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没想过。」老实道。

「妳该想的,想清楚些,就会明白以后想过怎样的人生。恩惠说妳好读书,应该看过几本才子佳人的书册吧?或者也听过家里请来给女眷解闷的歌婆儿唱些弹词话本不是吗?」

「看过,也听过。不过,那些……不就是用来看看听听的吗?总不会因为看了才子佳人书、听了弹词话本,然后就把它想成自己将来的人生了吧?」

太子妃再度被妹妹逗笑了。

「该说妳不解风情呢,还是情窦未开好呢?恩惠说妳是个无趣老成的丫头,妳有什么要辩解的没有?」

「没有。」微微一笑。大大的眼儿细瞇成弯弯月牙缝,显得可爱俏皮。

「好吧,不谈才子佳人,那是风花雪月了点。谈些比较实际的,身为明家的女儿,妳对婚姻有何理解?」

婚姻吗?明恩华隐隐觉得这问题似乎是大姊今日特地召见她的主要目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总该好好想想再回答,所以她沉思了好久,才回道:

「对明家的女儿来说,婚姻是不可马虎的,无论嫁的是权势滔天的官家或无身家背景却前途远大的布衣士子,都得有一个前提——不得侵害明家现有的名誉与利益。」

「哦?」太子妃饶有兴致的鼓励道:「再多说一些。」

姊姊的目光太过专注,让明恩华的心口忍不住吊着一抹惴惴,不明白姊姊为什么这么想知道。其实……这也不过是她无聊时泛泛闪过脑中的一个粗略想法而已啊。可是,既然柹姊想听,那她只好硬着头皮将那些粗略的想法深论下去:

「虽然娘曾经跟恩惠姊与我提及过,希望我们嫁个如意郎君,衣食足且幸福无忧。似乎只要嫁个温柔体贴的夫婿,与之互敬互爱,未来人生就是幸福的保证了。可是我从众多姊姊的婚姻中观察到,其实姊姊们的婚姻中,若想纯粹只做个贤惠温柔的妻子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姊姊们所结亲的对象,都不是寻常人家。就拿姊姊您来说吧,您是明家百年以来嫁得最显赫的女子了,现在是太子正妃,日后虽不一定成为皇后国母,但进驻『明夏宫』成为四正妃之一却是肯定的事。如果姊姊只是温柔贤惠,那么,何以在皇家立足?因为您除了是太子的妻子之外,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身分是现在太子以及未来皇上的臣妾。先臣而后妾,先职责,而后才是私下的妻妾……」说到这里,明恩华突然住口,有些惶恐的觑着太子妃的脸色,却看不出姊姊是什么心情。

太子妃兀自怔了好一晌,才轻声道:

「我在妳这年纪,还想不到这个道理呢。恩华。」尤其是身为皇家的媳妇,对「臣妾」二字的真正认知。

「妹妹……只是在胡思乱想而已,都是一些浑话……」

「我喜欢妳的胡思乱想。来,恩华,妳帮姊姊想一想,如果妳今天站在我的位置上,该如何维持明家的利益,使之不受到侵害?」

明恩华不解:「姊姊,妳嫁给太子为妻,给明家带来前所未有的荣宠,又怎么说会让明家招受到侵害呢?」

「如果有一天,皇家与明家的利益有所冲突。要是真有那么一天,身为明家的女儿、皇家的媳妇,妳会怎么做?」

这个答案很重要,因为姊姊的表情非常凝重,再也不见一丝闲适轻松。明恩华心口一沉,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以很小很小的声音问道:

「姊姊,妳……与太子……处得不好吗?」

「太子待我很好,我爱他。」轻而坚定的声音。

爱?爱是什么呢?明恩华不了解。只觉得姊姊的模样好美,美得像是正在盛开却又即将转瞬凋零的昙花,令人心惊。

「可是,对于他,只是爱他是不够的。如果不够坚强,只会是他的负担;如果太过强悍,他就得除掉妳。爱一个帝王,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姊姊……」为什么不容易?她不懂。

「恩华,妳现在十四岁,我给妳六年的时间去想这个问题。六年后,妳必须知道自己该怎么去爱一个皇太子,或帝王。」

为什么要她想?

