝两口。

  「桓哥哥,你去洗漱洗漱吧!瞧你发乱胡子长的,一身酸臭味,跟个野人一样。」她忍住心中酸涩,假意嫌弃。

  「好,我去洗洗,好些天没净身了,的确有味道,你等我,不准睡,我一会儿就来。」不能熏着宁儿。

  好些天……这个傻王爷呀!「我等你。」

  皇甫桓站起身下床时,脚踉跄了一下,走路的姿势有点怪异,他坐得太久 ,所以双腿都麻了,差点走不了。

  「荷叶、荷心过来。」这两个人……也痩了。

  「是的,王妃。」

  「明叶、明心呢?」连明春、明桃也不见了。

 「她们……呃,这……」两人吞吞吐吐,不敢吐实。

  「不当我是主子了吗?」她以为自己很严厉,但发出的声音如幼猫,细细碎碎地,有气无力。

  两丫头眼泪一流的抽噎道:「被王爷罚打五十大板,如今还关在水牢里,王爷说她们护主无力,王妃一日不醒她们就一日不得出水牢,明春、明桃去给她们送饭和上药。」

  死士的命就是不值钱,任人宰割。「荷叶,你去放她们出来,一人赏一百两,叫她们好好的把伤治好才准来见我,敢装病恹恹、瘦不拉叽的样子,我还罚她们。」

  「是。」荷叶抹着泪走出屋子。

  「荷心,我昏迷了几天?」这丫头话多,好套话。

  「五天。」她们都吓坏了,主子看起来弱不禁风,可打她们在她身边伺候开始,她就没生过一次病,没想到唯一的一次竟然来势汹汹,差点要了她和小主子的命。

  幸好救回来了,不然王爷也活不下去,一家三口共赴黄泉。

  五天?那么久……「王爷一直陪着我吗?」

  「是呀!寸步不离,王妃的事他都不假手他人,连喂药喂饭都用口哺……哎呀!王爷吩咐不能乱说话,我怎么又说了……」瞧她这张臭嘴呀!老是留不住话,一张嘴就溜出去了。

  「难道我无法进食?」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说要关紧嘴巴的荷心又忍不住回话,「因为王妃前三天都粒米未进,吃什么吐什么,把大家愁白了发,王爷每隔半个时辰就哺口白粥给你,多少吃一点也好,王妃最禁不起饿了。」

  闻言,成清宁心口一紧,「每隔半个时辰……那样王爷岂不是连着数日未睡?」

  「王爷哪敢睡,就怕你……他不断地问奴婢们你是不是还有气,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君大夫叫王爷去睡一觉,王爷却把人赶出去。王爷吃得更少,往往咽了一口就让人端下去,两眼不眨的盯着王妃。」

  「他那脾气呀!得改。」太傻了。

  「王爷只听主子的话,你得多劝劝,铁打的汉子也禁不起不吃不喝,每次明春都气呼呼的,说王爷不再是她的王爷了。」什么嘛!王爷还是王爷呀!不是王爷是什么?