太子妃没让她问,转回刚才的话题:

「我现在只想要妳回答:如何在皇家媳妇的位置上,让明家保有一世的平安。」

当夜,明恩华回家,太过劳累的一天,让她连吃饭梳洗都是闭着眼睛完成的,在两名贴身丫头的服侍下,还没沾床,就已经睡得人事不知。她并不知道护卫她回来的忠心家仆手上还带回了太子妃密交的一封信,这封信让太子妃的亲生父亲整夜都待在书房不见任何人,对着信中的只字片语发呆,问或吁叹着气,竟是有丝为难,虽是为难,最终也只能化为无奈,并屈服。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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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曜王朝,紫光二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因是新帝新气象,所以注定了朝野权势必然的重新洗牌。一朝天子一朝臣,旧帝提拔的权贵势消,而与新帝有关的姻亲故旧们,理所当然的成了日曜王朝新贵。就算在职务上尚无太大的调整变换,但光是看看那些忙于锦上添花、见风使舵的人开始频繁往哪户人家钻营攀亲,便可知道所谓的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是怎样的一回事了。虽然新政伊始,心性沉稳的帝王,对于朝政,秉持一动不如一静的态度,但仍然止不了那些墙头草见风偃倒的势头。

王亲贵族大官们努力于对未来新势力的巴结攀交,平静的表象下波涛暗涌。对那些想成为新势力里的一员、或不愿随着旧帝崩殂而变成旧势力的人们而言,最理想的青云梯并不是成日上那些朝廷新贵的宅第里去巴结交好,而是竭力让自己成为皇亲,从此顺理成章的变成位高权重的朝廷新贵。

新帝天澈三十岁登基,如今也不过三十二岁,青春正盛,而且依照日曜王朝定制,一个帝王最多可拥有四宫妃、八妾妃而言,目前只有三个宫妃、四个妾妃的皇帝,仍有五个娶妻的配额,这情况对所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大臣而言,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紫光帝在二十岁之前,被封为琉离王,是旧帝勤业帝的第七个皇子,原本并不是勤业帝心目中最理想的王储人选,只是当时被视为理想王位接班人的另三名皇子在十几年的斗争中一死一残一伤,更是因手段太过激烈,使得朝臣政争不断,甚至差点演变成逼宫政变。勤业帝大为盛怒,在一番朝廷大清洗整肃后,直接召回早已牧守封地琉离的七皇子,立为东宫太子——只因他是唯一没有被查到有参与王储斗争的皇子。

在紫光帝仍是琉离王时,他只娶了两名正妻、一名侍妾;后来在当太子的十年间,为了让他稳固未来执政的根基,在执政后能有推动朝政的助力,勤业帝与当时的皇后都煞费苦心为他挑选了合适背景的女子,依照其背景给子正妃或妾妃的身分陆续娶进太子府。

如果不把二年前娶进来的明恩华算进来的话,紫光帝天澈可以说已经八年没有再纳新妇进门了。

在明家第一才女明恩雅病故后,明家再嫁出一名女儿进皇家填补这个空缺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如今明家权势如日中天,于武,出了两名战功赫赫的将军;于文,更有三名经由科举出身,且高分通过了吏部在诠选官员时考核的科目,在德行、劳考、言、身、书、判六科,表现亮眼。如今位高权重,分居左仆射、吏部尚书、门下侍中等高职,真才实学得来的职位,让人心服口服。

若要说日曜王朝这五十年来最耀眼的贵族,明家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了。近五十年来整个家族出了两名武将、三名高级文官,放眼天下,还没人能与之争锋。这么显赫的家族,其子弟又在庙堂上深得皇恩信任重用,无论如何,都会是皇家必须掌握在手上的力量,绝不允许有丝毫闪失。

十六年前,由当时的皇后作主,将明家的第一才女兼美女嫁给当时绝对不可能成为王储的琉离王天澈。谁会想到理所当然的与皇家结亲,以牢牢掌控这份势力的一场政治婚姻,竟然把明家权势推到无上巅峰;谁会料到天澈竟意外成为无人可取代的东宫太子,并成功的登基为皇帝。

在天澈登基为帝的那年,长年身体虚弱、怎么也不见好转的明恩雅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香消玉殒于太子府。留下一个年方二岁的女儿,以及刚刚修建完成,还没来得及进住的「明夏宫」。