  连明春都看出他用情极深,决定放弃了。「萨瓦琳公主呢?」这女人八成是病了,精神病!有几分疯性。

  一说到萨瓦琳,荷心气愤的握起拳头,「那女人太坏了,居然要害王妃,王爷一气之下叫赵将军亲手打了她一百鞭,让她知道什么叫军令如山,如今还关在王府地牢。」

  「一百鞭……那她没事吧?」桓哥哥也太狠了,一个女人受了一百下鞭子,日后伤好了也会留下疤。

  「王爷说不能让她死了,要她活着受苦,所以君大夫每天给她上点药,让她好得慢,日日感受背上火灼的疼痛。」坏女人就该受报应,身为公主就可以害她家王妃吗?太过分了。

  成清宁迟疑了一下,问出另一件事,「救我的人呢?」

  「他……」

  「我放他走了,你心里有事就问我,不用拐弯抹角的套话,你那双眼精得很,我瞒得过你吗?」快速梳洗过后,皇甫桓神清气爽,只面颊看出明显的消瘦。

  「真放了?」她有些不信,毕竟那人可是西北沙盗的头儿。

  皇甫桓摇手让荷心退下,自个儿坐在床榻旁,轻轻扶起妻子。「我欠他一份人情,要不是他及时伸出一臂挡在你胸口前,那把刀便会穿胸而过,所以我不杀他,任他离去。」

  「其它人呢?」她想是凶多吉少了。

  他沉默了一下,轻抚她柔软青丝。「你不会想知道。」

  「嗯,我懂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是为民除害。」她没善良到连盗匪的命都要救。

  「宁儿,都过去了,你不会再作恶梦,我陪着你,不离开你半步。」都是他的错,要不是他留下她,她也不会遇上分批逃窜的沙盗,还让东凉国公主有机可乘地伤害她。

  成清宁摇了摇头,展现令人疼惜的笑靥。「桓哥哥,你躺到我身边来,抱着我。」

  他怔了怔,表情为难,「不行,你的身子还没好全,我怕压着了你,我贴着床根陪你就好。」

  「桓哥哥,我怕,你不抱着我,我就觉得心头空荡荡地,好像有什么靠近我,呜——人家好怕嘛!」假哭。

  一听她哭,皇甫桓的心就揪成一团,连忙脱了鞋上床,胸口贴着她的背从后环抱她。

  「不怕,我在呢!」

  「桓哥哥,把手贴在我胸口,数着我的脉动。」他的心情太紧绷了,人不睡是不行的。

  手轻轻一放,搁在她跳动的心窝。

  「感觉到了吗?它在跳,你跟我数,一、二、三、四、五……」

  当数到一百三十五下时,成清宁身后传来细微的鼾声,她淡淡地笑了,困到不行的眼皮终于能垂下。

  【第十章 皇帝的算盘】

  「王妃,走慢点,再慢一些,你不能太快,求你了,祖宗,奴婢的脑袋拎在裤腰上了……」

  么兔那一刀虽然在燕北秀横出一臂相救的情况下没有刺穿成清宁的胸口,但还是刺入约一寸左右,流了不少血,尽管有神医妙手医治,仍留下一道淡色的粉红浅疤。

  成清宁用特制的祛疤膏涂抹,效果显着,又恢复原本的雪嫩肌色,若不细瞧是瞧不出她曾经受过伤的。

  比较难忍受的是卧床。

  君无恙不知下了什么重药保胎,初开始的前十天她就真的像个活死人一般,只能躺在床上任皇甫桓翻身、擦拭、喂食,替她抬手弯脚地避免关节硬化,夜了睡他身上,免得生褥疮。

  第十三天起,她的四肢才稍微能动,不耐久躺的她急于复原,便不断的努力练习,并要丫头们趁王爷不在时按摩她指定的穴位,促进血液循环,她好早点好起来,不用人辅助。

  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被皇甫桓强迫在床上休养一整个月,要等胎儿三个月了,胎象稳了才准下床。

  不只是为腹中的胎儿,成清宁这一次的昏厥真把一向鬼神不惧的秦王吓得魂飞魄散,他瘦下去的身子一直没补回来,清瘦得令人心疼,而向来骇人的神情更冷峻了。

  他当真信守承诺寸步不离她,连军务也搬到寝居处理,让下属隔着屏风在花厅回话,并确实完成两个主子交付的事。

  两个,秦王和王妃。

  没错,即使在安胎期间,成清宁仍念念不忘她的赚钱大计,如今她购入的土地已经垦了荒、施了肥、挖好沟渠,并按她教的方式插上先在暖房培育的秧苗。

  水连天,天连地,一片插满秧苗的水田在西北的土地上扎根,幼小而无助,只有一点点翠绿。

  但只要经过一个月,小苗就会长成绿油油的稻田,迎风招展,青翠绿叶,展现顽强的生命力。

  南方稻是二获,三月播种七月收成,还能抢快再种一季,九月底、十月中旬便可收稻,粮食丰富。

  而北方雪融得晚,到了能播种已是三月底、四月初,再加上多风少雨的因素,生长慢,最快要到八月中才能收割。

  不过有成清宁的插秧法,无须播种直接插秧,而后又有水渠的灌溉,应该不用到八月便可收成了。

  只可惜西北的冬天来得早,无法再种第二获,最多种些玉米之类的作物。

  「荷叶、荷心,我已经走得很慢,不能再慢了,你们有看到一只乌龟在爬行吗?我走得比它还慢。」让一个急性子的人龟步,那还不急死人,比用绳索套住她还难受。

  「不急、不急,所有人都等着你呢!王妃没到谁敢动,你就好心点,别害奴婢们,王爷板起脸来可是很可怕的。」整个王府除了王妃外,谁敢捋王爷的虎须?

  不禁好笑的成清宁弯成樱唇,「我不急,急的是你们,一个个提心吊胆、如临大敌似,把我弄得也很紧张,我这大肚子的都没冒汗呢!你们额头上的汗倒是一滴一滴的流。」

  为了生产顺利,自从「床禁」解决后,她能走路就走路,尽量不坐轿,肚子还不太明显,因此没什么难度。

  只是她家王爷和丫头们不放心,还是让轿子在后头跟着,一有不适马上坐轿,不得延迟。

 荷心囔道:「王妃,你还好意思取笑我们,要不是你老是行事莽撞,想到做什么立即就要去做,奴婢们拦不住,只能像个老婆子似的追在后头提醒,奴婢们也是百般不愿。」王爷的冷脸叫人瞧了腿软,她们敢掉以轻心、不当一回事吗?

  「嗟!还埋怨上了,一个个说本王妃娇气,我看你们也被宠出娇气了,我才念你两句就顶嘴,荷叶呀!咱们荷心真恨嫁了,你快弄分名单来,我好从中挑一挑。」还能笑着真好,前阵子太抑郁了,王府中没一个人敢笑。

  「王妃……」被打趣的荷心气呼呼地噘嘴,头一偏地不理人,看来是有几分王妃说的娇气。

  不过这也难怪了,除了四个明字辈的丫头多,整座秦王府也只有王妃带来的人与王妃最亲厚,不看僧面看佛面,而王爷又最宠王妃,因此她们若犯的错不大是不用受到处罚,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留给王妃处置便是。

  像这一回王妃遭到沙盗挟持,身边四个服侍的丫头,明叶、明心受到极严重的惩处,养了大半月的伤才稍有好转,而荷叶、荷心只罚了半个月月俸,一个大板也没打。

  说实在的,她们还真瞧不上区区半个月月俸,身为一等丫头,又是王妃的亲近人,王妃随手的打赏

  就不只一个月月俸,而银簪金钗什么的,四季衣物也比其它下人多上好几套,料子也是最好的。

  「瞅瞅,还脸红呢!果然是大姑娘了,你们也别装羞了,真有中意的对象赶紧告诉我,我为你们做主,两年内,我要把你们都嫁出去。」

  只是突然间,成清宁心里很感伤。

  她这话不只说给荷叶、荷心听,主要是让明叶、明心等人知晓,她不会留她们一辈子,早晚会是自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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