每一任皇帝的四正妃都会有专属的宫居,紫光帝偏好以四季命名,所以亲题四宫之居名为:咏春宫、明夏宫、金秋宫、藏冬宫。在明恩雅的遗愿以及政治的必须下,明恩华于大姊逝世百日内,嫁进皇宫,取代其姊,成为「明夏宫」的主人。

也不知道紫光帝是长情还是不重女色,总之,娶了新妇两年以来,倒也没见到皇帝后宫里传出什么「但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的戏码。紫光帝一如过去的表现,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见他对新妇特别的青眼有加。

于是大家理所当然的臆想着:哪个男人不好色?肯定是明家这位千金姿色太过普通的关系。虽然听说也是个美人,但皇宫里从来不缺美人,如果不能美得有特色的话,是很难成为皇帝眼底特别的那抹存在的。

今年三十二岁的紫光帝,他有七个妃妾,除了今年二十岁的明恩华外,其他六个妻妾年纪也不算年轻了,最老的三十六岁——也就是从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奶娘之女、如今的八侧妃之首张妃;最年轻的也二十六、七岁,以男人的眼光来看,实在也算是年纪老大,若不算色衰,也该爱驰了,怎么说也该是将一些年轻貌美的佳人充实进后宫的时候了——每个臣子的心中都这么想着。

皇帝的后宫还有一个正妃、四个侧妃的位置空着,这实在是个很大的诱惑,每个人的心思很难不往这方面转动。有权有势的想要更有权有势;想要有权有势的,自然更加大力钻营于此,所以这几个月来,宫里宫外变得十分热闹纷杂,也不是那么让人感到意外的事了。谁叫皇帝大老爷不耐被这样的琐事纠缠,双手一摆,就在早朝上直接表示:「娶妻纳妾之事,实属天家私事,就交由宫里的正妃们去操办即可。无须再在朝议上谈起,耽误国家民生大事。」

就是这样随便几句话,造就了后宫这些日子以来的鸡飞狗跳,让原本平静如湖水的后宫霎时变成了浪涛狂涌的大海。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拜帖更是如雪片般飞来,三个正妃都逃脱不了拜帖的炮轰,就连其他不得拥有实权的四个侧妃,也被人想方设法的拜托关说,透过她们,非要来到正妃这边探口风、邀人情的,看能不能将自家亲戚闺女给塞进来……

「娘娘,奴婢已经删掉大部分拜帖了,不过还有些拜帖恐怕是不好推掉的,不知娘娘您允许她们何时进宫拜见?」明夏宫的总管女官明翠恭立在一旁,举着手上六张拜帖请示着。

明恩华有些无奈的放下手中的笔,她此时好不容易得到一点空暇来写一点童蒙的教案呢,怎么才没舒心上一会儿,就又有事情来扰呢。

「是与明家有关的人吧?」想也知道,明翠不敢删除的拜见名帖,肯定是出自于明家的亲戚,而且还是排得上辈分名头,无法视而不见的那些。

「是的。分别是明家二婶母、四姨母、六姑母,余下的全是堂姊们了。虽是堂姊,但也长了娘娘十几岁,婆家甚有背景,加上以往在家里多有往来,不好直接拒绝。」明翠说完,见主子不说话,只好宽慰道:「其实娘娘见的人还算少了呢。我早上到议舍开宫务月会时,正好路遇咏春宫女官,她手上那迭拜帖不计,身边还带了二名大丫头,手上都捧着半人高的名帖,都是咏春宫娘娘必须接见的人,所以才会都捧到议舍那里做登记。直到我回来时,听说咏春宫还留在那边登记,而金秋宫那边一大早就派了两名丫头捧名帖到议舍忙这活儿去了,借了一间没人办公的耳房,就忙登记这件事。两宫的娘娘想来会在这三个月内密集接见数十个乃至上百个以上的夫人呢!也亏得这件事儿,不然娘娘们可没有机会接见这么多人,当作与娘家人叙旧也是不错的。」

「妳把这六张名帖登记上去了?」明恩华伸手接过名帖问道。

「没呢。都尚未登记。还没请娘娘过目,奴婢不敢擅做主张。」明翠自幼服侍明恩华,深得明恩华信任喜爱,不是没有道理的。她有三个最大的优点——忠心、不自作聪明、在做事的尺度上把持得很好,知道什么事可以自拿主意,什么事该先行请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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